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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舟(罗再说)


他止住话语,再开口已被神思游离扯去另一个话题,“你别怪我跑出来。”
楚漾站直没吭声,抹了下脸,想趁凌意舶没注意把脸上的血迹抹干净。
但是已经不行了,他用指腹把脸搓红了都不行。
谢崇珩下车跑来的动作匆忙,陪着楚漾在越野车边站定,突然拧起眉头,捂了捂口鼻。
嗅到的辛辣酒气让他一阵头部剧痛,像有人拿锤子使劲在敲打后脑勺最脆弱的部位。
“我操这什么味儿,是凌……”
话还没说完,才经历过打架斗殴事件的谢崇珩本就体力不支,再被信息素这么一压制,往前一个趔趄,头撞到车门上“咚”地一声,再站不稳地往后仰去。
应逐潮快楚漾一步,一下子接住了他。
“还什么味儿,白痴,S级Alpha信息素的味儿,你当然接不住。”
应逐潮终于抬起眼皮,观察了旁边的人几秒,才递过去车钥匙,颇有几分无奈,“楚漾,我把谢崇珩弄上楼去休息,给他喂点补剂。”
楚漾向来人冷心冷,对除了凌二之外的人和事都不太在意,眼见着谢崇珩被凌意舶的信息素刺激成这个样子,不免担心:“反应这么大?”
“连我都有点难受,可想而知……”应逐潮微微喘气,见楚漾在如此浓烈的信息素攻势中神色如常,有些意外,继续道:“但你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漾微怔,随即道:“我本就不该有。”
应逐潮没有功夫深究这句话,用胳膊架着半昏迷状态的拖油瓶,“凌二他估计是易感期提前了,人就交给你了。”
“好。”
“论照顾他的易感期,我相信你比我有经验得多。”
楚漾还是点头。
应逐潮发现楚漾这样的保镖并不会把雇主的朋友也当成等同于雇主的存在,反倒不卑不亢的,让应逐潮一时间都不觉得自己是处在一个上位者的位置。
他看着肩膀上难受到哼哼唧唧的谢崇珩,调了下让对方挂着的姿势,瞥了眼凌意舶的衣兜,犹豫再三还是说:“医疗组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我留了凌意舶的电话号码。”
“麻烦你了,楚漾,之前的事是我冒犯,”应逐潮态度很认真,“请照顾好他。”
楚漾轻轻出声:“我会的。”
这种情况,楚漾本该非常得体地回复一句,我本来就是凌家的人,照顾二少爷理所应当。请您放心。
他只点了点头。
应逐潮放了心,又打了个电话,低头对手机说了句“过来接一下”,便有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别墅内走出,从应逐潮手中扶走了谢崇珩。
两人都是凌意舶的至交好友,但在这种情况下,楚漾会先去考虑弱势者的安全。
楚漾抬手拦下应逐潮,后者抬起眼,冷笑了声,道:“都是家里的保镖。”
见跟前手臂没有放下的意思,应逐潮以眼神制止了自家保镖们的动作,盯着楚漾脸上那一处还在溢血的艳红伤口,看了会儿。
他继续说:“这儿能对谢崇珩信息素压制的只有我……而我对他没兴趣。”
楚漾这才放下手,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再拉开车门想要近距离观察凌意舶的情况。
过分刚硬的轮廓昭示着这是一张分明已经长熟的男人面庞。
只有在潮热、不可控、依赖于最原始欲望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丝丝回到曾经少年时代会委屈会撒娇的意味。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种情况是多久了。
为了防止信息素外泄得太厉害,楚漾不得不从主驾驶位将还有意识的凌意舶扶下车。
两人绕着车屁股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圈。
打开后车门,楚漾手上一使劲,把凌意舶半拉着推进相对宽敞的后座。
这里空间大,能施展得开,如果凌意舶实在是不听话,楚漾偷偷趁着四下无人揍他几下让人老实还是可以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凌意舶脸上是很不舒服的表情,平时颇有戾气的面孔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渐渐柔和。
他发了会儿呆,没等楚漾回答,又掀起眼皮看人,“楚漾呢,我要找楚漾。”
他像是潜意识觉得脸上受了伤的人就不可能是楚漾。
“我在,我在。”
楚漾尽力放柔声调,抬手摸了摸凌意舶的脸,想试试体温。
手背却一下子被凌意舶抓住了。
凌意舶顺从地把脸靠在楚漾干燥微凉的掌心。
他整个头部快要灭顶的灼烧感终于得到缓解,嘴上的话语却是清晰:“但我记得,我记得楚漾去国外了,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只去了……”楚漾动了动手指,动作轻微地在凌意舶脸上安抚,像在摸一些长毛的大型动物。
凌意舶也很温顺地蹭回去,直到听见下一句:“三年。”
“三年”这个词语戳到了凌意舶的某根神经。
他很躁动不安地皱了下眉。
“他才回来我就对他那么凶,他肯定……”凌意舶轻喘着气,往后捋过头发的额间密集起虚汗,情绪一下子又混乱起来,“他肯定觉得我变了。”
