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同事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听说过议会长似乎收学生了吗？”
“什么？”奥术学徒一下子瞪大眼睛，“那个研究灵魂的议会长？”
“对，就是他。”同事看看四周，没有人注意他们。
科学议会内没人不知道议会长，就算平时做事的是埃德加尔，但是他也是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他也不知道活了多久。
虽然科学议会普遍在理智上不相信灵魂的存在，议会长的研究经常被人抓住批判一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他说想要收人，那么绝对有大把的人愿意当他的学生。
生物学家其实还蛮想研究他的。
只可惜他太孤僻了，谁也没法接触他。
“听说他那个学生可以控制死人的尸体。”同事低声说道，“现在他被人抢着，都想让他去参加他们的实验。难道说灵魂学真的能做到这种事情？”
“是伽尔瓦尼那种吗？”奥术学徒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第一位发现生物电的奥术师。
可是他的极限大概就是控制一下小动物，让它们的腿抽一下，这已经是老黄历了，对于稍微年轻一点的奥术学徒来说，这种事情已经没有当年发现的时候那么令人震惊了，就如同空气一样习以为常了。
“不是，是让整个人活动起来。虽然依然没有意识，但是那是一整个人啊。”
奥术师……或者说科学家最后的目的是为人类谋福利。
他们的一切目标都是让这项技术应用到人类身上。
理论的提出者固然值得被尊重，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当这项技术能够被运用到人类身上之后才会迎来人类海啸般的欢呼或者如山崩搬的恐惧。
“这是什么理论？”
“灵魂系理论。谁能说清楚？”同事又做贼一样地压低声音，“你听过议会长和死神有着亲密关系的传言吗？说不定这不是奥术，而是神术。死神的神术。”
“教会的神术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啊。这不是我们死灵系应该能做到的吗？”奥术学徒对死神的畏惧实在是有限，他们天天和尸体打交道，如果真的有死神，那么他得好好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挨个问学术问题。
不对，这种好事也轮不到他，要是让他的导师知道他看见死神了，他绝对能把死神绑架回实验室，开个大会一起盘问。
如果议会长真的认识死神，他们真的想去求议会长给他们介绍一下。
他从小就喜欢解剖个小动物，他对生物充满了好奇，长大后才走上了奥术师这条路。
在民间传说中，死灵系奥术师会操控着墓地里的尸体，让亡者从土中归来。大家都讲究“在平静中安眠”，但是死灵法师这种把死人揪出来蹦迪的传说最能勾起别人的恐惧。
绝大多数奥术师都是在外界长大的，他们自然也从小听说这种故事。
小时候害怕，长大了却嗤之以鼻。
是不喜欢吗？
分明是做不到啊！
奥术学徒抽抽鼻子：“我现在去拜师议会长还来得及吗？”
如果真能教给他们这项技术，他们可以尽量少幻想一下研究议会长的生理结构了。
温特不知道有人在物理层面上馋他或者说议会长的身子。
他住着拐杖的手提着一个包，一瘸一拐地往餐厅走去。
科学议会本就不大，不少人都已经认识他了。
温特这段时间在科学议会刷了不少名声。
他的异族身份、他的长相和与议会长的关联性让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侧目。
温特其实不太喜欢瞩目的感觉。
瞩目对他来说向来没啥好事。
比如说小时候被拉去试各种衣服拍一堆照片，长大了在这方面完全逆反，两件衣服能穿一年，一件衣服穿十年，让他去买衣服跟杀了他一样。
温特就喜欢安静地自己待着。
可是他又不能喊人让所有人都别管他，这种话一说出来只会让人对他产生更强的逆反。
他只能装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温特的演技不是很好，但是装冷漠还是手拿把掐的。
这招对他来说还挺好用的，虽然不少人都对他侧目，但是却真没有和他上来打交道的人。
温特也不觉得这是个糟糕的决定，现在会找上他的往往都是想要从他这里打听出关于议会长的事情的人，这种动机不是很纯的社交积极分子是温特没法做的，也是他害怕的一类人。
所以就算无视这些人他也没有什么愧疚。
等着这段热度过去了，还想要和他打交道的人往往也相对更值得指教一点。
温特走进餐厅，坐在门口，就有服务生为他拿来了菜单。
这里也有不少普通人，其中一部分就是在外面被认定为魔女或者巫师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学习基础，当不成奥术师，就在科学议会内补充一下服务业的劳动力。
当然，也有一些是奥术学徒勤工俭学。
对应现代大概就是在科学议会读研究生的人。
温特虽然在实际应用上菜的抠脚，是在实验室搞理论搞多了变得有点呆呆的货色，但是他好歹是博士毕业，即使是在科学议会，也是标准的奥术师而不是学徒。
温特没着急看菜单，而是打开了一本书，上面都是埃德加尔给他整理的重点，这两天去各种奥术师那边围观各种实践，他感觉自己真的心有所感。
为了方便自己研究复活，温特找上了科学议会研究解剖的奥术师，还拜访了几家医院。
这些奥术师看在议会长的份上也不会拒绝温特，毕竟议会长算是整个议会科学议会中最大的投资人、最大的安保措施、最大能源和原材料供应商。
但凡沾一个，那都是能当土皇帝的存在。
即使是在现实世界，只要人脉和钱到位，猪都能上哈佛大学，更别说科学议会这种小地方了。
但是高塔公主本人只当出钱出力冤大头，甚至都不从奥术师身上榨油水，只是制定一套平等保护从奥术学徒到大奥术师的规则。
埃德加尔则只是进行管理，对利益和权力也毫无兴趣。
这里堪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乌托邦的地方了。
