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梁听叙含着糖问。
“真的,老师不会把你的好朋友带走的。”
“就算我不在这里上课了,我们也是好朋友呀!”盛意握住梁听叙两只手,上下晃了晃。
不说还好,一说不知道又触到梁听叙哪根筋,原本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你以后也会走对吗?”
“哎呀。”盛意叹了口气,伸手抱住梁听叙,小大人似的揉了揉梁听叙的头发,说道:“不走不走,刚刚是我说错了,我道歉,我不走。”
“你怎么那时候那么爱哭,眼泪说来就来,没去演戏真是可惜了。”盛意吐槽。
“因为不是演的,”梁听叙笑,“那时候,你还抱着我说你不走。”
盛意被噎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又灌了口饮料,无奈道:“那不是因为你好不容易不哭了,又不知道说到什么,眼泪就开始滴。”
“你说你以后不在这里上课。”
“那我走了吗?”盛意问。
“你没走,”梁听叙笑容突然一收,“但我们确实变得不熟了。”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盛意眨了眨眼,沉默好一会才开口:“我那时候也没想到,后来待在琴行的时间一直在减少,但在那之前,我们还经常合奏一起参加比赛呢,你没有备注名字,被我漏掉了才……”
盛意越说越小声,自觉理亏,诚恳道歉。
“对不起。”
梁听叙憋不住笑出了声:“为什么说对不起。”
“要是我通过了,知道是你,我肯定会一直找你聊天,才不会让我们两个变得不熟。”盛意懊恼。
“现在重新认识也一样。”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时候换了小提琴啊。”盛意想起盛鸢说的话,突然在意了起来。
“你问过了。因为我学小提琴快。”梁听叙回答。
和小时候的回答一模一样。
“噢。”盛意盖上饮料。
盛鸢说的时候也没有说来源,说不定是别人乱传的。
“不过,”梁听叙顿了顿,缓缓开口,“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想追上你。”
盛意手上的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转头,同梁听叙对上眼眸。
“你走得太快了,所以我到最后也没有追上你。”梁听叙说,眼底有一抹落寞。
忧郁的颜色。
他不想看梁听叙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也会跟着难过。
“我!”他倏地站了起来,把梁听叙吓了一大跳,“这次换我来接你,我肯定会一直和你保持联络,不会让我们变不熟。”
梁听叙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盛意抢了先:“再说了,我现在的情况,以后会如何,也不好说,可能还要你等我。”
手伤难以逆转,再严重些,他甚至要和钢琴说再见了。
虽然他总说他讨厌古典,但他的生活和它难舍难分真要舍弃,他却意外地有些舍不得了。
“我陪你,”梁听叙轻轻揽住他的手腕揉了揉,“等我到了年龄,我就去赚钱,给你治手伤。”
氤氲在眼前的水汽突然消散干净,盛意哭笑不得,顺着拍了拍梁听叙的手背:“当然不用你出钱啦,只不过,我找你聊天的时候,你及时回回我就好了。”
“好。”
看着神情格外认真的梁听叙,盛意萌生出逗一逗他的想法,他清了清嗓子,装出苦恼样子:“但是,我有手伤,打字速度应该会慢很多,没办法及时回你信息,怎么办?”
梁听叙认真地给他展示了QQ的语音转文字功能。
认真得盛意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好啦,我要是真的打不了字,我就发语音,或者和你打电话,视频,总有办法的,”盛意说完,又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小时候事情你居然能记得那么清楚,你不会是什么机器人吧。”
“这件事印象比较深刻,晚上回去还做了好几次噩梦,梦到你走了,抛下我……”
盛意闻言一愣,想起梁听叙也是单亲家庭,只有父亲,一时慌乱。
“不会了不会了,不会再抛下你了!”
