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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路曲十三)


“我爱你阮阮!”
陶阮先是恼怒,之前他从来不许他们这样喊,可今天不知怎么,也许是被气氛感染,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纵容着底下的声浪一阵比一阵高,最后甚至差点盖过音乐声。
陶阮突然笑了,他看向台下,露出藏得很深的小虎牙,然后冲着某个方向狠狠挑起了眉。
“MIB。”李漆默念,“你说会是什么?”
“什么?”
韩骥显然也才刚回过神,他听见李漆和他说话,却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李漆双手交叠撑在脑后伸了个懒腰,“算了,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怎么抓马国安就行。”
“别忘了,你还欠我样东西。”
韩骥沉默,李漆也没在意,伸完懒腰,他眼神又落到陶阮身上。
李漆很少见陶阮笑,就算有也不是给自己,今天算是稀罕。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韩骥以前从来不进夜店歌厅,周齐阿杰他们几个倒是爱去,一没任务的时候准能在哪家酒吧薅到人。
老二也不爱去,觉得这种活动一来不能放松身心,二来吵得他耳朵疼,每次任务结束的时候都和韩骥泡训练场,再不济就找家茶馆儿喝喝茶,俩人凑一起,被年轻人笑话的时候也好做个伴儿。
英文歌结束,又换了首旋律感极强的R&B,韩骥感受不到什么节奏,也律动不起来,倒是注意到台上的那个人。
李漆口中的小玩意儿。
刚才听台下的人喊他“阮阮。”是哪个ruan?软硬的软么?
韩骥觉得不太像。
中场休息了二十分钟,李漆今晚倒是安分,在台下静静看了陶阮两场演出。
韩骥先离开了。
小熊酒吧前身是名声大噪的黑森林,前老板花了高价拿下的地皮,全部翻新重建,光占地面积就将近一千平,更别说还有上下两层楼。
韩骥本来是要找出口,不知道怎么,摸到后台休息室去了。他皱着眉想原路折返,才走出没几步,却被人堵在了过道:
“你在找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韩骥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和李漆一起?你认识他?”
休息室外是一条过道,延续了酒吧的昏暗,陶阮眼睑上抹了演出用的亮晶晶和油彩,彩虹的形状,在灯光下反着光。
韩骥认出了他,刚刚冲他挑眉的人。是台上的“阮阮”,也是几天前不由分说要把他带回家的人,更是被李漆扼住脖颈,说是“小玩意儿”的人。
韩骥有些惊讶在这里遇到他,但也不在意,“与你无关。”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种态度?”陶阮不满道。
哪种态度?韩骥脸色沉下来,觉得莫名其妙。他和面前的这个人,貌似还没熟到可以用上“态度”这个词。
况且……他看着眼前的漂亮青年,脑子里想起另外一个人的脸,脸色霎时又难看了几分。
“很差的态度,”陶阮说,“刚刚那首歌你听了吗?”
韩骥耐心告罄,已经不想和他继续对话,可视线却在无意间扫过陶阮的后颈,那上面贴了一贴膏药,并没有刺鼻难闻的气味,相反的,陶阮正向他越靠越近,一股好闻的味道顿时充盈鼻间。
像香水,但并不浓郁,还带了点草药味。
韩骥并不反感这股味道,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回答陶阮一连串古怪的问题。侧着身拉开与青年的距离,味道也瞬间淡了下来,韩骥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经过。
“你要走了?”
