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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门庭(青山见晓)


城中气氛在逐渐变化,战斗的胜利,并不能消减人们日渐增加的焦虑。
荀柔猜,外面没有好消息传来,所以近来城中什么消息都没有,但这种与世隔绝之感,会更加重担忧。他们虽然不断取胜,但困守孤城,没有援兵,没有发展,看不见前方活路。
当波才在人声欢闹中,走进这处院落,就看到这个出生名门的公子,毫不在意的盘腿坐在地上,满脸笑意,无忧无虑,带着孩子们编竹子玩,他弟弟也坐在旁边,看上去竟兴致盎然。
整个城中,似乎只有这一角还如此欢乐。
但这是真的吗?波才产生一种,一如当初荀柔刚入广宗城时的感觉这怎么可能?
他先只是觉得不对,等反映过来,才意识到这些孩子竟然说的是“雅言”。
这种洛阳“官话”,就算许多边地出生官员,都未必会说,然而这些孩子许多竟都说得很漂亮,他们父母知道吗?若是知道……是了,若是知道,那些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从未去过洛阳徒众,难道会不高兴吗?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公子,”他压下心中惊骇,走到荀柔旁边,拱手行礼。
“阿兄。”波连烫了屁股似的跳起来,“我、我”
荀柔扬起头看波才,目光在他脸上一过,拍拍衣服站起来,“有事?”
波才沉沉地、沉沉地看着他,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道,“可否请公子解一步说话。”

天气转寒。
冀州位于黄河以北,广宗的纬度比颍阴高不止一度。七月某一天,寒意突然到来,只几天时间就从热烈的夏变成寒风凛冽的冬天,几乎让人回不过神来。
院子里的豆荚已经被收拾起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在寒风中不时抖落下几片枯萎干脆的叶子。
波才的声音就像寒风一样干涩,“公子,我等果然从开始便注定会败吗?”
荀柔无声地回望他。
“黄天之世,果然不存?天下小民注定被官府、被豪族欺压吗?”
“你后悔吗?”荀柔问他。
“在颍川逃过长社之火,从阳翟的刀兵下跟随我至此的兄弟,已经死伤殆尽,也许我会死在下一次与汉军交锋之时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波才疲惫而无望地荀柔道,“我听说书上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公子就同那圣人一般呢。难道,天生小民,就是同牛马一般,就是为了奴役、驱使、戕害,忍受饥寒,而不允许反抗吗?我只想知道,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荀柔望向他,波才从一开始,便和许多因为笃行太平道法术而成张角学生,因为逃避天灾、饥寒、重税、死亡的流民不同,他也是张角的学生,他也为生存挣扎,但他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同。
这因为这一点不同,他现在站在这里。
“自然不是。”荀柔望着波才,他数次地暗示引导,现在终于奏效,“其实你们可以有很多机会。”
“诚然,冀州是天下中心,但紧邻洛阳,在此处起兵,必然引起朝廷全力镇压。如果一开始,张角没有选择这里,而是选择扬州或者交州起兵,你们不必这样早直面中央精锐北军五尉。”
“如果半年前,当初告密者被发觉时,你们不一心攻击洛阳,那么守住太行山和济水两线,就能保有冀州,并向青州、徐州发展近来边地不稳,只要你们不攻击中央,朝廷不会下决心派出幽州、凉州的骑兵。”
“如果你们不是各自为战,而是统一战略,相互协作,就不会被朝廷分而败之。如果你们稍加训练,学会各种器械,你们不会败得那么彻底。
“如果你们不急着占领城池后抢掠,而能放粮救济,约法三章,那么就不会激起百姓反抗,甚至能连为一体。”
太平天国如何兴起?耕者有其田。
这几乎对百姓无可救药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张角病了,不再有进取心力,至少你们不会如现在这般坐困孤城,日销月减。”
这个词,另波才浑身一颤。
“甚至,如果你们能再忍一忍,不着急着在甲子年起事……”一二年间,凉州要乱,倒时候朝廷一只手压在凉州,就没办法如现在这般集全国之力,覆灭黄巾。
“这世间绝非一切注定,当你们反抗朝廷之时,你们拥有胜利的可能,无论这条路多难,但只有迈出脚的人,才有后来,即使如今你们失败,却也并不代表,后来者不会成功。”
“你若是心有不甘,听到这话,是不是会舒坦一些?”荀柔故意道。
但立刻,他发现波才居然哭了。
这个比他高一头的壮汉,在他面前哭得声泪俱下。
对波才来讲,如果荀柔没有出现,他会和自己许多同袍一般,骁勇无畏地战斗到最后一刻,以为在为自己的志向而奋斗,以为自己就如汉朝廷对他们的称呼“蛾贼”一样,是在绝望中扑火的飞蛾。
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的志向,难道就是带着兄弟们一起赴死?
