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辞,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两全的,”薛应挽被迫与他接吻,唇舌分别的短暂间隔中,断续低声,“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要当独一无二的救世英雄,要与情人海誓山盟地久天长,要登峰造极境,还要两心相许约。
要他的任务顺利完成,还要对方心甘情愿,舍了一条命还对他至死不渝。
可以去死,但不能不爱他,这句话讲来,薛应挽都想笑。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越辞漫不经心,又似成竹在胸地。
“我都要。”
他们两人实在太过亲近又熟悉,以至于就算哪怕一方没了爱意,也会不由自主地顺应习惯。很快薛应挽便被吻得呼吸不畅,只能下意识依靠攀附着越辞,勉强支撑着不滑落身体。
越辞极为满意,正要加深,忽而身体一僵,无法再动弹。
他想起来,这是曾经给予薛应挽的一个一次性防身的小法器。
这东西对付元婴以下修士能延滞对方行动,对他本该没有用的。
还是大意了。
都会示弱欺骗他了。
好在,效果还是微乎其微,只能制住他那么短短几秒。
薛应挽自然也知道无法长久,可这已经足够了。
他迈步上前,停留在崖边,没有回头,一点微弱的风将满背青丝吹扬。
“如果真的有下一世,”他轻声说,“我希望,这一辈子,都再不要遇见你了。”
而后,纵身一跃。
没有犹豫。
滚烫岩浆没过身体时,薛应挽早已不在乎燃骨焚身的剧痛,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终于解脱了。
那些后悔的,遗憾的,未尽的愿望,也逐流而散去吧。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大太难,他太痛苦,也不想再当一次薛应挽,将一切重走一遭了。
越辞心头陡然一震,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徒然伸出手,连飘扬的最后一角衣袂也没抓到。
薛应挽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最后的一句话,还是要与他别鹤离鸾的诀别书。
半晌,才喃喃道:“……不是怕痛吗,这会又没什么犹豫了。”
越辞行至崖边,驻足在薛应挽离开前最后停留的位置,直上的热气拂面,其下还是昏暗一片,看不到底部,看不到坠落入岩浆的尸体。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任务进行,可越辞还是感觉到了心中难以言喻的空落。
无措,空虚,慌乱,烦闷与焦躁感瞬间席卷了他,甚至还有一股……恐惧。
他咬紧后槽牙,如何也驱逐不去这些交错纷杂的情感,只沉重的呼吸着,死死盯着面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后,看到了自己手臂上,那道渗出血迹的咬痕。
“老婆,你还真够蠢的,”他蹲下身子,笑得激出几分清泪,“你以为这对我会是什么威胁吗?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吗?”
“死了?死了好,你没了记忆更好,我们一切重新来过,你爱过我一次,怎么会不爱上第二次?我再攻略你多少次,都手到擒来……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
“你怪我欺你骗你,怪我为一己私欲去牺牲你,可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围着我转,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可以当救世主大英雄,也可以再拿到一次你的真心。”
越辞仰起头,大口喘息,泪意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视线。
他喉咙有些涩哑,很慢地讲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偏要两全。”
山底中冒出无数道青蓝色的光亮, 一把经过淬洗的剑就这般现于越辞面前。
神器出世,天下动荡。
长剑认主,几声与天地共鸣的雷声后, 缓缓落到了越辞掌间。
并不沉重,反而极为轻盈利落, 剑身雪亮锋利,反射着一点寒光。与之同生的剑鞘形制则是无数草药蔓生缠结而成, 凌厉之中,又似藏着几分温柔。
很像一个人。
越辞顺利拿到了他心心念念, 举世无双的神器。
这把剑通体幽黑, 出鞘时却泛青绿之光, 轻易照彻昏暗的纵曦洞。
他握着剑,不知怎的兴致乏乏, 直到低下头, 看到胳膊上带血的牙印,才忽而福至心灵,心道:“果然是闹了脾气,嘴上说着讨厌我, 不还是这样用力, 要给我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唇角弯起,又埋怨道:“等到时候记起来,还得好好哄一哄。”
又觑眼看向仍旧难见其貌的崖底, 似是随着神器出世耗尽了所有能量, 本是炙热酷燥的洞窟一点点冷却。
在其中待上小半时辰,已觉四周岩上覆了层薄霜, 剑鞘冰冷不已。
他带着这把剑,再次回到浔城。
天下第一的神器果真不同凡响, 凡出剑,皆所向克捷,无论妖,魔,都被尽数斩于剑下,毫无还手之力。
越辞机械性的杀着魔物,所到每一个城池都恢复了平静,不少人将他视为英雄,一时鼎云大陆流传着救世主之名。
他还是也没等到魔种出世,最后,带着神器杀至域外,剿灭絮钩,面对着已然一片空荡的血狱之地,木然地选择了结束游戏。
至小到大,越辞玩过很多游戏。
MOBA,RPG,FPS,MMO,SLG……甚至类模拟人生,我的世界种种都不在话下。
到后来,开发出能够身临其境的虚拟游戏接口,更是极大的满足了所有玩家的心之所好。
