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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岁纪(游瓷)

洛钦本以为水荔扬是那种很好骗的清纯小猫,于是又揪爪子又捏肉垫的,等发现其实是个狠角儿的时候,已经骗对方给自己拧了一路瓶盖。
水荔扬(记仇能记二十年版):瓶盖拧了,下一个拧谁的头?
洛钦默默丢掉了手里的逗猫棒。
『那年诺亚是六百岁,二月十七日那天,大深渊的所有泉源一齐喷发起来,天穹洞开,大雨倾盆,不停地下了四十个昼夜。』
“当电力设备陷入瘫痪,飞机和坦克完全锈死,太岁带着它的病毒来到我们的面前,这就是,人类真正的末日了……”
预言中血红的灾殃降临,方舟冲破惊涛骇浪横空而出,蓝色火焰腾跃升起。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人类艰难地寻找着潘多拉魔盒里剩下的最后一丝希望。
——逃出城市,倒计时开始。
洛钦(攻)X水荔扬(受)||强强||攻受互宠||矢志不渝双向奔赴。
*受的实力是本书天花板,但本文非弱攻,攻浪得一匹。
*不是爽文。
第一卷·神谕天罚

第1章 “荔枝……”
一辆疾驰的越野飞过路灯阑珊的街道,拐弯时发出刺耳的尖刹声,轮胎在地上留下深黑的车辙,白烟缭绕,仿佛新印上去滚热的油墨。
三五只丧尸游荡到路中央,螳臂当车一样向着车头迎过去,顷刻间遭到飞速旋转的车轮卷入底盘,骨肉碎裂的爆响噼啪炸开,在车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越野车十分娴熟地停在了铁丝网围起的白塔下面,车尾的红灯几秒后熄灭。
驾驶座的车窗落下来,伸出一只修长的左手,夹着烟,明显属于一个男人,手背上突出着骨线和筋肉轮廓,还有子弹灼伤的枪疤。
手的主人似乎并不急着下车,搭在车窗上停靠了一会儿,才拔掉钥匙,开门下车。
洛钦锁好车门,将浅浅吸了一口的烟丢到地上用短靴碾碎,鞋底腾起零星的红光,闻到血腥气时低声骂了句什么。他眉眼沉静幽深,抬头望着面前怪物似的旧白塔,对着终端机说:“我到了,晚点再联系。”
他上一次爬到塔顶大概也在几年前了,那时候没事做,爬上来学港台电影里的浪子美人吹冷风,吹完下去才觉得头疼,不过也乐此不疲,下次还爬。
即便如今已经没人会再登上这座塔,它也仍旧是方圆几里最高的建筑。
楼门生满了铁锈,门上的大锁也早就坏掉了,被人拿下来挂在门环上面,吊死鬼般在风里凄凉地摇晃。旧省道自西向东穿过塔身,割裂南北,道路两旁堆满了电网和铁栅栏。
整个安全区以这座塔为地标划分为南北两个区域,北面是正式的城区,这里唯一一片还保留着现代科技的地方;而南面是落败的城镇,一处真正意义上的贫民窟,荒凉破落、罪恶横生,留守着镇子上的原住民和在感染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幸存者。
北安全区脱胎于方舟计划,是四大安全区之中位于最北、同时也是最大的一处安全区。北安全区每两年举办一次统一考试,面向四大安全区所有成年人。
考试内容包括笔试和体能测试两部分,后者要更严酷,淘汰率也更高。通过考试的人会在北城区获得一份正式的职业和一套标准住宅,但不允许拖家带口。
简单来说,就是只有通过考试的本人能获得这份资格,至于其他人,即使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也不允许被例外。不少人不愿失去来之不易的机会,甚至忍心抛家弃子,残酷程度更甚于旧文明时代的高考。
今年是第三届,距离感染潮爆发,已经过去了六年。
距离第七年的新年,还有不到两个月。
洛钦穿过白塔镇红灯区深处狭窄的巷子,路过一家酒吧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人。
他经过的时候真没发现这坐着个人。天气很冷,这人缩在酒吧后门的阴影里,不留神看还以为是丢在这里的垃圾袋。
“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洛钦蹲了下去,诚恳地道了个歉。不过对方显然不领情,往旁边躲了一下,用沙哑的嗓音道:“滚开。”
这人年纪很大了,挥手的时候,露出的半截手臂及手掌上长满了老茧和冻疮,好像干枯树皮上结的疙瘩,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洛钦站了起来,往旁边看了一圈,发现没有酒瓶,空气中也没有酒味。
这人没有喝醉,只是坐在这里不想动而已。
“早点回去吧,大半夜的外面不安全,快过年了,抢劫的很多。”洛钦说道,“这里治安不是很好,经常会有人打架,小心伤及无辜。”
地上那人笑了一声,声音里尽是讥讽:“快过年了,谁不想挣点钱回去。我家里还有老婆和闺女,你以为老子愿意大冷天在这儿等着接活?”
洛钦不知道在这地方能接什么活,巷子里的酒吧和饭馆大多营业到凌晨,那些做皮肉生意的人这个点倒惯爱在外面晃荡,不过看这人明显也不是干这行的。
“治安不好……没人管,没人管啦。很快就没人会搭理我们这些人了,我年轻的时候给他们干了一辈子,老了替他们盖这片安全区,到头来我们一家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有人管我们……”
对方嘴里絮絮叨叨的,洛钦只听清这么几句。
“新年快乐。”洛钦朝这人点了点头,绕路走了。
其实他兜里就有钱,小几百的方舟物资券。要是搁在头几年,他心一软说不定就给出去了。
但是这座城市里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他帮不过来。他救了这个人第一天,救不了第二天。他帮得了一个人,帮不了所有人。于是他渐渐地,不再给出施舍。
洛钦裹了裹羽绒服,转进了一条窄巷。十几家小宾馆龟缩在这条几百米长的巷子里,只有几家挂出了招牌。廉价而暗淡的霓虹灯牌,在黑暗中扑闪。
他走进其中一家,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宾馆的前台。一男一女这会儿正在办事儿,男的把女的压在桌子上,正伸手扯裤腰带。
男的看见有人进来,骂了一声,赶紧提裤子起来,骂了女人一句:“臭娘儿们,你没锁门?”
“锁什么门啊,往这来的谁还没看过谁似的。”
女人不情愿地起身穿衣服,捞起丢在地上的裘皮大衣裹好。她一见来人是洛钦,忽然眉开眼笑,尖葱似的水嫩指头在他胸口划过:“哟,这是谁呀,可真俊。”
洛钦跟没听见一样,直接从兜里掏出照片拍在桌上。女人好奇地探头过来一看,惊叫了一声:“哟,这是干嘛!”
“你不认识?”洛钦淡淡道。
刚才的男人也穿好裤子过来看了一眼,表情很惊讶:“这不是耗子吗?怎么死了?”
洛钦眼神朝他切过去,给男人看得一哆嗦,“说说?”
“我认识他,以前总是来嫖,他相好的还在楼上呢。”男人道,“从前来的时候老碰上,就熟了。男人嘛,这档子事总要交流经验,没事儿互相请根烟抽。不过他最近不来了,我还以为他是没钱,死了啊?还死这么惨……”
洛钦问:“他哪里来的钱嫖?”
男人想了想:“以前他帮有钱人开车,当保镖什么的,挣得不少。后来对女主人动手动脚的被赶出来了,跟我去钢厂干过一段时间,外面出现那些怪物之后就没再工作了,也不知道去哪混了,倒是隔三岔五过来。那个……他怎么死的啊?”
照片实在血腥,一般人看不出是个什么死法。
洛钦把照片收起来,放回兜里:“死在护城河边上,头被人开了个洞。”
他看了看旁边的回旋楼梯,对女人说:“他那个相好在哪?我去看看。”
老板娘急忙应声,理了理头发就要带洛钦上去。男人拽住她,小声问道:“这谁啊,咋这么牛?”
