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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茶叶二两)


“换不了。签完了。”
凌屿把合同递了过去。王明霁根本不看,又推了回去:“走流程还要一周。上面随时可以取消。”
“是陆知齐的意思?”
见凌屿开口就连名带姓地喊董事长,HR决定立刻主动退出战场。她收拾东西体面地微笑离开,转头脚底抹油,留三人关在会议室里谈判。
王明霁点头。
“是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可以。让他亲自跟我说。”凌屿抱臂,手指轻叩手臂,唇角微抬,“如果他想让我跳去青苹,我没意见。”
“去哪里都行,不许去青苹!”
王明霁立刻冷喝。
姜如心少见他这样惊惶不安。她想了想,拿出两三张名片,捏着两侧,礼貌地推了过去。
“凌屿,时隔两年,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我们各自的立场跟当年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结果还是差不多。既然陆董不愿让你进观星,那么我会尽量帮你在这些里面选出最合适的。以你现在的知名度,找一个更好的公司不是难事。”
当年那个不闻一名的小家伙华丽转身,在世界舞台上小有名气;而当年如日中天的新星凌奇牧却风评直下,跌落谷底。
这世间事真是个轮回。
可不管面前的人身价如何,她都会认真为其谋划,毕竟,每条人生路都值得被诚挚对待。
凌屿接过那几张名片。
那些均是知名的大制作,有的甚至是跨国音乐大公司,门槛高得令人望尘莫及。他一张张放进钱包,说了声‘谢’,起身离开。
王明霁狐疑地盯着那小子的背影,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会转签其他公司去。他要是有这个心思,早在国外就签了,何必千里迢迢回来观星跟他谈判。
“你真去?”
“去哪?我渴了,去倒点水喝。”凌屿扭开玻璃门把手,单手插兜,挑眉问,“对了,入职在哪办?”
“……”
他就知道。
王明霁撑着额头,无奈地剜一眼:“这合同特殊。没总经理签字,你办不了。”
“总经理不签,我直接去找‘陆叔叔’签。”
凌屿毫不顾忌地撑着会议室的门,眉峰高挑,全然不掩饰自己与观星高层的亲密关系。一个称谓引得无数探究好奇的目光,王明霁一把将他薅进会议室,甩上门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给我消停点吧。知齐病了,别去家里添乱,让他好好休息。”
“家里?你想多了。我凭什么去?我跟他什么关系?我怎么敢随便上门?”
凌屿的话像是在顶撞,却更像在自嘲。他转着中指的戒指,脸色一点点平缓下来,浅吸口气,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添乱,我找他签个字就走。”
见扣不住凌屿,王明霁也只能妥协。
把陆知齐小区的门禁卡丢给凌屿,又给他发了个店铺地址,说:“买点清淡的带过去,陪他吃完再滚回来,好好交代,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他全然不知凌屿就是从那里来的。不过凌屿也不想解释,直接白嫖了一张门禁卡,勾唇,转身走了,背对着他们晃了晃手腕,姿态潇洒从容。刚进电梯,一平层的职员就忍不住交头接耳,时不时地漏出几个‘好帅’、‘明星’、‘偶像’之类的字眼。
王明霁支着手肘出神,直到姜如心走到他面前。
“做什么白日梦?眼睛都直了。”
“哦。”他回神,随意打了个哈哈混过去,“凌屿这小子,跟我年轻时候很像,不过没我帅就是了。”
姜如心盯着他,从那双厚重的黑框眼镜之后,敏锐地问。
“为什么提到楚峪你反应那么大?”
王明霁敛了笑。
“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陆董跟我说过,我冤枉你了。我暂且相信他,也相信你。”姜如心逼问,高跟鞋踩在他的脚背,“告诉我,到底是谁逼如梦跳楼自杀的?”
“我不知道。”
“我不相信!!你一定知道!”
犯罪现场一共只有三个人。
受害者、加害者,还有报警的目击者。
她当年完全相信了‘大义灭亲’的楚峪。因为那人在供出了自己的恩师犯罪行径后,便短暂地陷入了崩溃的精神失常,颇经历了一段痛苦才走出来。
这些年,她跟楚峪共事,也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那人疯癫的一面,也曾怀疑过当年他口供的真实性。可,如果他当年真是诬告,为何王明霁自始至终都没有替自己剖白过?
