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渐沉,透着挥之不去的疲乏与沉重。
在稻荷崎的三年成功成为足以支撑他不去逃避的回忆,但是分别与分离最是消磨情绪。
“……那要我怎么做,优生你才能轻松一些呢?”
透过电磁讯号传输的男声情绪明晰,对方似乎也正在处理着什么,一边说话一边能听见敲键盘的声音。
“只是这样……就轻松很多了。”灰发青年声音很低。
恋人的声音近在耳畔,最大程度上安抚紧绷的情绪。
“那就好。”对面如此道。
白木优生无端就有些闷,扯开领口的扣子,解到第二粒,手指微动、触及到微凉的金属。
是那条项链,名为[Atsumu]的项链。
撩起来定定看了许久,灰发青年深深叹了口气,似是终于接受现实,拿过一直放在膝上的手机,凑近脸颊,他垂了下眼,轻声道,
“其实,还不够的。”
手机听筒对面,敲击键盘的声音渐停,呼吸声、窸窣声近了,白木优生判断着,宫侑似乎拿起了手机,与他一样靠近脸侧,
——于是,下一秒,男声愈发清晰,质感醇厚。
“那么——优生,要回来吗?要不直接回来吧!”
“我养你好不好,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们一起住、一起做饭、一起散步。”
连珠炮般的一句句直冲大脑,直将刚刚还很疲乏、深感压力的人冲得一下子清醒起来。
听筒对面的人彻底停下了手中事,碎碎念着,“不做那什么继承人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去打排球!”
美好愿景,经由恋人口中描述,更如梦幻。
只是短暂稍作想象,心底都盈满充实幸福。
“……好后悔。”
宫侑喋喋不休的话语稍停,他听到了听筒对面的人的声音,“嗯?怎么了?”
似是不堪忍受,白木优生深深将脸埋进膝上反盖着的书上,“真该把阿侑一起打包带走的。”
是真心话。
听得出来、发自内心。
宫侑:“虽然现在是这么说——那么在机场分开的时候一直倔强不肯回头的是谁呢?”
白木优生抿了下唇,小声对着听筒喇叭反驳道,“……不是我。”
对面的男声笑了下,“小骗子。”
没有回头,回头就会不舍,就会舍不得分别。
人来人往的机场,人皆行色匆匆,他们的最后一面止步于一个拥抱。
直到值机广播提醒倒数第二遍,灰发青年才狠下心将自己剥离。
只有现在是不够的,爷爷虽然没有对他的选择置喙,持着默认应允的态度,但这不够。
他想光明正大牵着恋人的手出现,他的恋人值得最好的。
他想要他们的未来光明灿烂。
“才不是骗子。”白木优生小小声。
“好好——我知道了,”宫侑拿起手机,走上阳台,撑着栏杆眺望遥远的灯火与地平线,夜风拂动他的发梢,划过两点金色眼瞳,此刻它们正清晰映出手机屏幕上查询的页面,
“那么优生少爷,今晚有没有比昨天更多一点想我呢?”
“……”
宫侑:“不说话吗?”
白木优生:“…说的!”
白木优生努力维持镇定语气,“有一点点想的……一点点。”
“居然只有一点点啊——”
宫侑似是在笑,声音都含着笑意,“不过没关系,我接受了。”
白木优生捂住脸,慢慢压下头去。
可恶、太可恶了,总是这样逗弄他。
“——优生,我也很想你。”
听筒内的男声低低,细细密密缠着、似在耳畔道出。
白木优生克制不住摸了下耳朵。
“比昨天、不止多了一点点的想念。”
“真想现在就去到你身边啊。”
“……”
要不直接订回去的机票吧。
但是——回去是暂时回不去的,只能被学业卡着,完全挪转不开。
等醒过神来,噩梦般的DDL总算远离,稍微有了些喘息空隙。
课程全部收尾,报表项目也进入审查期,礼仪分与社交分在学期末的几轮晚宴上也全部达满,现在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
在此之前,先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几乎两三天没怎么合眼,感觉自己差不多快倒头就睡的灰发青年在一串急促门铃声中找回神智。
他茫然,从床上下来时甚至因为睡得太久有些身体发软,趔趄了两步,低头大脑不清醒地打开门,含混开口,
“是……”
“Surprise——!优生!”
