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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情道(比卡比)


一个不算陌生的面孔开口道:“贺兰时雨,宋玄机,祝如霜。”那人把他们三人的名字一一报了一遍,上下审视他们良久,似乎很想对他们的外貌进行嘲讽,却实在找不到可嘲讽之处,才冷嗤道:“听说我们院长赏了几瓶【培元丹】给你们?”
张悟言,去年对贺兰熹纠缠多日的合欢道弟子。
一开始,贺兰熹谨记宗规院戒,只把张悟言的“双修邀约”当放屁。可他忍了几日后,实在忍无可忍,刚想搞个大的让张悟言彻底死心,张悟言却不知为何主动放弃,不但不再来纠缠他,在迷津渡偶遇他时还主动绕道走。
此刻,面对张悟言称得上诘问的语气,三人默契地不置可否。
张悟言预料到了无情道弟子不轻易开口,继续道:“【培元丹】价值千金,更是有价无市,但对金陵贺兰家和姑苏宋家来说,应当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吧。你们不如把【培元丹】拿出来,送给真正需要的道友。两位贵公子意下如何?”
贺兰熹忍不住了,开口道:“‘真正需要的道友’?”
“怎么,舍不得?”张悟言没有纠缠贺兰熹,不知为何竟将矛头对准了宋玄机:“宋道友,你的金簪很贵吧?”
贺兰熹面无表情,正思考着该如何用最简单的语言反唇相讥,宋玄机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不贵,”宋玄机淡道,“够买你的命。”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忽然惊为天人。
若是他依照本性对张悟言反唇相讥,短时间之内他还真想不出妙语连珠,大概就是“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我没让你说话闭嘴吧你”诸如此类。攻击力有,但不多。
而宋玄机的话乍一听好像也只是寻常的回击,但细细一想,这不是在说张悟言的命不值钱吗!
寥寥数语就把道友之间的口舌之争激化上升到这种程度,贺兰熹恍然大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力,这便是实力啊!
宋浔你藏得好深,骗得我好苦!
也怪他去年一整年都在和宋玄机玩“相敬如冰”那一套,居然直至今日才发现宋玄机还是个毒舌的高冷美人。
祝如霜也因宋玄机的话惊讶不已,悄悄问贺兰熹:“此人得罪过宋玄机?”否则就凭宋玄机非必要不开口的性格,怎会一上来便骂这么狠?
贺兰熹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张悟言和自己算有些过节,但宋玄机和张悟言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宋玄机简短的七个字犹如一点火星,猛地点燃了张悟言内心的火药桶。
张悟言的相貌明明也当得上“英俊风流”四字,此刻却是相由心生,面容仿佛被炙烤一般的通红,双唇微抖:“宋浔,你果然还是——还是如此轻视出生卑贱的弟子,这便是你们无情道院的教诲吗!”
宋玄机道:“你是何出生。”
偷偷和祝如霜“毫厘传音”的贺兰熹肃然起敬:“畜生?宋浔竟然直接骂畜生?”
祝如霜:“……他说的是‘出生’。”
贺兰熹:“哦哦,我就说。”高岭之花骂“畜生”确实太过了点。
宋玄机不知道张悟言出生依旧如此轻视他,意在说明他的轻视与出生无关。
张悟言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已是怒不可遏地失去了理智,再顾不上宗规戒律,愤然拔剑:“宋浔——!”
合欢道院的两个弟子见状,连忙冲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张悟言:“悟言,冷静点,这是在【迷津渡】!院长随时可能过来!”
宋玄机很轻地挑了一下眉:“要动手?”
张悟言双眼赤红:“放开我!今日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在场的合欢道院弟子之中也不乏对张悟言言行不满的人,此刻便有人出声道:“那恐怕就是你死了。”
“张悟言,你要是能打得过宋玄机也不会只在合欢道院屈居末流了。收手罢,别给本院丢脸。”
“我听闻无情道三美是因为替太华宗寻回了【鬼相语】,院长才赐三瓶【培元丹】作为奖励。你若也想要【培元丹】,不如也下山去寻一样宝物回来?”
