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么多人,我可杀不过来。”
“是属下考虑不周了。”周则道。
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闻厌:“还有广云宗那边,原本定下的会面时间就在两日后,赵宗主已经来信询问,楼主有何打算?”
“我不去。”闻厌道,“你随便找几个人走一趟,也算给够那老家伙面子了。”
周则自然都听闻厌的,不过面上有些为难道:“唐公子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这个消息,主动说想要过去。”
“他也不给去。”闻厌直接否决。
闻厌的话音斩钉截铁,周则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闻厌当初费尽心思地接近对方取得信任,最近的事情一出,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续一段时间以来的努力说不要就不要,把人扔在那,像是已经对众人趋之若鹜的还魂草失了兴趣。
周则不是猜不到眼前人变化的原因为何,至始至终,闻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罢了。
他哪怕再不愿相信,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可能真的回来了。否则能让闻厌如此的,除了那位前任魔君,眼前人的师尊,还有谁呢?
“好了,你别跟着了。”闻厌停下了脚步。
前面就是外门弟子的住处,周则作为直属楼主的副使,总是出现在这里也会惹人生疑。
闻厌习惯性地摆摆手,没留神,宽大的袖口往下滑,就露出那截小臂上的斑驳痕迹,脸一黑,连忙把袖子一拉,加快两步径直走了。
一闪而过的红痕落在周则眼中,格外不舒服,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他心头积聚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追随了近十年的人正在被一点点抢走。
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色再次降临。
闻厌从一开始看到日落就变得惊疑不安,到冷静地四处找寻破绽,再到现在已经成了诡异的麻木。
他已经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做任何准备。
自己师尊还活着的时候,他就从来打不过对方,哪怕这几年修为渐涨,在魔域中鲜有敌手,贺峋若想做什么,闻厌也不认为自己有反抗成功的能力。
不过眼见夜色加深,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
闻厌呼了口气,上了二楼。
贺峋回来便看到空了一个多月的屋子里突然住进了人。
二楼的窗边上站了一个人影,趴在栏杆上,漫无目的地随意张望着。
白皙纤细的指尖夹着烟斗,轻淡的烟雾缭在脸侧,让掩在后面的那张脸有些模糊。
都说犹抱琵琶半遮面,贺峋觉得还是有道理的,烟雾缭绕中,眼前的一幕格外赏心悦目,哪怕现在对方是易容后的那张脸。
毕竟他这徒弟的易容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
别人都是尽力把自己往平平无奇的方向改,偏偏这人原本长得引人注目就算了,易容后也诸多讲究,怎么都会捯饬出一个给自己看得顺眼的样子来。
屋中亮着暖黄的光,打在闻厌身后,让那些不应被人看见的痕迹皆笼罩在了沉沉阴影下。
但贺峋闭着眼都能说出每一个印记的具体位置,还有落下亲吻时对方的每一个反应。
这是只属于他的风景。
贺峋的位置恰好是视线的死角,闻厌没看到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没多久,就传来了清越的琴声。
贺峋回自己住处的脚步一转,笑了笑,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闻厌很少碰琴,只在小时候跟着贺峋学过几天,很快觉得没有意思。
因为他发现比起弹奏,自己还是更喜欢用琴弦割开别人的喉咙。
恰巧见到这里摆着一台,便信手拨了几个音。刚起了个调,琴音突然一滞,闻厌抬眼看向门外,屈指勾起一条琴弦,手腕一压,就往门口甩去。
“谁?!”
琴弦被内力震断,宛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出鞘,贺峋及时地往旁侧躲了下,就见琴弦犹带着嗡鸣声,擦着他脖子打进了墙中。
脖颈上还是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贺峋抬手摸了摸,沾了血。
贺峋笑着叹了口气:“闻楼主好大的火气。”
闻厌一看是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却还是没把人拦在门外。
于是贺峋就极其自然地进来了。
“唐柏已经念叨他的景明好些天了,他一直没见你来信阁,都忍不住去问你那位副使了。”贺峋笑道,“我来替他看看你。”
闻厌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找我干什么?”
贺峋道:“我哪知道?他念叨的是你,又不是我。”
闻厌突然觉得对方的话音中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总说是为了找你那道侣进的魔域,该不会这道侣就是唐柏吧?”又意外道:“你竟然打人家的主意?”
闻厌话说完,就见贺峋脸上的笑容一僵,微不可察地黑了脸。
闻厌大笑出声,难得见这人吃瘪,努力收了笑一本正经道:“开个玩笑嘛。”
他站起身,拿过一旁的烟斗,绕过面前摆着的古琴走到贺峋身前,弯腰,慢悠悠地吐了口烟,笑道:“你呢?你有没有念叨我呀?”