“死鬼,你撒手吧。人家是方舟来的大爷,大执行官,办事儿给钱的,比你这死样子睡老娘一次多十几倍。”老板娘一把推开男人,殷勤地带着洛钦上楼,“这边来,楼梯挺窄的,您跟我后边儿。”
洛钦跟在老板娘身后,踩着一掌宽的木板往上走。这里的空间实在小得可怜,洛钦只能弯下腰,弓着身子上楼。
二楼上来就是一个小客厅,从客厅三面墙的方向又开辟了三条直筒走廊,走廊两边全都是木门隔着的房间,那些活在底层每天饱尝着生活痛苦的人,就是在那个一个个小房间里进行着隐秘活动。
走廊深处不停传来阵阵淫靡的叫声,有男有女,各色不同,就好像瞬间让人陷入了一个最原始宣泄欲望的洞窟。
这些蜗居的男男女女靠出卖身体换钱,或者从嫖客手中得到一点食物。新货币发行之后一切都变得昂贵起来,有时候一点填饱肚子的面包比金银珠宝还要吃香。
老板娘回头看了洛钦一眼,指着正对面的走廊说道:“最里面一间,他那个相好的平时就在那儿招待客人。今天没她的活,这个点应该是没睡的。”
她带着洛钦继续往里走,故意走得慢吞吞的,似乎在有意引导洛钦去听那些靡靡之音。洛钦不为所动,直接越过老板娘,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过去。
老板娘赶快追上来,伸手咣咣地去敲门:“唐琦,出来!来客人啦!”
没人应门,屋门从里面反锁了,屋里的电视声音却开得震天响。老板娘急了,一巴掌拍在门上,大喊:“死赔钱货!电视开这么大声你要死啊,都几点了还看电视,电费你自己掏!”
洛钦把老板娘推开,不由分说抬起脚就踹了过去,脆弱的木门应声裂成了几块木板。老板娘半声充满了心疼的“哎哟”还没来得及出嗓子眼,就被屋里的场景吓得惨叫起来,凄厉的喊声响彻整片街巷。
走廊里的门纷纷开了,寻欢作乐的男人女人们都探头出来查看。
“啊——杀人啦!”
屋里铺着印花床单的单人床上,一个女人鲜血淋漓地仰卧着,她身上还压着一个男人,正用绳子死死勒住她的脖子,手背泛起青筋,明显是用足了力气。
在洛钦踹开门的瞬间,那个男人立刻从女人身上弹起,飞箭一样冲出了敞开的窗户。洛钦没有一秒的犹豫,紧随着男人从窗户跳了出去。
只见凶手落地一个翻滚便立刻起身,拔腿就往前跑。洛钦用极快的速度在身后追赶,厉声警告道:“站住,警察!”
凶手似乎有十足的自信能够甩掉洛钦,跑出去数十米还顺带回头吹了个口哨。他专门往狭窄巷子里钻,偏偏这种地方障碍物还多,洛钦这一路绕来绕去,几乎是在和他越野赛跑。
洛钦感觉前面的人似乎越跑越慢的时候,便加快了速度。他一脚踩在巷口的自行车上,抓住房檐上垂下来的晾衣绳,三两下就翻上了屋顶,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瓦片上打了个滚,抄近路转到屋顶另一边凌空跃起,眼看就要一举将对方按在地上。
这时候,他敏锐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头顶屋檐的一丝响动,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只见屋顶有个黑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居然直接朝着洛钦扑了过来。
洛钦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对方的速度显然更快,瞬间将洛钦扑倒在地。他如同一枚忽然失去了动力的导弹,从半空中垂直落体,直直摔下,和扑上来的人双双摔落在地上。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刚才自己追的人,可惜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已经跑丢了。他捂着几乎摔断的胳膊站了起来,暗骂一声,反手擒住了这位不知死活敢拦他路的仁兄。
面前这人温顺地被他按着后颈,也不挣扎,只是喉结滚动时,手掌柔软的触感让洛钦一怔。
头顶的月光落下来,看得洛钦瞬间失神,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愕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这种茫然的反应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他身上了。
他的大脑在短暂的时间内出现了断层,心脏被抽了真空似的凝滞了几秒,然后就止不住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荔枝……”
洛钦声音苦涩,颤抖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第2章 解梦
水荔扬站在洛钦面前,几年过去,那副相貌居然一点都没有变。他半边侧脸被月光浸透,另外一半则完全隐入黑暗,此刻看上去颇有些朦胧。
但洛钦觉得面前这个人简直比街头和他擦肩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陌生,对方脸上的表情让他找不出一丝一毫旧日的光景。对方将眼中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连一点怀旧的目光也不肯分给他。
从前再朝思暮想,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要被狠狠刺一刀。
水荔扬声音含混地应了他一句,然后转过身,伸出手抓住了什么。
洛钦看到他手里握着条极细的线,被人固定在巷子两边的墙上,高度刚好到洛钦脖子的部位,不停下来仔细看就完全发现不了。
“有人要杀你。”水荔扬往凶手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细长的眼尾慢慢垂了下去,“我刚才在这里发现了很多条这样的线,都是这么固定起来的。这人引着你往这边跑,是要你的命。”
“这几年要杀我的人太多了,我有数。”洛钦道。
“是你运气好。”水荔扬用衣袖裹住那条线,使劲一拉便拽了下来,两边的墙体都被扯得掉下了几块石头,“你要是没撞上我,现在已经死了。”
“荔枝,你来这里做什么?”洛钦不由自主地靠过去,他见到水荔扬,下意识地要做亲密动作,却被水荔扬一个侧身躲开。
洛钦有些诧异,刚才水荔扬躲他的样子实在太刻意,仿佛在他心口上拿鞭子抽了一道。
水荔扬后退了几步,站定,“来办点事情……我该走了。”
洛钦的目光紧紧锁在水荔扬左耳戴着的蓝色耳钉上,那个看上去有些廉价但被擦得很干净的小饰品,就像一枚刺眼的、钉入他心脏的钉子。
那是他亲手钉在两人中间的。
洛钦回到小旅馆,老板娘还在一楼哭。
有个警察站在她旁边耐心地等着人哭完好询问情况,看见洛钦进来,警察指了指楼上,说道:“程队在二楼。”
程清尧正在现场查看情况,房间门口围了一圈警察。那些男男女女全部都被赶回了自己房间,被警察守着勒令一个都不许走,等着接受接下来的盘问。
“勒死的。”程清尧站在床边,俯身看着女人几乎断裂成两截的脖颈,“下手非常狠,不是单纯想掐死完事儿的,脖子都要勒断了。”
屋子里的景象实在太惨烈,几个年轻警员都出去吐了,此刻屋里就他们两人。
洛钦低头看着尸体,一边思考着什么。
“我叫人去问老板娘了,查一下这个女孩儿平时都和什么人交往。”程清尧从床头拿起一个自封袋,里面装了一团染着鲜血的白色细绳,“凶器是这个,我刚才自己试了试,手指差点断掉。”
洛钦从兜里摸出条一模一样的绳子,递给程清尧看。
“你从哪里弄的?”程清尧皱眉道。
“刚才我出去追,那个人打算拿这绳子杀了我。”洛钦道,“我刚刚还碰见他了。”
话题跳跃得太快,程清尧起初还没听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一看洛钦的脸色,他瞬间明白过来,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肯让我碰。”洛钦说话的时候很是沮丧,像弄丢了什么珍藏,“我就是想抱抱他,他都不让……”
程清尧没话说,洛钦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要是给有心人看到,回去又得传闲话,只能劝道:“你心情不好就先回去吧,今天晚上够我忙的了,等会儿我要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尸检。”
“我以为你晚上要开车出去,跟之前一样一失踪就是一整晚。”洛钦说。
程清尧苦笑了一下:“大家都一个德行,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吧。”
他拍了拍洛钦的肩膀,摸到满手冷气。
水荔扬走到路口,早有辆旧款保时捷在等着,连火都没熄,两道大灯明晃晃地亮起,实在有够招摇。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李潇涵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惺忪道:“回来了?查到什么没有?”
