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将歇(风月归我)

“你是不是有病。”
“你说是就是吧。”
江宥宁一哽，“我是要跟你一起养猫。”
他一字一句说道。
季淮歪了歪头，双手插兜，即使是清冷的面孔都遮不住他浑身的痞气：“有区别吗？”
是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遮掩地叫出那种称呼。
江宥宁在他喊出那个称呼的一瞬间，就察觉四周空气凝固了几秒钟，随即而来的是各种各样带着不同情绪的打探。
荣大男女比例极其不协调，同时校风开放，校园内的同性情侣数量不低，前两年就有一对同性情侣在毕业典礼上公开出柜，也算是荣大一段佳话了。
季淮那句“孩子他妈”跟当众出柜又有什么区别。
“生气了？”
季淮见江宥宁不理他还以为生气了，凑近了江宥宁的脸，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江宥宁伸出手轻轻推搡了一下季淮，季淮一怔。
“不要乱开这种玩笑。”江宥宁表情很严肃。
江宥宁虽然喜欢季淮，但在他们没有在一起的情况下，季淮的这个玩笑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因为他会把那句话当真，会忍不住把自己的身份从“季淮的朋友”转换成季淮的“男朋友”。
所以他在听到那个称呼时仅仅有短暂一两秒的窃喜，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失落。
因为季淮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所以才会把那个在江宥宁看来很重要的身份随便给了出去。
季淮面上闪过一丝慌张，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那句看似是在爱玩笑实则是在宣誓主权的称呼会让江宥宁不高兴，“我、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宥宁看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蔫了吧唧地垂着脑袋，终究是心软了。
他挥了挥手，一副大度的样子：“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
季淮沉默良久，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
晚上的时候，天边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雪花，雪花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消失了，江宥宁低头看着雪花落下的痕迹，身后忽然被人一拍，他回过头才发现是季淮。
荣大校园里很多流浪猫，经常无影无踪的，但小梨花和煤球不一样，它们有固定行动的位置，除了寝室楼下，就是那片小树林里。
“你说它们会进来住吗？”江宥宁有点惆怅，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希望。
毕竟寝室楼下的猫窝都快摆一排了，但平日里却不见有流浪猫进去睡觉。
“可能不会，但是总要试试吧。”季淮淡淡道。
江宥宁叹了口气，养孩子真不容易，怕它们吃不饱睡不暖，总是记挂着，他侧过头看向季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月光照在他的发丝上，江宥宁分不清这份寒意到底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季淮太冷。
来到小梨花经常出没的小树林后，季淮熟练地喊着小梨花的名字，声音又低又沉，在黑夜中更加具有金属质感，江宥宁没忍住偷偷瞟了一眼半蹲在地上的季淮，路灯昏暗，他身上浮着一层昏黄的光晕。
直到听见小梨花的喵喵叫声，江宥宁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
“小梨花，进来睡觉。”江宥宁语气生硬，逗笑了季淮。
季淮双手抱胸，他低笑一声，穿透凛冽的寒风：“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啊，江宥宁。”
“啊？”江宥宁一瞬间茫然，随即尴尬一笑，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自己的窘迫。
“江宥宁，进来睡觉。”他学着江宥宁的语调，带着点玩味。
江宥宁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愣在原地，耳边除了风声就是季淮的声音。
“我这么说，你会进来睡觉吗？”
江宥宁收回视线，反驳道：“我又不是猫，我怎么进去睡觉？”
季淮看了一眼江宥宁那一头毛茸茸的卷发，突然很想上手摸一摸，应该会是和猫咪的毛发一样柔顺吧，他想了想：“说不定能呢。”
他半开着玩笑半认真道。望过来的目光中星光流转，这一夜并没有星星，因为星星都汇聚在他眼里，温柔到江宥宁似乎在他的瞳孔看到了爱意。
江宥宁想他大概不会看错。
于是他无处安放的喜欢更加浓烈了，如海水决提，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
如果说以前季淮的眼底是一片结了冰的湖泊，平静又萧然，那现在他眼底则是冰雪消融后汪洋的大海，汹涌又喧嚣，每一滴海水都在叫嚣着他的感情。
如果季淮是直男，那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gay了。
没有哪个直男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同性朋友。
虽然他在这方面很迟钝，但江宥宁竟然有点享受这样引导着一个人一点点发觉自己的心意的过程。
那天到最后小梨花和煤球都没能真正住进来，只是好奇地进去转了一圈，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江宥宁无可奈何，只能把猫窝放在它们经常藏匿的地方，至少能为它们遮风挡雨。
回去的路上江宥宁有些沮丧，提不起兴致。
季淮看他黯然无神的样子，感觉下一秒他的头顶就要飘来几朵乌云然后开始下雨了。
“你怎么还能笑出来的？”江宥宁一下子就捕捉到季淮嘴角的笑意，大声谴责道。
季淮张开胳膊搭在他脖颈上，江宥宁比他矮一点，搭在上面很舒服。
被搭的江宥宁却不舒服，只感觉被热乎乎的重物压着，想推又推不开。
这种姿势在男生之间经常会出现，但江宥宁却是第一次这么不自在，总感觉怪怪的，很暧昧，不似他和周禹蒋家言之间那么纯洁。