楚漾不知道怎么以局外人的姿态回复这句话,就只是看着他。
是啊,变了一点点。
你长得太高跑得太快,不再需要我的保护,我好像都追不上了。
车内光线太暗,亮着的前车灯反倒成为了这一半地下车库中的唯二光源——
另一处光源是凌意舶的眼睛。
他完全摒弃了周围的环境,只一边用脸颊紧贴着楚漾的手掌心,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漾看。
他强行地想要讨要这种抚摸,几乎是要把楚漾顶在车门上了。
楚漾有些无措,明明自己一向镇定自若,现在却被轻易地带偏了呼吸。
两人隔得太近,近到凌意舶低头就可以亲上楚漾的脸。
他也这么做了。
那个吻正好落在楚漾眼下受伤的口子上,还没有来得及贴创口贴。
凌意舶在舌尖尝到一丝腥咸,有些疑惑,还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楚漾抬手去拿后排放置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拧开矿泉水,往手里倒了一些,打开车门,背对着凌意舶,往脸上一阵揉搓,要把脸上的血迹斑斑洗掉。
水从指缝中流到车外的地上,楚漾低头拿衣角抹了把脸。
脸上突然有一只手摸了过来。
手抹到水渍,僵了一瞬,“你哭了吗?”
随后,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按上他锁骨,力道极大地把他往后一带。
楚漾直接后仰,整个人被凌意舶在后排狭小的空间内抱进怀里。
没来得及拧紧瓶盖的矿泉水一晃荡,洒了不少水出来,打湿了楚漾的裤子,晕开湿漉漉一片。
凌意舶一直都很爱从背后这么抱他。
以前总是趁他不注意,凌意舶甚至会在楚漾在集团训练处练反曲弓时这么抱一下,楚漾会惊得手一歪,离弦之箭继而以脱靶告终,下意识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来,凌意舶则马上做个心口中箭的动作,往后退一步观察他有没有生气,再来抱他。
楚漾是不习惯这些搂搂抱抱的。
但如果凌意舶非要这么做,他也不会反抗,顺从似乎是他对凌意舶天生的肢体反应。
那是年久日深养成的习惯。
“你不要哭。”
他听见凌意舶像在发高烧的低哑嗓音,“都是我不好。”
一股热气喷在后肩,楚漾感觉自己那一块毛孔都张开了。
如果他能闻得到凌意舶的味道,整个车内一定充斥着酸甜辛辣的酒气。
那味儿一定很醉人。
在黑暗的环境中,人的感官总是更加敏感。
凌意舶亲吻他后脖颈的力度十分虔诚,虔诚到楚漾真以为那里有个存活的腺体。
自己残破的、聊胜于无的感官时不时给他来上闷头一棒,让他尝到Alpha的味道,又时不时不起作用。
此时此刻,楚漾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马上闻闻凌意舶的愿望。
但他也只能想一想。
再强大的人,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嗅觉。
Alpha滚烫的嘴唇轻轻磨蹭着那处刻意伪造的刀疤,像要企图用唇形记录下疤痕的形状。
楚漾反应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就差一寸,凌意舶就快要亲上那个被粗鲁咬过的位置。
他庆幸现在的环境足够黑暗,正在发热状态的凌意舶也不可能注意到那个地方。
再往前,Alpha有些蛮横地挤进他的侧脖颈间,楚漾不得不被迫仰起头,呼吸有些急促。
Alpha的手扶在他紧绷的腰间。
他听见凌意舶很克制地在呼吸着,宽大的手掌轻轻用着力,像想要捏住他的腰,却没有出格的动作。
炙热的呼吸时不时拍打在后颈,凌意舶像第一次看到那极为难看的刀疤一样,呼吸变快,嗓音发紧。
楚漾竖起耳朵竟然听到了他细微的呜咽:“很痛吧,都被刀划成这样了,一定很痛……”
楚漾避无可避,任由他抱着,贴着,很想转头看看凌意舶那总是攻击性很强的眉眼,又完全无法动弹,只得低低地应了声:“还好。”
“你离开的这三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凌意舶再次开口。
楚漾微微睁大眼睛。

凌意舶以一种更大的力道回答他的话语,桎梏在胸前的臂膀越发收紧。
而他作为一个优秀的拳手,此时应该做出的反应是向后肘击, 但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楚漾的鼻尖绕开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绝对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脸上。
他侧过脸, 果然看见凌意舶在紧咬下唇, 已经咬出血了,楚漾立刻抬手掐住他下巴, 强制着他松嘴看自己。
看来得让周渡去采购一批止咬器了。
以备不时之需, 楚漾想。
很快, 凌意舶又平和下来, 头枕在楚漾肩膀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拱。
楚漾想起自己在东南亚某个码头抚摸过的一只罗威纳犬, 脾气坏时能凶残到一口咬掉一个人的手,脾气好时又会乖乖趴在楚漾身边, 叼住他的裤腿,再轻轻地拱。
现在凌意舶还清楚自己身处何种状况吗?
