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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于永夜(麦香鸡呢)


“我以为你要把外套扔海里。”
“你懂不懂环保。”顾昀迟转回身往前游。
原来脱衣服只是为了方便行动,温然默默把胸针放进口袋,也将外套脱下来,抱着救生圈一点点朝岸边游。
幸而今晚海浪不大,不至于寸步难行,但游泳的确是十分消耗体力的一项运动,不停地游了二十多分钟,温然实在没有力气了:“我好像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顾昀迟回过头来看他,温然交出自己的救生圈:“给你,你往前游吧,你的命比我贵。”
“然后呢。”顾昀迟问。
“然后我在这里等你,你上岸以后,找人来救我。”温然面色苍白,因为冷和怕而哆嗦着,“要是找不到了,那就算了。”
顾昀迟的脸被海水冲刷湿透,月光下像一块白玉,好几秒,他看着温然,最后说了句‘有病’,将温然的外套扯过去,和自己的衣服一起,四只袖子两两打结环成一圈,斜套进右肩和左臂下:“拉着。”
“……哦。”温然伸手捞住衣服。
两人重新向岸边游去,温然趴在救生圈上,靠顾昀迟牵引着,几乎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只有腿还在蹬。海潮声吵得耳朵麻木,一片漆黑,温然根本不敢往四周看,顾昀迟的方向感却准得吓人,毫不偏移地朝着一个方位游动。
脚尖碰到沙滩的那刻,失重太久,温然被狠狠绊倒,整个人往前扑,顾昀迟回身架住他,拖着他上岸,走到干燥而安全的草地上。他一松手,温然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喘气都费劲,仰躺着看天上的星星,温然断断续续地说:“其实、你本来、没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有什么惨的。”顾昀迟在他身旁坐下来。
“嘴硬。”温然咕哝道,闭上眼。他累极了,就这样昏睡过去。
脸颊被什么东西碰了碰,温然怔松着半睁开眼,发现是顾昀迟用手背在拍他的脸。眼珠动了动,温然往上看,天是青灰色,还没有日出,他抬起手臂挡住脑袋,很困,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不睡觉吗,体力这么好。”
“起来,走了。”
浑身酸痛,又渴又饿,温然有点崩溃,坐起来,舔舔嘴唇,一股腥咸的味道,他皱着脸:“我真的没有力气。”
顾昀迟根本置若罔闻,人已经站起来。温然只得艰难地爬起身,两条腿酸软直抖,打了个喷嚏,他问:“你很早就醒了吗?”
“没睡。”
“……”温然垂着头慢吞吞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我搞不懂你们s级。”
凌晨关灯时温然顺手把手机放在驾驶舱窗台上了,两人都没有通讯工具,只能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穿过一片树林,温然快要断气,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走到尽头,一米五高的直坡下是马路,远远的,有个大爷骑着三轮车过来。
他俩穿着被海水泡皱的白衬衫和西裤站在高高的坡上,令大爷有些犹豫,蹬三轮的速度都慢下来。最终还是骑到面前,大爷缓缓刹车,抬头问:“小年轻,是来这里拍结婚照的不?”
“不是。”顾昀迟手撑着地跳下去,“船翻了,迷路了。”
“啊呀,这么倒霉的,还好人没事,我说你们这大清早的。”大爷视线一转,指着正像乌龟一样从坡上小心往下爬的温然,跟顾昀迟说,“你要不帮帮他。”
顾昀迟回手捞了温然一把,转头对大爷道:“能不能去您家喝口水。”
“可以可以,我也是刚那边收了网回来,还捡了袋白蛤。”大爷说,“你们上来,我带你们去。”
“谢谢您,怎么称呼?”
“叫我老刘就行。”
“刘叔。”温然没力气地笑一笑,“那麻烦您了。”
顾昀迟拍了下他的背:“上去。”
已经半死不活的温然考虑不了太多,点点头爬上车,窝在水箱边上曲起膝盖坐好,顾昀迟跟在三轮旁帮忙推车。
石子路,温然被颠得屁股痛,脑浆都要摇匀了,然而还有心思注意到顾昀迟的手腕是空的。他问:“你的手环呢?”
