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刃(溯觞)

百鬼丸摇摇头，回头回给了外婆一个淡淡的微笑。
“老婆婆见过鬼吗？”
“见过，见过。”婆婆一边算账，一边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人老记不清了。”
宿傩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下去。这时小福端着便当过来，醇厚的肉香瞬间吸引了百鬼丸的注意，玻璃质的棕黄色眼眸一直盯着小福……
手里的便当。
小姑娘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放下便当便匆匆离开，摸摸自己微微发热的面颊。
这人怎么回事，看不见还能一直盯着人看？
宿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百鬼丸小口小口地吃着便当。
与炭治郎相处的一个月以来，宿傩用的都是正常的少年身体，从来没有变小过。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前段时间损耗过多，他内心的欲望突然开始蠢蠢欲动。准确来说，还达不到欲望的程度，最多只能算是他的这个想法，但是也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但是他又不想在炭治郎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这种形态，有的时候，男人的胜负欲真的很奇怪。
宿傩大爷，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
所以他们一分开执行任务，宿傩大爷就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保存及恢复体力。
没错，他们就是来解决先前提到的那个，关于列车人口失踪事件。
因为失踪人数过多，所以初步判定可能是十二鬼月所为，最有可能的是位列下弦月的鬼。百鬼丸在来的路上倒是解决了一个小鬼，只不过那个鬼除了速度一无是处，根本不像一下子吃了四十多个人的鬼，与十二鬼月也根本不沾边。
因为除了天生强大的鬼以外，其他的鬼是吃的人越多就越强大，所以能吃下那么多人的鬼，肯定不会只有这么弱的。
“咦？怎么突然这么冷了？”算账的婆婆疑惑地抬起头来，现在虽然不如盛夏那般炎热，但是也绝对不可能会冷啊。
五六月份，不是正暖和的时候吗？
没错，就在刚刚，周围的温度骤降，连呼出的气体都带着一层淡淡的白雾。
这种降温是不正常的。
百鬼丸抬起头看向宿傩，此时小宿傩也已经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一股鬼气，非常浓重的鬼气，可以说从百鬼丸加入鬼杀队以来，仅有一次感受到过如此浓重的鬼气。
那就是从鬼王——鬼舞辻无惨的身上。
百鬼丸扔下只吃了一半的便当，冲出门外，宿傩也跳下椅子跟了上去。
就在这俩便当店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或者说站着一个鬼。
一头橡白色的长发，发顶像是被泼了血一样呈现出发黑的深红色，他手中持着一把金色的金属折扇，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贵公子。他原本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感觉到有人出来便抬起了头。
夜色之中，那双宛若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的七色眼瞳中，明晃晃地刻着三个大字——
上弦，二！
男人见到宿傩和百鬼丸，立刻露出了一抹温顺无害的笑容，就连声音也柔软黏腻：“你们，果然在这里啊，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呢。”

第36章 杀鬼篇（三十三）
“你们，果然在这里啊，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工夫呢。”童磨笑得眯起眼睛，眉眼间都透着一股人畜无害的纯良和无辜，“只不过……”
但凡是鬼，除了祢豆子以外，怎么会纯良无害？
尤其，这只鬼还是上弦。
童磨琉璃似的眼眸流转，在百鬼丸和宿傩身上转了一圈儿，“没想到竟然就只是两个小娃娃。”
话是这么说的，但童磨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
宿傩闻言勾了勾唇角，差点没笑出声来。真不知道和他几千几百世的轮回比起来，童磨算不算是个小娃娃？
百鬼丸歪了歪头，什么小娃娃啊，我成年了好嘛？！
少年二话不说，双手交叉握住手腕，用力一扯，“咔咔”两声，假臂之中的两把日轮刀便已然出鞘。
