仿佛随时都会滴落，融入周遭的黑暗。
在这里，情感变得无关紧要，欲求也不复存在。
思考是唯一没被切除的部分，却也是最无法终止的东西。
就像蒙住普通低维人眼睛，塞住耳朵，堵住嘴巴，扼住呼吸，冻结触觉……
最接近的感觉应该是被活埋。
虽然还活着，但是与死亡无异。
已经死亡，却还存活着。
无法传达，无法被传达，只有思考在确定自己的意识依旧存在。
——快疯了。
有一个光团对她下了定论。
她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像婴儿通过哭泣来寻求成年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没有回应就只能等待死亡。
——已经疯了。
她还不能死。
她还不知道，她还没有了解到这里的一切。
她一定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尹悠帆尖叫着坐起来，脑袋“哐”地撞在治疗舱盖内。
她惊恐地推开舱盖，发现周围停满了同样的治疗舱，里面都是跟她一起参加测试的人。
只是区别于自己那台的其他治疗舱的生命维持功能的指示灯都已经亮了，说明舱内的人早已经死了，这些不过是妥善保存的“研究样本”。
尹悠帆迅飞速离开了这个存放舱室的逼仄至极地方，比闻讯赶来的实验人员更快一步狂奔至他们面前。
双方在走廊里相遇。
一者紧张，另一者雀跃。
明亮且开阔的地方以及大家或担心或警惕的注视让尹悠帆陡然安下心来，直冲上前，伸长胳膊，一把抱住了好几个人。
按照流程，负责实验的人员应该避开她，并且立刻把她送去隔离并进行详尽的检查。
但，都没有。
她不知何时已经哭了。
嚎啕大哭得犹如一个刚降生的婴儿。
几天之后，等到尹悠帆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有人告诉她同期志愿者的结局。
“他们全疯了。”
“正常，”尹悠帆说，“我也差点疯了。”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对方问。
“大概是同一种思想的集合体，”尹悠帆说到途中修正了一下，“也可能本身就某种思想的象征体。”
接着，另一个人也问道：“你是怎么平安回来的？”
尹悠帆思忖了片刻，说出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好奇心。”
蓝桥梦杵在布满白光撕开了豁口的地面中间，独自茫然四顾。
等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不再是“合格”的容器，因而才会被舍弃在这里，又不禁想起了初次见到尹悠帆和穆纯的那一刻。
意气风发的二人，让人羡慕，也让人钦慕。
然而，他的快乐与幸福都是如此的短暂，转瞬即逝般嘲笑着他的天真，嘲笑着他还想改变。
当他和另一个自己——蓝桥雪从被压缩到黯青的广域之中，当他和另一个自己被从瑾瑜切分“灵魂集合体”时再度一分为二，他依旧“贪婪”的拒绝这种“切分”，而蓝桥雪则“愤怒”于这种“切分”。
可他本来是愤怒，蓝桥雪才是贪婪。
他们“异化属性”一刹那出现了颠倒与置换，让他们短暂挣脱出了“银色岩浆”的束缚，使之成为那堆灵魂集合体里的“胜者”。
它们被灌入瑾瑜缔造的“新身躯”时，他们也重新主导了自己崭新的身体。
“诛异”是他们的“标识”……
从天而降的四道不同颜色强光挤入了蓝桥梦的视野，逼得他不得不微眯起双眼。
一切恢复正常时，距离蓝桥梦不远处的位置多了四道身影。
他们的长相区别于黯青和穆纯，但他们四人的长相却完全相同。除了发色、瞳色、表情以及周身笼罩的同色光晕。
他们在布满裂口的大地上相当显眼，其中拥有海天霞色头发与眼瞳的人神情高傲；凝夜紫色的人神情严肃；半见色的人带着不耐烦的神色；欧碧色则是其中神情最为认真的一个。
他们四人分别环视四周，道：
“瑾瑜没在。”
“黯青也是。”
“黪紫降临过。”
“天缥也离开了。”
四人齐声得出结论：“我们降临晚了一步，没帮上天缥，还浪费了四个容器。”
“你们可以用我做降临容器！”
“……”
蓝桥梦不知何时已经大步奔到四人面前，满脸欣喜地提出了自己建议，却换得四人沉默以及古怪地注视。
