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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情道(比卡比)


宋玄机微微一顿,又问:“日后,你打算一直这么心虚下去?”
贺兰熹想了想:“也不是。”少年有些狡黠地笑了,“等江院长又回去闭关,许师兄也走了,没人管我们了,我就不用心虚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贺兰熹。”
贺兰熹:“嗯?”
宋玄机:“你要求还是这么多。”
贺兰熹:“啊,我不可以要求多吗?”
宋玄机:“可以,你多少要求都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贺兰熹笑盈盈地追问,“因为我是你宝贝吗?”
“不是,”宋玄机熄灭烛火,在贺兰熹身边躺了下来,面对着他说:“因为你漂亮。”
连日紧绷的身体和神思在这一刻总算可以放松了。贺兰熹本来还想和宋玄机多说说话,比如猜一猜北洛上神的神像究竟藏在鬼界的哪里,还有浣尘真君的下落……但他沉重的眼皮实在扛不住千斤般的睡意,眼皮刚一合上便睡了过去。
贺兰熹感觉自己才闭上眼睛,就被脑内一阵尖锐的爆鸣声惊醒了——是他的警铃阵起作用了!有人在接近宋玄机的仙舍!
贺兰熹垂死惊坐起,来不及和宋玄机解释,冲下床就往一旁的衣柜钻。
正在帮贺兰熹准备今日上课需用之书的宋玄机:“?”
贺兰熹刚关上衣柜的门,仙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贺兰熹后怕不已,心道还好自己跑得快。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是谁来了,却什么动静都听不见。
衣柜的门很快就从外面打开了,快到贺兰熹都没反应过来,维持着小小清瘦一只抱膝蜷缩的姿势,满脸的错愕。
宋玄机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贺兰熹仰头看着他:“……我被发现了吗?”
宋玄机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你可以出柜了。”
贺兰熹心惊胆战地从衣柜里探出一个脑袋:“是谁呀?”
“不是人,”宋玄机俯身向贺兰熹伸出手,“是狗。”
贺兰熹将手放在宋玄机的掌心上:“雪雪肚?”
宋玄机把他从衣柜里拉出来,强调:“狗。”
江院长出关,无情道三人组不用再和其他道院的弟子一同上课,雪雪肚是来给他们送新的上课手册的。
收拾好东西,贺兰熹又像做贼似的推开了仙舍的门,确定周围什么都没有后才敢走出来。
和宋玄机偷偷睡一觉太难了,如果天天这么睡他早晚会被吓出心悸症。回头他必须和宋玄机商议一下,看看是一个月一起睡一次还是睡十五次。
等下——宋玄机仙舍周围什么都没有???
贺兰熹望着白茫茫的冰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转过身问宋玄机:“宋浔,我仙舍呢?我和祝云的仙舍呢?”
怎么这里只有一座仙舍啊!其他两间仙舍呢?!
宋玄机神色罕见地凝重:“被搬走了。”
贺兰熹:“???”
宋玄机:“你翻开手册看看。”
贺兰熹这才发现手册上除了上课安排还有一句话,看口吻和笔迹应该是出自许师兄之手:三人分住,益于修道。
贺兰熹:“…………”
许师兄不但连夜帮他们搬走了仙舍,还贴心地给他们标注了方位。
他,宋玄机和祝如霜的仙舍刚好成一个三角形,每座仙舍之间的距离若是用脚走,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日后他若是想找宋玄机和祝如霜串个门,他要御剑去……
贺兰熹一阵窒息,感觉整个太华宗都晦暗了下来。
退学退学,没什么好说的——退学!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他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贺兰熹气愤地回到自己仙舍,然后……准时地出现在了迷津渡,来的路上还顺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休假前学的东西。
上课前的迷津渡一如既往的热闹,十一道院的弟子三五成群地闲聊八卦。
贺兰熹见到了长孙策,长孙策似乎还没从“可以随意出入无情道院”的特殊身份中走出来,热情地挥手和他打招呼。
要是在以前,贺兰熹大概会“看到策哥你没饿死真的太好啦”。但现在,他只能高冷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无情道院专用的讲堂位于迷津渡最偏僻安静的角落。贺兰熹到时,不仅宋玄机和祝如霜在,连江院长都到了。
贺兰熹很想狂奔到座位上坐好,但无情道人遇事必须沉着冷静。于是,他向江院长行过礼,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顶着一张“昨夜我是一个人在自己仙舍睡的,我没有和宋玄机一起睡”的淡漠脸,在宋玄机和祝如霜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兰熹没想到自己还不是来的最晚的。不多时,绯月真君竟然带着白观宁来了。
江院长连“何事”两个字都没有说,只看了这对合欢道师徒一眼,绯月真君便主动开口道:“隐舟,我和东方既明想趁热打铁,找到剩下四位‘鬼殿下’的下落,并将其一网打尽。所以,我要离宗一段时日。”
江院长:“。”
绯月真君:“前段时间你闭关,一直都是我在替你照顾三个小的,对吧?”