“扔游艇上了。”顾昀迟微微俯身推着车。
手环上有定位,如果带在身上,顾家很快就能找到他们,这样重要的东西,顾昀迟却在跳下游艇前就将它摘下了。
“你是故意的吗?”温然问。
顾昀迟看他一眼:“故意什么。”
温然挠挠脸,不问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现在已经这样了,再问又有什么用。他看看顾昀迟,在海里拖着他游了近一小时,又一夜没睡,说精神抖擞是不现实的,但确实也没见有多疲累,即使头发和衣衫凌乱,那张脸的观赏性依旧十分足。
迎着日出,到了刘叔家,是一幢矮矮旧旧的小平房。见有生人,卧在院里的黑狗吠叫着冲过来,被刘叔喝了一声‘小黑’后便乖乖垂着尾巴蜷到一边。
刘叔将妻子喊出来,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给他们倒了两碗水,接着就又踩着三轮去村头——镇上有人来收鱼,他得赶紧把鱼送过去。
第一口水用来漱口,吐掉后温然将整碗水都喝光。刘婶已经在厨房忙活着给他们蒸包子,包子蒸好了,刘叔也回来了。
“真是可怜的。”刘婶看着埋头啃肉包子的温然,“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两个人就坐船出来了,这么危险。”
顾昀迟说:“私奔。”
一口热包子猛地卡在嗓子里,吞不进吐不出,温然差点咽气,连忙灌了口薄粥将包子顶下去,他惊愕地看向顾昀迟。
刘叔就笑起来:“这么小就私奔了,感情是好的嘞。”
“家里人不同意。”顾昀迟问,“能不能先在您这儿住几天,现在还不想回家。”
“行的。”刘婶很痛快地答应,“我们村有点偏的,你们还是待在我们家安全,等想通了,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好,谢谢。”
刘婶去房间里给他们找旧衣服,刘叔又出门了。温然连吃七个大肉包把肚子填饱,又喝完最后一口粥,才小声问:“真的要在这里住吗,为什么?”
“说了不想回家。”顾昀迟看看他面前的空碗,“这么能吃。”
温然:?
“只有一些我儿子留在家里的旧衣服,别嫌弃。”刘婶拿着一叠干净衣物走出来,“你们先洗个澡,我把凉席擦一擦铺到床上。”
她带顾昀迟和温然走进那间小小的卧室:“这个房间,还是我小儿子和儿媳前不久结婚刚布置过的,两个人才住了几晚就又进城打工了。”
房间大概只有顾昀迟卧室里那间卫生间的三分之一大,一张小木床靠窗放着,旁边是床头柜,到处贴着大大小小的喜字。
顾昀迟看了眼,欣然接受的样子,问刘婶:“家里有电话吗?”
“喏,房间里就有,那个橱柜上,你们要用就直接用。”刘婶将衣物放在床上,又说,“对了,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小顾。”
“哦,小顾。”刘婶又看向温然。
在温然开口之前,顾昀迟说:“小猪。”
刘婶点点头:“小朱。”
“不是,不是不是。”温然想瞪顾昀迟一眼,又不敢,“叫我小温就行。”
“好,那你们先洗澡,我去擦席子,浴室在院子里。”
等刘婶出了房间,顾昀迟走过去在床尾坐下,掀开电话机上的防尘布,拨了一个号码。很快电话接通,温然隐约听到对面似乎是339的声音。
“是我。”顾昀迟一边打电话一边看似无聊地折着那块防尘布,“查清楚了么?”
