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宣爻再度惊愕。
“本阿里核心核就是我们制造的一种降临媒介。不过是最初的，最不成熟的版本。”瑾瑜说，“当时能降临的不是我们的个体，而是我们的集体，是一种高密度、多广度的灵魂通道。我们的冗余，你们信息流体都是通过这种通道进行交换和平衡的。”
宣爻脑袋里奔涌着无以计数的念头，表面却只能沉默。
“你是不是觉得天缥会来救你的？”瑾瑜似乎失去耐心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宣爻不自觉出声后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诱导自己说话。
“因为这里是我的域，”瑾瑜说，“是只有我们才能拥有的，也是我们真正的特殊之处——广域。”
“那个，白……光？”宣爻失声道。
“白光？”瑾瑜径自颔首，“你之前看到白光，是我的独域，并非广域。”
他再度挥袖，抹除一块黑暗，白光如游龙般在一块黑幕上到处流窜。
几乎是宣爻看清的瞬间，瑾瑜又遮蔽了一切，让四周恢复了黑暗。
“懂了？”他问。
宣爻摇头。
“用你能理解的概念来类比，就好比这里是任意一颗行星的复制品，不过只有高维才能进行一瞬间的复制——就像那颗无编号行星的镜像。”
瑾瑜说到此处再度挥袖让宣爻看到了彼端的天缥和黯青。
“你看，他们在对面，你能看见他们，他们也能看见你。但是他们能看见你，是因为他们是高维人。你能看见他们，是因为我把自己的眼睛暂时借给你了。可我们实际上却分别位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行星。没有我的允许，你既无法离开，与无法与他们进行沟通。”
宣爻怔愣地表情让瑾瑜倍感愉快。
“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前往预定地点。”他说，“而天缥是无法追踪过来的。”
瑾瑜说到这里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问：“懂我的意思吗？”
“耳坠。”宣爻立刻明白了。
“不错。大概除了你以外，没有谁注意到。但是，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瑾瑜说，“从天缥出面与黯青抢夺核心核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为天缥准备好了一切。”
最开始是黯青闯入管制局假装拿走核心核，实际上却是去帮助黪紫“诞生”；
接下来是“主动降维”，庞大的耗损把穆纯困在了治疗舱内，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而后是“黄金心”趁机夺取大量的“精神阈值”，用来反哺黯青，使其缩短跟天缥之间的差距；
最终选定一颗行星，以“抢夺核心核”促使穆纯再度“借出精神阈值”给别人使用，否则就来不及撤离所有的人。
“你们非常弱小。无论来多少人，都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解决。只有核心核与你的融合是个意外，”瑾瑜说，“不过我及时修正了一切，给天缥制造了更多的意外，让他精神阈值反复耗损，直至达到过渡耗损的临界值——你注意到了吗？”
宣爻一惊，问：“什么？”
“他连必须执行的睡眠状态都被剥夺了。”瑾瑜说，“他最近完全没有处理过冗余。”
宣爻愣住。
“他的精神阈值已经没有剩余多少，冗余已经超过容器所能容纳的极限了，他已经处于最糟糕的状态，早已经丧失了稳定的物理状态，”瑾瑜笑了，“他不过是在勉力维持，随时都有可能失控，自然不可能来救你，甚至连想要挣脱出黯青的广域都不可能了。”
“你们把他关了起来，动手解决掉了其他人？”宣爻直指关键，“只因为我还有用，才会把我留下来？”
“其他的都没错。”瑾瑜说，“唯独关于天缥的部分是错的。”