“我不知道,抱歉。”
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有这样一个回答,可姜如心根本不信。在他出门之前,她猛然低喝,冷声逼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楚峪?”
王明霁的脚步顿住,握着门把手许久,才提步离开。
这次,他没有反驳。

一场线上会议两个半小时。
陆知齐强打精神开完,随意倒了点水吃药,又重新坐在了电脑前处理实验数据。可惜他病得厉害,头脑昏沉,处理了两节,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凌屿本想恪守两人的合作伙伴关系,规规矩矩地敲门找人,可惜里面怎么都没人应答。他一凛,生怕陆知齐出什么事,生按了密码进去,甩飞了两只鞋,把外卖餐盒丢在桌上,直奔卧室去。
“陆知齐!”
他踹开门,入目所及,是陆知齐披着厚睡衣趴在桌上的背影。那个本该在床上休息的病人正枕着手臂闭着眼,眼镜被推到了眉骨处,头发没有定型,随意地垂过眼,却也挡不住眼下的乌青。
凌屿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晕了还是睡了,急步上前,伸手摸他前额。果然,昨夜好不容易退的高热,又烧起来了。
面前的电脑还在一行行跑着代码,像是为了某种药物的开发。
凌屿气极反笑。
“为了苏蕊那个破公司,你还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凌屿立刻扯下外套裹住那个昏睡的人,直接横在肩上扛走。
“...你再这样扛,我要吐了。”
陆知齐的声音越过肩从后面传来,音质嘶哑,但好歹是清醒过来了。凌屿松了口气,单手抚着他的背,小心翼翼地扶他上床,又给他脱了拖鞋,盖了被子,才抱臂退了半步,冷冷地说:“不扛怎么走?我又不是你未婚妻,哪敢随便抱你。”
“你好好说话。”
陆知齐难受地按着太阳穴,声音干涩嘶哑。凌屿转身去倒了杯水温,略吹了吹,递了过去,声音更凉:“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很吵。分贝低点。”
陆知齐脸色泛着白,喝了水之后倦怠感更重,似乎有些昏昏沉沉的坐不住。
“……”
凌屿压着的火愈演愈烈,他挤走那个摇摇晃晃的人,半坐在床侧,与陆知齐分享着倚靠床头的枕头,抱臂不言不语,仿佛跟他单方面冷战。
很快,脱力的陆知齐便虚虚靠在他的肩,捂着胸口极轻地喘息着。
凌屿稍微侧头,两人的脸隔了不过几厘米。他能看见陆知齐的黑长睫毛,易碎得像是蝉翼。从前没敢这般靠近,被那人无坚不摧的成熟欺骗,看不清被刻意藏起来的脆弱。
凌屿揽住陆知齐的腰,稍微软了语气:“是不是很难受?咱们去医院?”
“没必要。家里有感冒药。”
“在哪?”
“别明知故问。”
陆知齐说得慢而熟稔,凌屿试探地问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药放在哪?”
“家里东西都是你收着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一场高烧,让陆知齐的短时记忆直接退回到两人同居时。凌屿听得心里酸涩,拿了药,又顺带着把打包回来的甜粥拿了进来,单手扶着他的侧脸,用勺子一口口喂他吃。
陆知齐吃饭还是那么讲究,小口小口地吞,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病了也那么斯文。可惜他吃了两口便用滚烫的手推开凌屿的动作,攥拳堵着唇,说反胃吃不下,有点想吐。
凌屿想也是。那人从昨夜一直烧到现在,早就把食欲烧没了。
于是他不抱希望地问:“想吃什么?”
一般来说,陆少爷只会说两个字‘随便’。可若他真随便做了,那人又挑剔地很。
可谁知,陆知齐忽然掀了眼帘,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看梦里的人。
“清汤面。你做的。”
“嗯好。你等一下。很快。”
凌屿跳下床,即将出门的瞬间,他忽得脚步一顿。
他握着门把手回头,鬼使神差地问:“陆知齐,你是想吃饭,还是想要我?”