“哐——!”
公寓大门倏地砸上。
衣衫不整、满脸呆滞的灰发青年呆呆凝视着门口的方向,缓缓、捏了下鼻梁。
坏了,他现在是因为太过于思念直接产生幻觉了吗。
怎么一开门就看见了宫侑……难道在做梦?
“优、生!”
“给、我、开、门!”
白木优生缓缓抬头,大脑短路断线的那一秒,让他不得不在接下来面临社死,
“——你有本事给我关门你有本事给我开门啊!”
大脑终于上线的白木优生老老实实抱着腿坐在沙发上。
登堂入室的宫侑左看右看,宛如巡视自己领土的狐狸,确定结果后不满抱臂直直往人面前一站,张口就是一句,
“——吃饭了吗?”
“啊…那个、没…没有吧。”骤然被提问的白木优生心虚,抓着手机快速瞥去一眼。
18:54,PM.
没记错的话他是凌晨的时候睡的,一觉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错过了不止一顿饭,嗯…说出来感觉绝对会被念叨的,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吧。
“哈——?”
不出意料,面前的人双手一插腰发出不满的声音,“都交代了优生你很多次一定要按时吃饭吧!不要因为没有人看着就这么放纵自己啊,长久下来要是胃疼的话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来了,每日必备的来自宫侑的碎碎念!
对此接受良好,白木优生乖乖应声,并不反驳、一一听着。
见他这幅“我知道错了但我不改”模样,宫侑打从心底拿这个笨蛋没办法。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白木优生会不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无声无息被欺负或是受伤、甚至昏迷。
异地恋…不、异国恋的难度level已经直接上升到人身安全了。
上下扫视一眼,一寸一寸、白木优生主观感觉自己仿佛被严密的科学仪器扫描、看透内里,视线直勾勾的,毫无隐私。
确认没有受伤、除了有些睡了太久产生的思维迟钝,目前看来并未发现更多不寻常之处。
心底稍松,宫侑语气缓和些许,“没吃饭的话那就先去吃饭吧,附近有餐厅吗,还是要在家做?”
闻言,正在找出皮筋把脸侧稍长的灰发扎起的白木优生顺手在脑后随手扎了个揪揪,他低头点了两下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好像因为太晚,附近的餐厅已经没有空位可以预约了。”
担心宫侑会生气,他旋即补足道,“但是最近的超市还开着,我……我可以现在就去买食材、然后回来做饭!”
话语出口小心征询意见,白木优生却奇怪感觉气氛有些安静。
他慢一拍抬头,视线仰起,一秒对视。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前之人正单手支着脸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
视线落点是脸颊……不、稍微更侧一些的地方。
脸侧……随手扎起的小揪揪?