贺峋先是闻到了苦涩的酒味,极其浅淡,如此近的距离才察觉出几分,接着清冷的烟云就带着挑衅意味扑面而来。
他没有躲,抬手攥住了闻厌的烟斗,隔着一层淡淡的朦胧雾气,缓缓弯起了嘴角:“我自然也对闻楼主朝思夜想。”
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往上爬,闻厌看了一眼,把烟斗一抽:“可我对你没有兴趣。”
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人说变就变,直起身子一指门口,毫不留情道:“夜深,不留客了,请吧。”
贺峋也偏头看了眼窗外,月亮已经掩在了云层后面,半明半暗。
他在心里笑笑,点了点头,在闻厌的目光中依言转身离开。因此闻厌也没看到对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规律地轻敲着,像是无声的倒计时。
往外一段距离后,贺峋的动作一顿,听到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他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软倒在地的身影。
他弯腰把徒弟揽到怀中,再顺手捡起掉到地上的烟斗。
贺峋曲指勾起怀中人的下颌,左右看看,再摸摸眼下的淡淡青黑,温柔地在眼尾落下一吻,叹道:“真可怜。”
轻柔的吻向下游移,到了鼻尖,贺峋在本该有颗小痣的位置上又吻了吻,微微一笑:“好啦,先让你开心几天吧。”
第20章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床帐中垂落,五指微曲着,兜住洒进屋内的日光,往上是白玉一般的小臂,肌肤光滑细腻,不见半点瑕疵,然后手的主人翻了个身,碰到了搁在床头的烟斗。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闻厌动了动,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他懒懒地坐了起来,撩开床帐,才发现是自己的烟斗又遭了殃。
之前那把在打斗中碎得完全不能用,只能新换了一把,然而才用了不久,墨玉烟杆上就添了两道裂痕——闻厌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和烟斗犯冲,总是毫无察觉地就摔了。
他郁闷地捡了起来,施了个术法先勉强用着,慢慢走到了铜镜前。
果不其然,镜中的身体没有再出现那种痕迹。
第五日了,闻厌看着自己光滑如初的手臂,几乎都要以为前段时间的事情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藏在暗处的身影就和逗他玩似的,看他惊惧不安,看他戒备警惕,然后再潇洒地转身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厌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良久,突然恼怒地踢了一脚,镜面应声而碎。
他深吸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头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后不久,他就毫无征兆地功力全失、目不能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恼人的痕迹暂时消失了,他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毫无还手之力时真的对上那人。
闻厌平复好思绪,出门往山海楼的地牢走去。
此时已经间或有几声蝉鸣,昭示着夏日的临近。
唐柏从信阁的窗户往外看去,觉得自己到该走的时候了。
在山海楼的两月倏忽而过,过于平淡而顺利,有时都让他忘了自己是处于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域之中。他把这段时间收集来的密报仔细地整理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唐柏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握拳下定决心。景明已经帮了他许多,接下来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他自己去解决了。
只是一想起少年,唐柏的眼神有些黯淡。对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那日晚上意外撞见他负伤而归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既然准备离开,总是要正式道别的。
另外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在信阁的另一头,正平和地把手中的信件文书一份份放好。唐柏看了对方一眼,决定自己主动去找人。
绕过书案时发现地板上还散落着一叠画像,他脚步一顿,捡起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万宝宫。
他和景明一开始被关押的地方。
唐柏一张张看过去,发现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好像在牢中隔着厚厚的铁门见过。他快速地翻了一遍,发现画像描绘的正是曾被关押在万宝宫地牢里的所有人。
不过这东西现在也没什么用处,唐柏正要把它叠好放到桌面上,心中一跳,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在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中,他又飞快地过了一遍,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里面没有少年那张极具标识性的面容,也没有闻景明这个名字。
唐柏把这叠纸往自己怀中一卷,往外面跑去。
周则已经等在地牢的门口了,见到闻厌后,就对人道:“楼主,归元之会那日您被人刺杀,接应人进楼里的叛徒找到了,就在里面。”
闻厌点点头,率先迈步而入。
地牢里值守的弟子见楼主骤然亲临,都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低头行礼。
闻厌脚步不停,玄色织金的衣摆拂过阴冷石阶,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肃杀的影子。
周则跟随人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已没有了前几日的焦躁,穿着从厚重的大氅,到同样遮得严实的外袍,再到如今已变得轻薄的衣衫,看起来已经摆脱了每晚过后莫名出现的痕迹。
但对方又不像是完全高兴的样子,眉目间压着他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周则按下诸般猜测,快走几步,在闻厌耳边道:“楼主,还有一事,唐公子今日又在找您了,这次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他的神情都不太对。”
“知道了,我处理完这个就去找他。”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牢房。
周则打开门,随闻厌走了进去。
最中间的刑架上吊着个人,浑身血肉模糊,半死不活地歪着头,听到开门的动静,浑浊的双眼中燃起一线希望,然后看清站在最前面的身影后,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周身都是恐惧至极的绝望。
周则从墙上挂着的刑具中取下一根鞭子,恭敬地递到闻厌手上,低声跟闻厌说明情况:“已经审了半日,还是不松口,不过应该快撑不住了。”
闻厌点点头,接过后扬手甩了甩。
闻厌本意只是试下手感,哪想到对面那人反应强烈得过分,被凌厉的破空声吓得惨叫一声,拼命喊道:“我说!我全都说!”