他陡然凑近宣爻，对他道：“确切的说，天缥只是回到了我们的身边。不是关，只是回家了。”
他说：“之后，我会帮他摧毁容器，让他正式回到我们之中。”
宣爻瞪大双眼，说不出话。
“走吧。”瑾瑜说。
“去哪？”宣爻找回声音。
“距离目的地还有不短的距离。”瑾瑜答非所问。
他一抬手，宣爻的双腿自己动了。
第164章 万际灵.19
“人类意识到‘思想’是我们的特异点后，人类才算是正式诞生在这个宇宙内。”
宣爻沉默地盯着悬浮在自己前方的瑾瑜的背影，迟来的才注意到对方脑袋上距离一人高的地方漂悬着资料里见过的另外几个核心核。
“语言树根”像是一个缩小到只有巴掌大的树木，表面有跟“三清莲花”下流淌的信息流相似的脉络。
“小脑”像是一个球体与三角体的组合，表面好似有无以计数的星辰附着，不时以极不规律的方式交替闪烁。
而宣爻自己在瑾瑜眼中，跟那两个核心核并无二致，除了拥有人形，还会说话和思考。
宣爻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对方去摧毁“天缥的容器”，否则跟自己同在一个维度的穆纯就会死亡。
但他对瑾瑜一无所知，也对自己四肢不受控制的状态束手无策。
冷静。肯定还有时间，也有机会。
穆纯既然让自己从过去、现在和未来里寻找线索去破解真相，那就证明自己的确能，到时候再抢先一步做出选择也来得及。
“你们憎恶天缥吗？”宣爻尝试问。
“憎恶？”瑾瑜否认，“怎么可能？天缥始终是我们最喜欢的同类。”
“你们如果真的是他的同类，”宣爻不悦问，“如果真的喜欢他，为什么要逼他离开喜欢的地方，为什么要强迫他回到讨厌的地方？”
“因为他会消失。”瑾瑜笃定。
“他怎么可能会消失？他又不讨厌你们，还在尽可能的包庇你们。”宣爻无法理解对方的话，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解读，“他在这里一直很开心。看到他高兴，你们难道不会替他高兴？你们想见他的话，就降临下来。随时都可以来，不是吗？为什么反而选择破坏他喜欢的一切，还一定要强迫他回去？而且你为什么要抓我？我又能帮你做什么？”
“随着时间的拉长，思想会逐渐分化成不同的思想，有的能成为人性中的闪光点源头，有的则代表着人性中的罪恶。”
“……”
瑾瑜置若罔闻地径自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让本就不善言辞的宣爻尴尬地彻底哑了，同时愈发无法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也无法理解对方究竟想表达什么。
“从原始宗教的七罪开始，到后来的异化分支，大脑突触激活的七种组合，再看七际，都是围绕着思想诞生的。最终只剩下两种：一种无趣的，一种不断试图挣脱出这种无趣的循环。”
宣爻尽量集中注意力聆听对方的话，尽可能抓取出其中的破绽来为自己所用。
“梦中梦中梦很无聊不是吗？”瑾瑜很久没听到对方出声，回头扫了满脸疑惑的宣爻一眼，又继续道，“我是前一种，我的象征意义和实际作用都围绕着它，有着一成不变的意味，我的诞生即意味着无趣。
“天缥则是第二种，所以我们都喜欢他。因为他所象征的意义就是我们所喜欢的意味。只可惜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里运行，也在随着时间在逐渐崩溃，尤其是人类，早已经崩溃得不成人形，一切已经名存实亡，急需拯救它的救世者。”
他略作突然停顿，转身看了宣爻一眼。
“听不懂吗？”瑾瑜问，“在‘英雄受难’的原始概念里，就曾经提到过通过堆放更多的英雄尸体来达到释放和拯救更多普通人的目的，实际上却是献祭的谎言。”
他说到这里再次停顿，因为过于明显，无法用回身的动作掩饰，只得放弃。
“稍等，”他说，“我需要更换容器了。”
“……”
瑾瑜边说边抬起手，悬浮在宣爻旁边大叔的儿子身躯立刻到了他的面前。
宣爻眼前的一切一瞬归于黑暗，他明白对方是用“域”遮蔽了自己的视线。
犹如被蒙住了双眼，片刻后恢复原样。
“完整的我加上一部分天缥，终归不是一个容器就能长久负载的。”
