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不祥的气息和血腥气让她瞬间皱起了眉,她联想起最近赵无为已经越来越让人心惊的作风,直觉这肯定有古怪。
“别说了!”赵无为本就满心烦躁,自己的伴侣还要在一旁质问,更让他接近暴怒的边缘。
“好,那我自己查。”段婉清道,看着赵无为的眼神满是难过和失望,“我最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这个宗主之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下毒,暗害,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段婉清的话一下子让赵无为警醒。
他想,是啊,她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情,和闻家的勾结迟早也会被她发现,与其后面既失了宗主之位,还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诘难,不如……
他差点忘了,其实婉清的根骨也远在自己之上。
趁着结界消散的最后一点时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众人发现之前,熄灭了的丹炉重新被人升起了火,年轻女子凄厉的尖叫毫无征兆地响起,回荡在火场的上空,令人毛骨悚然。
赵无为被人用搜魂术强行提取出来的记忆进行到这里,有些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皮肉活生生被炉火烧焦的臭味似乎阴魂不散地萦绕在鼻尖,再次看向如今一身喜袍、以广云宗宗主身份立在大殿之上的赵无为时,甚至都会让人恶心。
古朴繁复的漆黑咒文从身边散去,闻厌收回手,从搜魂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赵无为跌倒在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身影,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了端倪,隐约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往事如此清楚。
对方弯了下眼睛,在一众鸦雀无声中毫不在意地抬手揭下了面帘,露出在场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漂亮面容。
赵无为记忆中那柔弱无助的小孩和眼前这位凶名远播的魔头重合,在众人心中掀起无声的巨浪。
闻厌往下垂了下眼睫,轻轻笑道:“别来无恙,赵宗主。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如此渊源。”
第51章
赵无为满头冷汗, 搜魂带来的剧痛在体内还未散去,扭曲的恨意又让他双目圆睁,目光快要在闻厌身上盯出个洞来。
他当上广云宗宗主的第一件事, 就是压下了有关闻家的一切记载,把自己怎么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肮脏不堪严丝合缝地一一掩盖好。
他后来并没有放弃过寻找闻家的那个小孩,特别是成为广云宗的宗主后, 他无数次会从梦中惊醒,尖利的叫声混杂着热度惊人的火焰经常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哪怕是醒来后也迟迟无法摆脱。
他不敢细想, 只能无数次发誓等抓到那小孩后一定要把人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可非常让人不解的是,他所有的亲信后来都无功而返,告诉他完全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而那段时间各门派又在围剿贺峋,他抽不出那么多空来继续,便只能无奈地不了了之。
再次见到闻厌时,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赵无为心中翻涌着何等的滔天恨意。
可是他下不了手了。
多年未见, 当年那个柔弱的孩子抽条长高了不少, 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峋身后。
经过贺峋手段强硬的一番血洗,仙门和魔域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和,两者之间时有要坐在一处洽谈的时候。
而贺峋似乎毫不避讳自己对小徒弟的偏爱,无论去到哪里,身边都会跟着另一道身影, 从小小一只长到有贺峋的胸口高, 任何机密的事宜贺峋都没有刻意让人回避过, 坦坦荡荡地向所有人昭示他毫无保留的爱重。
虽然也有传言说私下里两人不合, 但明面上贺峋对人宝贝得很,不存在什么为了不引人注意就低调行事, 故意让人受委屈。
毕竟当实力强到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时,偏爱便不会再成为所谓的软肋。在这种情况下,赵无为明知自己最痛恨的人在何处,却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下手。
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赵无为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大火中活下来的孩子被养得很好,精致秀雅的五官完全长开了,和他第一次见人就预料到的那般漂亮夺目。
以前闻家炼出的丹药随意拿出一颗来都千金难求,世代积累下的灵石珍宝多得难以想象,闻厌已经适应这种锦绣堆中的生活,但没想到换了个环境,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养尊处优竟被人娇惯得变本加厉,赵无为曾留意过两人相处时贺峋各种细节上对自己徒弟的照顾,简直纵容得让人乍舌。
但除此之外,赵无为觉得人好像也有些长歪了,和小时候那个柔软无助的模样不太像了。
虽然那人大多数时候仍旧顶着一副柔软无害的神情,但下一刻的抽刀利索得让人难以置信,被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身时,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眸都没泛起一丝波动,甚至嘴角还会弯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弧度。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跟着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又是一个和贺峋一样天生人情冷漠的怪物。