“真的吗?”梁听叙扬起有些湿漉的眼眸看他。
这副模样和小时候还真的没什么区别。
“真的,我发誓,我们当一辈子好朋友。”
梁听叙脸上神情滞了一瞬,嘴角很快重新有了笑意。
夏令营结束后,盛意履行诺言,每天都给梁听叙发消息,屁大点事都和梁听叙叨叨,从他又没弹顺《春天奏鸣曲》被罚到院子跑进来只黑猫赖着不走,事无巨细。
发过最多的话便是:“好想见你啊,好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但没弹顺曲子的他被勒令不许出门。
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
前一秒盛鸢刚告诉他暑假有同龄人要来家里借住,下一秒门铃响起,他打开门,看见梁听叙的脸。
盛意惊呼:“怎么是你!”
梁听叙笑:“怕你不方便打字,所以我住进来了。”
盛鸢总是会介绍很多年龄同他相近的人,想让他多交些朋友。
或许是小时候他说话过分直白,总是落得不愉快的收尾,长大后他真诚对待的“朋友”,也总是在不久后不约而同地变淡。
盛鸢总是很担心,又给他找来很多同龄人。
他不愿拒绝平添麻烦,只好答应。
可当梁听叙的脸出现在他跟前时,他眼睛彻底亮了。
“你为什么……”稍稍冷静下来,盛意问。
梁听叙:“我的爸爸有事出国了,就把我送来外婆家——”
盛鸢:“被我出门碰上,反正都是过暑假,去你外婆家肯定束手束脚的,不如过来和盛意一起玩呢。”
梁听叙朝盛鸢郑重道谢,余光却瞄到方才还在手舞足蹈的盛意,此刻却犹如沙漠中缺水的绿植,蔫了一般,在意问道:“怎么了?”
盛意嘟囔:“没什么,原来你是因为要来你外婆家才过来的啊。”
梁听叙:“就算我住我外婆家,我也会常来找你的。”
盛意抬起上目线:“真的?”
梁听叙在手机上点了点,找出备忘录递给他看:“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都写出来了,等你挑。”
梁听叙的话仿佛灵丹妙药,刚才还蔫得不行的绿植,瞬间活过来了,乐滋滋地划着手机。
盛鸢探出头来:“小鱼,妈妈让小梁住进来,不仅想让你陪他玩的哦,乐器和学业,你们都要互相照应照应,补习老师已经给你找好了,八月中旬会来给你上课,小梁也一起上吧,上高中才能适应快一些。”
“我在外面等他上完课就好。”
“客气什么,认识的老同学,多印份资料的事,就这么定了啊,听到没有,小鱼。”
盛意一听到补习就头疼。
平时总是跑比赛,压根没什么时间学习。
“明明高中我读的是音乐学院。”他小声说道。
“文化课也很重要。”盛鸢驳回。
梁听叙似乎有些迟滞,半晌才出声:“音乐学院?”
“嗯,我已经被CAM录取了,”盛意不以为然,反应过来,顿了顿,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正常报的高校吧?你没打算走音乐吗?”
梁听叙移开眼眸:“没打算,我没什么天赋。”
说完,他又打开高德查看CAM到明德高中的距离,看清打车都需要近一小时时间后,舔了舔嘴唇,关掉了手机。
“哎呀,就算远,我们平时练琴,周末也能见面。”盛意注意到梁听叙明显失落的情绪。
“你还要参加比赛。”梁听叙说。
这不就同几年前一样。
两人再度渐行渐远,直至淡了关系。
“不!”盛意突然来一嗓子,给梁听叙吓了一大跳,“我说过的,我这次不会把你抛下的,你、你也不许把我抛下!”