他知道这个鬼很强！无惨亲手挑出来的上弦之二，怎么可能不强？！
与此同时，他也能够感觉到，在这个鬼的身上，一定存在着属于他的某样东西。
声音，眼睛，左手，右手，痛觉，脊柱。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夺回其中的一个，对于他来说都是好的。
百鬼丸动作急切得像是一个糖果就在眼前的孩子，禁不住诱惑，忍不住想要快点得到。
今夜的风很大，没有云，月亮也很圆，星星也稀疏寥落，澄澈皎洁的月光从九天洒落下来，照在百鬼丸银亮剔透的刀刃上，清清泠泠的，仿佛是被富士山的雪水洗潋过一样。
月色越好，他的力量就就越强。
“啪！”的一声，童磨将手中折扇打开，原来那扇子并不是只有一把，而是一对。
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刚刚就已经很冷了，一呼一吸都带着白气。而下一秒却陷入了更加冰冷的境地，每吸一口气，仿佛是将柔嫩脆弱的肺部直接暴露在隆冬时节的雪地里，让它经受冰雪的凌迟。空气因为气温骤降而凝华，雪花似的冰晶片片落下，竟然是在初夏时节就下起了雪。
对于此，百鬼丸却毫无在意，一个瞬步冲到童磨面前，举刀便砍向他的所在。
童磨立刻举扇迎击，行动间铁扇带起来的微风制造出了更多的冰晶。
——铛！铛！铛！
童磨却是毫发无伤。也对，连呼吸法都不用，这种普通的招式怎么可能伤到他？
百鬼丸三下砍下去，而后重重地摔在地。
“噗……咳咳……”巨大的冲击力和冰冷的空气让百鬼丸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虽然感觉不到寒冷，但事实上，他已经被冻僵了。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行动变得僵硬迟钝，滞涩的动作完全不见之前的灵活。他现在唯一能够自由自由活动的只有他的两把刀，然而没有身体的协调，行动起来也还是异常困难。
宿傩眯了眯眼睛，这种程度虽不足以对他造成伤害，但是对于人类之躯的百鬼丸来说，破坏力却是相当大的。百鬼丸的神经系统缺失，温度，疼痛，他都无法感知。
人类对于痛觉天生带有一丝恐惧，所以才懂得趋利避害，不让自己受伤。百鬼丸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对于伤害和疼痛没有恐惧，也就不懂得规避伤害，更加不知道保护自己。
仿佛是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深潭。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少年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同时，月色被遮蔽了，风也静止了，无垠的血海蔓延开来，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血洞将三人笼罩其中。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到了一扇门，就是那种一般都是建在神社的石鸟居，而这个门，却是建在血海之上。
而宿傩，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哦呀，长大了啊。”童磨微微愣了一下，他当然能感觉到宿傩是鬼，但他还以为宿傩是和那个下弦的累一样，是长不大的类型呢。
原来只是伪装而已。
还有余力与宿傩开玩笑，看来他是完全没把百鬼丸放在眼里。
童磨的血鬼术是用血液凝结成冰晶，通过扇子传播，而这冰里面带着剧毒，吸入肺部的冰晶会破坏吸入者的呼吸系统，从气管但肺叶，都会被冻伤，甚至坏死，连同浑身血液的都能冻结。从外入侵的寒冷可以抵御，但从内部扩散的寒冷又怎么能抵挡？尤其是运动之时，更是需要呼入大量的空气。
所以就在刚刚，百鬼丸已经吸入了大量混着冰晶的空气，无数冰晶利刃蹂躏着肺部脆弱不堪的血肉，离得最近的心脏也受到影响，跳动的频率变得缓慢起来。腥甜的液体漫上喉咙，从他苍白的嘴角溢了出来，恢复了味觉以来，百鬼丸第一次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咳……咳咳……呼啊……哈呼……”
百鬼丸单膝跪在地上，刀背抵着胸前痛苦地大口喘息着，虽然身体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和不适，但是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和嘴里的血腥味都在告诉他，他受伤了，而且是很严重的伤。
好……好痛苦……不能呼吸了……好痛苦……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和寒冷，但窒息的感觉和僵硬的躯体依然让他感觉自己沉溺于冰冷的深海之中。