处于这样的原因，自然所有人都不会拒绝几乎完全不提出要求的议会长的请求了，就算温特疯狂打扰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拒绝温特。
甚至他们还稍微安心了一点，要是议会长什么都不要，那总会有一天会离开他们。
在温特看来，谁也给不起议会长的报酬。教会都不和他站在同一立场，但是教会和奥术师用的法术能源都来自于议会长，他也没要什么报酬。
这个世界还是讲究互惠互利的，没有哪一种关系比利益关系更为稳固了。议会长的无欲无求没法让他们真的放下心来。
既然有所求，那就是最好的了。
不过温特到底不是那种能够坦然接受帮助的人，既然别人给他好处，他也自然会汇报一些。
温特的目标是复活，操控尸体离他的目标有十万八千里远，他现在发愁得很，但是对于这些被划分为死灵系或者治愈系的奥术师来说，这种操作简直是他们一开始踏入这个领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结果现在变成了梦想的操作。
虽然说要尊重大体老师，但是谁又能抗拒这种力量呢？
把人剖开也没比摆弄一个人的身体听起来好到哪里去。
温特也没做什么，就是控制着尸体按照奥术师们的指挥动了动，他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很敏感。
奥术师脸上的探索欲和毫无生机的尸体是完全不同。
温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除了医学领域的感悟之外，还增加了某种法术上的感悟。
温特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吃什么饭，他对西餐早就失了兴趣，对快餐这类垃圾食品的兴趣更大。
没过多久，温特等的人就出现了。
对方的目光落在了温特一旁放着地拐杖上，又看看他打着石膏的腿，满心愧疚道：“对不起，寒冬先生。”
温特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人。
他再次看到皮内尔已经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了。
对于他来说，一个月出头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最近的日程满满的，就给他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温特笑了一下：“你别怪我食言没去上班就好。”
皮内尔听到这话，感觉更加愧疚了。
他并不是第一批知道温特遭遇的人，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偏后一批了。
在吕戴安事件发生之后，精神病院的不少病人受到了刺激，他马不停蹄地去处理这件事情。等着把人安抚下来了，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邀请过温特。
然而等到他找人去问询这件事情之后，他才得知温特被宗教裁判所抓走，宗教裁判所知道他是寒冬先生了。
可是当他想要知道温特后续的情况的时候，即使他找了关系很牢靠的人，对方也对此讳莫如深，只是说道：“‘傲慢’给教会惹来了大麻烦，我劝你别再打听宗教裁判所的事情了。”
皮内尔对“傲慢”一无所知，此刻他对傲慢也不感兴趣。他多少有点感谢傲慢重挫了教会，至少对于推行他的理念有一定的好处。
可是现在不是重点。
虽然不知道“傲慢”具体都做了什么，但是这么强大的人是很难遇到危险的，反倒是温特的生死不明。
皮内尔第一反应是去问出版商，商人逐利，如果遇到教会威胁，他们将关于温特的线索泄露，也是有可能会被教会调查出来的。
当他去找了出版商之后，出版商的反应又和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他们笑着和皮内尔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和寒冬先生再商量一下新作的事情。
这个反应不像是心虚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所以问题就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皮内尔想到自己之前冲着温特喊过“寒冬先生”，当时他的声音不大，也的确确认过附近没有人了。
可是百密终有一疏。
想到这里，他的冷汗都下来了。
如果这真是他的错，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了。
可是事实却不会因为他的祈祷而改变，真理就是真理，不应该被修饰，这也是奥术师所追求的东西。
皮内尔在吕戴安没有打听到情报，但是从奥术师那里得到了最近的消息。
温特最近在科学议会相当有名，所以他一问就找到人了。
知道温特没有性命之忧之后，皮内尔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温特先生，真的很抱歉。当时我的情绪有点激动，我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和您打招呼直呼您的笔名。”皮内尔站着对温特说道，“都是我不好。”
其实仔细说来，他最好也别和温特打招呼，毕竟他也算是教会名单上的奥术师。
奥术师往往和奥术师打交道。
只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做的这么谨慎，要是教会真有那么大的控制力，所有奥术师早就被烧死了。
只要不搞神恶魔大事，大家都可以随意一点。
当初皮内尔也只是太激动了，而且他和温特交流的时候也一直喊他寒冬先生，以至于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温特：“……这不是你的错。”
埃德加尔说没必要让别人恨上他。
这其实也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这类建议。