这些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是火上浇油。张悟言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朝宋玄机扑去。眼看他即将挣脱两名弟子的钳制,贺兰熹和祝如霜同时脸色微变,果断挡在了宋玄机身前。
这时,一个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算疾言厉色,却是掷地有声:“住手。”
众人循声看去,不知谁喊了一声:“上官知谨?”
来人一袭天青色道袍,面容温和,双目明亮,观之十分可亲,正是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上官慎,字知谨,太善道院上一届弟子,比贺兰熹等人早十年入宗。他之所以被其他道院的弟子熟悉,是因为他太华宗监察生的身份。
监察者,上可对全宗弟子行监督之责,下可在各大道院维护秩序,惩罚利弊。
贺兰熹和上官慎一共没说过几句话,两人并不相熟。论本届弟子中谁和上官慎打的交道最多,那应该就是平均一月关一次禁闭的长孙经略。贺兰熹听说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上官师兄!”方才讽刺张悟言的一名合欢道弟子热情地向上官慎打招呼,“你也来【迷津渡】上课吗?下课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合欢道院赏花?”
“观宁,莫要胡说。”上官慎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帷,字观宁,合欢道本届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白观宁容貌艳丽,眉梢眼角皆是异域楼兰风情,眉心一点朱砂红,长发也是中原少见的浅褐微卷,身上佩戴的饰品琳琅满目,每个动作都会带来一阵叮当之音。
但见这位异域小美人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发生了一些口角。上官师兄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把我们统统拉去关禁闭吧?”
“口角?”上官慎看着面无表情的无情道三人组,狐疑道:“你们和无情道们发生口角?”
白观宁言笑晏晏:“怎么,上官师兄不信我?”
上官慎本想细细问个清楚,余光却在回廊处瞥见了一抹绯红的身影,便道:“都回座位坐好,绯月真君到了。”
贺兰熹想不到绯月真君不但安排他们和合欢道同在一个讲堂,还亲自来给他们上课了。
可疑,相当可疑。
绯月真君要教他们的东西……总感觉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合欢道院的弟子一听自家院长亲自大驾光临,自然不敢再造次,一一回到了座位上。
张悟言虽怒火未消也知现下不是闹事的时候。他狠狠剐了一眼宋玄机,甩开道友的手后冷哼离去。
张悟言在白观宁身侧的空位停下,白观宁懒懒一抬眸,笑道:“换个地方坐吧,嗯?”
张悟言身体一僵,对白观宁的态度极为不满,却只能咬牙切齿地另寻其他座位。
合欢道院弟子归位后,讲堂里还剩下最后三个座位,其中便包括白观宁身边的座位。
白观宁的目光从无情道三人间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宋玄机身上,扬唇一笑:“宋同学,可想与我同坐?”
宋玄机没有回答,独自在另一个靠窗的空位上坐下。
祝如霜望进白观宁的眼睛,看着里面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碰了碰藏在纯白校服下锁骨的位置。
贺兰熹不太舒服地蹙起了眉,低声对祝如霜道:“祝云,不如我们还是分开坐吧。”
祝如霜回过神,不解道:“为何?”
贺兰熹诚恳地说:“我担心你坐在旁边,我的嘴上课时闭不上。”
祝如霜想了想,更诚恳地回答:“你的担心十分有道理。”
于是,祝如霜坐在了白观宁身侧,贺兰熹则第一次和宋玄机成了同桌。
见场面不再剑拔弩张,上官慎也不再多留,转身之际刚好和绯月真君打了个照面。
绯月真君停下脚步,笑道:“知谨?你在此处做什么。”
上官慎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惊动一院院长,便道:“弟子不过路过而已。”
“是么。”绯月真君显然没有相信上官慎的说辞,但也没有追问,只道:“你家院长还没有归宗消息么?”
