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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师尊多有病(何处是吾乡)


“闻楼主,你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对方的话音笃定,闻厌侧身避开再次攻上来的长剑,但靠听声辨位反应还是慢了些,肩膀被擦出了一条口子。
闻厌终于挤出两字:“条件?”
贺峋道:“先欠下,以后答应我一件事情。”
贺峋抽空转头看了闻厌一眼,温声安抚道:“放心,不会为难你。”
闻言沉默半晌:“……成交。”
话音落下,那些刺客就见坐着轮椅的男人突然发难,一改此前一味只守不攻的做派,手中的青竹纸伞往后一抛,到了闻厌手上,温和的灵力陡然一变,比起魔域中那些修为深厚的魔修还要来得凶戾骇人,身影一闪,就主动迎了上去。
不过闻厌看不见。
既然有人给他冲锋陷阵,他自然坐享其成,撑着伞自动远离战场。
来者不善,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可别那么快死了。
……当然,能够两败俱伤就更好了。
闻厌远远在一旁阴暗地想着,等到雨势渐歇,闻厌收了伞,就听轮椅压过地面的轻微吱呀声慢慢来到身前。
闻厌问:“还好吗?”
“托闻楼主的福,没死。”
除了因为打斗气息有些加重,没有听出任何受伤的虚弱,闻厌遗憾地道:“真可惜。”
贺峋笑:“别想着赖账啊。”
闻厌撇撇嘴,问道:“留活口了吗?”
事发突然,虽然平日里想要自己命的人数不胜数,但闻厌不相信时机真的会如此巧合。
贺峋道:“自绝经脉了。”
这句话一出,哪怕眼前人暂时看不见了,贺峋也能感受那双乌黑无神眼眸中的审视之意。
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闻厌率先微微偏过脑袋,转而问道:“那身上有没有什么标志?”
贺峋看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眼:“没有,全都是寻常服饰。”
如此说来,便是完全身份不明了。
闻厌这时候才传音给周则,让他迅速过来清理现场。
“怎么,闻楼主不信我说的话?”
闻厌哼笑一声,抬脚就走。一段时间后,他已经对眼前的黑暗适应了不少,能够准确辨认出周围方位。
贺峋看了前面一眼,跟上去道:“闻楼主,这方向可不是回你的寝殿。”
“不回了。”闻厌言简意赅。
从这里到自己寝殿距离不短,路上难保会再生枝节,前方就是山海楼外门弟子居所,将就一晚便是。
闻厌和贺峋两人去到时天色已晚,唐柏的屋子还亮着灯,明显有异于他平常的作息习惯。不过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不在意,闻厌径直走进了当初分给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另一人的气息却一直没有离去,闻厌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的伤还没处理。”贺峋看着玄色外袍被划开的地方不断渗出暗红血迹,对闻厌道,“你看不见怎么上药?”
闻厌考虑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摸索着在桌边坐下,把外袍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的伤处。
半天没见动静,闻厌催促道:“快点。”
浑然不知对方看他的眼神已然深不见底。
闻厌完全是凭手感脱的衣服,一不小心就扯得有些低,在周则眼前一晃而过的暧昧痕迹毫无保留地现于人前。
现于始作俑者之前。
闻厌不会知道,昨晚当他回到那寒冷彻骨的冰棺后,经历了怎样一番热烈痴缠。他无知无觉地兀自催促着贺峋。
然而听到药瓶碰撞的声响时,整个人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放在桌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
贺峋倒了些药粉到纱布上,刚碰上伤口的边缘,手下人就轻微地一抖。
“那么紧张?”贺峋轻笑,“堂堂山海楼楼主,该不会怕疼吧?”
闻厌当即抢道:“胡说!”
声音之大,听起来格外底气不足。
贺峋也不戳穿他,放轻了力道,慢慢将纱布贴上伤口。
刚才划的那一下还是比较深的,药粉接触到血肉后带来阵阵灼痛。
贺峋看着那截不自觉绷紧的纤长脖颈,垂下眼睫,掩盖住眸中酝酿的风暴。
闻厌咬牙道:“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他想起这人被吻上脖颈时总会有些紧张。
闻厌质疑道:“你到底会不会上药?”