“我没事,不用管我在哪,也不用查这个号码,这几天别来烦我。”
“他活得好好的,刚吃了七个包子两碗粥……你找他有什么好聊的,电话费很贵。”
温然疑惑地皱起眉。
“贺蔚?你让他等会儿再打过来吧,我先去洗个澡。”顾昀迟挂掉电话,侧过身从那叠衣服里随便拿了两件,站起来。
温然还靠在门边,房间狭小,顾昀迟没走两步就到了他面前,垂眼看着他:“让开。”
“……哦。”温然刚刚一下吃太多,此刻大脑有点缺血,他慢半拍地往外退了一步。
个子太高,顾昀迟出房门时都要低一低头,正走出去,刘叔进了屋,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去了村里的小店,给你们买了点东西。”
打开一看,内裤毛巾牙刷拖鞋。“这些东西还是该用新的,我就都买了。”刘叔笑道,“来了就是客人,其他还有什么缺的,再跟我说。”
“谢谢,太麻烦您了。”温然摸摸自己的裤兜,里面有两百多块钱,他打算等离开的时候把钱全部留下来。
“别客气,去洗澡吧,洗完澡睡个觉,肯定累坏了。”
顾昀迟从袋子里拿了自己的那份,走出屋子去浴室。温然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和刘婶聊了会儿天——消食活动进行得差不多了,他回到小房间,在床边坐下,顺便将兜里的钱拿出来摊在床板上晾干。
这床小归小,却挺高,往里坐一点的话小腿可以垂着晃。温然晃了几下脚,忽地顿住,回头盯着这张床。
稍等……他好像得和顾昀迟一起挤在这张小床上睡觉。
头皮发麻,温然瞬间从床上跳下来站在地上,呆呆愣了片刻,他环视一圈房间,小得可怜,放不下第二张床——这个家里应该也没有多余的床了。
有脚步声,温然回过身,顾昀迟洗完澡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擦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蓝色衬衫被他穿出一种清雅脱俗的高级味道。他一进房便看见温然晾在床上的两百多块钱,道:“你准备炫富给谁看。”
温然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近,顾昀迟停下手,半湿的发垂在眼前:“看什么。”
“你……你的烟,是不是没带?”不能让顾昀迟发现自己知道他的烟其实是药,温然小心试探,“那如果你想抽了,但是又没有烟抽,怎么办?”
顾昀迟瞥着他,不冷不热道:“抽你。”
温然眼神一抖,不敢再多说,拿起衣服绕过顾昀迟走出房间。

第26章 【老师我们家小温小顾怎么在掰玉米】
很幸运,颈环在海里泡了一趟仍然功能完好,温然将它摘下来,揉揉脖子。顾昀迟没带手环,自己大概就要24小时戴着颈环。还有顾昀迟的烟,没有烟到底该怎么办,温然有点担忧。
将全身上下包括牙齿都洗了一遍,终于感觉舒服,温然回到房间,刘婶已经将席子铺上,还放了两个枕头,大红色的婚庆枕套——温然两眼一黑。
“快睡会儿吧,中午我喊你们起来吃饭。”刘婶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房门关上了。
小小的房间,小小的窗户,小小的床和呆若木鸡的温然。
半晌,他问顾昀迟:“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可能要睡在一张床上,而且这个床很小。”
“嫌小去院子里跟狗睡。”
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温然一怒之下,什么也没有说,走到床边脱掉拖鞋,上床,坐在靠墙的那一侧。
顾昀迟在床尾坐下,同时电话响了,他按了免提,一道低沉警惕的声音传来:“喂?”
“什么事。”顾昀迟问。
“我操!兄弟!”贺蔚哭喊起来,“你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我的生日要变成你的忌日!我爸差点抽死我你知道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那边贺蔚声泪俱下,这边顾昀迟冷酷以对:“没别的事挂了。”
“啊?等等等等!你现在到底在哪,为什么不回来?温然呢?”