“我当时同意缔造四维生物——你，”海天霞色半扬起下巴，“是出于对当时死者们的同情，并不知道‘材料’是管制局500号事件的受害者们。并非是为了容器。”
“我之所以同意，是想藉由你来缔造高低维度之间的桥梁。”凝夜紫色说，“从你占据主控开始，‘蓝桥梦们’就已经死了。”
半见色则问：“你既然已经可以无视高低维之间的限制自由行动了，为什么反而要受制于黯青和瑾瑜？不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或者有益于周围的事？”
“算了，”欧碧色摇头，不无怜悯道，“他一直认定自己是高维缔造的物理载体，就必须听从高维的指令。他并不坏，只是单纯的雏鸟情结，完全没有自主意识才无法用自己的大脑思考，才会被黯青所欺骗。就像那些被他缔造的共享梦困住的人一样，只是不知不觉就被臆想所蛊惑了。就像天缥所说：思想只有两种，一种无趣的，一种会不断挣脱出这种无趣。”
蓝桥梦哑然地听着，脑袋里既茫然又混乱。
“走吧。”海天霞色不打算停留太久，“我们去找人帮忙尝试能否找到天缥的所在位置……”
蓝桥梦骤然回神，道：“带上我！”
“你能找到天缥？”欧碧色问。
蓝桥梦摇头。
“不行。”半见色说，“我们现在只需要能找到天缥的人……”
“就算不需要容器，也请带上我，”蓝桥梦哀求道，“我不是人类，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是个异类，我……”
“你不是。”凝夜紫色毫不委婉，“首先必须是人类，而后才能是异类。”
“真正的异类从不自称异类，”欧碧色温和地解释道，“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融入人群。因为他们人数太少了，他们不想被大多数人群起而攻之。”
“作为异类的首要任务是生存下来，”半见色说，“而非欺骗周围的人，就为了让他们也变成异类。”
“那些不被你视作异类的人，只是你用来突出自己而缔造的祭品罢了。”
欧碧色说完这句，四人不再逗留，如同来时那样瞬间消失。
“我不介意主动退出争夺，把‘无限意识’交给你。”
穆纯的话黯青惊骇不已，一时无法判断真假，也无法确定是否应该接纳。
“怎么？”穆纯疑惑，“你又突然不想要了？”
“你在骗我！”黯青怒喝。
“有必要吗？”穆纯一脸无甚所谓地笑了，“在上面的时候，我觉得顺便履行责任也没有关系，不会影响我想做的事。现在却不一样了，我已经不在上面了，也没打算回去了。”
穆纯看到黯青惊讶得无法言语，反而突然有些怜悯对方。
“我喜欢这里，”穆纯说，“这里有许多复杂的、不同的、有趣的人，他们的灵魂都很有趣，是我们所没有……”
“我们有！”黯青打断，“我们本身就是灵魂……”
“不一样的。”穆纯同样打断，“他们不像我们，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彼此的象征，天生也无法共联彼此的思想，大部分人永远都办法共感彼此，而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交谈、去接触彼此，才能逐渐了解彼此，逐渐信任彼此，逐渐……”
“你厌恶自己的同类。”黯青突然出声，语气相当笃定。
“我？厌恶？”穆纯疑惑，“尹悠帆才是吧？”
他说：“她既厌恶我们，又厌恶她自己的同族，她……”
穆纯说到途中脑海中陡然有念头一闪而过。
黪紫每次都是依靠媒介来“反向降临”，缺点是：维持的时间短，战斗能力有限。优点是：不需要使用多少自身的阈值，只要随便弄个媒介，她就能随时都能“随便”降临到各个地方，而非海天霞他们那种必须从高维投下容器才能降临。
他原本以为那个“随便降临”没有任何前置条件，那么她完全可以降临到任何“物体”上，而非仅限于“面具”这个载体，可事实上对方的确需要“面具”，尤其是黯青和瑾瑜降临之时，都会特意为黪紫制造一个面具作为载体……
穆纯思考到途中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你和瑾瑜的降临是不是也有限制？例如，你们需要某种特殊广域的辅助？或许你们都是依靠尹悠帆的广域才能自由来往于各处的？”