李潇涵打开车顶的灯,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正色道:“你见他了。”
水荔扬看了看他,没说话。
“你手在抖,脸也好白,你没事吧?”李潇涵拉开水荔扬座位前面的手套箱,“我记得里面有药,你等一下。”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行,开你的车。”水荔扬把他推了回去,扣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手套箱,“没出事,说了两句话就回来了。”
李潇涵没有按他说的做,而是直接熄了火,只留了一盏阅读灯。水荔扬在灯光下面显得有些疲惫,脸色白得很不好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肉眼可见抖得厉害。
“你又害怕了。”李潇涵叹道,“看看你这个反应。”
水荔扬还是没有回答,李潇涵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但似乎无济于事,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头瑟瑟发抖的鹿,尽管没有面对猛兽,但被捕兽夹所伤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痛苦,依旧让他寸步难行。
他所有的情绪都最先体现在眼睛,一双眼的线条很柔和,此刻眼尾有些泛红,睫毛也微微颤抖着。
水荔扬靠在座位上,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走吧,我困了。”
他闭着眼睛,歪着头真就那么睡过去了,李潇涵也没在意,把车载音响打开,然后打着了火。
车里循环的是首纯音乐,不知道是谁以前存在蓝牙里的。李潇涵不知道,只觉得这首还算好听,但水荔扬知道,这是希腊作曲家Yanni在97年发行的《夜莺》,清缓柔婉的中国风曲调,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
李潇涵这车以前坐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有大家族年轻有为的浪子,也有暴发户家游手好闲的纨绔,他们在车上度过年少最疯狂的时光,后座上布满了各种或暧昧或混乱的痕迹,车载音箱里塞满了当下最近爆的金曲,里面如同一个小型舞池,夜夜笙歌,夜夜沉沦。
如今,所有的东西删得只剩这一首歌。
“……你知道吗。”
水荔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李潇涵一怔,问道:“什么?”
“今天他差一点就死在我面前了。”水荔扬身上盖着件旧衣服,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还好我拦住他了,就差一点。”
李潇涵没有回应,他扯起嘴角,无奈地一笑。
水荔扬慢慢的也没再说话,就那么熟睡过去了。
洛钦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从红灯区回来之后就出奇地焦虑,不是因为坊间传出有关水荔扬的谣言,而是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条狭长逼仄的走廊,头顶灯光幽暗蔓延向前,脚下红棕色的复古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门,靠近门把手的地方按着一道鲜红的血手印。
梦中永远都是相同的场景,一成不变的视角,头顶老旧的吊灯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熄灭。诡异的是,他在梦里进退不得,只能一直一直凝望着门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随之就是梦醒。
每次醒过来之后,梦中那种相同的窒息感都让他崩溃,这是一个压在他心里很多很多年的噩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几岁起开始重复这个梦,每次从噩梦里挣扎出来之后,他都会变得和现在一样。
只有和水荔扬在一起那短短的几年,他做了一次这样的梦。当时他半夜惊醒,水荔扬捧起他的脸,在黑夜里轻轻给他哼了一首歌。
他记不清那歌是什么旋律,只记得很好听,为了再听一次,他好几次假装做了噩梦,缠着水荔扬让他再唱一次。
后来每次水荔扬都能看出来他是装的,他也再没听过那首歌。再后来,水荔扬就走了。
他又开始做那个噩梦了。
“这是你的心魔。”
洛钦被咖啡杯敲在桌子上的声音惊醒,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睁开眼睛。他看到程清尧走了过来,怀里还捧着一团白毛线和织了半条的围巾。
“心魔是一种抽象概念吗?”洛钦打了个哈欠,端起杯子懒洋洋靠在沙发里,“阿sir,你的心魔是什么,苦咖啡么?”
程清尧叹了口气,在桌子对面坐下,“我的心魔是你,如果你再这么三天两头跑我这里坐着抬杠,我可能会比你先出现心理问题。昨天晚上你在我车上眯一会儿都能做噩梦,我差点以为你哮喘犯了。”
“你以前不是总说什么精神分析理论吗,所以昨天看出来点东西没有?”洛钦有些怀疑地问他,“你真的能当心理医生?”
他不是怀疑程清尧坑蒙拐骗,他只是不相信一个人能看透另一个人的内心。
但他还是天天来烦程清尧,把对方烦得够呛。
“那不至于,顶多给你提两句建议吧,我就是大学的时候看了几本心理学研究的书,业余的。”程清尧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很难喝,“我现在可能要推翻这个结论了,我觉得你就是在胡思乱想而已。你不如说说,这么多年来,你做的这个梦,难道内容一丁儿点都没变过?”
洛钦摇头:“没有变,一样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见过那条走廊,还有那扇门。”
程清尧站起来,把整杯咖啡在花盆里倒掉,坐回去之前还不忘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钢笔。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真的见过。梦境无论多离谱,一定都是建立在现实你的所见所闻之上,或者暗示了你的某种心理状态。一个没有见过长颈鹿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梦到长颈鹿。”程清尧说道,“如果长期以来你身边总有人给你心理暗示,那你可能真的会忘记你以前见过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打围巾,动作看上去已经很熟练了。
“你搞的这咖啡好难喝。”程清尧又补充道,“还不如涮锅水。”
他品位很刁,对咖啡豆的要求一向很矫情。如今这世道没处去找好的咖啡豆,他不得不用速溶的替代品来对付,但对他来说是另外一种摧残味蕾的折磨。
“咩啊?”洛钦看着他,莫名其妙,“你喝过涮锅水?”
程清尧瞅了他一眼:“抬杠对你来说是有什么好处么?”
洛钦笑得直颤,扭头看向窗外:“有得喝就不错了,这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你往大街上一丢连丧尸都不稀罕捡。”
他们两个最近聊得又多了起来,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方舟里两个风云人物的拉帮结派而已。
——程清尧,四年前方舟之战中著名的背叛者,是方舟里人尽皆知的秘密,至少内部档案里是这么写的。
外界最统一的论调是,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水荔扬,对方不会落败得如此惨烈。
洛钦对此不置一词,连提都没再提过。而他自己,也是那场战役中的幸存者。
安静的窗外,一辆卡车沿着公路从远处开过来,尾巴后面远远跟跑着黑压压的人影,都是些闻风而动的怪物,仿佛不把卡车里的人生吞了不会罢休。
洛钦慢慢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不对,那个梦是有变化的。”他看向程清尧,脸色有些不对劲,“那扇门,在朝我靠近。”

“……大规模袭击……”
电视里嘈杂的人声似乎在耳边忽远忽近,头昏的感觉也一阵阵袭来,身上各处的感官都变得不是很灵敏。洛钦只觉得自己大脑昏昏沉沉的,明明意识已经半醒,脑内却还是循环着光怪陆离的梦,仿佛是鬼压床的征兆。
他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胸口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封印着他全身的神经。
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电视,洛钦猛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止他一个人在,当即便屏住了呼吸。
他听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近距离观察着他。
洛钦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一挣,这次居然成功了,胸口的巨石粉碎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从躺的地方弹了起来,然而下一秒视线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流动的雪花,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猛地一黑。
“唔……!”
站在旁边的人显然被他吓到了,瞬间往后退了几步,“你没事吧?”
洛钦捂着眼睛,等待视觉完全恢复。他抬起头,看向和自己共处一室的另一个人,头脑中翻江倒海地思考对方的身份,片刻后,他想起来了些什么。
“是你啊。”洛钦松了口气,对方是自己在逃出城的路上顺手救下的幸存者,据他所说是在附近上学的学生,今天刚从外地回校,在去商场买东西的路上就遭遇了意外。
而所谓的意外,就是今天早上在这座城市里爆发的恐怖袭击,起先洛钦还以为是发生在自己工作的商城里的小规模事件,没想到在逃出去之后,发现这场袭击的范围直接涵盖了全城,而商城也并不是袭击最初扩散开来的地点。
“这是什么地方?”洛钦翻身下床,想观察一下这里的情况,却找不到光源。
身后这时被人打开了一盏台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洛钦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某所学校的学生宿舍。
他环视四周,发现面前的书桌上放着台被扣上的笔记本电脑,看来刚才自己昏睡时听到的不是电视,而是网络视频。
这时候他才仔仔细细地看到了这个男生的长相,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张脸长得很俊俏,面色皎然清隽,双眉如岩棱高挑,眉下一双清亮灿灿的眼睛,正带笑意看着自己。
“这是我的宿舍。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受伤很重,虽然还有力气带我跑,但很快就不行了。”那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包一次性纸杯,拎起桌子下面的暖壶给他倒了杯水,“我学校当时就在附近,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只能等你醒。”
——受伤?我没有受伤啊。
洛钦想来便觉得奇怪,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有不少血迹,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几处,但伤口却是一条都没有。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也没觉得身体有哪里发出疼痛。
洛钦对先前是如何昏迷的已经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拼死冲出商城大楼后遇到了这个男生,带着对方逃跑了一段路。
对方从自己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将洛钦一身破烂行头换了下来。两人体格相似,穿来也很合身,只不过洛钦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男生的腿似乎比自己还要长上那么一些,于是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怪不得看着比自己高。
“你来的时候,外面情况怎么样?”洛钦提着裤子走到阳台,拉开厚重的窗帘,担忧地看向了窗外。
只见外面夜色沉沉,原本这个时间点应该灯火通明的高校宿舍区已经被黑暗所覆盖,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这里是三层,虽然不算太高,但已经能俯瞰到学校里很大的范围。
宿舍楼前就是教职工停车场,正歪七扭八地挤着十几辆私家车,几乎都是受损严重的状态。而此刻停车场上却是人影憧憧,那些浑浑噩噩、满身鲜血的活死人仿佛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一般在校园里游荡着,还有零星几个聚成一堆趴在翻倒的汽车后面,争先恐后地在啃食着些什么。
人间地狱的光景,便不过如此。
洛钦想起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些更为触目惊心的撕咬场景,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些咬人的东西到处都是,正门根本进不来,我就带你从后墙翻进来了。”男生说道,“我刚才在看新闻,深宁已经封城了。”
封城……
洛钦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瞥到亮起的台灯后面的墙上贴了张纸。他凑近去看,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五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宿舍卫生轮值表。
他忽然想起来,这明明是个六人间,为什么这表上只有五个人的名字?
