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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情道(比卡比)


回过神后,上官慎看到了一把剑,那把宋玄机在太华宗内甚少示人的剑——忘川三途。

破晓将至,雾失园神狐雕像内,神狐之居。
千年之前,藏玉仙君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太华宗的弟子,不惜以身御敌命陨魂散,才换来一方安隅。
今日,【载星月】成了护佑藏玉仙君神像的阵眼,安安静静地散出星月之光,为结界源源不断地补充灵气。而【载星月】那个年少的小主人,却已不知所踪。
长孙策看着贺兰熹跌入铜镜后消失不见,镇定地说:“我有个问题。”
祝如霜试图平复下急促的呼吸:“问。”
长孙策和祝如霜并肩而站,两人虽然和彼此对着话,目光却一致看向了光华流彩的【载星月】。
长孙策:“既然那个镜子能让人进去,贺兰熹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两个打不过这个怪物,那我们为什么不三人一起躲里面?”
祝如霜:“因为【风月宝匣】最多只能容纳两人。还有,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知道‘躲’字怎么写吗?”
长孙策嘴角扬了起来,他虽然笑着,却不似平日里总是少根筋的模样,剑眉星目之间竟显出几分潇洒不羁来:“那不是贺兰熹刚刚教会了我么——能容纳两个人就好办了。听好了,祝云,你先进去,我帮你争取一些时间。”
祝如霜冷冷打断他:“别说傻话,我已经被‘污染’了,要进去也是你进去。”
长孙策冷嗤一声,道:“得了吧,我若和贺兰熹单独待在一起,他大概要开始教我识文断字了。”
混天道院的弟子多是直肠子,长孙策也不例外。他一向讨厌磨磨唧唧的谦让拉扯,听祝如霜这么坚决,自然懒得再和他推来推去。
长孙策随意地转了转手腕,短刀便在少年指尖跳起了舞:“说起来,我在你面前好像总是显得很没用的样子。现在,是时候向你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
祝如霜不由一莞尔:“好。”
鬼神被拦在贺兰熹为藏玉仙君设下的结界之外。深红色的血雾形成了一个个婴儿巴掌大的手掌,成群结队地围着结界疯狂撕扯,结界的光圈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受损的迹象。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鬼神冷笑一声,“该说不愧是你么。”
漂浮的魂衣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那双若有似无的猩红双眸盯住了剩下的两个少年:“你们说完悄悄话了?”
祝如霜召出佩剑,蓄势待发。
他可以肯定,眼前的鬼神就是当日附身在林澹身上的东西。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如今的鬼神比当初的“林澹”成熟了不少。
他和“林澹”在浮生若梦中相处了三年,不难看出“林澹”的性格多有少年心性,对待太华宗的弟子也只是同辈之间的不屑。
而今再次相遇,鬼神的言谈举止更像一个成年人,看待他们几人也像是长辈在看晚辈。
难道说,鬼神在人间的生长速度和人不一样?还是,鬼神的“年龄”取决他得到了多少自愿献祭的祭品以及拥有了多少实力?
长孙策冲鬼神嚷嚷道:“行了行了,能不能别废话。你刚刚对付贺兰熹的那一招呢?拿出来吧。”
“——混天道院,一群只会争强好斗,头脑简单且愚钝无知的废物。”鬼神嘲弄道,“不过,本座尚未找到混天道院的祭品,你也不算完全没用。”
混天道院虽然只在太华宗内排行第四,但在长孙策心中,它就是第一。鬼神的嘲弄迅速激怒了他,短发少年暴喝一声:“我去你姥姥的,会不会说话!”
矫健的身影仿若山间迅猛的黑豹,动作快到出现了残影。长孙策纵跃如飞,当空一脚,手持短刀,上下同时朝鬼神发动攻势!
短刀骤然划破血雾,却诚如抽刀断水,全然无法对裹着魂衣的鬼神造成任何实际的伤害。
鬼神语气轻蔑的声音响起:“不自量力。”
长孙策急道:“祝云,你快想想办法啊!”