他这个人,向来是在游戏里雷厉风行,更喜爱于寻找或隐藏或成就,支线亦兴致十足,又因着家境富足,每日沉湎。
每每结束一个游戏,或走向游戏世界中最高之位,或拿到最高成就,不然便是成为所在服务器分数前十,说来,这多少也勉强算是一个天赋。
拿到《寻涯》时,就听说游戏宣传主打自由度市面独一无二,宛若一个真实仙侠世界。
游戏主线大背景为最简单的魔种复生,将有灭世危难降临。玩家身为普世之人,可选择拜入喜爱的宗门修行,或入外域历练为魔,可成为仙魔尊主翻天覆地搅动风云,若都不喜欢,亦可只当一个寻常凡人度过一生。
初见薛应挽,也只将他当做寻常npc,直到被铸剑任务将两人绑定在一起,他才算重新认识了这个自朝华宗,便时刻照顾自己,甚至对他产生了情意的薛应挽。
不可否认,最开始的确是抱了目的去重新接近,甚至去买了镇上话本学习如何追人,更带着十分的自信,像曾经做好感度任务一样去攻略薛应挽。
如他所想,轻易得不能再轻易。只要送上些最不值钱,仅需花费一点精力就能做出的手工艺品,或是夸赞他两句,给予一点认同,多陪一陪他,好感度便以一种极为夸张地形式增长,就算犯了错误,也会被很快的原谅。
像是一个早早设定好的,最适合玩家的npc,没有什么大脾气,清润漂亮,性格温善乖巧,会温温柔柔地亲他脸颊,脖颈耳垂发红,带着耻意小声喊他老公。
让人觉得,就算欺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处间一日日潜移默化地爱上更是人之常情。
越辞甚至觉得,哪怕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以至于逐渐沉迷于此,很长时间都忘记去做那些没完成的支线任务。
他喜欢什么,陪他就是,医书,糕点,小玩意,还有各种各样,稀奇百怪的花儿。
玩了无数游戏,也是第一次想着剧情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让他和薛应挽再待得久一些。
连同后续带他离开长溪,经邬镇,至浔城……这些本就设计好,让薛应挽见世人悲痛,苦海茫茫而自愿祭剑的故事桥段时,都变得有些不忍。
但是,游戏嘛,有生有死很正常……为了剧情,结局,总得要有人牺牲。
在薛应挽纵身跳入深崖时,越辞忽略心中那股奇怪的不适感,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游戏而已,等拿到了剑,等一切结束,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只是为什么,才分开不到两分钟,他就已经开始想薛应挽了呢?
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剩下无尽的空落,好像身边就应该有个人,眼睛亮晶晶地夸赞他好厉害,身上香喷喷软绵绵,很黏人害羞的抱着他。
老婆,老婆……
老婆一定也想我了,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他迫不及待结束这轮几乎算得上没有结局的游戏,带着那把能够保存的剑,重新开启了二周目。
几个简单的新手村任务,拜师,比试,入宗门,和第一轮游戏时一模一样的流程,终于让那颗紧绷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许。
其他弟子还在研究着明日功课,越辞进入宗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相忘峰,他走过那道熟悉过数遍的路,每走一步,呼吸便更急促几分。
第一次见面一身的血,把爱干净的老婆吓了一跳,这回特意穿了镇上买的新衣,带着自己做的机关鹊鸟。他已经不住想象,薛应挽看到后会多开心,眼睛睁大,长长的睫毛颤抖,说不定还会抱着这只小鸟,笑盈盈地说谢谢。
要做的太多太多了,要和老婆打好关系,送老婆东西,夸老婆漂亮,说老婆做的东西好吃。
然后和老婆结成正式道侣,带老婆回长溪,给他种两颗大柿子树,种满院的花,给他买无数的医书,陪他在长溪待到腻。
他好想薛应挽啊,想抱他,想亲他,想和他说对不要生老公的气了,老公再也不骗你,老公什么都给你。
没了记忆最好,他重新追求一遍薛应挽,送给他最好的礼物,带他去最好玩的地方都走过一遍,和他一起修行。薛应挽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摘下来,他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薛应挽。
说罢,自己也笑。
区区一个npc,倒也会放什么大话……他不光要再去找薛应挽,还要跟他结为道侣,跟他成亲,薛应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别想摆脱自己。
去他*的主线,滚他*的任务,他全都不做了,等那些奇形怪状的肉团牙齿再一次来,他就带着薛应挽躲到山上去,躲一辈子。他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剑,能保护好老婆,什么都想……都别想打扰他们。
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期盼着再一次见到薛应挽,一颗心冒出了无数的泡泡,像锅里煮得沸腾的水,每一只炸开时都在叫老婆。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满怀期待的一切终止在他准备上峰的那一刻。
相忘峰还是相忘峰,不同的是,山下多了两个守峰小弟子。越辞到来时,一个弟子正撑着剑打瞌睡,知晓来了人,慌慌忙忙地立直身体,凶巴巴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越辞懒得跟他们继续掰扯,径直就要上峰,弟子出了剑,剑尖顶在越辞胸口几寸之处:“你要强闯吗!”