贺兰熹想说不对不对,明明是沂厄真君照顾我们更多,但无情道弟子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开口——他选择沉默。
“这一回,是不是该换你来带一带我的学生了?总归你教三个徒弟是教,教四个也同样是教。”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你看,我把我的爱徒送来给你折腾了。”
合欢道院不像无情道院,虽然人不算多,却不至于少了一个院长就没人管学生。绯月真君此举一是因为白观宁的能力已经不适合再和同届弟子一同上课了,二是因为白观宁似乎一直很向往无情道院。既是如此,让他去体验一次也无妨。
白观宁深知只要他拜见得够快,江院长就无法拒绝的道理,不等江院长开口便道:“弟子白帷,拜见江院长。”

第65章
绯月真君似乎早就和白观宁“串通”好了,白观宁一拜见完江院长他这个当师尊的便没了影,留下白观宁一个人面对四个无情道。
白观宁为这一刻做了十足的准备,有条不紊地向江院长陈述了他目前所学。他不仅先长孙策一步辟谷成功,还自学了不少高阶弟子才能接触到的术法,最后还不忘向江院长表达了自己深深的仰慕之情。
那气度,那仪态,那对进步的渴求,哪像是风流潇洒的合欢道院弟子,分明就是贺兰熹失散多年的嫡亲道友啊。
美中不足的是,白观宁尚未掌握无情道人说话的精髓。比如那一句“弟子仰慕江院长已久”,要是换成他来说那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无情道人再怎么尊敬自家师尊也不会说出来的哦。
江院长沉默地听完,没有让白观宁离开,这足以说明白观宁已经成功了一半。
没有得到江院长肯定的答案,白观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忐忑地静候片刻后,他听见江院长问:“容貌?”
白观宁还没习惯江院长的说话方式,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院长是在问他毁容一事,忙道:“修道之人,容貌是最无关紧要之事,弟子不在乎。”
江院长:“。”
这一个“。”,就此奠定了白观宁半个无情道弟子的身份和地位。
以前长孙策作为祝如霜传闻中的道侣,拥有自由进出无情道院的资格,现在拥有该资格的要换人了。
江院长出关的第一堂课,没有传授新的内容,只是检查了无情道三人在他闭关时所学。
江院长没有对他们数月的修行成果发表任何评价,也没有关心他们这几个月除修行之外做了什么,甚至没有过问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仿佛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会带着他们修行,不是因为心有师徒之情,而是他身在院长之位,肩负此责罢了。
唯一让江院长施舍般多看了一眼的,竟然只有贺兰熹手上的流绪微梦。
下课后,贺兰熹习惯性地想和宋玄机一起走,不料竟被江院长叫住了:“贺兰时雨。”
——这是命他单独留下的意思!
贺兰熹登时背脊一凉,短短瞬息,他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全回想了一遍。
是不是许师兄把他偷偷藏话本和楼兰装的事情告诉了院长大人?可如果是这样,江院长为什么只留他一个人,宋玄机和祝如霜也藏了违禁物啊。
还是说,他昨夜和宋玄机一起睡觉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完了,他肯定要被关禁闭,一个月起步的那种。
贺兰熹汗流浃背,害怕之余忍不住悄悄瞥了眼不得不先走一步的宋玄机,却只能看到对方清清冷冷的背影。
宋玄机等人走后,讲堂中只剩下了贺兰熹和江院长两人。
贺兰熹能感觉到江院长不含情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越是这样,越是叫人胡思乱想。但他必须以沉稳镇定的姿态面对江院长。哪怕江院长真的要关他禁闭,他也不能失态,更不能慌张。
贺兰熹冷静开口:“院长。”
最后,江院长只和他说了六个字:“情,道,二者选一。”
贺兰熹僵在了原地,脑海瞬间空白,仿佛所有感知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抽离了。
江院长言尽于此。他走后很久,贺兰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前。
迷津渡明媚的日光照在少年似雪的校服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却即将在春日前融化的雪人。
过了很久,贺兰熹才勉强找回了知觉。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脸埋在掌心,眼睛控制不住地发着酸。
冷静,贺兰时雨,你好好想想,江院长的话是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情,道,二者选一。
道,自然是指无情道;而那个“情”字……
贺兰熹漆黑的视野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少年手捧着书本,坐在朦胧烛光中,静静地朝他看来。
是他吗?江院长指的是他吗?
其实不一定的,江院长或许是听说了他和祝如霜长孙策等人交好的事,只是在提醒他无情道之人不该在交友一事上花费过多时间。
又或许,江院长只是知道了他的本性,要求他收起无用的七情六欲,专心修道而已。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第一个想到宋玄机。
为什么,他本能地就觉得是宋玄机——为什么啊?
江院长,要他在宋玄机和无情道之间,二者选一。
江院长知道了……江院长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他……喜欢宋玄机?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喜欢宋玄机啊,喜欢到已经被江院长一眼看穿的地步。
可他从来没有奢望能和宋玄机谈情说爱,他更没想过和宋玄机结为道侣。
他甚至……他甚至不敢亲宋玄机一口。
他只想和宋玄机一起上课,一起修行,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一起活很久很久——这样也不行吗?