祝如霜长剑出鞘,欲上前助长孙策一臂之力,余光却不期然瞥见一抹暗红色的黏稠液体正朝着长孙策尾椎骨的方向蠕动而去。
祝如霜脸色一沉,大喊:“小心!”
长孙策气急败坏:“你们无情道怎么都一个德行?能不能说清楚要我小心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破空之声轰然响起,把两人瞬间震落在地。顷刻之间,【神狐之居】地动天摇,霜寒肆虐,天地因此而色变。
随着冰封渐至,一座座神狐雕像眼中幽蓝的光芒,一对接着一对,变成了皎白胜雪之色。
一把寒剑点破长空而来,剑光如瀑,横扫万物,将魂衣血雾深深钉在了房柱之上!
祝如霜双眼微亮,同时松了一口气:“是【忘川三途】——宋玄机来了!”
准备大干一场的长孙策拔刀四顾心茫然:“我真是,我谢谢他。”
宋玄机一袭玄衣,肩头尚有一片未曾来得及拂去的落花玫瑰。少年的视线一一从祝如霜等人身上掠过,却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哪怕一瞬。
祝如霜知道宋玄机在找什么,不等他问出口便道:“时雨为了保护藏玉仙君的神像,不慎被烙下了彼岸印,我暂时送他进【风月之匣】了。他现在很安全,你不必担心。”
哪怕听到贺兰熹中招的消息,宋玄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略微顿了一顿,道:“好。”
祝如霜和长孙策跟在宋玄机身后,三人一同走到方柱前。【忘川三途】依旧牢牢地钉在上面,鬼神却没有了踪影——无论是魂魄织成的魂衣,还是那团肮脏的血雾,皆在空中化为了虚无。
祝如霜沉声道:“……又是这样。”
上回在西洲也是,宋玄机一到,鬼神就放弃了和他们过多纠缠的念头,头也不回地撤了。
长孙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就完事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祝如霜一语道破真相:“你出了,只是没起到太大作用而已。”
无法反驳的长孙策挠了挠头,机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上官慎呢?”
宋玄机:“没死。”
长孙策:“哈?”只是没死而已吗。
长孙策还想多问两句,突然听见了一声虚弱的呻吟:“嗯……?”
几人到了【神狐之居】后,先是忙着对付张悟言,又是忙着和鬼神周旋,都没人有空给白观宁松绑。
这时,被绑在方柱上的白观宁睁开紫棠色的眼眸,终于苏醒了过来。
祝如霜快步走向前,为白观宁解了绑。
白观宁伤得极重,没了帔帛的支撑连以手撑地的力气都没有。祝如霜跪在地上,将白观宁抱在怀中,让他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白观宁,你还好吗?”
白观宁的瞳孔仍然有些涣散,勉强才能分辨出眼前人的身份:“……祝如霜?”
祝如霜点点头:“是我。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找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听到自家院长的尊号,白观宁这才心安了一些,可他满目疮痍的脸很快又因疼痛扭曲起来:“我的脸好疼……我的脸怎么了?”
祝如霜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白观宁他已毁容一事。此刻,宋玄机忽然问他:“【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祝如霜微微一怔,道:“我进过【风月宝匣】数次,并未发现异样。”
祝如霜说完,突然明白了宋玄机为何有此一问。
之前时雨和他说过,宋玄机怀疑太华宗内有位高权重者在故意隐瞒十三道院和彼岸印一事,各大院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嫌疑。
既然绯月真君送给他们的【风月宝匣】确实可以化解彼岸印的诅咒,那绯月真君的嫌疑是不是暂时可以排除了?
可如果不是绯月真君,又会是谁呢。
宋玄机沉吟片刻,指尖微微一动,插在方柱上的【忘川三途】自动拔出,立即调转了方向,直指白观宁!
长孙策不明所以,震惊道:“宋浔,你这是?”