每一次战斗,即使胜利,也毫无希望,周围熟悉的乡党,跟随他的兄弟,信任他的袍泽,不断有人死去。
他看不到希望,就以为眼前绝境就是天地造就,他们被天罗地网,天生就低人一等,要承受苦难的命运。他们在无望中挣扎,死前却期待的望向他,希望他能替他们看到将来的黄天之世。
但黄天之世到底在哪?
“公子,我等已死无日,亦不足惜。”波才跪下来,埋下头,将头磕在泥中,“还望公子将来成圣人之道,救天下黎民百姓于困苦。”
荀柔没有感动,只是叹了口气,“你还没有死,你想袍泽也还未死尽,如今你已全然放弃性命,也弃他们的性命了?”
波才猛然抬头,“公子的意思是?”
“广宗西南是大陆泽,此地水流蜿蜒复杂,泽中小岛林立,又通绛水,朔流可至太行山脉,既是险地又是生机。”
“然而、然而,老师病重,必不能行……”
“你当初对我说,张角干系千万人性命,故而比你的性命和你兄弟性命更重?而如今”荀柔未尽之意俱在不言之中。
“我话已至此,君且自思量。”荀柔向他轻轻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当波才犹豫着,没有将此事告诉张角,亦未对他怒目以向时,荀柔便知道,已经成功一半。
张角病重不起,已无法控制城中人心惶惶,又或者,他就算如今还能起身,也不可能再用言语安慰众人。
当他选择困守城池,虚构出世外桃源,麻痹自己和众人之时,今日之状况已然注定。
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要得这民心,从来不简单。
城中越来越多孩子学会了洛阳“雅言”,在又一次击败董卓后,黄巾残余众卒,退守城中。
进展尚不明显,但一切正在缓慢发酵。
董卓数次大败,屡攻不克,终于比原本历史还早半个月,被槛车送往京城议罪,皇甫嵩被任命为新统帅,同时卢植又在士人支持帮助下,重新回到战场。
然而,就在这时,波才带来新消息,却为荀柔带来一个,对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几乎晕眩中听着
“阉党告公子勾结我等,传至朝廷,据说天子都已经知道了。”
荀柔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眼神中透出凶狠杀意,“宦官如何知道?你当初带走我之时,说过绝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战乱中失踪死亡太多了,根本无足轻重,怎么到他就是勾结黄巾,还上传朝廷之中?他不过是一个未及冠的白身少年!
波才被他撞得竟站不稳后退,连忙举起右手,“我可以对黄天发誓,此事绝不非因我等,按照回报,此流言传出时,公子刚入广宗。至于到底为何如此,只听说传得沸沸扬扬。”他低头道,“如今颍川消息不通,但也未听见天子下诏,最有可能,荀氏为保全,已将公子除籍。”
荀柔面容一僵。
不是因为被除籍,而是他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宫中宦官的一道射向士族的箭。
这次黄巾起事,多与宫中勾结,天子又要用士人和豪族平乱,不得不在宦官之事上,妥协让步,但宦官本身并不是省油灯,他们自己并不想被士族完全击败,他们要借他反击!