黯青：“……”
“看来我说中了，”穆纯从对方愣住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当即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脸，“真是太喜欢你这种傻得堪称可爱的特质了。”
他刚称赞完，不等黯青暴怒，就听到穆纯堪称雀跃地表示：“尹悠帆的广域还有的吧？那太好了！正好我也没阈值了。”
穆纯指了一下自己左耳的紫水晶耳环，继续道：“劳烦你把我送过去那边。这样我就能把无限意识转交给你。至于你是要保留，还是要扔出来让大家重新争夺，都由你自己来做决定。”
“……”
黯青惊愕地发不出声音。
“我说真的。真的！你居然一脸不信？也怪我经常骗你。不如这样吧？”
穆纯说话间点了一下自己的耳坠，只见裹住紫水晶那近似银或白金材质的细线犹如被赋予了生命，自行从耳坠上分离了出来，化作了一枚金银相间的戒指，戴在了穆纯的左手食指。
“好了，”穆纯说，“我已经把无限意识的唯一衔接通道从我的阈值里分离出来了。只要你现在用黪紫的广域送我过去，无限意识就是你的了。就算我赖账，你砍我这条手的能力还是有的吧？”
“……你要去哪？”黯青思忖片刻终于让步了。
穆纯一笑：“当然是——”
【📢作者有话说】
坚持日更两周了，快快快快用力夸夸夸夸夸我(づ￣3￣)づ
第169章 黯星瀑.2
尹晖刚记事的时候，除了每个孩子必备的“一键喊妈”技能，第二个记住的词汇却是：公共安全。
他的妈妈最喜欢工作，其次喜欢的格斗，再次喜欢美容保养还有跟帅哥一起吃饭。
当然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买漂亮衣服、鞋子等等，是个典型购物狂，没事的时候就会往家里地上一躺，没有一点工作狂应有的仪容。
她对教育孩子坚决信奉：鼓励其充分发挥天赋的自由生长。
简称：除非触及原则性问题，一概选择放养。
只是她没意识到自己嘴巴萃过毒，教训下属属于一针见血，教训孩子属于一耙子打死。
她更没意识到基因未必会只遗传优点。
儿子得到了她的长相，但是文武理艺工每样都只能混个中上水平，说话自然难免不好听，刚好碰到尹晖叛逆期，两人几乎见面就要吵架。
此时距离叛逆期还有九年，距离吵架还有八年，正是小尹晖最讨喜的时期。
“公共安全应急管理是妈妈的工作，所以你也要管理好自己的安全。”
每次出现突发紧急状况时，尹悠帆都会在离开时蹲在玄关门口，对尹晖这么说。
或许是疼爱孩子的方式，或许是单纯觉得手感好，她说这话的时候喜欢用掌心搓揉尹晖的脸。
“公共安全应……奇……嗷呜！”
更复杂的词句成功让小尹晖在的复述途中咬到了舌头。
尹悠帆帮孩子查看了伤口，确定没有大碍后，急忙起身背对小尹晖，专心忍笑去了。
“嘶……那是什么？”大脑尚在发育途中的他大着舌头要求妈妈解释。
“就是抓坏人。”尹悠帆说，“虽然本身未必是非常坏的人，却是有病还不愿意去治疗，反而喜欢到处博取同情，要求别人为他服务，为他付出。遇到挫折只会逃避，遇到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只会怨怼周围，迁怒周围，攻击周围。”
“听起来真的很坏。”小尹晖发挥了自己有限的脑容量。
“而且坏得毫无自觉，”尹悠帆笃定到，“所以不抓不行。”
尹晖无法否认，老妈在自己心底是真的“帅过”。
但关键不在于“帅”，而是“过”。
所以当穆纯私下告诉他，自己那位传说中功绩上百条的局长兼老妈竟然跑去帮高维来破坏管制局，他的“原则”遭到了多么严重的冲击。
尹晖为了连接精神网络，刚尝试切换到三个际，就看到黪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黪紫二话不先给对方脸上来一拳，才道：“没想到吧？”
尹晖惊得忘记躲，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了才想起来后退一步，防御姿态：“这属于阴魂不散吧？”
“你个不孝子，”黪紫差点又给对方脸上来一拳，“我们又见面了，居然还说我阴魂不散？”
“这话就很传统思想了吧？我当初为了您可是还跟纯哥打过几架呢。”