宋玄机垂眸看着白观宁:“《太华十二书》及雾失园内的彼岸印,是你所为。”
“什么……?”白观宁惊愕不已,眼神清澈无辜,似乎完全听不懂宋玄机在说什么。
祝如霜大脑飞快地转动,勉强跟上了宋玄机的思路:“当日,除了绯月真君,只有你知道时雨和玄机会去古藏书阁受罚!”
“白观宁”故意当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面羞辱张悟言,一来可以加深张悟言心中的仇恨,使张悟言加速下定了以身祭鬼的决心;二来,此举可以给自己添上一个合理的受害者身份,从而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试问,有谁会怀疑一个被毁了容的合欢道弟子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呢?
而今日,宋玄机一到,鬼神就没了影子,“白观宁”刚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焉知不是鬼神重新附身在了白观宁身上!
祝如霜顿时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宋玄机及时发现了端倪,他们就要带着“白观宁”回合欢道院,鬼神便可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太华宗弟子之间。
“白观宁”从喉间咳出一大口鲜血:“你们究竟在说……”
宋玄机不欲和他废话,道:“你既毁容,想必已是生不如死,我可以即刻送你上路。”
“白观宁”盯着宋玄机,眼中的懵懂无知如潮水般退去,伤痕累累的面容越发狰狞:“呵,话虽不多,倒是‘字字珠玑’啊。”
长孙策听见“白观宁”嘴里发出鬼神的声音,“哇”地吓了一大跳:“你还真没走啊!”
祝如霜站起身向后退去,厉声逼问:“你把真正的白观宁如何了?”
鬼神靠坐着方柱,轻哂道:“这姓白的异域小美人虽然修的只是绣花枕头般的合欢道,却有一身不输【唯我道】的傲骨。本座百般威逼利诱,他竟丝毫不为所动,不肯拜本座为师便罢了,甚至还妄想与本座一战。”鬼神低下头,看着自己暂时寄居的身体,百无聊赖道:“没办法,本座只好暂时先夺了他的舍,借他的身体去合欢道院看看,宋流纾究竟是怎样教出这么一个徒弟来的。”
宋玄机:“白观宁本人的魂魄在何处。”
鬼神用白观宁鲜血淋漓的脸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若是由本座直接公布答案,不如你自己慢慢找吧,就当是本院长对无情道弟子一点小小的考验。”
说完,“白观宁”蓦地合上眼,脑袋一歪,又一次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一团暗红色的血雾从他体内升腾而起,徐徐消散不见。
长孙策晃着脑袋左顾右盼,不确定地问:“这次他是真走了吧?”
祝如霜神色凝重:“但愿如此。”
宋玄机不置可否,收回【忘川三途】入鞘,转身朝祝如霜伸出了手。
祝如霜眨了眨眼:“玄机,你想要什么?”
宋玄机看了祝如霜一眼,意思大概是:需要问?
“你是想要【风月宝匣】?”祝如霜耐心地劝道,“时雨进【风月宝匣】是为了破解彼岸印。事情顺利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和自己双修了。你突然闯进去,万一吓到他了……”
长孙策接过话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搞不好他要被你吓萎了。不过你们都修无情道了,萎就萎了吧。”
祝如霜无奈地看了长孙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长孙策为自己打抱不平:“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不准我开个玩笑?”
祝如霜:“玄机,你还是晚些再进去吧。”
宋玄机“嗯”了一声。
祝如霜以为宋玄机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料又听见他说:“我看一眼。”
祝如霜:“诶?”