这下换成闻厌诧异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干净无比,没沾上半点血沫的鞭子,不解地对身旁的周则道:“我没打他啊?”
周则看了眼自闻厌进门后就吓得魂不附体的人,再看看面前一脸无辜的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人接着又哆哆嗦嗦地开口:“我知道的全都可以说,不过周副使,不能在这里。”
周则眉心重重一跳,被对方这意有所指的话弄得皱拧起了眉,看向闻厌道:“属下……”
闻厌安抚地朝他笑笑:“没关系,明正,你先出去等我。”
周则张了张口,压下心中的动荡不安,没有再解释,依言退出去了。
闻厌看着周则的背影消失在地牢中,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手中拎着的鞭子往上抬了抬,对人道:“好了,这下可以说……”
又是惊恐的凄厉哀求响起。
闻厌止住了话音,看着只要自己一动,就吓得魂飞魄散的人,重重叹了口气:“我有那么可怕吗?”
然后他在对方恐惧的眼神中慢慢弯起眼睛,用鞭子挑起那张满头是血的脸,笑吟吟道:“不过那么害怕……看来是见过我怎么处置别人了。”
那人急促道:“楼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属,属下一时糊涂,以后一定……”
闻厌轻笑一声,直接打断道:“我不要不听话的狗。”
下一瞬却又露出了个好看的笑容,柔声道,“但如果接下来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狠厉和肃杀好像突然从这张漂亮的面容上退散了,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意味,明知道里面潜藏着致命的危险,还是让人情不自禁地移不开眼睛。
那人被这一眼看得迷迷瞪瞪地点点头。
闻厌道:“你放进来的是什么人?让你们在那时候刺杀我的又是谁?”
那人张了张口,正要答话,闻厌却蓦地目光一凝,侧身劈手就是一鞭子甩了出去。
厚重的石板接连发出咔擦的开裂声,上面的裂缝在此时就像一条追命的绳索,在不远处的拐角停了下来。
躲在暗处的偷窥者被随之而来的阴冷魔息紧紧缠绕,发出一声痛极了的闷哼。
吊在刑架上的那人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干裂的嘴唇才抖了抖,就被闻厌回头不耐地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哀叫咽回肚子里。
闻厌就立在原地,转头阴沉道:“滚出来。”
拐角处的身影晃了晃,露出个衣角,闻厌觉得好像有些眼熟,皱了皱眉,再次道:“不要让本座说第二遍。”
那道身影终于走了出来,在离闻厌几步外站定。
两人隔着一道牢门相望,唐柏紧攥着拳,指尖都要嵌进肉里,嘴唇开合几次,终于嗓音艰涩道:“……景明?”
这是唐柏第一次在山海楼中看到没有易容的闻厌。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少年原本的模样了,面对那张漂亮雅致一如往昔的面容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有些陌生。
他也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如此陌生的神情。
身后那血肉模糊的身影不时泄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闻厌就和没听到似的,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黑白分明得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打量猎物的野兽,被这样看着,唐柏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这地牢。
闻厌突然展颜一笑,对脸色发白的唐柏道:“你看到了呀。”
唐柏的嘴唇张张合合,因为震惊和恐惧在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相处时对方漂亮明媚的笑容不断在脑中闪过,逐渐和眼前笑意盈盈的人重合在一起,让人自心底最深处升起阵阵凉意。
地牢里的血腥味源源不断地飘进鼻中,唐柏打了个寒颤,涌到嘴边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杀了我吗?”
“我当然不会。”闻厌回答得不假思索,像两人平日里相处的那般向人走来,“唐柏兄,我们……”
“别那么叫我!”唐柏突然反应激烈地吼道。
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眸有瞬间的怔愣,唐柏发现自己心里竟闪过几分后悔,然而被欺骗的愤怒正在心底灼烧着,很快就盖过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仍旧毫不退让地对眼前人怒目而视。
“好。”闻厌短暂的一愣后就妥协了。
唐柏的脸上青白交加,闻厌看着人这个模样,还是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刺激对方。
唐柏的□□,努力让一团乱麻的头脑冷静下来,质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
唐柏知道如今外面对唐家的态度,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难道你也是看上了传闻中的还魂草才接近我的?可你怎么会需要这种东西……”
“是。”闻厌直截了当道。
其实他若是想把这谎话编下去自然是轻而易举,甚至唐柏自己心里也存着几分这样的念想,然而闻厌极为坦诚地全部应下,又破天荒率先软下语气:“虽然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但一开始总归是我别有目的在先,此事你怨我我无话可说。相交一场,我也不想就这样断了,作为补偿,你想要我如何做我都可以答应,好不好?”
神态语气都和唐柏更为熟悉的那个少年一样,然而对方此时越是这样,就越让他感觉割裂,这种错位感让他半点都无法接受,怒不可遏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谁敢和你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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