病倒的陆知齐依旧克制而冷静。可终究,从固执里烧出了点坦诚。那人温柔地笑,眼神缱绻里藏着悲伤,压抑了太久,眼神湿漉漉的,像是一场终年不断的雨云。
已经不需要说太多了。言语反而累赘。
凌屿两步跨上床,把那人压在枕头被褥间,毫不犹豫地吻了过去,风卷残云地掠过。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他醉死在这里,不管明天。
是睡衣先支撑不住,‘嘶拉’一声被扯开。
胸口的伤疤横亘在左侧,距离心脏太近了,至今还能看见缝合的痕迹。陆知齐咳嗽时总是无意识地轻捂着那个位置,好像是每咳一次都会牵着疼。
凌屿跪坐在床边抱他,头用力埋在那人浅浅的肩窝,使劲蹭掉泪意。心疼得厉害,他缓了好久,才小心地托着陆知齐的腰和后颈,慢慢放那人平躺在枕头上。那个病人正偏着头倒在柔软的枕头间,头发低垂,盖过苍白的侧脸,只有嘴唇被啃出了淡粉色。
凌屿又俯身,这次亲在唇角,只轻轻地蹭了蹭。站在床侧看了他一会儿,才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冰箱里整齐地归置了昨晚采购的新鲜蔬果,刀具厨具也与从前摆放的位置相差无几。
不需要多余熟悉的时间,凌屿切菜做饭,不到十五分钟就下了一碗面出来。等他端进去,陆知齐正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半睡未醒。
“陆知齐。”
“……”
“吃饭了。”
“……”
“起、床、了。”
凌屿用沾着凉水的手轻轻挠陆知齐的眉心,后者被激了一下,长睫毛微抖,到底还是没睁眼。
“...别闹我。”陆知齐迷迷糊糊地轻揉了一下凌屿的额发,“太困了,让我睡一下,你出去写作业去。”
凌屿忽得翻身上床,压在他身上。
他手掌撑在陆知齐枕头两侧,滚烫的声音蹭过那人耳垂:“作业写完了。你给点奖励。”
“...什么奖励?”
“亲我一口。”凌屿双手握着他的侧脸,眼神噙着水光,像极了渴求罐头的乖巧小狗,“一口就行。”
“……”
陆知齐神情恍惚地皱了眉。架不住凌屿滚烫的哀求,无力地抬了头,象征性地亲了他的侧脸。
“歪了。重亲。”
凌屿双手扭正那人的脸,对准双唇,俯身直接咬了下去。陆知齐被堵到缺氧,最后倒在枕头上被强制关机。不过这次,那人的神态放松,像是做了场美梦。
凌屿轻抚他侧脸,无声地端着面退出房间,坐在餐桌前,还是他的老位置。他埋头吃得快又急,呛了一下,把头埋在手肘里咳嗽,咳着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做一场好梦的,哪止陆知齐一人。
边笑边吃完,凌屿搁下筷子,不由得打量起这间房子。
三室一厅的大平层,装潢新而贵,比起他们在洛城蜗居的小公寓,已不可同日而语。尽管装修陌生,凌屿还是能从细枝末节中捕捉到过去的痕迹,比如,窗前的两个草席团垫,茶几上成对的茶壶茶杯,以及一模一样的落地窗。夏天西晒很热,当时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下策;而如今,当陆知齐可以从心所欲挑选时,他仍是选了与从前一模一样的东西。
时光奔涌不回头,可这栋房子里的时间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从未向前走过。
凌屿怀念地拂过窗沿,把那盆晒得打蔫的花挪到阴凉处,蹲着给它浇水,又轻轻擦掉深绿色宽叶片上的灰,神情柔软。
他将喷壶送回储藏室时,余光看到了什么,忽得脚步顿住。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灰布,被勾勒出的熟悉形状,让凌屿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犹疑又小心地走近,深吸了一口气,蓦地,他揭开那张防尘布。
灰尘簌簌落下,往事尘埃被抖落一空,那只黑色琴盒赫然重见天光。
——当年那夜他们争吵时,红酒瓶碎片砸毁了它;而现在,琴身的裂痕犹在,却被人仔细地修复过。
凌屿忍着泪意,慢慢地抚摸过那陈旧的弦,珍重地抱紧了旧日老友。
舍不得过去的,又哪止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凌屿:陆知齐,你要是从来没有想念过我,为什么留下这么多属于我的东西?