“你……”洛钦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站着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笑了一下,走到桌前抽了一本书出来递给洛钦:“这表上没我的名儿,我基本不在宿舍里住。这是我以前的专业书,名字写在第一页。”
洛钦接过书,看到是本线性代数,被翻得有些旧了。翻开扉页,果然看到用黑色水笔写着一个名字。
水荔扬。
“你这名字挺特别啊。”洛钦笑了出来,“高级感。”
这个叫水荔扬的学生慢慢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真的吗?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洛钦又看了那书上的名字一眼,似乎这种带着点书法气息、笔画飞扬的字迹,和眼前这位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学生甚是匹配。他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不少,礼貌地将书递还给对方:“我叫洛钦。”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听得窗外传来人的喊声,由远及近,似乎正在奔跑。洛钦和水荔扬对视了一眼,立即冲到阳台,只见满是活死人的校园里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个人,嘴里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救命,一边向宿舍楼这边狂奔。
然而那些怪物数量之多实在难以躲避,眼看这个人前后路都已经被团团堵死,他绝望地被围困在停车场中央,看着那些被他叫喊声吸引来的怪物缓缓围拢过来,从嗓子里发出恐惧得变了形的呼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洛钦被眼前的场景震惊至骇然,他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痛苦的呼救声像是一记又一记闷锤砸在他心口上。
停车场上的怪物越聚越多,那个被围困的人绝望地爬上一辆SUV的车顶,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但却没有活人去回应他,他所要面临的,几乎已经是死亡了。
“开窗户吧,我们喊他往这边跑。”水荔扬也和他是同样的反应,脸色已经发白,却还是伸手去拉防盗窗的把手。
洛钦和他一起用力,终于将顽固的窗扇拉开了个巴掌宽的口子,外面冰冷的风刚一灌进来,洛钦就朝着那人放声大喊起来:“这边!快跑,往这边跑,楼上!”
那个人一瞬间仿佛得了救命稻草般弹了起来,目光疯狂地循着声音搜索,终于定格到了这扇亮着灯光的窗户。他看了眼周围,好像在寻找逃跑的路线。
然而下一秒,连着楼上的两人都跟着心中一凉——谁都知道已经无济于事了,那些东西一旦聚集起来就实在太多太多,所有逃跑的方向全部被堵死,那人已经逃不出去了。
“啊!老子和你们拼了!”
那个人似乎是孤注一掷地从车顶上跳了下去,试图冲开密密麻麻的活死人突围而出,然而刚跑了没几步,就被无数伸过来索命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四肢。
他一边狂乱地嘶吼,一边还想挣扎而起,却顷刻间被蜂拥而上的怪物埋了下去。
洛钦用目光焦急地搜索,直到在黑压压的人影里再也看不到那个求生欲极强的身影,他才虚脱一般靠在了墙上。
耳边那绝望的哭喊好像许久都未散去,那些鲜血淋漓的牙齿破开皮肉,咀嚼人骨的声音也几乎清晰可闻。他木然地看着身边同样面无人色的水荔扬,任由心中铺天盖地的恐惧将自己吞噬。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了,手机,我手机呢?”洛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冲进屋子里,焦急地在自己刚才躺过的床上翻找起来。
水荔扬从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电线里拿出一部手机,向他抛了过去:“在这里,你睡着的时候我拿去充电了。刚好,我室友的手机型号和你差不多。”
洛钦伸手接住,便赶忙打开手机屏幕,看到几十条未接来电挤在桌面通知栏里,大部分都是卫蓝打来的。他来不及理会其他,直接给卫蓝回拨了过去,听着手机里那接通之后漫长的铃音,洛钦心中一阵阵地打鼓。
一下,两下……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铃音戛然而止,对面传来了熟悉的人声:“喂,是洛钦吗?”
洛钦只来得及回了两个字“是我……”对方的声音就陡然高了八度,从紧张的询问变成了暴躁如雷的怒吼,连水荔扬都听得一愣。
“洛钦,你他妈在哪儿呢?!”

洛钦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说道:“你别喊,我在学校里面。”
卫蓝在那头着急忙慌地吼道:“哪个学校?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身边安全吗?”
洛钦看了看水荔扬,后者反应很快,立刻说道:“深大。”
“在深大的学生宿舍,目前安全。”洛钦默默朝水荔扬比了个大拇指,“我记得你来过的吧?这楼前面有个停车场。”
“说具体!”卫蓝一点耐心也没有,“没多少时间了。”
“明德五斋。”水荔扬又道。
洛钦啧了一声,直接把手机递给水荔扬:“我这边还有个深大的学生,你俩直接说。”
水荔扬接过手机,迅速地说了一串地址:“深大露田校区,明德五斋宿舍三楼,挨着第三停车场。”
卫蓝那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杂乱的警笛,他说话甚至还微微夹杂着喘息:“我知道了,二十分钟,我马上就过去。你们现在想办法去到宿舍旁边废弃的职工操场里,那已经被封住很久了,应该安全,我在操场后门的胡同里接你们。要快,快!”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水荔扬把手机还给洛钦,问道:“走吗?”
洛钦听着外面鬼魅一般的吼叫声,咬了咬牙:“走。你知道路吗?”
“知道。”水荔扬走到门边,贴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半晌,他将防盗门的内锁打开,手放在门把手上,慢慢压了下去。
他尽量把动作降到最轻,缓缓推开宿舍的门,小心地探出头向外面看了一眼,“安全的。”
洛钦随手拧了门口的扫把杆下来,心想拿在手中好赖能充当个武器。两人轻悄悄走出门去,一前一后地盯梢着两个方向。
好在宿舍走廊的声控向来是灯白天黑夜地开着,这会儿十分灵敏地被开门声吵得亮了起来,照彻整条走廊。
这一层什么怪物都没有,也安静得很。水荔扬放下心来,抬了抬下巴,对洛钦示意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那儿——宿舍楼紧挨着以前废弃小卖部的二层楼,高度差很小,我们可以直接跳到那里,再翻墙去操场。”
洛钦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便迈着小跑的步子快步朝走廊尽头去了。那扇窗户紧挨着水房,被夹在宿舍和水房门墙之间,因此窄得一次只能通过一人。
洛钦先一步上前打开了窗户,然后把水荔扬往前推了过去:“快,跳。”
水荔扬原本也顾不上和对方争先让后,这个时候当然是效率为先,他正准备抬腿攀上窗户的时候,忽然听见水房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吱呀”,似乎是厕所隔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洛钦没听见,但这种细微的响动逃不过他的耳朵。
冷风从窄小的窗口被吹了进来,吹得水荔扬一激灵。那一瞬间容不得他过多思考,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念,他转身抽出洛钦手中的杆子,不由分说地将对方推向窗户:“我恐高,你在下面接着我,快。”
洛钦不明所以地被他推过去,也来不及多问,只能先爬出窗户跳了下去。
底下就是水荔扬说的二层小楼,边缘堆满了防汛袋。洛钦纵身一跃,在沙袋堆里滚了一圈勉强定住,爬起来便立刻抬头看向三楼窗口,准备去接水荔扬。
然而一声恐怖的吼叫随即响起,在黑夜里如同一道闪电将他从头到尾贯穿。洛钦眼睁睁看着一张鲜血淋漓扭曲的脸出现在三楼的窗后,疯狂地向水荔扬扑了过去,撞击声混乱地从那小窗口传出,似乎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
洛钦十指死死地抓住身下的编织袋,却压根感觉不到指头上被磨破的剧痛。
他瞳孔散大,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浑身都在发抖。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不是出于恐惧——并不全是,但更多的,是恍然大悟之后的震撼。
水荔扬刚才显然是发现了什么,让自己先走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恐高,而是将逃生的机会让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从三楼传来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洛钦往前爬了几步,几乎要从楼顶上掉下去了。他调动全部的听觉感官,去努力分辨是否有撕咬和咀嚼声传来,可是其余的只有寂静,甚至连除他以外第二个活物的呼吸声都没有。
就在洛钦慢慢感到绝望的时候,三楼窗户突然传来了动静,一只手猛地扒上窗台,洛钦的呼吸都凝固了。
紧接着水荔扬就灵活地爬上了窗口,一眼看到下面的洛钦,似乎有点意外,原本想直接往下跳的姿势也收住了,低头看着对方:“你怎么还没走?”