上官慎恭敬道:“浮绪仙君陵寝一事,院长已处理妥当,想来此时就在回宗的路上了。”
“这么快?”绯月真君颇为惊讶,“那本座可要加快速度了。”
加快速度?何事需要加快速度?
上官慎好奇归好奇,也自知自己没有过问的权力:“那弟子不打扰真君授课,先行告退了。”
上官慎告退了没两步,听见绯月真君的声音从讲堂中传出:“今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正是探索【双修之法】的大好时光啊。”
上官慎:“……”
上官慎面不改色地走远,寻到一无人处,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家院长烧了一张传音符:“敢问院长大人,您还有多久回来?”
太善道院院长沂厄真君:“马上,本座已经看到太华宗的山头了。”
上官慎道:“您最好快一点。”
沂厄真君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可是太善道院出了什么事?”
上官慎忧心忡忡地看向讲堂:“太善道院没事,但绯月真君要教无情道弟子双修之法了。”
沂厄真君:“?什么!!!”
与此同时,在绯月真君讲堂上听到“双修之法”四字的贺兰熹等人——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绯月真君绝对没安好心!
亲自教三个无情道双修之法,这和直接撬墙角有何区别?简直就是仗着江院长不在胡来!
贺兰熹习惯性地侧眸,想和宋玄机交换一个“绯月真君居然如此胡作非为”的眼神,可宋玄机根本没看他,冷玉般的面容无波无澜,似乎不觉得这堂课有什么不妥之处。
贺兰熹只好找祝如霜对视,无奈他和祝如霜之间被白观宁挡得严严实实,他连祝如霜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合欢双修之法,指的是双方通过‘内修’及‘交/合”,达到内外皆通,相辅相成之效。”绯月真君娓娓道来,“今日我们先讲男女双修之法。”
话落,白观宁突然举起了手。
绯月真君:“观宁?”
白观宁站起身,摊了摊手道:“可是院长,我们这里并无女修。要不您直接跳到男男双修呢?”
绯月真君笑道:“观宁稍安勿躁,该讲的本座自然会讲。一般而言,本座会建议你们在学习双修之法的过程中寻一位同伴两两组队,以便随时交流,事半功倍。”
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旁边,听前面还不觉得羞耻,“两两组队”的话一出,他就恨不能抬手把渐渐发烫的脸捂住。
住口,你们合欢道院给我住口……
宋同学你说句话啊,你就这么放任绯月真君引诱我们误入歧途?
绯月真君顿了顿,继续道:“但双修一事一向讲究两厢情愿,若是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强行双修,只会得不偿失。所以本座只和你们讲理论,不谈实践。日后,你们如果寻得良机……”
突然,一声愤怒的咆哮打断了绯月真君的授课:“宋流纾——”
无须依靠传音符便能传音百里,这声音不是沂厄真君又是谁。
“宋流纾你要我死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要我被江隐舟一剑捅死然后你独掌三大道院的大权?!”沂厄真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方飘进众人耳朵里,“你到底想教他们三个什么啊!”

第16章
沂厄真君作为太善道院的现任院长,立身根本就是“日行一善”四字。他不仅对本院弟子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对其他道院的弟子也打心眼里……当普通亲戚那般对待。
可惜,沂厄真君虽然风趣随和,平易近人,但只要一和绯月真君对上,他再好的脾气也扛不住绯月真君的荒诞和乖张。
沂厄真君的咆哮质问声在迷津渡不断回荡,听得贺兰熹感动又想死。
他感动的是,沂厄真君如此把他们三人放在心上,甚至不惜为了他们又一次和绯月真君反目成仇。这般袒护,不是恩师,胜似恩师。
他想死的是,沂厄真君你这么大声,现在全宗上下都要知道我们三个无情道在学双修之法了啊!
贺兰熹只感觉自己头上冒起了阵阵热气,他的脸都快被熏红了。反观绯月真君,轻飘飘地在讲堂四周设下结界,将沂厄真君的咆哮和质问全部隔绝在外。
接着,绯月真君微微一笑:“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贺兰熹目瞪口呆之际,余光又瞥见宋玄机执笔蘸墨,打开了一页空白的笔记。
……宋浔想干嘛,做注释吗?他真的对学双修之术没意见?