“因为我就知道它们不会住进来，”季淮说，“流浪惯了，很难轻易安定下来。”
他这话似乎是在说小梨花和煤球，但又似乎意有所指。
不过江宥宁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
江宥宁耸耸肩：“我就是不想它们冻到了。”
季淮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没关系，它们很聪明的，随我。”
江宥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自恋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季淮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从前却是不觉得江宥宁这个人能和可爱有什么关系，除了长得可爱了点。但自打和他接触过后季淮才发现他确实很可爱，笑起来很可爱，生气也很可爱，就连骂人的时候也特别可爱。
江宥宁一阵怔忡，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升起两片红晕，嘴上还在逞强：“可爱个屁。”
回到寝室楼下，季淮让江宥宁等他一会儿，他转身去了楼下小卖铺买水：“你喝不喝汽水？”
“我不喝。”
于是季淮就只买了一听，然后又买了瓶热乎的旺仔牛奶，塞到江宥宁手里。
“那你喝这个吧。”
江宥宁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那瓶红彤彤的牛奶笑了笑：“谢谢啊。”
季淮在他面前娴熟地开了汽水，一瞬间汽水碰撞瓶罐发出噼里啪啦的气泡声，瓶身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江宥宁这才注意到季淮喝的还是青苹果味的。
“有这么好喝吗？”江宥宁问他。
他也喝过青苹果味的汽水，但却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比起喝青苹果味的汽水，普遍还是喝可乐多一些。
季淮看了一眼瓶口，里面的液体是淡淡的绿色，很清新。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爱喝青苹果味的汽水了，只是印象里小时候季雯总是不让他喝，说小孩子喝汽水对身体不好，只有他表现好的时候才会奖励一瓶，和现在是一个味道的，也是冰冰凉凉滋滋冒泡的。
“挺好喝的，你要喝一口吗？”他把汽水递到江宥宁面前，晃了晃瓶身。
瓶身上挂着水珠，顺着他的动作滑落，江宥宁移开视线：“你都喝过了我才不喝呢。”
男生之间喝同一瓶水很常见，但江宥宁喜欢他，和他喝同一瓶水不就相当于间接接吻了吗？
季淮哼了一声，表情不满：“事真多。”
回到寝室门口，季淮从屋里拿出两个一次性吸管，撕掉包装，随手折出一个造型，放进汽水里：“这下可以喝了吧。”
他给自己的那枚吸管也折了一个造型，两个吸管一同放了进去，有点拥挤。
“你……挺有童趣啊。”江宥宁沉默片刻，“而且你为什么会有一次性吸管。”
季淮率先用吸管喝了一口，含糊道：“有什么问题吗，我买了一盒里面有五百根，可以用到地老天荒。”
江宥宁看他低头喝汽水，也试探性地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身体里，经过每一处都会引起一阵颤栗。
“好凉！”江宥宁咽下一口汽水，皱眉道。
季淮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娇气。”
“你才娇气呢。”江宥宁白了他一眼，不一会儿就品味到嘴里丝丝缕缕的苹果味，还挺清爽的。
他又低头喝了一口，却没想到季淮也同时低头，额头一瞬间贴在一起，江宥宁心脏漏了一拍，他抬眼正好撞上季淮惊讶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哟哟哟哟哟哟

空气都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依旧能听见气泡水发出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但更响亮的是他们两个几乎融合在一起的心跳声。
江宥宁抿了抿嘴唇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季淮盯着他的嘴唇，突然冒出一句话打破的宁静：“你的嘴唇，看起来……挺软的。”
江宥宁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季淮这句话的意思和“我想亲你”有什么区别？
“你们俩干啥呢。”一阵突兀的声音闯入画面之中，凝固着的空气一瞬间稀薄了起来，静止的时间也被打破。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那个出现得极其不合时宜的家伙。
关鹭被他们盯着心里有点发毛，他微弱地说：“你们俩脸怎么这么红？”
这人还嗅出不对劲的味道，实在是蠢。
季淮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江宥宁则是说：“暖气太热了。”
关鹭委屈：“你们俩凑那么近，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季淮一阵无语，“你是不是傻逼。”
“还当我面说我坏话。”关鹭脑容量有限，从他的视角来开就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被撞见之后还恼羞成怒，不是在议论他还能是在干什么？
江宥宁无奈，气氛早就不对味儿了，他打断了正在强力输出的季淮：“我先回寝室了，你们……你们聊吧。”
江宥宁走后季淮也懒得跟关鹭说话了，躺回床上不自觉地回味起那个额头相贴的瞬间。
刚才……江宥宁的脸红真的是因为暖气太热了吗？
季淮不太相信，狐疑地摸了摸墙边一排暖气片，有点烫手。
好像是很热。
季淮顿时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沮丧地想他可能真是热得脸红。
十二月份已然临近期末，季淮去图书馆的频率也变高了不少，他其实是一个在哪里都能学进去的人，所以去图书馆并不是他的唯一选择。
这次没有碰到江宥宁，季淮有点沉不下心学习，他看着教材里大段大段的文字，第一次觉得厌烦。
他看向窗外，寒风穿梭在光秃秃的树群中，掀起大片大片枯萎的落叶和泥土，到处都是沉寂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季淮这才意识到他这个状态根本无法学习。
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他点开看发现是江宥宁的消息。