“操!”洛钦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这比他自己死里逃生的感觉都要畅快,“快跳,我接着你。”
“那你接好了。”水荔扬说,“我真恐高,有诊断证明的。”
“少废话,我靠。”洛钦道,“跳。”
水荔扬丢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棍子,纵身跳了下来。洛钦下意识地用人肉盾去接,两个人撞成一团,在屋顶上滚了好几圈撞到防汛袋才停下来。
洛钦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开始冒火花了,他头晕目眩地爬起来,第一个想起水荔扬:“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个东西突然冲出来,差一点,好险。”水荔扬手上都是血,随意地在身上抹了两下,“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我走也得确认你死透了才行啊,真是被你吓没半条命。”洛钦松了口气道,“走吧,这马上二十分钟了。”
两人从二层楼的楼顶翻进了对面的废弃操场,这里寂静得如一片死地,操场上堆满了水泥管和挖出来的沙土,远远看去真如同一个个乱坟头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刚才……”洛钦对刚才发生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总觉得这水荔扬这人胆子也太大了,要单杀打野,居然说都不跟自己说一声,拿着根棍子就去挡了。好在最后对方毫发无伤,还拿了个人头。
水荔扬却好像对这事儿不是很在意,摇摇头打断洛钦的话:“没什么的,你不用想太多。之前你也救了我一把,算我还你。”
洛钦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满脸被诈骗之后的不爽看向对方:“不对,恐高有个屁的诊断证明啊。”
“有。”水荔扬面不改色道,“等我出去给你看。”

“吱——砰!”
洛钦被猝不及防的刹车甩了个七荤八素,脑门撞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蒙了半天:“点呀,师傅?”
“前面塞车啊。”计程车司机郁闷地敲了敲方向盘,“我仲要赶下一单呢,真系衰……”
洛钦叹了口气,付了钱就拉开车门下去,看到前面长龙似的堵了整条街道,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多严重的车祸。
好在这边已经离商场不远,他过了座天桥,又等了五分钟的红灯。信号灯变绿的瞬间,斑马线两边的行人如油画上凝固的画面活络起来了一般,快速向着两端移动,密密麻麻的人头在中间汇合、交叉再剥离,像颠倒的沙漏。
洛钦觉得今天的温度又降了不少,他在深宁这些年还没遇到过这么冷的十一月。擦肩而过的上班族手机里播放着本地新闻,熟悉的广播女声由远及近。
“……预计下周深宁将迎来新一轮较强冷空气,降雪概率为百分之三十……极端天气反常出现,在此提醒市民多添衣物,注意保暖,家中常备药物,预防季节性流感……”
手机里跳出推送的新闻,洛钦瞄了一眼,实时路况播报环线也堵了,环城高速上出了连环车祸,机场3号轻轨从三环市郊一路堵到市中心,通勤几乎全部瘫痪,满大街都是喇叭和下车匆匆往地铁站走的上班族。
商场里今天人不少,洛钦等了两趟电梯才有空。他在楼上有家甜品店,平时也没有事情做,就自己当自己的镇店吉祥物,除非店里兼职的大学生不在,否则他还是很清闲的。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洛钦正趴在柜台后面对账,伸手在台面上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接通,还没说话,就被那头的声音吵得耳朵疼。
“卫蓝?”洛钦皱皱眉,“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卫蓝那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扯着嗓子在机器巨大的轰鸣声中和洛钦说话:“今天刚到深宁,在分公司车间呢。我等会下去处理点事,弄完了晚上接你一块吃个饭。”
洛钦换了个姿势,懒洋洋道:“明天晚上吧,我店里兼职的大学生今天有课,我走不开。”
“你就不能再雇一个?”卫蓝无语,“人家毕业了怎么办?你接着坑蒙拐骗人学生?大学生便宜也不能随便压榨人吧。”
“你知道全职的一个月多少钱吗?底薪五千,我卖甜品一个月业绩最好的时候扣除成本和水电租金,再去掉乱七八糟的费用,净利润又有多少?”洛钦脑子里小算盘走得劈啪作响,“我这个店长的工资还是从外卖平台的签约费里省出来的,外卖那个大学生也包了——不得不说,大学生,好用。”
卫蓝骂他:“你系唔系黑心奸商啊?衰仔。”
洛钦笑道:“究竟系边个奸商?你一个月赚我一年的钱,在这数落我不如给我小店员在你公司弄个实习位,我说真的,早就想找你来着……哎,怎么挂了?”
手机里传来忙音,洛钦咬着牙骂了两句,撂下手机接着对账了。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行,手机又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洛钦啧了一声,再次接起来,带着点火气说道:“哪位?”
“老板,你……你现在有空吗?”张桓略有些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没事,你没空的话我再找别人。”
这个叫张桓的男孩子就是在他店里跑腿的大学生,平时干得超级卖力,一边读书一边挤时间勤工俭学,洛钦也总是自我反思是不是得给人涨工资了。
一听是张桓,洛钦的气也消下去了,语气缓和了下来:“有空,你讲吧。”
张桓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接着说:“我在远山制药公司这边签实习合同,对方要求签纸质的,今天签了就能正式实习。我不太会看合同,老板你能不能来帮我看看……啊那个,车钱我给你报销。”
洛钦一听,顿时有点高兴起来。他关了电脑,拿起钱包就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夸自家小店员两句:“你厉害啊,人家这就和你签合同了,我之前还说找我朋友帮你弄个实习资格,结果你这自己就搞定了,真不错。车费你不用报销了,我这就出门。”
“谢谢老板。”张桓的声音很腼腆,听得出来洛钦愿意帮忙让他也很开心,“我在市郊这边远山的工厂,不急,老板你快到了给我打电话就行,我去接你。”
洛钦用肩膀夹着手机,拿钥匙去锁店门:“行,正好我发小在深宁,晚上带你一块过去吃顿饭……你那怎么也这么吵?”
张桓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在边跑边喊些什么,洛钦听着有些怪异,便随口问了一句。
“啊,外面突然吵起来了,我问一下……好像是实验室那边打起来了,好奇怪,那群做实验的好像打起来了。”张桓窸窸窣窣地找旁边的人问了一圈,回来对洛钦说道,“打得好厉害,我还是不去掺和了吧。”
洛钦嗯了一声:“打架离远点,我马上过去了。”
挂了电话,洛钦就往电梯间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发现迎面冲过来很多惊慌失措的顾客,手中提的东西都掉了一地,奇怪的是没一个人停下来去捡,所有人都只是拼命地朝着这边跑。
洛钦差点被飞奔的人们撞倒在地,赶快见缝插针冲出人群,靠着墙疑惑地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也在打架?
商场里有时会发生顾客逃单和餐厅服务生大打出手的事情,洛钦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这次会闹得这么厉害。
他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就看到一个男人重重摔在地上,他浑身抽搐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身边与他同行的女人连忙蹲下身试图扶他起来。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居然一口就咬住了那女人的脸!
女人凄厉地叫喊起来,奈何男人力气惊人,双手扯着她的头发撕咬她的脸颊,接着便生生从女人脸上撕了一块肉下来,顿时鲜血飞溅。
趁女人捂着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男人丢掉口中的肉,满嘴淌着鲜血和涎水,扑在女人身上疯狂撕扯起来,场面一时陷入大乱。
洛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商场里已经有不少人互相撕咬了起来,就如同未开化过的猛兽,见人便咬,血肉飞溅,简直就是一番人间地狱的场景。
——跑啊!