“哈呼……咳……哈……”
百鬼丸此时的面容苍白宛若冰雪，嘴角的血迹就像是滴入雪地的鲜血，更加触目惊心。不断地有混着冰碴的鲜血被他咳了出来，锋利的碎冰一刀一刀地划过他的喉管，无法想象那里面已经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
宿傩从站在百鬼丸的背后与童磨对视，对于百鬼丸此时的痛苦仿佛视而不见。这次他有心给百鬼丸一点教训，那种莽撞执拗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童磨似乎也感受到了宿傩的目光，抬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少年。
“上弦？二？”宿傩半阖着的眼皮，一双沥血的红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童磨，“确实比之前的废物们有用一点。”
因为这已经不是百鬼丸自己能够对付的程度了。
“你就是宿傩吧，听说你很强呢。”童磨受到挑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好脾气地笑着点点头，“我的本事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杀你哥哥，好像足够了呢。”
“血鬼术——「散莲华」！”童磨歪头笑了笑，眼睛盯着宿傩，挥动手中的折扇，冰晶花瓣一片一片却是向着百鬼丸的方向飘落而去的。那些看似没有丝毫杀伤力的花瓣实际上锋利无比，完全不亚于日轮刀的刀锋。
挑衅，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宿傩血眸微虚，淡淡地开口，薄唇之中只溢出了一个字。
“「解」。”
刹那间，冰晶花瓣片片碎裂，无力地掉落进无边血海，消失不见。
“这……”童磨表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警惕了起来。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这么轻松就破解掉他血鬼术的人。
有点意思，怪不得无惨大人想要得到他，这种人确实是那种“要么与之为伍，要么除之后快”的人。
然而宿傩根本没看童磨的表情如何，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还在努力呼吸的百鬼丸身上。
“以后，不许再这么往前冲了，听到没有。”宿傩微微垂头，对地上的百鬼丸说道。
百鬼丸的喘息犹在耳边，他没有声带，发不出声音，但是空气摩擦喉管发出的气鸣声听起来更让人心惊肉跳。宿傩到底还是心疼他，刚上前一步，指尖处到百鬼丸的面颊，童磨趁机再次发难。
“血鬼术——「玄冬冰柱」！”无数冰柱悬停在了百鬼丸和宿傩的头顶，下一瞬便急剧掉落。
宿傩既然敢在他童磨面前如此放松地给百鬼丸治疗，又岂是将他放在了眼里？
——啪！啪！啪！啪！
眼见就要砸中兄弟二人，那些冰柱却应声而破。
“妖精镰鼬？”童磨确信自己根本没看见宿傩是如何动手的，但是他制造出来的冰就是碎了。就像是被看不见的妖精打碎了一样。
与之类似的能力，他只能想到妖精镰鼬。
宿傩冷笑一声，颇为轻蔑地瞟了童磨一眼，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知。继而礼物用反转术式给百鬼丸治疗。
童磨表面笑眯眯：“……”你死定了，小鬼。
渐渐地，百鬼丸的呼吸逐渐平缓，窒息的痛苦也慢慢散去。百鬼丸眨眨眼睛，看向宿傩，眼眸弯了弯，扯扯弟弟的衣角表示感谢。
宿傩不为所动，只寒声问道：“我刚才说的话记住了没有。”
百鬼丸点点头。
他听出弟弟语气中的严肃和些许的怒意，也知道这样是自己不对，让弟弟担心了，但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委屈。
他只是想快点夺回自己的身体而已嘛。
所以……下次还敢。
百鬼丸望着宿傩的眼睛，后者仿佛从那双无机质的玻璃眼眸中看到了一抹狂热和执着。
“啧，我知道了。”宿傩最后还是妥协了。他直起身子，转身一步一步向着那个堆满了尸骨骷髅的王座走去。
就，交给你了。
去吧，去夺回你想要的。

第37章 杀鬼篇（三十四）
童磨望着宿傩的背影，表情疑惑了一瞬，下一秒就又被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所代替。有趣，真是有趣，身为上弦月之一，他还从未被如此轻蔑地对待过！
“就让他一个人对付我，有点太狂妄了吧？！”男人用金色的折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琉璃一般璀璨的眼眸，语气似是在与老友调侃一般轻松随性，眼波流转之间却又有一丝寒意一闪而过。