盛鸢给两人倒了饮料,将水杯放至他们跟前的桌上,闻言愣了一下,抬眼望向自己的儿子。
盛意很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很多时候都是顺从她的话,从很少任性,也很少反驳。
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最近的盛意很反常。
事实证明,她感到的不安是正确的。
再接到琴行老师电话时,老师告诉她,盛意手受了伤,进了医院。
她急匆匆赶到,只见盛意红着眼眶靠在候诊椅上,脸颊微红,左手手腕缠着绷带,梁听叙坐在他旁边,满眼担忧,老师正来来回回踱着步。
“怎么回事。”
盛鸢走到盛意跟前,掏出过敏药膏给盛意抹上,却只见盛意应激似地将左手藏到背后,坐直身子,抿着嘴一声不吭。
盛鸢接过诊断单一看,话全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半句。
“盛妈妈,医生说,盛意这个情况,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允许碰钢琴了,”老师声音满含愧疚,“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
盛意低头:“是我没告诉你们,是我的原因。”
盛鸢深吸一口气,在盛意跟前蹲下,轻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记不清了。”模糊时间应该就不会让母亲担心了。
“很久之前就会疼了,所以记不清了是吗?”
“不是,是最、最近才会。”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她抚过盛意简单做了处理的手腕,声音有些哽咽。
“我,”刚刚抹完过敏药的盛意,又毫无征兆地开始滴眼泪,眼泪滑过的皮肤,又留下一抹红,“我想着还能再撑几个月的,很快就要出国比赛了,我本想着,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他明明清楚,盛鸢让他学钢琴,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孩子,那个很有天赋,很出名的钢琴家。
那个人为了追求所谓的音乐,离开了这个家。
母亲一直在盼望着他争气。
可他不仅没争气,还将自己的音乐生涯全部断送干净了。
“对不起,”盛意顾不得脸颊痒,呜咽着道歉,“对不起……”
“说什么呢傻孩子,再希望你有出息,能有你健健康康的重要吗?”盛鸢抹掉他的眼泪,“是不是妈妈平时总罚你,是妈妈的错,你不舒服了要和妈妈讲啊,你说出来妈妈肯定第一时间停掉练习,带你去医院的。”
盛意一个劲地摇头。
那个人也是这么练过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都是他的问题。
撑着不说也是他的问题。
平时的盛鸢总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有威慑力的话,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他的妈妈最希望的肯定是他身体健康,无病无痛。
手腕还在不停刺痛。
盛鸢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背,问他:“是不是很疼。”
以往他会说“不疼”。
但这回,他说:“嗯,很疼。”
客厅的钢琴被暂时移到房间里。
盛鸢平时总是很忙,家里很少见到母亲的人影,就算回来也只是监督他有没有联系。
最近却一反常态地待在家里,给他煮各式各样他爱吃的东西,给他们买电影票,带着他们兜风。
盛意很开心,但却发现盛鸢总是趁他们不注意,用碎片时间处理工作。
“妈妈,有梁听叙陪我玩就好了,你去上班吧。”进家门前,盛意拉住盛鸢。
他知道盛鸢大概是觉得自己之前过分严厉,亏欠了他,又担心他因为手伤难过。
明明只是他自己犟。
钢琴从小陪他到大,可能再也弹不了钢琴对他无异于一场毁灭性打击。
他还不能哭,哭了脸上就会留痕,只能在晚上咬着被子,把一肚子懊恼委屈通通咽回去。
“没事,妈妈陪你玩几天,之前都没怎么陪你。”
盛意扬起笑脸:“真的没事,妈妈有自己的事要忙,我知道的,有他陪我就好啦,”他顿了顿,“再说,医生说的只是可能,万一我恢复得好,以后也还能继续弹钢琴。”
盛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盛意拉着梁听叙就往房间跑,一下子没了影,只得轻叹口气,从包掏出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接通刚刚一直没接通的电话。
“盛意。”梁听叙喊他。
但他没听到,只是一个劲拉着他往上走。
“盛意,”梁听叙又喊,把他往回拉了拉,“你等等。”
“嗯?”盛意回神,嘴角挂笑,“你不是打算和我出去玩嘛,正好,我们现在挑挑,明天就去玩,要不今天晚上就去吧!我还能走,那我先去收拾一下包。”