洛钦反应过来,转身就逃。
电动扶梯和楼梯前都挤满了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下逃命,到处都是人挤人。他眼看没法从这里下去,扭头便往安全出口跑去。
奈何安全出口的人并不比别处少很多,洛钦混在群人里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被挤到了楼梯口,空间一下子就宽敞了不少,所有人都在不要命地向下跑,身后的哭喊、尖叫不绝于耳。
洛钦不敢回头,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人群涌向楼下。好在他所在的楼层并不高,不多时也挤下来了。洛钦随人流冲进一楼大厅,见这里也是混乱一片,互相都在追咬、逃命,恐怖至极。
商城广播在这时响了起来,一个压抑不住恐惧的女声颤抖着播报:“发生紧急情况,请商场里的所有人员从楼梯或紧急出口处撤离,请不要乘坐电梯,有序撤离,不要踩踏……”
洛钦朝出口跑去,却发现出口处已经乱成一团,很多发狂的身影四处扑咬逃命的人们。他掉头跑进了一家玩具店,只见店里已经空无一人,柜台上陈列的精致玩具散落一地,玻璃柜被推倒碎了满地,到处一片狼藉。
他瞥见店中一角似乎有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身上啃咬着什么,不敢停留,狂奔到玩具店后门,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一出门,洛钦一颗心便如坠冰窖,商业广场上也到处是奔逃的人群,和那些发狂的家伙们,和里面没有半点区别。
连大街上的车子也乱了,几辆车追尾撞作一团,还有的直接失控冲进了街边商铺,浓烟和火光到处飘起。人们哭着喊着,却不知道还能往哪里逃。
——这城市,疯了。
洛钦冲到街上,目光搜索着还能用的交通工具。他刚穿过混乱的人行道,身后就扑来一道黑影,将他整个人撞进了街边正冒烟的汽车车窗里。
那车窗的玻璃已经碎了,尖锐的玻璃渣残留在车门上,洛钦感到后腰一阵剧痛,来不及看是哪里受了伤,便本能地将扑倒自己的人一脚踹开,然后飞快地将双腿也收进了车厢里。
车外的血盆大口随之而来,差一点就咬上他的小腿。
车外的“人”疯了一样想要跟着钻进来,洛钦看清了他满脸被撕烂的肉,已经露出了里面的骨头,还张着嘴拼命往里爬。
他迅速打开另一侧车门,在那人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塞进来之前逃了出去。
腰上的伤口里似乎残留了碎玻璃,洛钦忍痛脱下外衣将伤口勒紧,然而剧痛让他走路开始有些踉跄,速度也减慢了不少。他从路边商店门口捡了一把尖头雨伞,一边跑一边四下搜寻,用伞尖支撑着往前跑。
越远离商城,似乎人也就越少,洛钦想着找个地方先躲一躲,等体力恢复了再想办法逃走。这时,前面路口的拐角处冒出来一个男生,对方似乎还不清楚状况,走的居然是朝商城的方向。
男生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但外表已经不成人形了,半张着口向前面的人伸出了手。
“闪开!”
洛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冲过去推开了那男生,手中的雨伞狠狠抡在那怪物脖子上,对面应声倒地。洛钦拿雨伞在这东西身上一通乱戳,然后顺手拽起身后被吓得愣住了的人,继续往前面跑去。
“别去那边,商场里……危险。”洛钦咳了两声,觉得头开始发晕,“我就是刚从里面逃出来。”
被他救下的这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说道:“我刚从车站那边过来,那里也……到处在咬人。”
“车站也这样吗?”洛钦心中大惊,“不会所有地方都已经——这样了吧?”
男生摇头:“不知道,我收假回学校,本来想到这边买东西,走到半路就发现全乱了。怎么办,我们现在去哪?”
洛钦刚想说话,就觉得意识断崖式地模糊起来。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边上的人一下子扶住他,语气似乎有些焦急:“怎么了?这边,我扶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不要停,”洛钦意识完全沉没之前,只来得及说完这么一句话,“继续,往前跑……”
下一刻,他的视线就黑了下去。

9:40 PM
洛钦和水荔扬趴在墙头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后街,只觉得比那些活死人的咆哮声还要让人恐惧。
几盏昏黄路灯下被风刮得瑟瑟作响的树叶和飘过街道的报纸,就如同巡游活人的幽灵,一旦有人出声,就会从暗处钻出索魂的恶鬼,将这里的活人吞吃殆尽。
等了许久,远处忽然晃过两盏灯光,那光亮越来越近,洛钦起初还不敢确定,等走近才认出来果然是卫蓝的车,他两人从墙上跳了下来,小跑着到路中间将车拦下来。
卫蓝开的那辆欧陆停在了路边,车身还没稳当,驾驶座上的人就急不可耐地下来了。
“快上车!”卫蓝不安地往后看了一眼,“我来的时候,遇上了那些……快走吧。”
洛钦让水荔扬先坐进后排,然后自己跟着钻进去。卫蓝一踩油门,车子卷起一阵烟尘飞驰而去。
他们所经之处都是荒凉凌乱的街景,原本应该霓虹变幻的闹市区变得空无一人,店铺大开着门,门窗玻璃尽碎,就好像已经废弃了许多年,谁都认不出这是去年才竣工的繁华商圈。
卫蓝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街上横七竖八地停着无人驾驶的车辆,公交车也撞停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半个车身都撞得缩了进去,显然是高速行驶状态下发生的撞击。
洛钦看着窗外,心中已经从惶然变得麻木,他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严重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从白天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市中心还是这么一派荒芜的景象,看来外围的情况也不会更好。
他打开手机,搜索着新闻头条,逐字逐句地浏览。
果然,卫蓝沉声开了口:“深宁出了大事,具体不好说,深宁所有出口都已经被封了。高速口有排队放行的关卡,我们现在去,应该赶得上。”
“为什么出城还要排队?”洛钦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那些咬人的……是什么情况?”
卫蓝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想说出口:“那些东西,是丧尸。”
洛钦窝在座椅的角落里,看着一片漆黑里幽幽发光的手机屏幕,上面正播放紧急情况的新闻。所有的视频网站都停运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滚动的警告字样和各地传来的实时报导。
一天以来,所有的新闻焦点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就是他所在的城市。
新闻画面里没有直接拍摄城里的状况,大多都是远远的眺望视角,四周混乱一片,记者聚集在市郊,在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中滔滔不绝地报导着,但无一例外的是,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了。
洛钦揉揉太阳穴,关掉了新闻页面。
最初只是报导为突发性的袭击事件,又正赶上换季流感潮,不少区域陆续被封控,早些时候还引发了各地居民哄抢囤积物资的现象。人人都想着深宁怕是要乱一段时间,接下来的吃饭喝水估计都成问题。
再接着,所有的视频网站忽然一致关闭娱乐服务,转而播放紧急新闻,这在历史上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从官方到社会舆论都乱成一团,局面似乎有失控的味道。
未知才是人类所面对的最大恐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被困在城里的人,也不知道那些突然出现的丧尸究竟从何而来。到目前为止,官方都没有给出过确切通报,甚至没有告知市民任何应对措施。
安静的车厢里忽然不约而同地响起三声手机提示音,三人都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去看,只见每个人的屏幕上都跳出了一条红色的紧急情况警示,点开之后,机械的女声响了起来。
“深宁市政府紧急通知,请市民们立刻前往市郊各个高速口的临时避难所,请立刻前往避难!所有滞留在市内的市民请知悉,如您正处于危险当中,请立即避开,并就近寻找安全的建筑物进行紧急避难,保护好自己,等待军队和警察救援……”
水荔扬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凝重。
“……如果您和袭击者或未知生物遭遇,请马上远离,并保持理智和清醒,避难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卫蓝崩溃地骂道:“操,这他妈意思是听天由命了!”
“你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城?”洛钦头靠着车窗,问道,“你早知道情况的话,应该早就走了。”
卫蓝道:“我刚开车从郊区的工厂过来,那边也出了事,我们几个人从分公司被派去处理实验数据问题,刚到就出了事。我和别人走散了,被困到晚上,好不容易找到车跑出来,没想到回城里发现到处都是一样的——到处都是丧尸,警察根本管不过来。”
洛钦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摸出手机,翻看他昏睡期间的未接来电,发现只有两条张桓打来的,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犹豫着问道:“工厂怎么样了?”