眼皮不轻不重跳了下。
白木优生迟来感知到静寂下来的室内暗流涌动的情绪。
金色的眼瞳转动,慢慢从灰发青年脑侧翘起的一绺揪揪转移,恰到好处对上眼。
宫侑手掌托着脸颊,手指微动、轻轻敲了下,声音混着点情绪,“头发…原来已经长这么长了啊。”
白木优生低低应声,“嗯、嗯。”
只是不上不下的一句话,兀地就将先前那些被跳脱岔乱的情节打乱的情绪拉回。
现在,是许久未见后的再相处。
一百七十一天零十六个小时的再见面。
对方从每晚手机屏幕亮起的名字中走出,真真正正来到自己身边。
经由听筒传输出的失真电子男声现下不再受阻、真真切切到达面前。
白木优生揉了下耳朵,视线有些偏去,“因为…之前不是很长,所以就没有去剪断,长长了后想剪…但是因为太忙所以就忘记了。”
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样简短的对话,却情不自禁情绪紧张,白木优生压下不受控的心脏,咳了声道,“如果不习惯的话…我现在去把它剪短。”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起身,才站起,立在面前的人一步靠近。
他们间的距离本就没有多少,只这一步靠近、白木优生情不自禁向后让了一点。
他忘记自己才从沙发上站起,身后没有多余的位置,稍微一让整个人重心失衡,直接向后坠去。
眼瞳缓缓睁大,茫然又无措。
适时伸出一支手扶住了他。
手掌宽大、手臂强劲有力,稳稳拦在腰侧,温热的掌心托着另一侧腰身。
“……”
受制于此刻姿势,身体隔着衣物、近乎紧密相贴。
白木优生没动、宫侑也没动,两人都没有说话,视线直直对上,映出对方的身影。
如梦初醒,灰发青年咳了声,“那、那个,谢谢……阿侑。”
宫侑眉梢挑了下,“不用谢。”他随意般道,自如地松开危急关头扶了人一把的手,“那个的话——不用剪短。”
白木优生尚还没脱离情绪,静了下猛地回神,“什、什么……?”
宫侑手指指了指自己脑后的位置,狭长眼尾勾了下,“这个。”
似是觉得面前之人呆愣愣的模样很有趣,止不住心底更想逗弄的意图,宫侑意有所指,
“毕竟…很可爱。”
“……”
白木优生原地宕机,伴随着止不住的面红与升温耳根。
虽然先前在通话中也会遇到这种明晃晃的撩拨,但是因为隔着一层所以还没有过于深刻的感觉,现在直接面对面这么做……
深吸一口气,灰发青年再三克制,正正经经,“那就不剪…稍微留着也不是不行。”
宫侑眯了眯眼,还想说些什么。
白木优生当即站起,一鼓作气,“那个、我要去买食材、对!我现在就去——阿侑就先……”
“我和你一起去。”
白木优生卡了下。
“怎么了?不愿意?”宫侑明知故问。
灰发青年深感无力,他是想借着这机会好好缓口气,而且……从国内直飞过来,算上周转乘车,耗在通行上差不多就要十几个小时,不消多想也知道现在宫侑绝对已经很疲倦了。
与其勉强着疲倦的人陪自己去采购,不如留下来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不是的,”白木优生背着手攥了下手腕,“但是阿侑应该很累了吧,稍微休息一会儿怎么样?我动作很快的、采购完就会回来!”
小心翼翼说完,白木优生试探去看人表情,一抬眼、就对上含笑面庞。
“欸——原来优生是这么想的吗?”对方拖长声音,“可是我是为了和你见面才来的啊。”
“只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的话,那不就太过分了吗?”
“……”
眼见着面前之人哑口无言,宫侑乘胜追击,原地控诉,“好冷漠,果然是太久没有见面感情淡了吧,刚刚也是!明明是‘surprise’结果却对许久不见的恋人重重甩门,好受伤啊、优生你这次真的伤到我了,要好好和我道歉才行、不然我可是不会罢休的!”