越辞眉头微挑:“笑话,相忘峰什么时候成你们的地方了?”
弟子对视一眼,语气更加肃然:“什么相忘峰,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你们在相忘峰下守着,却问我什么是相忘峰?”越辞本来的喜悦之情被耗了个大半,又急着上峰,冷冷道,“我耐心是有限度的,别逼我动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相忘峰,我们朝华宗哪有什么相忘峰!”弟子不甘示弱,“你还敢动手,你才是活腻歪了!”两道长剑同时抬起,刚直的剑意便朝着越辞而去。
越辞长眉压坠,侧身躲过,也隐约觉察了不对。
“我是本届新入门弟子,”他站定身姿,问道,“此处不是相忘峰,又是什么?”
弟子收了剑,懒得多给他一个眼神:“这就是个种植药材的峰头,从来没有甚么名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远些,否则弄坏了里面灵草灵植,怪罪下来,有你的好看。”
越辞也并不想与他二人继续纠缠,更是只当他们为了赶走自己随口一讲。干脆用了能隐匿身形的法器,大摇大摆从二人中间经过,一路上了相忘峰。
相比一周目最后几乎被大火焚毁的整个宗门,此刻的相忘峰依旧翠影丛丛,竹柏常青,山过半道,便能闻到极为熟悉的草药香气。
而一路上峰,便会看到一座小院,院中有屋房,石桌,和屋后被仔细栽种培养的一圃灵植。
更重要的,会在峰上见到一个思念已久的人。
好久啊,他不住想,分别几天,为什么像是好多年没有见他一样久。
越辞理了理头发衣衫,他知道薛应挽其实喜爱自己这张脸,否则便不会用细白的指尖抚摸他眉眼,夸他五官生得深邃,鼻梁也很高,随后忍不住地,凑上来亲他嘴唇。
他有把握,能追到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毕竟整个朝华宗,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薛应挽。
只可惜,天不总是遂人愿。
做足了所有准备,唯独没有想到,在爬上相忘峰后,见到的并非美人温酒,而是一片杂草丛生蓬蒿满径的荒芜。
那间小屋自然还在,只是似乎已有数百年无人打理,早已布满蛛网与厚厚尘灰,日晒雨淋之下,屋檐也腐朽断裂。
没有一点……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越辞第一反应,是他被人耍了,比如这里不是朝华宗,或者根本就不是什么相忘峰,不然就是落了障眼结界,针对他来欺瞒。
薛应挽是npc,他的数据就在游戏里,不在相忘峰,还能在哪?
他狠狠踢了一脚地上滚石,在传来痛楚之时才略微从慌乱中清醒几分。
能做出这种事的,不用想,也只有一个地方——
他提着剑,径直闯入了凌霄峰。
凌霄峰名声在外,基本少有弟子敢擅自入内打扰,是以并无弟子守峰。他轻易入了峰中,即将步入霁尘殿前,撞上了正在偷懒的魏以舟。
对方吓了一跳,一个哆嗦,赶忙把手中桃子背在身后,发现只是个小弟子,暗自低骂,恼道:“你谁啊?”
越辞一双黑眸盯着他,道:“把薛应挽交出来。”
魏以舟“呸”了一声,回道:“你叽里呱啦讲什么,什么薛应挽,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越辞视线扫过凌霄峰一周,目光停在宏伟古朴的霁尘殿殿门,声音冷冷:“我要见戚长昀。”
“哪里来的三白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我师尊?”
神器太过张扬,越辞知晓不能此刻使用,抽出入宗时宗门配备的木剑,蓄势待发,抽身而上。
魏以舟本就看他不顺眼,当下更是嗤笑一声,取了身侧长剑与之缠斗。
剑影交纵,闷沉金鸣之声连绵,翠影曳曳,剑意过处,飘落竹叶飞花。
约莫撑上百招,魏以舟已然有些吃力,便是在朝华宗内他的修为境界也在弟子中居上等,区区一个未见过面的弟子,如何能将他逼至这个地步。
“好生厉害的剑法,”魏以舟道,“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越辞眸中阴沉,剑式招招凛冽,魏以舟也被迫出了全力,两人交手不断,砍折两只细竹,惊得鸟雀频飞。越辞木剑要落在魏以舟肩头之时,被一道横空而来的剑意拦下,咔嚓一声,凭空截成两段。
魏以舟抓住机会,掌中推力,将越辞逼得连连后退,抬眼看去,顾扬已然现身,正拦在二人中间。
“二师兄!”魏以舟原地调息,不忘喊道,“这小子使的是本门剑法,招式又怪邪气的,你小心啊!”
顾扬不发一语,接替他与越辞再战。
与魏以舟一战消耗了不少体力,更别提顾扬剑术于朝华宗亦是顶尖。越辞取了断竹做剑,被对方极为凌厉的剑招逼退,只犹豫要不要出神器的一霎,便被击中小臂,吃痛分神,顾扬长剑已然抵在咽喉。
“你到底是谁?”
越辞迎剑而上,脖颈被锋利剑刃割出一道血痕。
“哈……别和我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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