查理和皮内尔都算无心之过，但是他懒得理会查理，那是因为查理无疑是教会一方的人，可是皮内尔是奥术师，还是他的编辑，他自然找不到和他决裂的理由。
皮内尔看上去还是一个实诚人。
温特见过太多脸皮厚的能完全不感觉到半点愧疚，对于这种人就要重拳出击积极索要赔偿，但是对皮内尔这种有良心的人，他的愧疚就是最好的赔偿了，这种情况下反而没必要说什么。
这事说出来其实也挺嘲讽的，如果他在稍微熟悉皮内尔后，跟皮内尔坦白身份，那也不会有之前的事发生的事情。
正式因为他对皮内尔的保留才导致对方情绪激动下脱口而出的称呼。
“我觉得与其谴责你，不如谴责一下教会。”温特不信命，但是即使是他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真是时也命也。
查理、皮内尔、威廉明娜和教会，甚至还有议会长与埃德加尔顿策划的核爆试验，无论少了哪一环，他都不会遇到把他当做“傲慢”审判的情况。
温特其实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居然是个非酋。
“如果心里实在过不去的话，那么这顿饭就由你请了。”他觉得好像自己要是不让皮内尔做点什么的话，他大概都没法好好喝他继续聊了。
这可不行。
“没问题。”皮内尔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现在还是满心的愧疚，但是稍微舒服了一点。
皮内尔坐了下来，拿起了菜单，又看了看温特，温特似乎是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什么，他自己先看了看，只是随便选了两样。
都说食欲和情绪息息相关，现在的皮内尔是真的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服务生记下了皮内尔点的餐，转而看向温特，温特却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对了，这个给你。”温特把自己之前拿的文件盒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皮内尔打开文件盒，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他看了两眼，趁着这个时间，温特也把自己选好的餐食报给服务生，“这是你的新作？”
“对。”温特把餐前的免费面包塞进嘴里，“就叫《天可汗》吧。”
与之前《东与西》这个重点写出重大事件，在这个世界杯定义为“伪史书”的新奇小说不同的是，这本是在一个传承多代的朝代中专注写了一个皇帝——李世民。
《统一》中的秦朝虽然两代皇帝一代末代秦王子婴，但是因为温特厨力问题，这本基本只写了始皇帝，不过也只有他值得温特写写。
温特原本打算按照时间线慢慢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可是他现在不是以赚钱为导向了，那么一切就要为他搞教会的计划而服务了。
现在他打算把唐朝提前搬出来。
选择李世民完全是因为他与五代十国和隋朝那狂热迷信截然不同的专注于人民，相比起天授君权，他选择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古代的蝗灾可是被认为是天降的灾难，还有蝗神的说法，可是唐太宗他敢吃“神”。
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恐怖之处。
从夸父逐日、后羿射日，到姜子牙推蓍蹈龟说“枯骨死草，何知吉凶”，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自我，再到三武灭佛对神佛的蔑视，甚至连民间也有鞭打龙王的习俗，这无不透露着在神明上的实用主义。
温特不会否认封建社会的迷信并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换，那是真的盲目无知，但是为什么只有中国有“轻慢神明”的姿态呢？
这对于中国人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即使是神明也不过是维护利益的工具，这其实在世界各地也能够看到类似的影子——也只是影子了。
对于这个世界，这种“设定”绝对是如同平地惊雷，能炸的别人七荤八素。
如果说之前《统一》与《东与西》只是被这个世界简单一瞥就被定为了禁书，那么《天可汗》就是温特正式向教会在思想上的宣战。
神明的牧羊人？
他们的权力从不来自于神明，而是“羊”啊。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也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挑战这一点，也许有人隐隐地在这条路上擦个边，但是从未又什么重大的变革。
这个世界的社会规则的确是摇摇欲坠，但是却依旧保持住了诡异的平衡。
温特觉得作为“傲慢”，他也要尽到诱惑的职责。
在这个缺乏社会学家的世界，就由他来当“蛇”好了。
皮内尔沉默地翻看着温特写的东西。
这次的小说不仅是温特本人在写，埃德加尔帮他修改润色，减少愈发错误，可以说这是皮内尔当温特编辑以来最不需要思考温特的表达能力的一次了。
可是皮内尔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埃德加尔还帮忙总结了一个大纲，皮内尔只要看一眼大纲就能大致猜出来温特的心思了。
温特写的东西在内容上总是很有特色，这也是让许多人追捧他的作品的原因。
只是在宗教问题上稍微有点敏感。
始皇帝与汉武帝对永生的渴望，但是那终究是追求那些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类似神明的存在，大家都有点习惯这种思考方式了，毕竟他们中也有大把人是在遇到各种困难的时候就祈祷。
即使如此还是因为多种因素被教会列为禁书。
不少奥术师也有着类似的迷信。
什么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