瑾瑜更换的很快，习以为常的把刚才使用的容器抛弃在脚边，容器则像泥土塑像被迫经历了过久的干涸，自行龟裂破碎为血肉白骨，从漆黑掉落出去，他的广域也随之解除。
宣爻先是一惊，然后转喜，不停转动眼珠，试图寻找穆纯的身影，可跟刚才不同，四野变得一片空旷，地面也没有裂口，仿佛广域已经把他们送到另一颗陌生的行星。
“这本来是为了你准备的地方。”瑾瑜笑了下 ，“可惜被天缥捷足先登。”
瑾瑜重新以大叔儿子的面孔出现在宣爻身侧对其颔首，为那具身躯增加了诡异的神圣质感，而他对待容器的态度就像换掉一件破衣服，让宣爻心下愈发毛骨悚然。
“别那么害怕。”瑾瑜道，“钥匙是非常关键的部分。我如果伤害你，就等于是在摧毁核心核。”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宣爻重复了问题，“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为了表达善意，你的脖子以下暂时归我指挥，脖子以上依旧属于你。”瑾瑜答非所问地解释着，“你暂时没办法夺回主控权限，除非你能解析我接入你脑神经元的算法和路径，否则你就只能乖乖听我的话，或者，选择死亡。而你并不是个有自杀癖好的人，我相信你会配合我的。”
“我又不是AI，”宣爻不禁小声嘀咕，“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瑾瑜怜悯了无知的对方，“大脑的算率是AI永远无法超越的，所以辅脑只能是辅脑。就像你可以借用别人的域一样，我也能直接借用别人的大脑。否则我们算什么高维？你所以为的人又是什么？”
“碳基生物。”
宣爻的回答让瑾瑜一愣，随即露出相当怜悯的表情。
“我指灵魂的部分。”他补道。
“性格？”宣爻问。
“沾边了，但是不准确。”瑾瑜说，“确切的说是成长经验中积累出的信息流与算法，也就是经验、性格和情感的总合。”
宣爻哑然地看着对方，觉得自己跟对方所说的任何话都是徒劳，充满无力感。
“假设，大部分的人被大数据信息化整合之后，会发现他们其实喜欢同样的东西，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欲求时，七个种类的东西就足以覆盖人的一生，也让你们产生出相类似的无聊颜色。不过，也有特殊的颜色，你觉得这又代表什么？”瑾瑜问。
“特殊的人。”宣爻不假思索道。
“你理解了。”瑾瑜笑了。
宣爻：“……”
即便瑾瑜没用穆纯的脸，他也远比黯青要更像穆纯，像得让宣爻感觉到心惊。
“假如我变换一下发色与瞳色，用天缥的外表跟你自我介绍，自称我就是天缥，你被骗的概率会很高，因为相比黯青我与天缥更为相似。”
宣爻暗自咬紧了牙关，简直怀疑对方窃走了自己的思考，但他又不能放弃思考，只能努力保持冷静，尽量不受对方的影响。
“其实维度越高，彼此的争夺就越残酷血腥，远超于你们贫瘠的想象之上。必定会毁灭对方最后一点意识，防止任何复原的可能。”
瑾瑜略作停顿，修正了自己用词。
“以我为例的话，你肯定无法理解，那就以天缥为例，套用刚才的AI理论。”他说，“在天缥受到大家欢迎的前提下，他本身所象征的量级就比其他高维人要庞大，这意味着他需要把自己分别安装到无以计数的功能模块里，才能确保功能齐全并且正常的运行，也意味着他的降临比其他人要困难。
“如果天缥是AI，他只需要减少自身的一些功能，就可以确保容纳进他的身体里。可惜天缥依旧是人类，他的灵魂不能被切分，只能分割出他的精神阈值——这是他的力量，这也是你们接触到的他远比我们所认识的他更为弱小的理由。”
对方的话尾让宣爻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弱小？”宣爻简直想跟谁借个独域把瑾瑜的脑子拆开看看。
“那些阈值寄放在了我和黯青身上，缺损则在天缥体内形成了内部的空洞。”瑾瑜问，“你猜这种空洞如果显露在外部，会是什么东西？”
“……冗余？”宣爻不太确定的揣度。
“是不确定性。”瑾瑜说。
“不确定性？”宣爻懵了。
“前一刻他还非常喜欢的东西，后一刻他却会突然弃之不顾。”
“……”