而且腰握起来比以前又细了。
闻厌不耐道:“喂,问你话呢!”
还是被弄得有气无力时才不折腾。
贺峋“嗯”了一声,温和道:“这是正常的,忍一忍,就快好了。”
闻厌没忍住小声地抽了口气。
贺峋的动作停了停,无奈地笑:“真那么疼?”
闻厌点点头。
突然失去视力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很难接受,或许是这时候格外容易对身边人产生依赖心理,又或许是对方刚才救了自己,鬼使神差地,闻厌转了下脑袋,对着贺峋的方向,再次强调道:“好疼。”
因为疼痛,尾音有些无力,还有些轻微的颤抖,从闻厌口中说出来时又轻又软。
不过闻厌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皱着眉一脸不满,要是那双眼睛能看见的话,肯定已经用目光把贺峋瞪出个孔来。
贺峋靠近了些,微凉的长发有几缕扫到伤口旁边的皮肤,有些痒,让闻厌不由往旁边挪了挪。
“别动。”贺峋避开伤处,伸手扣住眼前人的肩膀。
然后下一瞬他又笑了笑,温声道:“还没弄好,一动纱布就跑了。”
话音和风细雨,让闻厌刚才突然泛起的心慌有些莫名和可笑。
但如果闻厌此时看得见的话,一定会发现对方眼中那与话音截然不同的情绪。
幽深,痴迷,满是危险的独占欲,熟悉得让人心惊。
闻厌侧过身子,咬牙把裸露的肩膀往贺峋的方向一送:“那你快点!”
贺峋压抑的呼吸蓦地乱了一瞬:“你……”
突然止住了话音,一下把闻厌的外袍拉了回去,转头看向门外。
唐柏的身影尴尬地停在那里。
他正想要开口道歉,就对上了贺峋的眼睛。
唐柏此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也能让人恐惧得心跳如擂鼓。
闻厌半天没等到贺峋的动作,已经转过身来,莫名其妙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然后又歪了歪脑袋,感受着屋内气流的变化:“有人来了?”
贺峋看着唐柏,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然后转回头看向身边人,危险的神情与温润的语气矛盾拉扯,最后透出诡异的柔和:“没有,是门被风吹开了。”

唐柏走出门外几里,刚一过拐角,身子就脱力地重重靠在墙上,心有余悸。
今日在信阁看到那份密报后,他就心事重重的,辗转难眠到半夜,睁眼一看,恰好见闻厌的屋子也亮着灯。对唐柏而言,对方现在已是他在魔域中最信任的人,便想来找人聊一聊,魂不守舍下就忘了敲门。
可没料到推开门后就见到了受伤的闻厌,不知为何竟没有易容,肩膀上还被划了一道。
而更奇怪的是还有另外一人。
昨晚少年被山海楼的副使叫走,唐柏还记得对方的冷漠态度,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现在只是胳膊上划了条口子,这人怎么便来亲自上药了?难不成当时另有隐情,自己错怪他了?
但唐柏不会错过对方刚才的眼神。没有面容狰狞,也没有大声怒喝,幽深沉静的一个眼神递来,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发现了别人觊觎自己宝物的凶兽,下一瞬就会用锋利的獠牙将闯入者碎尸万段。
然而实际上唐柏都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除了那裹了纱布的伤口,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对方的眼神止住了脚步。
唐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纸折了折,重新收起来。
微凉的晚风吹过庭院,唐柏静静地站了会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哪里有风?”
一瞬的停顿过后,身边人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包扎起伤口来,这回很快就好了,然而闻厌还是狐疑道:“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变傻了,是谁来了?”
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闻厌又抢先补充道:“我不是说现在,刚刚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贺峋才问道:“那你想见到谁?”
闻厌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他敏锐地察觉出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不悦。
闻厌简直莫名其妙:“你又犯什么病?我都没计较你骗我,你生什么气?”