宋玄机:“确认他无事即可。”
祝如霜:“。”
祝如霜欲言又止地将【风月宝匣】递了出去。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劝一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宋玄机的身影消失在【风月宝匣】之中。

——【风月宝匣】内。
猝不及防地被推入幻境,贺兰熹心急如焚,完全顾不上自己眉心间越来越深的灼烧感,只想尽快回到【神狐之居】。
祝如霜和长孙策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鬼神的对手,如果宋玄机没有及时赶到,那他们两人岂不是直接给鬼神送双杀吗。
祝如霜不能出事,绝对不能!长孙策也……尽量别死吧。
贺兰熹连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是什么环境都没心思去看,一进来便开始尝试各种离开的办法。他把能想到的阵法和术法全部试了一遍,甚至还唱了几句合欢道院的院歌,却始终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好在最初的焦急过后,无情道的修行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贺兰熹开始冷静地思考,祝如霜是【风月宝匣】目前的主人,或许只有完成祝如霜期待他完成的事情,他才能从【风月宝匣】中脱身。
镇定下来的贺兰熹终于抬起头,环顾周遭——晨光熹微,绿树成荫,一间间讲堂古朴雅致,窗明几亮。
原来,他落在了晨间的【迷津渡】,难怪他刚进来的时候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可他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贺兰熹想起了祝如霜之前所言。【风月宝匣】中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物均是由入镜之人的欲念所化。花草树木可以有许多,“人”却只能有一个。
——那个被入镜之人喜欢的人。
绯月真君的“风月”是某个身份不详的白衣青年,而祝如霜的道心无关风月,看到的便是戴着傩面具的自己。他既然和祝如霜道心一致,那“贺兰时雨”人呢?
【迷津渡】内,光是讲堂就有数十间之多。贺兰熹在一间讲堂前驻足停留,朝里望去,透着晨光的窗户刚好映照出少年眉心之间,一朵多出来的艳丽彼岸花。
——这间讲堂里也没有人。贺兰熹自己和自己嘀咕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预兆地,凭空出现在树下,和他穿着同款由长孙策友情提供的黑衣,冰肌玉体,肤白胜雪,宛若雪夜最皎洁清冷的月光,漂亮得惊心动魄。
这是宋玄机吗?这是宋玄机吧!宋玄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熹大脑一片空白,蓦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凝固了。
巨大的慌乱之中,全宗第二的本能让他下意识背诵【风月宝匣】的运作机制:能让入镜之人看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如果没有心仪之人,看到的则是入镜之人自己。
难道……这就是爱?!
难道……他爱上了宋玄机?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无情道的选中之人,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同院道友呢!
他和宋玄机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啊!他承认他很欣赏宋玄机的美貌,但硬说宋玄机就是他的“欲念”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绯月仙君您在吗,您确定您的【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贺兰熹一阵手足无措加窒息,脸都吓白了。他远远望着宋玄机,只见对方四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好找的呢我请问,你只是我欲念的化身而已啊!
贺兰熹颤颤地抬起手,捂住自己快要裂开的脸,不料却被一个微凉的小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嗯?
贺兰熹放下手,绝望又困惑地看着戴在左手上赤红的小东西。
这是,沂厄真君送他的【流绪微梦】?
贺兰熹猛地睁大了眼睛。
【流绪微梦】是检验无情道心的绝佳工具,沂厄真君赠予他后他便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段时间他和宋玄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少,可他从来没被【流绪微梦】惩罚过!
沂厄真君看见雪雪肚都会被【流绪微梦】灼烧,如果他真的喜欢宋玄机,【流绪微梦】又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由此可证:这——不是爱!
【风月宝匣】和【流绪微梦】之中必定有一样法宝出了问题。鉴于沂厄真君比绯月真君靠谱得多,贺兰熹推测问题十有八九是出在【风月宝匣】上。
绯月真君向来擅长机关要术,或许是他改进了【风月宝匣】的底层逻辑:倘若入镜之人没有喜欢的对象,就给他创造出一副他最喜欢的皮囊?
若是【镜中人】长了一副自己喜欢的样子,双修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很合理。眉心间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忽视了,他看了眼窗户中的自己,彼岸花的印记似乎比不久前又深了些许。
祝如霜和长孙策还在外面为他争取时间,他必须速战速决。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高喊:“宋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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