“他每次诞生，都把他的一部分交给我保管。这是我们的特殊之处。”瑾瑜又笑了，“怎么样？很有趣吧。他那个耳坠，也没让你碰过吧？那也是他的一部分。”
宣爻蓦地回神，之前关于耳坠的种种竟然都解释通了。
“AI的机能的确比人类好，综合算率却不如人类。但是人类无法存储信息，长期记忆不经常使用也会以往。”瑾瑜说，“我比他更早沉溺于物理世界，比他更早就开始了降临，这也是我知道应该如何缔造或筛选容器的理由。
“当然，你更应该把理解为我是他在第一次诞生时就切割下来的癌症，是你们概念里的兄弟。
“我们无法理解生死，无法理解情感，也就没有与之相关的任何概念，无法成为你理解概念上的人类，他也是。”
宣爻沉默地盯着对方，仿佛期待对方的解释能更为冗长一些，方便自己接纳了诸多信息而变得一片混乱的大脑能里出头绪。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喜欢你？”瑾瑜问，“但他只是擅长用言行举止给你这种感觉而已。”
宣爻骤然回神，暂时抛开旁枝末节反驳道：“这句话你上次说过了。”
“那是黯青，不是我。”瑾瑜纠正道，“虽然不能用常规概念上低维人类认知里的情感来定义我们，但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就是他喜欢的只有自己。
“他只在现实里构建共享梦，按照自己的喜好，缔造他喜欢的一切，包括他自己，或者他喜欢的一切，包括——你。”
“回去？”
穆纯嗤笑地看着黯青。
“回哪里去？”他问。
“回家。”黯青说，“回到诞生之地，回到同类之中，回到……”
“你顶着我的脸，让我离开物理世界，让我回去，是不是还要劝我这个破地方不值得我留下？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穆纯打断对方，表情麻木里透着阴沉。
“我现在就可以解决你。”
“你不会这么做的。”黯青笃定，“连日的冗余累加，你已经在失控边缘，你根本不想损失自己唯一的容器。”
“既然上面那么好，你降临下来做什么？瑾瑜为什么要把你放回来？”穆纯反问，“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都要感谢我没有赶尽杀绝。”
“你……”黯青一愣，“简直就是过去的他。”
他突兀地低声感慨让穆纯一愣。
“他？”穆纯问。
“过去的瑾瑜。”黯青说。
“你说什么？”穆纯一把揪住黯青，“说清楚！”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时间？”黯青反手揪住了对方，“你是不是还想珍惜这最后一点时间，尽情的放肆享乐，最终才去履行作为救世者的责任？”
黯青指了一下对方的耳坠，道：“看来你的阈值真的见底了。都没余力把所有的意外联系到一起。还是说，你太过相信瑾瑜了？”
“不是你因为没有足够的阈值才通过梦境从别人那里窃取？”穆纯手指用力，几乎要折断对方的脖子。
“不是没有，”黯青匪夷所思地看着对方，“常规途径获取很慢，而且需要时间累积。”
毕竟所谓的精神阈值，就是人与人交互时产生的情绪价值无论正负的反馈累计。
尤其正向情绪的反馈更会加速增长。
“不过，通过精神网络获取更快。”黯青说，“毕竟其他途径都不如共享梦汲取来得简单便捷。”
穆纯立刻想到诸如蓝桥梦、夏馨等被筛选出来特殊容器，联想到能同时容纳无以计数臆想的“黄金心”，想到此前黯青闯入管制局的破坏与针对宣爻或者说是核心核的种种行径。
如果说“意识永寂”是一种海量的筛选，所筛选出来的都是一种只适用于尹悠帆的短期容器。
那么兼备灵魂和身体双重强度的异化者们，就是高维人专属的“快捷定制容器”。
“你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阈值，你是想要更多的阈值，”穆纯恍然大悟，“你甚至不愿意多花点时间，因为你跟擅长等待的瑾瑜的目的完全不一样。你已经动手了——解除你的域，否则……”
“否则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