贺兰熹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他能怎么办,他除了硬着头皮学还能怎么办。
贺兰熹幽怨地看了宋玄机一眼,因为有点生闷气还找机会把宋玄机另一支没有蘸墨的笔偷偷藏了起来。
另一边,沂厄真君紧赶慢赶地回到太华宗,二话不说直奔迷津渡,不料却被一层飘散着花瓣的粉色结界挡住了去路。
沂厄真君悲愤填膺:“宋流纾——!”
其实凭他的本事,破宋流纾设下的结界不算太难,可这样无疑会对整个迷津渡造成不小的损害。今日是开学的头一日,大家都在上课,他一旦出手,影响的是太华宗所有的弟子。
宋流纾一定是猜到了他势必会以大局为重,才敢如此行事。
上官慎跟在自家院长身后,不放心道:“院长,咱们就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绯月真君诱拐……教无情道三美双修之法吗?”
沂厄真君极是郁闷:“那本座能怎么办。孩子们都在上课,本座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冲进去和宋流纾决一死战吧!”
万幸,双修之法也不是一两堂课就能学会的。宋流纾今日最多给无情道三美开个头,而他绝不会给宋流纾上第二堂课的机会。
沂厄真君站在结界外,远远望着无情道们所在的讲堂。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见贺兰时雨眼巴巴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说:真君救我,救救我!
沂厄真君喉结一滚,哑声道:“本座对不起浣尘真君,对不起江隐舟,更对不起无情道三美……”
“院长,这不关你的事。”上官慎拍着沂厄真君的背,温声安慰着,成熟稳重的模样不像是沂厄真君的弟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师尊:“绯月真君若真打定了主意要教,除了浣尘真君和江院长,恐怕谁也拦不住他。”
沂厄真君在爱徒的安慰下迅速重新振作了起来,神情严肃地说:“知谨,你安排一下,本座今晚要和宋流纾促膝长谈,不成功说服他放弃诱拐无情道三美之心,本座誓不回太善道院!”
一个时辰后,绯月真君给贺兰熹上的第一堂课结束了。
贺兰熹双目无神,异常镇定地收拾好东西,先宋玄机一步离开了座位。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祝如霜说,第一句话就是“宋浔怎么能那样”。然而,没等他和祝如霜接上头,绯月真君就先把祝如霜叫走了。
绯月真君对祝如霜道:“如霜,你随本座来。”
祝如霜有些犹豫:“真君,我下一堂课是《异兽论》。”
《异兽论》的上课地点在万兽道院,从迷津渡赶过去至少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上课什么的都是小事。”绯月真君不以为意地说,“东方既明既然已经归宗,你身上的彼岸印还是尽快让他看看比较好。”
“彼岸印?”白观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好奇道:“那是什么,院长?”
绯月真君笑了声:“此事于你无关。不过本座也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你且出去稍等。”
白观宁走后,祝如霜下意识地抬起手,在触碰到锁骨之前又放了下来。他轻一点头,道:“好,有劳真君。”
绯月真君安排得差不多,正要带着祝如霜一同去承受东方既明的怒火,一转身便瞧见贺兰时雨目不转睛地看着祝如霜,两个少年面对着面,相顾无言,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实际上的两人——
贺兰熹:你且去罢,我会好好做《异兽论》的笔记给你看。
祝如霜:那你记得把字写好看一点。
贺兰熹:?祝云你要是嫌弃我的字不好看,那你去看别人的!
祝如霜:诶?我随口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
贺兰熹:哦?那没事了。
绯月真君开口:“时雨。”
刚和祝如霜传音完的贺兰熹:“嗯?”
绯月真君:“今日是开学的第一日,功课想来多不到哪去。下课后,你和玄机一起去古藏书阁打扫整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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