顾昀迟客观描述:“在床上。”
死一样寂静,贺蔚说:“不打扰你们了。”话音才落立马挂电话。
温然像个被拐青少年一样抱着膝盖靠坐在墙边,不明所以。顾昀迟从床尾起身,曲起一条腿半跪到床上,抬手越过温然的头顶去拉窗帘。温然抬头看着顾昀迟的下巴,很快又看不见了,因为短短的蓝色窗帘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呆了会儿,温然把脑袋从窗帘下探出来,整个房间被染上浅蓝色调,而顾昀迟已经躺下去闭上眼睡觉,这张床对他的身高来说实在太局促,腿不得不伸出去一截。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温然眨眨眼睛,也轻轻躺到枕头上。
隐约听到敲门声,似乎是刘婶叫他们起来吃午饭。温然睁眼困难,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想顾昀迟扣住他的肩又将他翻回来:“叫你吃饭。”
温然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伸手去扳顾昀迟的手,还没扳动就又要睡着了,虚虚地握着顾昀迟的手腕。
“我走了。”顾昀迟冷漠地抽出手,说。
“……?!”以为顾昀迟要回首都,温然诈尸一样睁开眼。
平躺着和顾昀迟对视片刻,温然知道自己是被诓了,愁眉苦脸地爬起来:“你怎么这么自律,适合进军队。”
“人和猪的区别本来就很大。”顾昀迟说完,下床走出房间。
打开门到客厅,刘婶正摆碗筷,一个扎着小麻花辫的omega在移椅子,见两个陌生人从房里出来,她躲到刘婶身旁,拉了拉她的衣摆。
“秋秋乖,这是小顾和小温哥哥,来咱家做客的,不怕。”刘婶摸摸秋秋的头,又对温然和顾昀迟解释道,“我孙女,今年八岁,有点怕生。”
“没事的。”温然也不太擅长哄小孩,只能朝秋秋笑了下。
尽管刘婶催着他们吃饭,温然和顾昀迟还是等到刘叔回来了才动筷。一盘白蛤看着清淡却鲜美异常,温然吃得抬不起头,全程靠顾昀迟陪刘叔刘婶聊天。
两位老人说话极有分寸,并不打探他们的来历,只聊些天气庄稼、家长里短。刘婶说着朝院子里一望:“吃了饭得把院子扫了,下午收了玉米要放。”
温然终于有了些自觉,擦擦嘴道:“我们也帮忙收玉米。”
刘叔就笑起来:“你们城里小孩细皮嫩肉的,哪能干得了这活。”
“能干的。”温然说。
吃过饭,帮忙收拾完碗筷,休息一会儿就要准备去掰玉米,穿衬衫不方便干活,顾昀迟翻出一件T恤换上。
他解衬衫纽扣时温然就坐在床边盯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目光随顾昀迟那双解扣子的手一点点往下,表情空空的,似乎只是在发呆,没有别的想法。
还剩最后两颗扣子,顾昀迟停下动作,伸手扯起一件衣服兜到温然头上,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温然没反抗地被推倒在床上,安静几秒,他把衣服拿开坐起来,发现顾昀迟已经换好了。
温然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要害羞。”
“你不害羞。”顾昀迟叠好衬衫往床上一扔,语气平淡道,“那你脱给我看。”
“……我现在又不换衣服。”温然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你最好一辈子不换。”
做不到,温然选择闭嘴。听到外面刘叔准备出发,他立刻走出房间,又忍不住回头催顾昀迟:“快点。”
玉米地在村后头的小山上,温然和顾昀迟帮刘叔推着三轮车。太阳毒辣,草帽也不顶用,没走几步人就被晒得冒汗,田边正好有棵茂盛的大树,刘叔将车停在树下,不死心地劝他们:“你俩别下地了,坐这儿吹吹风就好了。”
温然和顾昀迟没吭声,戴上手套,一人扯了一个编织袋就进了地里,开始掰玉米。
蝉鸣嘶哑,温然流着汗将玉米一个个塞进袋子。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麻利,然而进度才到半袋,那边顾昀迟竟然已经装满,扛起就走,放到三轮车上,随后又拿了空袋子过来。
受到刺激的温然加快了动作——终于塞满了,他弯下腰,试图将袋子扛到肩上,试图了将近半分钟,一袋玉米纹丝未动,他的脑袋倒是三番两次差点栽到地里。
狼狈之际,一双修长的手垂下来拎起袋子,温然眯着眼抬头,草帽下,顾昀迟的脸被热气蒸得发红,汗珠一滴滴从额角滚落,滚过喉结和颈侧,他看了温然一眼:“饭白吃了。”说着扛起玉米,转身朝田边走。
温然看着顾昀迟的背影,旧衣服,大草帽,农村老大爷般的装束,却被他的脸和身材升华出一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自然美,上天真是不公。
“看什么,干活。”顾昀迟走回来,将一个空袋子扔到温然脚边。
重新投入劳作,温然后知后觉人生的荒谬绝伦——他和顾昀迟正在掰玉米。从小到大万千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少爷,居然在地里掰玉米,顾培闻要是知道了大概会震撼到心痛流泪。
自知扛不动,温然装好一整袋后便眼巴巴等着顾昀迟来扛,三轮车很快被填满,刘叔看不下去了,惶恐道:“哎呀,你们是客人,别把自己当牲口,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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