赵无为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总会有种诡异的安心感,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恨意更有名目一些,这样他才能将所有的源头都推到这个本该一早就消失在火海中的祸害身上。
回忆和现实交叠,赵无为跌坐在地,喃喃低语着:“闻景明……”
闻厌无言地和人对视一会儿,蹲下身去听对方想说些什么。
赵无为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神情复杂地静默了片刻,猝然目露凶光,摸出怀中的短刃就向人扎去。
手臂因为颤抖失了准头,本是冲着人胸口去的不小心落到了腰间,可是又出乎赵无为意料的,闻厌似乎躲闪不及,腰侧的衣料上竟真的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让人脸上闪过几分痛楚神色。
赵无为大喜过望,举刀再落,可是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唐柏一把夺下了赵无为手中的凶器。
刚才的这段回忆让他看得心火翻涌,而赵无为的这一刀更是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修为不济的赵无为转瞬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闻厌被人第一时间从赵无为身边拉走,扶着往远离赵无为的地方走去。
搀扶着他的广云宗弟子似乎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如此轻柔地对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闻小魔君。
分明上一次在同样的大殿中与人相见,还是对方行事张狂地纵火烧殿,当时那一幕甚至成了不少广云宗弟子的心理阴影。
而他现在非但对人提不起任何一丝怨恨,还升起了一种类似保护欲的情绪,尤其是他偏头看去时,闻厌微低着头,颊边有几缕碎发散落,挡住了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垂下的浓密眼睫,无声地掩盖住眼眸中的所有情绪。
那广云宗的弟子觉得眼前人此时应该是极其难过的。这只要换位想想——如果是他有着如此凄楚的往事,想必连每次提及都痛苦不堪,如今突然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被迫重温了一遍那痛不欲生的过往。
可更让人看得心中发酸的是,即便如此,那人的嘴角也微微弯着,宛如在摇摇欲坠地抵抗着巨大的伤痛。
下一瞬,这些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只见闻厌抬起头来,眉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被扶着坐下时,还轻轻笑了笑,道了声谢。
赵无为的那一刀似乎对他造成的影响不小,闻厌的脸色有些发白,秾丽夺目的五官失了血色,却又在此刻迸发出破碎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幅神情下没有人会不为之所动,那广云宗弟子和人说话都嗓音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人染血的腰侧,手中拿着止血的伤药不知从何下手:“闻阁主,你的伤……”
闻厌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对方的手,接过对方手中的药膏,看着对方的眼睛柔声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广云宗上下都脸上无光。
赵无为已经被人架了起来。他的灵力枯竭,神识也在闻厌施展的搜魂术中受损,现在广云宗随便来两位内门弟子都能毫不费力地把他制住。
广云宗的长老来到他身前,于众目睽睽之下扯下了他悬于腰间的掌门信印。
“不——”赵无为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鹤发长须的长老常年在宗内闭关清修,平素在宗内威望极高。
他垂眼看在挣扎中变得形容狼狈的男人,神情冷肃:“当年我就劝宗主不能仅凭一场比试的修为定下继任的人选,可惜当时宗内动荡,急需确立下一任宗主稳定人心,才让你这般伪善无耻之徒有了可乘之机。”
“怎么会变成这样……”赵无为失魂落魄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长老身上,畏缩哆嗦着一个个滑过面前众人唾弃气愤的面容,然后落在了此前早就被闻厌推离纷争中心的段婉清身上。
不,其实严格意义上的段婉清早就已经消散在了炉火之中,骨肉都被融进了那枚丹药里,铺就在他获得宗主之位的道路上。
现在红盖头下的是东拼西凑起来的肢体,□□之中禁锢着旧人的几分灵魂。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赵无为突然怒喝起来,目眦欲裂,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被众人隔绝在身后的闻厌,嘶吼道,“如果不是你,现在宗主之位是我的,婉清也是我的——”
手杖带着灵力打在身上,顿时让赵无为惨叫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你还要执迷不悟吗?”长老的话毫不留情,戳穿赵无为最不愿面对的真相,“此事与闻公子有何干系?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却连面对都不敢吗?”
“罢了,像你这般罪孽深重的,与你说再多都是枉费唇舌。”长老一甩袖,面向众人道,“广云宗出了如此败类,让诸位道友见笑了,今日便到此结束吧,赵无为罪行累累,无可抵赖,即刻押入地牢,三日后举行会审,唐家一事广云宗也会彻查到底,还唐道友一个公道。”
目光落在默默立在角落里蒙着盖头的身影上时,长老的眼中划过不忍。
他道:“明日清晨便举行法事,超度婉清姑娘吧。”
此事便暂时落下帷幕了,观礼的宾客尽皆唏嘘不已。
“闻公子。”闻厌抬头,就看到广云宗那不苟言笑的长老走到了自己身前,看着自己时头回现出接近和蔼的神色,“你的伤怎么样了?”