三点水：你在图书馆吗？在的话帮我占个座，等会过去。
j：好。
好像也不是学不进去。
季淮把已经装进书包里的教材又重新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又突然很想学习了。
大概半个小时，江宥宁就出现了。
他把书整齐地放在桌子上，用眼神向季淮打了个招呼，很快就投入到学习当中。
季淮看了一眼认真学习的小卷毛，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欢喜。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对他胃口呢。
江宥宁背知识点的时候喜欢用手支着头，脑袋微微倾斜，光滑洁白的脖子露在外面。季淮伸手把他的衣领扯了扯，遮住那片皮肤。
“？”江宥宁一脸茫然。
季淮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背书，江宥宁只觉得莫名其妙，背书也背不进去了。
他们在图书馆学了整整一下午，晚上学生会临时有事不得已季淮才提前离开了。
季淮从学生会开完会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了，月色下树影绰绰，他沿着小路往寝室楼的方向走，一路上没看到小梨花还觉得有些稀奇。
一个拐角处，季淮隐约听到有人声在交谈，他没多想，刚转过身就撞见一对情侣在路灯下抱着接吻。
季淮脚步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情侣接吻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对情侣是同性。
季淮一个后撤步正打算要走就看到正面对着季淮，五官却被他面前的人档得严严实实的男生露出了半张脸。
他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是享受，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环住他面前人的腰。他们亲得很投入，唇齿之间还有隐隐水声。
季淮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头也不回地逃了。
绕路回寝的路上，季淮心中惴惴不安，他一边觉得那幅画面震撼得他说不出来话，一边又忍不住控制自己好奇。
——和男生亲吻是什么感觉呢？
看刚才那个人的表情……应该感觉还不错吧？但是未免太胆大了些！毕竟还是在校园内公共场合，就那样在路边抱成一团亲嘴实在是不妥。
鬼使神差地，季淮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江宥宁。
江宥宁的嘴唇总是粉嫩饱满的，吃辣之后则变成了艳红色。
这已经不是季淮第一次得出这个结论了——江宥宁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么想被他知道了一定会挨一顿骂，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脏，总是胡思乱想些哟肚饿没得。似乎自从和江宥宁交好后他的自制力就不复存在了。
江宥宁在路上碰见乔煦的时候是乔煦先向他打招呼的。他根本没认出那是乔煦，和以前高中时截然相反。
乔煦是江宥宁的高中同学，但他是美术班的。江宥宁也曾经有过想要艺考的心思，只不过后来出于种种考量还是选择放弃了这条路。
高中时的乔煦沉默寡言，戴着笨重的眼睛，木讷呆板，很少主动和人攀谈交流，江宥宁大概可以算是他为数不多有过接触的人了，他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埋头学习，所以他是他们班里艺考分数最高的，同时文化课成绩也是最好的。
所以当江宥宁看到染着棕色头发穿了一身潮牌、厚重如同啤酒瓶底的眼镜也撤掉换成了隐形眼镜的乔煦时根本没认出来他。
“最近怎么样？”乔煦站在他旁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江宥宁被他震惊得许久没说出话，“挺不错的。”
江宥宁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你变化可真大啊。”
“是吧，都说我变化很大。”乔煦笑容不减，“我也觉得我变化很大，感觉像是人生重启了一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食堂门口拥挤的人群，“以前一直不敢，但是真正迈出这一步的时候才发现改变一点都不难，自始至终都是我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而已。”
他用着很平淡的语气，却带给江宥宁莫大的撼动。
他们并肩走向食堂，乔煦主动邀请江宥宁一起吃饭，“有空中午一起吃饭啊，好像自从高中毕业我们就没见过了。”
江宥宁点头答应了，现在的乔煦外向开朗，还很爱笑，整个人的气质完全改变了，还多出了一些江宥宁觉得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
江宥宁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的。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想要改变的？”江宥宁认真地问。
乔煦想了想，“我说是因为爱情你信吗？”
江宥宁吃惊，在他的猜想中爱情因素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啊？”
乔煦看他大吃一惊的样子有点好玩，从高中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江宥宁，因为江宥宁最真实也最纯粹，他可爱、乐观，人缘也很好总是能和人玩到一起很少产生矛盾，他身边的人也都很喜欢他，而且他喜欢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很好，讨厌也是真的讨厌，这样敢爱敢恨的性格让乔煦很羡慕，也忍不住朝他靠近。
“因为我觉得我男朋友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对象，所以我就努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吧。”乔煦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眼底却洋溢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