陶阮没多想地挡在韩骥面前,他的卫衣衣领因为台上大幅度的动作已经微微歪斜,露出一大块嫩白的肌肤,还有一截好看的锁骨。陶阮看着韩骥,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他必须仰起头看人,脖子就很酸很痛。
“我的手机壳,被你弄坏了。”
“就因为这个?”韩骥皱起眉。
“对,就是因为这个。”
“多少钱,我赔给你。”
“我不记得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陶阮说。刚才在台上还不觉得,中场下来后颈疼得发麻,他抬手捂住膏药贴试图缓解。
韩骥闻言转回来看了他一眼,陶阮扶着脖颈与他对视,目光里有一丝期许: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晚上……”
边说他一边追赶即将离开走廊的男人,韩骥身高腿长,他追得很费力。
“不记得了。”
陶阮蓦然停下脚步。
韩骥回过头,正好看见陶阮脸上类似错愕,又带点失望委屈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韩骥脸色彻底黑沉下来,声音也寒得像淬了冰:
“别跟上来,离我远点。”
陶阮方才的神情,太熟悉了。
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骗了。
陶阮像从头被浇了盆冷水,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远。过了很久,到处找不见人的刘潼走了过来,见他站着也不说话,奇怪道:
“站这儿干嘛呢,快到你上场了。”
灯太暗,刘潼没察觉到他全身上下低沉的气息:“今晚气氛不错啊,整场都被你炒热了,话说回来,刚刚那MIB是什么意思,你有朋友来?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陶阮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突然炸起毛来:“没谁,谁都不是!”
一惊一乍的,刘潼被他的音量吓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不愧是年轻人,火气就是旺。
陶阮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冲刘潼龇完尾巴后畅快了,就当他送狗听了。
MIB。
men in black。
黑衣男人。
黑夹克。

“嗯,”台上的DJ换了一个,李漆兴致缺缺,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喝一杯?”
“二少。”男人语气重了些,“董事长让我请您回去。”
“急什么?来都来了,先帮我个忙。”李漆说,“帮我去查恒域,哦对了,顺便查查那个叫韩骥的。”
陶阮没上第三场,休息室里隔音很好,听不到外面舞台下吵嚷着要小陶上的呼喊声。
贝斯手催他:“快点儿的!”
“别催。”
陶阮聚精会神,手指放到屏幕上,轻轻一点——
“靠,这他妈都行!”张弛嚎叫。
“该你了。”陶阮说。
旁边的场务小哥早就注意到他俩的动静了,以为是在打游戏,结果凑近一看,好家伙,俩人面对面在玩跳一跳。
“嗬!”
场务小哥又接着瞄了眼,分数停在1028分,由最终的获胜者陶阮创造。
“让我们恭喜小陶,拿下本场比赛的胜利!”
“厉害厉害,”张弛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陶阮回他个中指。
“怎么了,拉着张脸,赢了还不高兴?”刚才在台上他就看见陶阮气呼呼地往休息室走,寻思着过来看看,结果被拉着玩起了跳一跳。
“把你赢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陶阮不咸不淡地说。
“嘿,”张弛不干了,“那哥哥我给你个彩头,说吧,想要什么?”
陶阮提醒他:“我比你大八个月。”
“……”
张弛转移话题,“别不高兴了,一会儿结束我请你撸串儿去,新开的,味道贼正!”