“……是唐柏。”贺峋道,“半夜来找你,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闻厌哼了一声:“反正肯定没你那么不安好心。”
“在闻楼主心中,我不值得托付吗?”贺峋话中带笑,眼中却闪着幽深的光。
然而闻厌懒得和人幼稚地拌嘴,功力丧失后就很容易困顿,他捂嘴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是是是,最相信你。”
他摸索着桌沿起身,绕过屏风,往内室的床榻走去,头也不回道:“劳驾,走前带上门。”
屏风后映出那道清瘦身影,人影晃动几下,接着就是床褥摩擦的窸窣声,很快灯就灭了。闻厌躺在榻上,听到吱呀一声,男人阖上门,推着轮椅离开了,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修为尽失后,虽有困意,脑中思绪却纷乱,各种有待考量的事情毫无规律地浮起又落下。特别是那坐轮椅的男人,若明日修为还未恢复,留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在身边总是不安心。
闻厌本以为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没想到一边想着那人,竟慢慢睡着了。
所以也没有察觉到有个身影去而复返。
贺峋就坐在闻厌榻前,目光专注。
闻厌睡着睡着就会缩成一团,里衣领口有些散开,从锦被下露出一小段肩颈,有零星的暧昧痕迹印在白皙肌肤上。借着月色,贺峋的目光一寸寸从上面掠过,宛若在巡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他极尽温柔地摸了摸徒弟熟睡中的侧脸,语气是将要忍耐不住的期待:“快点发现吧,厌厌,为师快要等不及了。”
闻厌猛地睁眼,意识回笼的瞬间便是去探自己的内府。
经脉间的内力充盈,有耀眼的天光自窗外映入眼中,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
闻厌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倒回了榻上。
然后就被自己副使的传音淹没了。
昨晚闻厌只提及自己遇到了刺杀,让周则去把满地尸体收拾好,此外便再没了音信。周则耐着性子等到日上三竿,都没见闻厌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去猜测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不测。
闻厌周身乏得很,本不愿搭理,想了想,还是怕把自己好用的下属急出什么好歹来,到底是传了音让人直接过来。
“楼主!”周则一进院门,就看到坐在桌旁慢悠悠喝粥的闻厌,急走到对方面前,担心地左右打量,见人全须全尾的,才放下心来。
闻厌完全没被周则的心急火燎影响,不紧不慢地搅弄着他的粥,还问了句:“吃了吗?”
周则摇摇头,于是闻厌把自己的餐盒往旁边挪了一点,指指自己身侧的座位:“坐。”
周则拘谨地坐了下来。
闻厌道:“吃什么自己挑。”
周则应了,看着花样繁多的早点却没什么胃口,迫不及待地直奔正事:“楼主,昨晚的刺杀是怎么回事?您为何不让属下去协助?”
闻厌反应平淡道:“又不是大事,没必要。”
“景明,原来你在这里。”一道带着笑的嗓音自院外传来。
周则循声望去,就见来人坐着轮椅,自顾自地进了闻厌的院子。
对方的言语之间态度熟稔,让周则感觉比已经在闻厌身边好几年的自己还要来得亲近。而闻厌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粥中的葱花往外挑,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来人,就呛道:“打住,我们之间可没那么熟。”
贺峋不以为意地笑笑,像是现在才看到闻厌旁边还有个人:“周副使也在这。”
周则已经见过许多次这个男人了。不过以往对方都是一副温润和煦的模样,今日不知怎的莫名有些让人发怵,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贺峋的视线很快就转回了闻厌身上,问道:“伤好些了吗?”
“楼主,你受伤了?!”周则惊道。
“小伤,已经好了。”闻厌瞪了贺峋一眼,“别吓我的副使。”
然而周则知道,事情绝没有闻厌说得那么轻巧。
自他跟在闻厌身边以来,他几乎就没见对方受过伤,哪怕前几年层出不穷的暗杀和刁难,闻厌也能游刃有余地全身而退。
昨晚肯定非同寻常的凶险。可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和他们楼主来得亲密。
闻厌看周则的表情,还以为他真的被吓到了,难得良心发现,解释道:“就是肩膀不小心被划了一下,上了药,早上起来就好了。”
贺峋却细细咀嚼着“我的”二字,目光在桌边的两人身上徘徊,意味不明。
他垂眸敛去眼中神色,又笑着开口道:“闻楼主,我也还没吃呢,你不请你的救命恩人吃顿早饭吗?”