理智告诉他,不行的。如果他无法割舍掉这份喜欢,来日一定会越陷越深,继续强行修无情道终会有崩道的一日。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贺兰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远处模糊地传来笑语人声,应该是其他道院的学生。他再难过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无情道的弟子掉眼泪,那样太丢人了。
别哭别哭——别哭了!
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溢出,贺兰熹不得不放下手去擦,可他擦了好久都没有擦完。
还好无情道院的专用讲堂一般不会有人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偷偷难过。
贺兰熹干脆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需要强撑的仪态。他背靠着讲台,缓缓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上课坐的座位。
他不想退学,不想在修道之路上半途而废。
他不能让宋玄机的无情道因为自己的喜欢受到阻碍。
但他更做不到不去喜欢宋玄机。
所以……他要想办法!他要想办法让自己在喜欢宋玄机的情况下继续修无情道!
那他可以悄悄喜欢吗?就像去年一样,表面上对宋玄机冷若冰霜,不和宋玄机说话,不和宋玄机睡觉,再也不碰宋玄机一根手指头,也不玩他的流苏金簪。
他把这些做给江院长看就好了嘛。他去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只要藏得好,江院长就不会对他起疑心了。
只是变得和去年一样而已,他以前可以接受,现在没有理由不可以。
……我可以吗?
贺兰熹问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要是他能早点发现自己喜欢宋玄机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发现自己心意的一瞬间,因为自己的喜欢那么难过了。
好不容易哭干了眼泪,贺兰熹终于可以不哭了。
他似乎难过了很久,久到迷津渡的人都走完了,四周静悄悄的,静到他能听到自己一下一下,柔软而无力的心跳。
贺兰熹低头揉着干涩的眼睛,正要扶着讲台站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贺兰熹。”
贺兰熹蓦然抬头。
是宋玄机——宋玄机还在等他,宋玄机一直在等他。
一直到宋玄机来到了讲台前,贺兰熹仍旧维持着揉眼睛的动作,呆呆地叫出宋玄机的名字:“宋浔……”
宋玄机在贺兰熹面前半跪了下来,雪白的衣摆铺满一地:“怎么了。”
贺兰熹被围在讲台和宋玄机之间,只要稍微向前,他便能向以前一样,一头扎进宋玄机的怀里。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
宋玄机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院长和你说了什么。”
贺兰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我……”
宋玄机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平静却坚定地落在他身上:“贺兰熹,你说过,要带我回金陵。”
贺兰熹心口猛地一跳。
我为什么不能?我以前能抱,为什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反而不能抱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像过去的好多次一样,贺兰熹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宋玄机怀里:“我要你!”他在讲台前,紧紧地抱住了宋玄机:“我要和宋浔你在一起!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也不要对你冷冷地说话!”
宋玄机应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
“嗯,”宋玄机道,“我也要你。”
“我要你,但我也不想退学弃道!”贺兰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无理取闹了,好像有宋玄机在,他一切的条件和要求都能得到满足:“最厉害的无情道和最漂亮的美人,我都想要!但我果然还是最想要你,我要带你回金陵!”
宋玄机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他在因为什么难过,很轻很轻地笑了声:“好贪心的宝贝。”
贺兰熹眼前一亮,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亮起了眼睛。
他的思绪太乱了,又乱又激动,都没意识到这是宋玄机第一次笑。
被说“贪心”的少年只知道在宋玄机怀里耍赖:“我就要贪心!是你说的,我漂亮,所以我多少要求都可以!”他明明说的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可说完之后,又无端地生出些许自卑来,不确定地问:“宋浔,我可以贪心吗?”
“可以,”宋玄机道,“我来想办法。”
贺兰熹不久前也在想办法,却怎么都想不出来两全其美之策。他还是不太放心:“你是真的能有办法吧?”
宋玄机点了点头:“嗯。”为了安抚没有安全感的宝贝,宋玄机十分不谦虚地补充了一句:“我很厉害。”

很厉害的宋玄机说他可以贪心,那他就一定可以!
这一刻,贺兰熹甚至觉得一边修无情道一边喜欢宋玄机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简直易如反掌好不好。
他刚才抱宋玄机抱得太用力,现在心里的大石头没了,他的力气也没了,全身软绵绵地窝在宋玄机怀里。宋玄机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也没有提出要去座位上抱。
他们两人就这样靠着讲台坐在地上,校服脏了也无所谓。
这种时候宋玄机的话仍然不多,说完自己很厉害之后就不吭声了,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
贺兰熹在宋玄机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下心情,宋玄机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在宋玄机怀里抬起头,朝对方投去“别停我还要”的催促目光。
宋玄机:“我拿东西给你玩。”
贺兰熹:“……嗯?”
贺兰熹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即便最后眼里漾着光地笑了起来,眼圈和鼻尖依旧泛着浅红,看起来的确委屈坏了。
宋玄机取下流苏金簪给他玩,他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晃个不停或者插自己头上,而是紧紧握着流苏金簪,生怕自己以后再也碰不到它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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