宦官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真的在这里。
如果他被除籍,真能为荀氏躲过这一灾,他根本不在乎,但宦官直指士族,岂能如此简单就放弃。
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的问题,他甚至不能死,因为只要他不出现,一切的构陷就会有理由和借口。
同时,他也不能就此回去。因为他回去,等待在前的只有廷狱,而一旦陷入其中,只剩下被动挨打。
该怎么办?
波才看着荀柔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曾经将他当做天上的仙人,而如今仙人终于落入凡尘。
“事已至此,公子不能回去,不如加入我们如何?公子同我们一道走。公子当初一道壕沟,便废董仲颖一千骑兵,有公子之智,将来我们未尝没有反败为胜之机……”
荀柔猛然抬头,“现在有多少人愿意走?”
波才愣了愣,连忙回答,“只有三、三五百人,我未明说,不过还有些人”
“皇甫嵩已携大军至此,”荀柔慢慢捏紧手指关节,“你们没有时间了。”
“许能再救”
荀柔抬眸,眼中一闪而过水光,“我救他们,谁来救我!”
“公子不如同我们一道走吧。”波才诚挚道。
荀柔退后一步,“八月三十,记住。未免发现,你不要再来了走吧。”
“公子想要如何?”
“不愿走的人,”荀柔表情温柔沉静,又变回那个令他仰望的仙人,“我来帮忙赶他们走,如何?”
中平元年八月三十日,是夕大风,广宗城内大火。

广宗是座坚城。
它之所以坚实,并不是因为它城墙有多高,护城河有多深,守卫军有多精锐,而是因为这是黄巾军的心脏,大贤良师张角就在这里。
这里黄巾比别处更凶残顽抗,更加难缠。
重回前线的卢植这样向皇甫嵩介绍。
其实根本不必他讲,这座城能抗住董仲颖数次攻击,而始终屹立不倒,给朝廷军队带来巨大伤亡,皇甫嵩怎么会不清楚。
当初在颍川黄巾是什么样,他亲眼见过。
他甚至一度被波才带着黄巾,围困在长社,若非对方果然不识兵法,让他有了可乘之机,战局现在如何还很难说。
黄巾当然不可能胜利,但皇甫嵩还是做好了要围城数月,慢慢吞噬它的准备,他甚至算好,在明年春耕前,他一定能拿下这座城池。
就在这时,他们迎来了转机。
他望着眼前的孩子。
的确还只是个孩子,在皇甫嵩眼中,十四岁的荀颢,是个瘦弱、幼小的孩子。
颍川荀氏。
少年站在他面前,衣衫单薄狼狈、饿得面黄肌瘦、但身板挺得笔直,如一颗压不弯的幼松。
那个,此时已天下扬名的荀氏神童,竟然真的被黄巾虏到这里。
“他们想让叔父为他们制造守城之器,叔父不愿,他们便将我们关起来,”荀颢神色镇定坦然,带着骄傲,“但他们岂能关得住叔父?这段时间,叔父发现许多颍川百姓也被裹挟到此,便十分担忧他们,取得联络沟通后,我们终于摸清城中守备,今日会在城中举火为号,打开城门,只请将军准备好,倒时候入城便是。”
少年拿出一片写在白衣上的信,信上墨色淋漓,是一篇文章,短短数百字,既述被虏之忧愤愧疚,又讲如何联络沟通颍川的百姓,表示他们都是良家子,入过学堂,学过礼教君臣之道,被待至此并非自愿,如今将功赎罪,希望将军能赦他们不得已从贼之过,最后则将今日内应起事,时间地点讲述清楚。
信背面,则画了一张**图纸,称此弩比同样大小的现有**,至少能增一倍之距。
皇甫嵩从信中抬头,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站在他面前,有紧张担忧却没有害怕,只飞快的将整座城的布局一一道来。
“……前些日,叔父借机向张角献策说可以在城下,挖出深沟以应对骑兵,并记下沟壑位置,这数日,大家从附近屋中挖出通道,直通墙下沟壑,我便是从沟中逃出。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察觉,”少年忧心如焚的样子,丝毫不假,“今夜入城中,还请将军能派人先入县寺救我叔父。”