闻厌正要开口,就见眼前人突然浑身一颤,他预感到不对,刚伸手搀住对方栽倒的身体,便被黑红的血染红了胸前的布料。
长老睁着眼,转瞬没了气息。
闻厌眉心一跳,在周围人的惊呼中搭上对方腕间脉搏。
下一瞬,余光中亮起寒芒,又被飞扑过来的人影撞开,霎时传来利刃扎进皮肉的闷响。
“楼主!”周则挡在他上方,背上的伤让他满头冷汗,但看到闻厌腰间染血的伤口时,神情更加愧疚,好像比自己受了伤还痛苦,“对不起,是属下来迟了。”
闻厌越过周则看去,发现是刚才还对他轻声细语的广云宗弟子也毫无征兆地拔刀相向,甚至还拼上了所有修为,分明是冲着一招置人于死地的意图去的。
放在以往这种行为闻厌不会惊讶,但今日是绝不应该出现的——在众人看到了赵无为记忆中他的过往、又还被对方所伤后。
事实也正是如此,闻厌对上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闻厌一把将挡在面前的下属推开,抽出烟斗扬手一挡,剑尖和烟杆相撞,迸射出灵流与魔气交织的刺眼亮光。
那弟子霎时被反扑过来的魔气劈晕了,闻厌手一翻同样探向了那人的经脉,发现脉象间已被不属于他自己的某种陌生气息掌控,和那长老的情况一模一样。
“是蛊虫。”闻厌轻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中所有的广云宗修士身形齐齐一顿,眸光黯淡下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动作,沉默而顺从地望向驱动蛊虫的人。
赵无为吐掉口中的血沫,裂开嘴唇,嗓音嘶哑阴沉:“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准备呢?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闻家的那场大火时常会在他的脑中浮现,就和他思考若有一朝事发该怎么办一样频繁,平日接触里悄无声息融进广云宗上下的蛊虫便是他的最后一层底牌,能够在半个时辰内让所有人听命于他。
闻厌脸上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挂不住了,他看了一圈,都是无一幸免的广云宗修士,神情震惊,眼中甚至都带上了一片茫然神色。
“其实应该我才是魔修来着……”闻小魔君简直快要怀疑自己了,这不是他对付山海楼里那群人的办法吗?赵无为到底是在当仙门宗主还是魔域魔君?
观礼的宾客已经散了大半,剩下的没想到自己只是晚走一步,就像掉进了魔窟里——甚至比在魔窟里还棘手,对上突然失了神智的相熟道友,没有人能完全放开手脚,抵挡得异常艰难。
周则挣扎着爬起来,后背的剑伤鲜血如泉涌,闻厌感觉对方随时都要背过气去,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还要挡自己前面的人往旁边推,甩袖震飞了几个围过来的修士。
他扭头对周则道:“附近没有人的地方在哪里?带路。”
周则都已经做好了在此血战的准备,听了闻厌的话一愣,然后就被对方翻了个白眼:“能躲着什么不躲?难道你指望我一人对上整个广云宗吗?”
“哪里跑?!”然而赵无为转瞬就追到身后,操纵着中了蛊虫的修士拔剑把两人拦了下来。
闻厌不得不停住了脚。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度。”闻厌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安静站立着的身影,对赵无为道,“你总是针对我有何用处?要不你去问问,看她是恨你还是恨我?”
闻厌一句话就把赵无为定在了原处。
“我大费周章夺来还魂草,就是为了让她回到我身边,婉清她不会恨我的。”赵无为口中信誓旦旦地解释,眼神却飘忽着,整个人已经隐隐有些疯疯癫癫了。
他不敢回头看那道默默立在自己身后的人影,眼中闪着不正常的光,完全陷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我对不起她,但我也是不得已,我已经忏悔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要不是你,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凭什么……”
赵无为突然暴怒,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到闻厌面前扯着人衣服,怨毒地狞笑道:“幸好苍天有眼,你爱的人也死了,这就叫报应哈哈哈!”
周则从旁边狠狠给了人一拳,怒道:“离我们楼主远点!”
赵无为再次被打得跌坐在地,看到满面怒容的周则时一愣,眉间闪过几分阴沉:“难道你忘了你是谁的人了吗?从一开始你就是我派去这祸害身边的卧底,周明正,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周则的脸色瞬间白了,话音落下的刹那,体内赵无为给他下的蛊虫同样发作起来,伴随着背后的剑伤,让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但他第一时间却是急切地对闻厌道:“楼主,属下发誓,从未做过背叛楼主之事!”
赵无为抓着身边傀儡的手站起,见到这一幕神情极其意外,没想到周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敢公然背叛,从鼻腔中重重地呼出口气来,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在魔域待了十年,怎么会什么事都做不成?”
赵无为看着闻厌,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张脸真是祸害,就连我的人都愿意倒向你……呵呵,不过你今日好歹是走不出广云宗了。”
赵无为的话音中杀意腾腾,闻厌却毫不在意,看着再度向自己围过来的修士,都不急着找地方躲起来暂避锋芒,甚至还心情愉悦地笑了笑——他感觉到了某个远在山海楼的气息正在往广云宗迅速靠近,久违却又极度熟悉。
闻厌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赵无为和周则皆是一愣。
或许是感知到某人即将到来,闻厌在这种情况下,脑中闪过了自己刚从贺峋手中接过山海楼部分事务时的事情。
虽然是贺峋唯一的徒弟,但闻厌最开始试着掌权时,还是太过于生疏,魔修又惯会欺软怕硬,刚看出闻厌有些焦头烂额的苗头,就直接给他们的小少主来了场刺杀。
……是贺峋握着他的手把长剑捅进了最后一人的胸膛。
“疼吗?”贺峋问。
他原本是弯腰替人清理着指节上的血迹,但发现自己徒弟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只能牵着闻厌的手把人揽进怀中,顺了顺怀中人的脊背,温声道:“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吗?”
闻厌从贺峋的臂弯中看向组织了这场刺杀的魔修的尸体,语气不解:“我知道他有问题,已经在尽力防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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