被翻旧账了。
而且、完全辩驳不过。
白木优生沉默、白木优生局促、白木优生屈服。
出门从一人成功增至两人。
一起开车去买了食材,再折返回公寓,如白木优生所说,的确没有花上很久,只不过回程路上因错估天气发生了点意外。
骤雨来得突然,两人湿漉漉地回到公寓。
所幸只是停车时到公寓这一段路淋了雨,距离不长、时间也很短。
宫侑被白木优生推进浴室先洗澡,等换好衣服出来时,视线一扫,望见了正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内的身影。
七八月的天气,夜里骤雨也来得急。
雨打湿薄薄一层衣物、黏湿后贴在后脊,附在匀称皮肉上,勾勒出一把好腰身。
或许是因为进来的急、厨房没开全部灯,只开了零零碎碎几支暖光,垫在那儿、柔和了身形。
听到浴室门响,背对着他的人闻声望来,看得极清晰,漂亮的翡绿色眼瞳浸入暖光、温润玉石一般。
“洗好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过来,上下扫着,想了想、又抽出条毛巾示意宫侑低头,好帮他擦干正在往下滴水的头发。
宫侑低着头、被摁在沙发上坐下,白木优生拿着毛巾吸干发丝上的水分,距离拉得很近。
自低着头的视角望去,看得也就更加清晰。
被雨打湿的衣物逐渐变得半干不干,不贴着皮肉了,但隐隐间却还能洇出几分湿意,隐隐绰绰的。
……像勾引。
不声不响的人慢吞吞移开眼。
打理好了宫侑,白木优生总换呼出口气。
他抓紧时间,自己也冲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出来,刚要说马上就去做饭。
转头一看,桌上满满当当。
白木优生:“……”
这种熟悉的…海螺姑娘感,真是久违了。
“对了,优生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套着围裙的人抱臂随手一指,随意般发问。
白木优生愣了下、闻言望去。
宫侑指的方向是家庭吧台的酒柜,里面放了几支红酒。
“没、没有的,”白木优生回忆了下,“那些是学鉴酒课的时候备下的,不过因为课程调节、一直都没有用到。”
“这样啊。”
白木优生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去,不解道,“是怎么了吗?”
“没,”宫侑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不过,要试试吗?”
“欸?”灰发青年发出声短暂鼻音,他不确定询问,“可是…阿侑你现在可以喝酒吗,职业赛的话好像是有禁酒期的……吧?”
宫侑解下围裙,随意道,“可以的,现在是休赛期,而且……优生你不该更担心自己吗?”
白木优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担心我……会发生什么吗?”
宫侑盯着他看了会儿,白木优生琢磨过来,无奈弯了下眼,“虽然的确没有喝过,不过只是红酒而已,应该没什么吧。”
“而且……迟早也是要上课的,”灰发青年抽出它们,挨个排好,认真思考,“正好也是提醒我了,与其到时候在哪里因为不清楚能接受多少而出糗,不如趁现在来试个底线也好。”
他侧脸,眼睛很快弯了下,“毕竟有阿侑在身边,无论怎样都会很安心。”
“……”
说大话了。
大脑在烧,理智也是一样,整个人都在发烫、精神维持在可控又失控的边界。
灰发青年视线定定落在某个方向,半晌没出声。
在他面前桌上,从高到低、一路排开数十个杯子。
伸出手要去再拿下一个时却握了个空,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手掌触及额头,汲取凉意般,灰发青年将脸颊贴在掌心。
他听见手掌的主人似乎在叫他的名字,说些什么话语,不过此刻他并不想去顾及。
大脑很吵,嗡嗡作响,间或夹杂着叫他名字与说话的声音,更加喧闹嘈杂。
“喂、优生,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
宫侑伸出手、在趴在桌上的人睁开的眼前晃了晃。
才晃了两下就被从旁侧探来的手拨开,埋头在那的人不开心嘟囔道,
“不要晃,我好晕的。”
他说的含混,声音缠在一块,黏糊糊的,听起来很像撒娇。
宫侑忍了忍,他在灰发青年面前蹲下,“晕也不行,一直趴在这你会更难受,我带你去卧室,躺着会舒服点,先起来……优生,听见的话就…”
他话没说完,兀地就被打断。
趴在桌上的人动了下、微侧过脸,莹白脸颊酝红大半,还印着压痕,眼尾殷红、杏仁眼型向上挑起。
向前探出手,白木优生手指拧起,紧紧攥住蹲在他面前的人领口。
手指勒紧、强制拽近。
他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本该是十分有气质或是很凶的,但是因为喝多了,定定盯着看了好久,才找准人。
压下脸颊,连着呼吸都是滚烫的。
一个用了点力气、掺杂着苦涩红酒气息的吻……不如说,更像是咬。
狠狠咬下一口,堵住全部话语。
勉强分开一点距离的人眼尾逦红,不高兴哼哼道,
“……优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