“一样,到处都是,不知道怎么出现的,一团乱。”卫蓝眉头紧锁,满面愁云,“我逃出来的时候,工厂已经断电了。”
洛钦拨电话的手都在抖,打出去的电话自动挂断了两次,依旧没人接。
能打通,说明还有电,没坏没关机,说不定只是手机丢了呢,洛钦只能暂且自我安慰着。
水荔扬看着他不停播打同一个电话,不动声色地转头望向了窗外。
“我们现在就去高速口,那边会安全一点,过了检查关卡就能出城了……你在跟谁打电话呢?”卫蓝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目光扫过水荔扬的脸,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不顾自己开着车,突然整个上半身直接转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荔扬,声音有点变形:“你?!”
“看路!”洛钦焦急地喊了一声,就听车前盖砰一声巨响,一个人直接被飞速行驶的车子撞得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过后,重重落在了车后的柏油马路上。
卫蓝一个急刹车,在离一辆废弃汽车几米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洛钦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去,看着那个被撞飞的人,心脏嗵嗵地跳。
然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居然又缓缓爬了起来。
卫蓝脸色大变,立刻启动了车子,他飞快地把车倒回马路,然后一脚油门逃命似的驶离了现场。
“你撞到人了啊!”洛钦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没看到?!”
卫蓝还没说话,水荔扬就伸出手,在洛钦的背上拍了拍:“他看到了,那不是人——丧尸,是叫这个吧?”
卫蓝表情复杂地看了水荔扬一眼,这次总算没让车子失控。他吞了吞口水,开口问洛钦:“这个人是谁?”
“我在路上遇到的,他救了我一把。”洛钦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看手机屏幕,希望某时张桓的电话能奇迹般地打回来,“话说你和曹老师联系了吗,福利院怎么样?”
卫蓝摇头:“打过电话了,但福利院太偏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带着那么多孩子也跑不了。我想的是让他们先躲好,这时候就不要乱跑了,等待救援时机。”
“那不行,你要想办法让他们先撤走啊。”洛钦摇摇头,“情况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白天的时候新闻就在说能控制得住,说到晚上,反而比白天更严重了。”
卫蓝焦躁不安地捏紧了方向盘,猛打转向拐了个弯,“我有什么办法?洛钦,现在我们自身难保了,孤儿院几百个孩子,你有车吗?你能组织吗?”
洛钦道:“那也要先让警察知道城市里还有活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110,但打出去的报警电话和先前打给张桓时一样,全部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水荔扬叹了口气,说道:“打不通的,我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许多警车,但那些警察……全都不见了。”
卫蓝每次在水荔扬开口的时候似乎身体都会紧绷一下,洛钦心思全然不在这里,自然没有注意到。水荔扬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和卫蓝短暂地交互了几秒,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卫蓝沉声道:“我来的路上,也看到了。那些丧尸会攻击活人,主要攻击方式就是撕咬,它们体内似乎有某种具有强传染性的东西,会随着体液的传播而感染其他人类,被咬伤之后即便侥幸逃脱,也会随着感染的深化而被同化为丧尸,这是我目前观察到的。”
洛钦静静地听着,他回想起先前在商场里看到的景象,那些丧尸似乎确实会到处攻击人类,虽然移动速度缓慢,但体力和咬合力却是极强。那种能硬生生从人身上撕下一块肉的东西,哪里还有半点人类的样子,说是嗜血的野兽都不为过。
“所以那些都是人,活人?”洛钦问道,“刚才我们撞到的也是?”
卫蓝道:“是不是活人还不能确定,但确定的是被传染之后人体细胞会加速衰变,身体器官也会急剧腐烂,至少在我研究的领域内,还没发现过可以让人体腐败如此之快的病症。”
洛钦忍不住道:“那你大学学了个屁啊?”

第7章 陷落
卫蓝怒道:“顶你个肺,怎么也比你这个大学都没上就辍学的强。学海无涯你知不知道啊?我才读到研究生。”
水荔扬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之色,他的目光落在洛钦身上,似乎欲言又止。
洛钦察觉到,无奈地笑了一声:“他说得有点夸张,大一被开除,也算是……上了几个月吧。”
“大一就开除学生,什么理由?”水荔扬这下真的忍不住了,问道,“开学几个月,连缺考都够不上被开除的程度吧。”
洛钦一脸无所谓地拍拍他,说道:“理由有点复杂,以后有机会跟你说吧,但我确实是被开除了。不过学费也退给我了,我不亏。”
水荔扬摇了摇头,没再问下去,只是捡起了卫蓝刚才说到一半的话头,接着道:“说起来,如果这些东西真的已经死了,那它们的行动力是从哪里来的?”
卫蓝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寄生。”
水荔扬随口道:“蝇虫霉寄生实验?”
美国加州大学的学生曾经做过这种实验,使蝇虫霉寄生在果蝇身上,操控果蝇的神经系统并逐步蚕食果蝇的脂肪作为养料。在这种真菌的驱使下,果蝇会行为失控,最终爬上高处,被更多的真菌附着后死亡。
汽车颠簸了一下,驶上了外环立交桥。桥上时不时能看到几辆连环撞击的车辆,零零散散的丧尸缓慢穿行其间,被卫蓝车上的灯光吸引着摇摇晃晃追来。
洛钦听完卫蓝的分析,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也不对,按你们两个提出的假设,无论是已经死去进入了腐烂阶段,还是暂时被真菌入侵,到最后都只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吧,那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它们死完了不就行了?”
卫蓝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这样最好,但事态已经失控了。而且就目前我了解到的消息来看,那些丧尸扩散速度太快,而且很难被杀死。我怕在我们熬到那些东西死光之前,人类就先灭绝了。”
车厢里陷入了寂静,谁都没再说话,偶尔有立交桥上昏暗的灯光晃过,映出三人脸上凝重的表情。每个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内心波澜不定。
“算了,先看眼下。”卫蓝叹道,“前面就快到警方的封锁线了,再往前开就是高速入口,新闻上说军队和警察在那边设置了避难所。咱们先过去,出城以后再联系福利院。”
10小时前
水荔扬开着车,一路上就没见着几个人影,遇上的几个也大都是匆匆往西城赶的。
他车开得很慢,一直在观察前面的情况,直到车子被一个人拦下来,那人凑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玻璃:“那边不能走了。”
敲他窗户的男人掏出警察证,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指一边已经被疏散过的街道:“去东城这边封路了,你可以直接在这掉头回去。”
水荔扬摇下车窗,外面的冷气一下子驱散了车里的暖风。他看了看前面,警灯闪烁,路面被完全戒严,便说道:“我找人的,西城派出所所长你认识吗?”
“进去执行任务的现在都联系不上,你回去等着。”那警察说,“现在规定都不让进。”
水荔扬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听见规定这个词了,他把车停到路边,下车看了一眼,发现前面都拉上了戒严,围了一圈警察和警车。
那个警察过来,很自来熟地给他递了根烟,裹紧大衣搓了搓手道:“你也别等了,已经闹了半天,一时半会应该完不了。唉,这弄的什么事,大周末的被拉过来加班,我老婆还家里等我呢。”
“很严重吗?”水荔扬没接烟,他不抽。
“不清楚,上面就说是大型持械斗殴,不过看这样子闹得不小。”便衣把烟给自己点上,看着前面闪烁的警车灯,“没想到能发展成这样,事态一直在扩大,刚才我们这就一直接到报警,说聚众分子在向这边扩散,这不,刚疏散了群众。”
今年的寒潮较往年提前了一个多月南下,才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冷得像深冬一样了。那警察说话的时候,嘴角的哈气一阵又一阵往外冒。
深宁市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冷过了,就算是深冬腊月,气温一般也是保持在零度上下。
“你是大学生?”那警察又问,“哪个大学?”
水荔扬点头:“深大,刚从火车站出来,准备回学校的。”
警察就笑:“嗨,深大啊,你们学校不久前才疏散的,几辆大巴拉着学生老师往郊区走,你来晚了。”
水荔扬没说话,绕着警戒线转了一圈,拿出手机继续打电话给所长,还是没人接。
西城派出所所长是他以前父母一辈的朋友,今天被派来执行紧急任务。水荔扬刚好到派出所找他,就只听留守的民警说他来了这里。
他正准备再打最后一次的时候,忽然停下了。
警戒线后面的马路上,正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女人,低着头看不清脸,身体却在不停抽搐,腿上一处狰狞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刚才拦下水荔扬的警察也注意到了这边,越过警戒线朝女人走去:“同志,你没事吧?”