闻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吃不死你。”
但还是默许了对方来到自己桌边。
周则就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惊觉在闻厌接近唐柏的这段时日中,竟然已经有一人能够以如此亲密又自然态度出现在他们那喜怒不定的楼主身边。
“明正,明正……周明正!”
周则猛地回神,连忙松开桌下已经紧握成拳的手,看向闻厌:“……楼主。”
闻厌皱着眉看他一眼,没有去追究刚才的走神,只道:“还吃吗?不吃的话就走了。”
周则摇头,起身准备跟着闻厌离开。
闻厌走前看了一眼那几乎纹丝未动的食盒,抱怨道:“太难吃了,当外门的都是猪吗?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食盒里的东西是今早闻厌心血来潮去外门的膳堂拿回来的。因为有个讲究的楼主,山海楼上下的衣食住行都比其他门派要精致不少,楼中亭台楼阁无一不雅致,吃食样式丰富造型精巧,别说魔域,就是仙门那边的大门派也没几个比得上。
仅就摆在闻厌面前的那碗粥,米粒颗颗晶莹剔透,软烂可口,雪白的鱼肉卧于其上,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
贺峋正准备尝一下,闻言默默放下了正要舀粥的勺子。
周则对他们楼主的挑剔要求已经习以为常,面不改色道:“属下回头就让人改。”
闻厌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周则飘然离去。

闻厌仔细察看着面前一具具冷硬的尸身,脸色有些沉峻。
他昨晚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人的话,第一时间就让周则把尸体都带了回去,以免对方动手脚。
可现在自己亲自来查验,才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在身份上隐藏得极好,就是奔着以命换命来的,一旦暗杀失败,便利落地自断经脉,干脆利落得甚至不像来自魔域的手笔。
闻厌直起身,一弹指,黑红色的火焰升腾,火舌咬上了面前冰冷的躯体。他对周则道:“去查。这些人进入山海楼时肯定有留下踪迹。”
周则点头应是,然后猜测道:“楼主,您说这可能是是非阁所为吗?”
他想起近几年楼中对此越来越多的密报,道:“听闻是非阁完全中立于正邪两派,只要付出的价钱足够,什么委托都可以接,这几年势力壮大得极快,要是有人针对楼主,雇其暗杀也不是没可能。”
闻厌安静地听完周则的分析,乌黑的瞳仁倒映着摇曳的火光,脸上的神色明灭不定。
“说得有理。”闻厌道,“也一起查了吧。”
屋内的温度一点点变高,两人走到屋外,周则回头,透过窗户看里面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红火焰,喜道:“楼主,您的修为又精进了。”
闻厌“嗯”了一声。
他已经发现了,虽然昨日突然失明又功力全失,但迈过去后修为便能更上一层楼,就像这是功法修炼的一环似的。
闻厌又问道:“唐柏又去信阁了吗?”
周则点头:“虽然属下已经特意说过今日不必前去,但唐公子还是一大早就去了,对了,还趁无人时翻阅阁中密信,要制止吗?”
“不用管他。”闻厌似乎对这些早有预料,弯了弯眼睛,“他费心来山海楼,就是想要借机找到唐家灭门的真相,我未免他如此劳累,直接摆好了放在他面前,就让他慢慢去看吧。”
周则很少见他们楼主能为一件事如此费心,忍不住问道:“楼主,唐家那还魂草就如此珍贵吗?”
闻厌回头看了周则一眼,那张向来万事不上心的漂亮面容上有复杂神情一闪而过,垂了垂眼,笑道:“要么有执念未尽的亡人,要么有自己百年之后的打算,明正,你没有这个渴望,所以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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