陶阮周身那气压低的,和刚才在台上判若两人,上一秒还笑着送歌,下一秒恨不得连路过的狗都去踢一脚。张弛这个人虽然心大,但也看得来脸色,于是想方设法儿逗人开心。
陶阮还是两个字:“减肥。”
“艹。”张弛伸手掐了一把他胳膊,拎起来都没几两肉:“你再减我看不起你。”
陶阮耸了耸肩,一副你看不起就看不起的表情,惹得张弛也竖了个中指。
其实他就是单纯没胃口,没心情。
“走了。”
和张弛又臭贫了几句,下班时间一到,陶阮毫不留恋地收拾东西走了。
可还没等他走到酒吧门口,陈福寿又打电话了,他正准备挂断的时候,铃声却突兀的停了。
很快,陈福寿又发来短信,陶阮皱着眉点开,只有一个字:救…
陶阮眉头皱得更深,再加上陈福寿昨晚的那通电话,他心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陶阮捏紧手机在原地站了三秒,最终还是拦了张出租车。
出租车径直驶向东村。
陈福寿最好祈祷自己现在还能找得到他。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不足一米宽的岔道前,司机说:“只能到这儿了。”
陶阮点头付钱,拉开门下了车。
要想进村只有这么一条石子路,石子中间堆满了黄泥和散沙,路旁边稀稀拉拉种了些野桃树,树底下到处可见乱扔的塑料袋。
这是陶阮所知的,陈福寿最后的住处。
动物尸体腐败的恶臭时不时飘出来,陶阮捂住鼻子快步往前走,石头铺的路走了有两百多米,才终于看见筒子楼。
最原始的水泥色,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每家的窗户恨不得丝毫没有缝隙的挨在一起,想贪得无厌的塞下更多住户。
有些门户的墙壁已经变成深黑色,伸出来的窗台沿上长满了青苔,粗长的抽油烟机管也糊了几层厚厚的油烟。
陶阮还记得,高考完的时候他最后一次来到朋城找陈福寿,希望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能借钱给自己上大学。那时他全身上下只剩一百块钱和一部旧手机,眼前的筒子楼跟蜂窝似的,陶阮却站在楼下呆呆地看了很久。
他无端的羡慕住在这里的人,起码他们还可以有地方落脚。
可那天陈福寿没让他进门。
陶阮神色很淡地收回思绪,完全是凭着七年前的记忆往前走,筒子楼总共两幢,容纳了近五百户人。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在朋城打工的外乡人,他们租不起四五环的出租间,便挤进这村里的筒子楼。
楼道狭小、潮湿,灯也早就坏了,一进楼梯就像掉进会吃人的黑洞,陶阮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索着上三楼。
陈福寿当年租的房子就是在三楼。
这种房子不存在什么防盗门,甚至连门都只是聊胜于无,掉漆的门框,生锈的锁芯,让人觉得随时都能破门而入。
陶阮用力拍了拍门,拍完他静了几秒,可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砰砰砰!”这次他拍的更重了。
又隔了好几秒,陈福寿的声音才传来:“……谁?”
陶阮下意识觉得反常。
除非除了他之外陈福寿还叫了其他人,否则怎么会多此一举地询问来人是谁,中间还这么长时间没动静。
“……谁在外面?”门里陈福寿又问。
陶阮几乎可以断定此刻房子里还有其他人,陈福寿的声音不正常,细听之下在发抖,仿佛拼命强压着某种恐惧。
“是我。”
陶阮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手里的手机,提前解锁了。
门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半晌才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锁芯咔的一声转动,门被打开了——
里面的人是陈福寿没错,但他的脸色却叫陶阮狠狠吃了一惊!
汗水像蠕虫一样爬满了陈福寿的整张脸,地上滴了好几滴豆大的汗珠,陈福寿整张脸呈紫红色,脖子上青筋毕现。
他神情十分僵硬,就连开门的动作也是,像个行动迟缓的机器人。
陶阮顿了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门内,杂乱的房间堆满了生活垃圾,陈福寿的身子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视线,陶阮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想要观察更多门内情形,不料,陈福寿却在这时嘶吼出声:
“快报警!!!”
陶阮眼神一暗,几乎瞬间就要举起手机,可门后蛰伏的人动作比他更快,倏地一脚踢倒陈福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反钳住他拿手机的右手,往屋里狠狠一甩。
“嘭”的一声,门被一脚踢上了。
“啊啊!!”陈福寿蜷缩在脏污的水泥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嚎叫。
“嘶、”陶阮手腕一阵刺痛。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因为有毛绒手机壳的缓冲,只发出沉闷的落地声。陶阮看向拧着他手腕的人——
下一秒,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黑夹克。
与方才酒吧里那身一模一样。
黑色的衣服,即使沾上血也看不出来,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陶阮抬头,缓缓看向男人的脸。
那张锋利的脸上沾满了喷射状的血迹,韩骥面无表情,仿佛地狱爬上来的罗刹。
“……是你。”陶阮说。
陈福寿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跪趴在地上,他把左手塞进肚子里用腿压着,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吟,先是痛苦哀嚎,后又不停地说:“报警、快报警……”
陶阮眼神一紧,要去捡地上的手机。
但韩骥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在陶阮手触碰到手机的前一秒,一双脚狠狠踩上了上去。
男人鞋码很大,一整个手机背面都被完全罩住,“你是他什么人?”