水荔扬心下闪过一丝不详,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太怪异了。他刚要开口阻止那个警察,那女人却已经狂叫着朝警察扑了过去,一口咬在毫无防备的警察脖子上。
另外几个看守的警察赶忙跑了过去,死命拉开那个女人。一个警察立即将袭击者死死压在地上,喊同事来帮忙。
女人拼命地挣扎,口中不停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就像疯了似的,在场者都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咬的那个警察痛苦地捂着脖子,嘶嘶吸着气:“靠,疯子啊!快点铐上扔车里!”
水荔扬趁着警察乱作一团,悄悄钻过警戒线溜了进去。
他快步朝商城的方向走去,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今天会不会也在那里。一路上越往前走越是看不到人影,到处都是一派乱糟糟的景象,大街上车辆翻倒,浓烟四起,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
先前警察都被调到这边来疏散市民,这会儿估计都撤到了临时避难所。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荔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地标。穿过前面的加油站,就是市中心的商业广场,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时,他看见前面的服装店里跑出来个男人,没走几步就摔在了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和刚才的女人模样别无二致。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那个人扶了起来。他接触到男人皮肤的一瞬间,心中过电一般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只见对方的脸显现出一种极度不正常的惨白,瞳孔也在逐渐扩大,正慢慢变得涣散。
他心中说了句不好,就准备推开身前的男人,不成想异变突生,男人吼叫着张开嘴向他咬了过来。
水荔扬一脚踹在男人腹部,躲开了那散发着腥臭气味的巨口。男人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倒地之后居然立刻爬起,接着向水荔扬扑来,这时候他的脸已经彻底变得扭曲,皮肤下黑色的血管一根根爆起,恐怖至极。
水荔扬飞快地抬起右腿,一个回旋踢就将发狂的男人踹得飞了出去,对方整个人重重撞在服装店的玻璃窗上,头撞碎玻璃卡在了窗口里面,却还在狂乱地挣扎。
“嗬啊……嗬啊……”
水荔扬将男人从玻璃窗里拽出来,双手卡住对方胡乱挣扎的脖颈和下巴,一个用力,只见男人的头被一百八十度地扭了过去,身体便再也不动了。
他将尸体丢下,在服装店的饮水机下面洗了洗手。附近似乎暂时安全,只遇上这么个“人”,却让他更觉得事态隐隐已经显现出无法控制的走向。
水荔扬一边张望着,一边走过街边商铺的拐角——拐进这条路,直走就到商城了。
就在转弯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后情况有异,但已经足够给自己反应的空间。水荔扬正要转身去解决掉背后随行的“尾巴”,却突然从拐角后面冲出来个人,将自己一把推开,拿着把旧雨伞就扑了过去:“闪开!”
水荔扬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刚刚奋不顾身救了自己的人。
那人手中的雨伞将怪物捅了个对穿,接着满脸悚然的表情,拉起他就跑:“赶紧跑啊!”
“等等,我要……”
身后传来杂乱繁复的脚步声,水荔扬扭头一看,不由得浑身都震了震。只见无数疯狂的人影成群结队地朝着这边涌来,身形怪异,一边还发出阵阵恐怖的嘶吼。
他跟着前面那人一路狂奔,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全是那种怪物一般的人,张牙舞爪,仿若厉鬼。带着他逃命的这个男生也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这里所有人都疯了。
忽然间,水荔扬感觉出前面的人踉跄了一下,接着便重重朝前栽倒了下去。

卫蓝停下车,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临近高速入口的立交桥上停满了排队过检的汽车,却一反常态的安静。很多车都亮着灯,却没人按喇叭,也没有人下车查看。
三人下车向前步行,发现高速路入口空无一人。那些排队的私家车几乎都大敞着车门,车里的人全部不见踪影,许多车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熄火,就这么被孤零零停在了桥上。
在车灯的照明下,他们看到了数十辆停得七扭八歪的警车,车窗被砸得粉碎,只有警灯还兀自闪着,昭示前不久还有人在这里,却连一个警察的影子都寻不到。
警戒线断成好几条飘散在冷风里,好像坟墓里伸出在风中招摇的鬼手,正在向他们呼唤。
水荔扬走到一辆前盖冒烟的警车前面,车身撞在石墩上,已经完全损毁,几道血手印从车窗一直滑到了门把手,车里却半个人也没有。
洛钦上前敲了敲车窗,而后问道:“警察呢?”
水荔扬的脸色很不好,他抬起头,看着封锁线以西出城的方向。
不远处那座原本临时搭建成避难所的收费站,已经全然变得和他们身后的城区一副模样。收费站前汽车横停,死尸游荡,沉重肃杀的气氛如同一道阴云压在城市上空。
封锁线破了。
洛钦打开手机照明,只见收费站两侧的街道都已经被丧尸占据填满,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恶灵群聚着向他们逼近,津液和鲜血从口中混合流下,干瘪的喉咙发出阵阵嘶吼,渴望着吞噬生人,将其同化。
“撤离的人都出事儿了。”水荔扬沉重地开口,“前面的,是我们学校的大巴。”
五六辆大巴车在交错的车灯中分外显眼,车厢里静悄悄的,全无动静。许多黑影正围着车子活动,分不清谁是谁,但显然已经不再是活人了。
“应该是都挤着出城的时候,出现了感染。”洛钦说,“你们看,车都堵在一起,想跑也跑不了。”
“完……完了。”卫蓝从后面走了过来,望着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脸,“连这里都完了,到底扩散速度有多快啊!”
水荔扬立刻转身往回走去,一脸凝重:“走,掉头找别的路,这儿出不去,收费站被出城的汽车堵死了。”
洛钦离开前大致扫了一眼,那些原本在收费站前排起的汽车长龙已经将所有的出口封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原路返回。
卫蓝回到车上,双手颤抖着拧了好几次钥匙才让车子重新启动。他手忙脚乱地倒车,几次腾挪才将车头转了方向,刚准备驶离,一只苍白的手就“咚”的一声拍上了车前盖,而手的主人正试图爬上车子。
“操!”
洛钦惊恐地看到车子周围已经站满了面容可怖的丧尸,那些东西正伸手抓挠着车身,像迫不及待开罐头的食客一样。他立刻伸手将左右的门锁都死死摁上,叫道:“快开车!”
卫蓝骂了一句,猛踩油门,汽车轰然发动,直接撞翻车前的丧尸,油门加到底,毫不留情地碾了过去。
回城的路上,卫蓝一直在试图用车载蓝牙播出电话,却没有回音。他烦躁地打开车载广播,然而本地的广播电台除了杂音就是杂音,这让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先给公司打电话。”卫蓝放弃了,直接关掉广播,“公司肯定有备用车或者应急方案,我让他们想办法来接我。”
洛钦疑惑道:“你想什么呢?现在别人自己逃命都来不及,还会回来找你?”
卫蓝紧咬着嘴唇,似乎在斗争。水荔扬这时却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很不屑。
“你什么意思?”卫蓝精神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水荔扬这一声嘲笑似的反应引起了他的不满,“你要是有意见,就下车。”
洛钦莫名其妙:“你话说清楚,别张嘴就赶人啊。”
水荔扬说道:“好啊,给你面子,我下车。”
卫蓝二话不说,噌的一下就把车停在路中间了。洛钦原本斜躺在座椅上,见状直接坐了起来,火气也上来了:“卫蓝你是不是脑子被资本家给折腾傻了?在这种地方吵架赌气,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水荔扬你别理他,他不开我来开。”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卫蓝转头向着洛钦大吼,“洛钦你长没长脑子啊,路上随随便便遇见个人就敢跟着走,他什么时候弄死你都不知道!”
水荔扬不怒反笑:“啊,那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洛钦声音提高了许多,明显在强压着怒火:“开车。”
卫蓝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然后沉默着发动了汽车。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洛钦也不说话,片刻,又躺了回去。
终于,卫蓝率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算了,事情都这样了,我干脆都告诉你。我怀疑这次事情爆发的源头,和远山制药有关系。”
洛钦又坐了起来,他一把薅住卫蓝的领子,怒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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