无数的冰刃向着宿傩袭去，却在即将刺入他身体只是全部化为碎雪，洋洋洒洒飘入血海沉没不见，少年依旧气定神闲地走向他的王座，在他的领域里想要伤到他，这个可能性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于零的。
“呵。”宿傩的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他轻声地呢喃着，也不管童磨能不能听得见，“哥哥的决心，可不是你区区一点寒意就能阻止得了的啊……”
他甚至头都没有回，也没有去看百鬼丸一眼，他不会再插手这场战斗了。
童磨确实没有听见，他只是又带着疑惑将目光转向了百鬼丸，残缺的身体，残缺的五感。在他眼里少年宛如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偶，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什么？明明宿傩才是强大的那个，却把这场战斗交给了如此百鬼丸呢？
拥有着这样的身体的百鬼丸，刚才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百鬼丸，要杀了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而易举。
然而，然而这个倔强的长发少年，却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地站了起来。
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即便面对着随时可能杀了自己的人，少年的表情依旧那样清冷宁静，低垂着的眉眼，过分白皙的面庞上还带着鲜血，红得刺目，但那少年却宛如浴血的冰雕一般，无法被染上丝毫的颜色。
只能破碎，却无法被玷污。
真干净啊……干净又脆弱。
在看到百鬼丸鲜血的那一刹那，他才惊觉这血液的味道居然如此醉人，就像是一坛深埋雪山数年的醇酒，甘醇，清冽，浓厚，是上等的佳酿。
沉寂了几百年的心脏忽然跳动了一下，童磨眨眨眼睛，笑意更深了。
对于鬼来说过于美味的鲜血刺激着童磨的大脑，让他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这血……这味道确实有些像无惨大人。
只是，百鬼丸的血更加纯净，没有他们鬼所特有的污浊之气。
“呵……呵呵……”
就算你挣扎着活下来，也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呐。
所以我来帮你吧。
“哈哈哈哈哈……百鬼丸……对吧？”童磨愉悦地笑了起来，用近乎怜爱的目光看着百鬼丸。让我来拯救你吧，打碎你，你就不用再如此痛苦地活着了。
这不就是无惨大人的命令吗？杀了百鬼丸，带回宿傩。
童磨一挥手中折扇，霎那间冰霜漫天。
百鬼丸恍若未闻，只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任由冰雪洒落，静默得仿佛一尊雕像。
刚刚宿傩说的话，他记住了，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纤长的睫毛，他眼睑微微地颤了颤。
可以了吧，现在他可以杀了面前的这个鬼了吧，他已经没有在冲动了，弟弟应该不会生气了。
那两把被神明祝福着的日轮刀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决心，泛起朦胧似月华的光芒。
百鬼丸踏前一步，脚下血海漾开阵阵涟漪，他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屏住呼吸，足尖一踏，腾空而起，冲着童磨的脖颈便便直直地砍了过去。
他的攻击向来简单直接，却也是最有效的，童磨没想到自己的血鬼术竟然在此时失去了作用，百鬼丸速度之快几乎眨眼之间便来到他的面前。到底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上弦月，反应速度也是极快，立刻举扇迎击。
——铛！铛！铛！
三下，百鬼丸的力气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身为鬼的童磨手都麻了。
此时百鬼丸无论是速度，力量，身法，刀法，都与刚刚的百鬼丸有所不同。
宿傩说是不在参与此次战斗，却没说不会在别的地方帮助百鬼丸。
童磨得血鬼术并不是不起作用的，只是他的血鬼术产生的破坏，统统都被宿傩治愈了而已。
“血鬼术——「枯园垂雪」！”
童磨挥动着手中对扇，冰霜洋洋洒洒，然而这一招却远没有那么简单，它是童磨近身攻击所用的招数。
一下！两下！三下……
一共九下，金属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扇子挥动带出来的劲风夹霜带雪，如同细小的利刃不断的划过百鬼丸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