陆知齐:因为我节俭。
凌屿:啧啧,你听听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陆知齐:我信不信不重要,你信不信才重要。别吵我。我要休息。
凌屿:你睡你的。我咬我的。我又不打扰你。
陆知齐:...你听听你这话。胡闹。
凌屿:好的。我明白了。我继续。

有吸尘器的声音响起,吵醒了熟睡的人。
陆知齐喉间沉沉地滚过含混的促音,慢慢撑起眼,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六点多了。
虽然耽误了很多工作,但这一觉睡得舒服,被美梦眷顾,病气淡了不少,头也不怎么晕了。
门外吸尘器还在频繁地吵着。
陆知齐把手肘搭在额前挡眼,伴着噪声歇了歇,又捏起眼镜,撑起身体缓了片刻,踩着拖鞋下床,半带倦怠地道谢。
“辛苦您,我已经...”
他以为是王明霁请来的家政人员,一句话还没说完,与凌屿四目相对,径直怔在原地。
那孩子换了外套,又不知从哪个柜子里翻到了一套睡衣,灰色纯棉的长袖。出走的这些年,他又长高不少,穿着陆知齐的睡衣睡裤短了一小截,手臂的肌肉也更加显露,隔着布料都能看出坚硬流畅的曲线。
凌屿主动走上前,抓着对方的手腕,带他坐在桌前,从厨房端上一碗刚做好的面,又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你也该醒了。再不吃饭,我怕你直接饿晕在床上。”
一套动作流畅熟练,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陆知齐盯着这碗牵挂已久的面,皱了眉,似乎在想自己什么时候点的单。努力思索又不动声色的模样成功让凌屿忍不住笑,坐在他对面,往汤里加了一小撮盐巴。
“陆知齐,听说过喝酒断片的,没听说过发烧断片的。下午的事,你不会都忘了吧?”
“偶尔一次。你好像很得意?”
陆知齐随口回他,挑了一筷子面,刚放到嘴边,却极轻地‘嘶’了一声。嘴唇肿了,内侧破了几处,莫名其妙地灼疼着。
凌屿干咳着移开视线,陆知齐也顺势装作不懂:“梦见被狗咬了。”
“说明你瘦了,招狗叼骨头。”
罪魁祸首甚至会聪明地转移焦点了。陆知齐盯他,对方又咳一声:“那什么,面要坨了,你快吃。”
“嗯。”
陆知齐决定放他一马。他低头尝了一口,眉峰极轻地抬了一下。
那是味道不错的意思。
凌屿唇角偷偷地弯了弯,又避过与他视线相交,抱着电脑回沙发上坐着,十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打,神情很快变得认真,心无旁骛。
陆知齐被喂得刚好八分饱,胃里舒服,半倚在椅背,边揉胃边看他,问。
“忙什么呢?”
“大作业。编程。”
“怎么想起选这个专业?”
“当时看你编程做计算很帅,我也想着试一试。谁知道,开学后发现,我们学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凌屿随口抱怨着,“如果你当年好好教我,我就跟着你学制药了。”
“学药很辛苦,当时也没想让你...”陆知齐忽得顿了话头,淡淡瞥他一眼,“少扯到我身上,别耍赖。”
“哦。”
陆知齐连汤带面吃完,有了力气,打算再认真跟凌屿谈一次。谁料,刚一开口,那孩子立刻回嘴道:“生病了缠着我照顾,好了立刻把我踹开?”
“我,缠着你?”
陆知齐难掩惊愕。
这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细琢磨,又觉得不堪入耳。
“是啊。你刚刚,就这样。”
凌屿抱着电脑回餐桌前跟他并排坐,一点点靠近。在橘光吊灯下,凌屿的半张脸被烘成了暖意融融的亮色,越靠近,呼吸越烫。
“‘凌屿,我想吃清汤面。你亲手做的。’”
一句好好的话被他说得深沉缱绻。不愧是浸润在音乐剧几年的演员,气口拿捏地极好,像是情人幽会调情的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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