“与你无关。”陶阮原封不动的把这句话抛还给他。他早该想到的,两人第一次见面男人就一身的伤,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更不是一个寻常人会有的。陶阮才在酒吧自作多情的送歌,男人厌恶的眼神他至今难忘,转头又在陈福寿家被人堵的进退不得。
“撒开,”他冷声说,“把手机还我。”
韩骥神情轻蔑,“想报警?”
“是又怎样。”陶阮眯起眼睛,隐隐有了要发怒的征兆。
“手指……我的手指,快送我去医院,去医院……”剑拔弩张之际,陈福寿发出气若游丝的叫喊。
陶阮回过头,待看清陈福寿捂着的左手后突然一怔,继而面色发白。

陈福寿鲜血淋漓的左手掌上,缺了一根食指。
陶阮大脑嗡的一声,想开口说话,但现实是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终于能发出声音,陶阮喉咙发紧。
韩骥在擦拭刀尖血迹,刀是在厨房现拿的,陈福寿应该不怎么做饭,刀都快钝了,落在桌上时发出哐当一声:
“韩骥,我的名字。”他看着陶阮,沉声说。
听见他说话,蜷缩在地上的陈福寿翻了个身面对着韩骥,很费力地说:“我、我他妈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没得罪过你……”
陈福寿声如蚊蚁,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几个字就不行了,面色青紫地紧紧闭起眼睛。
韩骥居高临下,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是没有得罪我,但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谁?”陶阮厉声质问。
韩骥视线沉默地移至陶阮脸上,“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这个才是。”话音刚落,一截肉色的不明物体被扔到陶阮脚边,陶阮花了两分钟,才辨认出眼前这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是陈福寿的断指。
“呕、”喉咙突然泛起一阵腥甜,陶阮表情难看,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现在去医院,应该还来得及。”韩骥轻描淡写,“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报警,但我来的时候在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好东西。猜猜是什么?”
陶阮强忍恶心:“什么?”
韩骥冲他做了个口型。
“别、别报警!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陈福寿显然也看到了,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一张脸上血色全无。他努力去抓陶阮袖口:“去医院,快送我去医院,儿子……”
儿子?韩骥看向弓着身子干呕不止的陶阮,神色怪异地挑了挑眉。
陶阮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才一错不错盯着韩骥,冷冷地对陈福寿说:“我去叫救护车,你自己下来。”
陈福寿哀嚎一声,挥着右手想让陶阮扶他起来,陶阮却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拥挤潮湿的房子:
“不想死的话就动作快点,”陶阮转过身,“拿上你的手指。”
“草你妈的小兔崽子……”陈福寿目眦欲裂。
韩骥扯了下嘴角,静静地看着那道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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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阮在楼下等车,一阵喇叭声后,司机探出头来:
“哎,怎么又是你啊小伙子?”
陶阮一抬眼,赫然是刚才送他过来的那位出租车司机。大哥挺高兴,正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瞥到陶阮后面的人,双眼顿时睁得老大:
“这…这是咋了?怎么一身的血?”司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惕,上下打量着两人,并且不动声色地锁了车门。
陈福寿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了,”陶阮解释道,“我们着急去医院,师傅,帮个忙好吗?”
说话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司机大哥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但他身后的人一身是血,司机到底还是心存忌惮,怕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要不你们换张车吧?”他试探着说。
听见这话,陈福寿咬紧的颧骨耸的更高了,“你他——”
陶阮警示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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