“这是你心安理得的‘弑母’的借口？”
“我就打个破面具而已，被你说得那么难听？”
斗嘴都是小问题，问题是祸躲不掉。
尹晖知道既然躲不过，干脆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到顶着金色短发的人真以百米冲刺的方式，从黪紫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荒漠中冒了出来。
若非亲眼所见，尹晖绝对会想立刻给自己换一双新眼睛。
“救命——！”
格雷看到尹晖登时如同看到了救星，边喊边飞奔向尹晖，成功从背后扑倒了黪紫，要不是尹晖躲得快，能直接给他表演一个“膝盖滑跪抱大腿”，好在格雷被黪紫绊了一下，自己先摔出去了。
“这……”尹晖登时想称赞格雷这蠢狗般的喜剧天赋，只能说对方被穆纯说是大金毛一点也不冤。
趁着这堪称搞笑的瞬间，尹晖已经悄然摧毁了黪紫降临的载体面具。
黪紫随即虚化消失，格雷重重的砸在地上，尹晖正庆幸这次居然轻松解决了，就见格雷撑地弹起，再度飞快奔跑起来。
格雷边逃边提醒：“小心！还有——”
“还有……？”尹晖话音未落，就看到跟在格雷后面半道少女的轮廓。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蓝桥雪，不过只有左半边，加上并非整齐的对半，而是像嵌合体那样的高低不一的起伏状态，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更意外的是，尹晖和格雷的全域同时从另一个方向发出警告。
二人刚翻滚着避开左半边蓝桥雪，就看到另一边空旷的地方李解陡然出现。
李解完全懵了。
她前一刻还再三确定才敢肯定当前所在位置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也没任何人，至少她在忙着逃避半个蓝桥雪追杀的时候，没有在周围见到任何人，没想到却陡然感觉到脚下的触感不一样了。
在重力差万分之一的微妙变化后，她依旧没忘记逃跑。
她那一身狼狈的全力奔跑着，模样只比刚才满身是尘土的格雷好了一点，但她后面同样跟着剩下半个蓝桥雪。
就在尹晖责怪自己的眼睛并且想给自己换个脑子的时候，“两半”蓝桥雪陡然不再执着的攻击他们，反而转向一点，最终空中相遇，眨眼就嵌合在一起，重新合二为一。
獠牙面具几乎就在下一刻出现，“反向降临”的声音也是同样。
眼见紫发紫瞳一身红衣的黪紫降临，李解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在尹晖及时回神拉了她一把。
李解看着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所留下的豁口，心有余悸不足以形容，没想到却听到尹晖说：
“你吸引黪紫的注意力，我想办法偷袭……”
他还没说完李解就不禁冷嘲热讽起来：“小师弟，我觉得你把自己跟我的角色搞反了，我才是那个日常负责寻找线索、调查和监控的人，不是你这种战斗类型。”
比李解还高大半个头的格雷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点头如捣蒜地附和：“我也只是个柔弱的辅助。”
格雷成功收获另外两位鄙夷的眼神。
“那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小心！”
尹晖说到途中就听到李解的提醒。
这次重力的变化比刚才要明显得多，显然已经超过0.1，证明他们在这几步之间又离开了原本的地方，可惜周围过于荒凉，根本没有参照物。
再躲避几次黪紫的攻击之后，脚下再度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三个人同时抬手，陆续骤顿在原地，不敢继续奔逃。
地面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一道道被撕开的沟壑，就是穆纯与另一个高维人战斗所留下的痕迹，而“你追我逃”的诡异场面也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