浑浑噩噩的,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正打算往房间深处走,突然被梁听叙一个拉拽,被迫直视梁听叙的眼眸。
梁听叙似乎要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少许,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拆开放进盛意嘴里,话说得艰难:“我觉得,你需要歇一下。”
盛意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直至失了温度。
如果可以,他此时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盛意往后退了半步,挪开目光,干笑两声:“说得也是,那我歇一歇好了。”
“嗯,我就在隔壁,需要找我的话,就敲敲门。”梁听叙松开手,又似乎想拍拍他,踌躇几许,还是收回了手。
门轻扣上。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只剩他一个人了。
紧绷着的弦突然松了,情绪的阀门突然打开,毫无征兆地倾泻而出。
眼泪滴落前一秒,盛意迅速趴到了地上,地板砖的花纹在他眼前模糊了起来,又在一瞬变得清晰,而后重新氤氲上了水汽。
右手支撑久了,有些酸。
盛意轻咬着嘴唇边,右手抓着左手腕,将额头抵在右手上,合上了眼睛。
最近难受的情绪似乎变得越发难以忍受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先前总是只有他一个人,被埋怨也是一个人,被使唤也是一个人,他总能自己快速调整好。母亲一个人要扛起整个家,每天奔波着还要监督他弹琴,已经够累了,他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但梁听叙会挡在他跟前。
果然只要尝过依赖的甜,就很难再斩断了。
嘴里的糖很甜,但又有点苦。
除了洗澡倒水,盛意一直待在房间里。
梁听叙放心不下,还是给盛意发了消息,找借口发消息。
l:我好像找不到我的水杯了
发完,梁听叙放下手机,仔细倾听隔壁的声响。
但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震了一下。
梁听叙迅速拿起手机看。
橙天睡大觉:我去帮你找找
接着,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是开门关门声。
等盛意趿拉着拖鞋走下楼,梁听叙才将门开了条缝,打探外面环境。
客厅关着灯,只有玄关和厨房亮着灯。
盛阿姨应该出门了。
他站在二楼等了许久,都不见盛意拿着他的水杯上来,只听见厨房里好像传来什么机器飞速搅拌的声音。
“盛意?”他朝楼下喊了一声,盛意没有回答。
梁听叙咽了口唾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厨房跑,差点和拿着水杯走出来的盛意撞个正着。
“嚯,”盛意退了两步,“怎么了这是,你要拿什么?这么着急。”
梁听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盛意似乎也没在意,把杯子递给他道:“给,果汁冰,喝果汁用吸管杯喝更好,这个杯子是刚买的,新的,给你的。”
梁听叙接过水杯,眼眸却依旧落在盛意脸上。
盛意很少哭,一旦哭很明显,眼眶红肿,过了很久都消退不下去,就像现在。
前不久在医院,盛阿姨来的时候,好像急急忙忙往盛意脸上抹了什么。
盛意脸颊流过眼泪的地方也留下了一条明显的红痕。
盛意对眼泪过敏。
所以上次在院子那晚,盛意才会说,他不能哭。
“你——”
“我没事,”盛意抢答,把水杯往他嘴边一凑,“快试试好不好喝,还是说你想喝水,那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不用,我也爱喝果汁。”梁听叙咬住吸管喝了一口。
盛意眯眼笑了笑,眨眨眼睛走向客厅打开了灯,在电视前翻找电影,边找边询问:“看电影吗梁听叙,想看什么,搞笑的还是惊悚的,噢,爱情片也有,还是你想玩游戏。”
梁听叙那里没有动静。
盛意回头疑惑:“你有听见吗?”
却只见梁听叙蹲在了原地。
盛意有些慌乱:“怎么了?”起身朝梁听叙走近。
但梁听叙还是没有动静。
待他走近一看,梁听叙正捂着嘴,眼睛紧闭,还有些小幅度颤抖。
第22章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你怎么了!”盛意被吓到,蹲到梁听叙跟前,抓着梁听叙肩膀的衣服,轻轻晃了晃。
只见梁听叙摇了摇头,跌跌撞撞起身,摇晃着走到洗手盆前,将刚刚喝进去的果汁尽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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