“若是被黄巾知道,今夜之事是叔父一手策划,恐怕叔父会有性命之忧,又则,这里天气寒凉,我们衣食不足,叔父照顾我,自己却受寒生病了。”
皇甫嵩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又看了一眼荀颢,已经全然相信了他的话。
这恐怕是一封绝笔。
那位聪明绝伦的荀氏公子,大概已经探知如今朝中纷争。
他既果然在黄巾之中,纵使不是自愿,如今也只能用鲜血洗清家族名誉。
眼前这位小少年,显然还全然不知。
无论是他,还是信中所写颍川百姓,都被托付给他们了。
皇甫嵩和卢植对视一眼,让人将荀颢带下去休息饮食,不由得对未曾谋面的荀氏公子,带上一点敬意。
皇甫嵩招来众将,简单讲了今夜入城和内应之事,当然,绝笔只是他的猜测,也就不必说,只说到时候若围攻县衙,能顺便救出荀家公子,就尽量救一救。
尽人事,听天命吧。
夕阳将坠,将天边染得如血一样红,仿佛要最后拼尽全力,艳惊天下一回。
波才前来辞行的时候,荀柔就盯着那天边的红云看不够,脸上似乎也染了天空的颜色,“你最好天一黑就走,这时候对面也在埋锅造饭,根本不会注意,至于城中,就算发现,如今也管不了了。”
“公子真的不随我们走吗?”波才忍不住道。
“虽然朝廷不知道你活着,未必还会追究,不过你最好还是少露面,让你弟把胡子剃了顶在前面。”荀柔不答,“有识之士都知道,天下要乱了,你们若只想苟命,可以留在太行山间,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去北面并州。与朝廷兵马厮杀有什么意义?守住国门,抵御外族,保护一方百姓,是你能做的事,不要浪费你的用兵天赋,也不要疏忽大意。”
“孙子兵法说:必死者可杀,必生者可虏,这是为将者危亡之关键,你如今跨过这道生死之线,将来一定干出一番事业。不过你要记住,无论你的志向是什么,不要再依靠别人。
“合作可以,但留着你的忠诚,给你心中的道义。”
波才嘴唇颤了颤,再次在荀柔面前跪下来,“多谢公子教诲,波才必此生不忘。”
“好了,你带着人走吧,不要回头。”
波才站起来点点头,“我同荀小公子告别一下吧?”
“不必,”荀柔摇头,“他昨天夜里噩梦,白日里浑浑噩噩,我让他早些睡了。”
波才不疑有它,点点头,最后拱手道别,“如此,公子保重,希望日后再见。”
荀柔送走他,返身回屋。
廖化紧张地跟着他,说话也是端正雅言,“公子,我们真的不会被朝廷杀头,真的能救大家吗?”
“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荀柔脚下有点飘,也不着急,一步一步都踩实了走。
做戏做全套,他从波才处得知消息,就开始节食,大概也由此身体有点虚,就伤风感冒。吃药也没必要,一挨就到今天,反正今天就结束了。
“倒时候,城中起火,城门一开,大家自然都往外跑,至于能跑出多少,只能看命,”他一字一字咬得艰难,“你到时候就带着那些人家还有那几个孩子,看准我跟你讲过的将官这类人物,上去求救就是,就按我教你们的说。”
“那,公子你也得快些,到时候要是火真燃起来,到处都会塌的。”廖化很有经验的担心道。
荀柔慢慢点头,“你这就去做准备吧,然后等一等,等到月亮到头顶上,你们再动手。”
等廖化也走了,荀柔在榻边坐下来,脱下这里妇人送的布衣,换了当初当初阿姊给他做的深衣。
夏衣用的是葛布,染了浅青月牙色,穿在身上清凉,头脑一清,让他能够有足够精神思考。
里应外合,帮朝廷军队破城,还不足以作为证据,让他从这次构陷中逃脱,所以,就这样吧,死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他只是稍微有点遗憾,不能回家。
他拔出剑看了一眼这竟是别人家的剑。
剑换鞘中,荀柔跪坐窗边,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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