楚漾手上动作没有放松, 看他一会儿安静一会儿暴躁, 因为担忧而高悬的心脏又紧缩了,自己在国外守着Alpha下属时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掐住人下巴的手往下滑。
楚漾动了动喉结, 微凉的手指停在凌意舶唇边。
看着对方在易感期中完全被驯服的模样,顺势往对方下巴的位置挠了挠,引导性地问道:“凌二,告诉我, 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们在渝水吗, ”
凌意舶竟然从楚漾挠自己下巴动作中得到了安慰,半睁开眼, 神思明晰了一些,“我为什么,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他思绪迟钝,话语说得很慢,平日里半分嚣张的模样荡然无存。
楚漾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电视记录频道里那些非洲大草原上被雌狮训得狗血淋头的雄狮,蜷缩着趴伏在岩石草丛边,任由雌狮疯狂地撕咬他们的脖子。
楚漾疑惑道:“我们在首都。”
凌意舶没有接他的话,那张不服任何人的脸不再仰得高高的,反倒埋得低低的,像惯性依赖一般停在楚漾怀里,过了很久才说了句:“想回渝水。”
楚漾一怔,仿佛看见空气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渝水,”凌意舶又难受起来,喘着很深的气,“是新的。”
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楚漾现在整个心思都在如何让凌意舶舒服一点上面,顾不得自己伤处的疼痛,努力回忆白天谢崇珩说的那些方法。
他继续对着凌意舶又顺毛又拍背,感觉没什么太大作用,急了不知道怎么办,抓过手机拨通谢崇珩的电话。
刚才谢崇珩只是小晕了一下。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一个小小的恍神,手机再次以被收走的方式回到凌意舶手中。
“为什么还要找他,”凌意舶眉宇间有怒意,开口却是委屈的,“有什么问题,你问我不可以吗。”
“好,”楚漾捏他脸,“雇主易感期到了变成狗了,怎么办?”
凌意舶动了动喉结:“训狗的第一步是什么。”
“安抚,我刚才已经做过了,”楚漾说,“第二步呢?”
“喂点吃的。”凌意舶的脸在车内光线下忽明忽暗。
“暂时还没有。”
楚漾的视线随光源挪动,直至光源落在凌意舶眼眸里,而凌意舶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或者是嘴。
凌意舶没有不合时宜地亲过来,只是凑过来闻他。
更确切一点是嗅他。
车里很黑,呼吸重得能烫伤了人,像是想把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气味都榨取干净,楚漾不自然地别开脖子,手肘横在二人之间。
“我这里没有吃的……”楚漾小声说。
凌意舶好像并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不要什么想触碰又收回手。
“嘟——”手机响起,应逐潮联系的医疗组来了。
楚漾想要下车,凌意舶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直用胳膊搂着他,也不说话,意识沉沦着,又大概能感知到要做什么,任由楚漾摆布自己的四肢。
直到楚漾按住他的头,将他的Alpha腺体露出来,他才反应很大地挣动一下。
医生甩甩手中的一管抑制剂,楚漾在医疗组带来的照明灯中看见了那太过于粗壮的针头,出声阻止:“等一下!”
医生配合地停下动作,看着他,略有不解。
“没有细一点的针吗,”楚漾垂眸看了眼趴在自己怀里的凌意舶,揉了揉人耳朵,凌意舶果然又平复了些,“这个针扎下去会很痛的。”
“没办法,”医生耸肩,“S级Alpha的抑制针都是这么粗。虽然我们通常服务于应先生,但凌二少爷也是我们的熟人了,他应该不是第一次打这种针。”
“抱歉。”楚漾像自己要挨针,“麻烦您轻点。”
医生苦笑了下,摊开手表示没有更好的缓解办法。
针头破皮,液体推进,楚漾的手指插进凌意舶头顶的发,他听见凌意舶很重的闷哼。
活了二十四年,楚漾头一次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什么叫,心疼。
他对感情的认知一向比较迟钝,连小时候被森叔带回家都是跟了一两年才养熟,在这方面慢半拍的毛病总让楚漾觉得他的大脑里某一块地方像蒙上一层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但现在,那层布像被针头一起扎破了。
针头拔出,凌意舶的腺体鼓胀得绯红,弧度是正在往外释放信息素的不正常。
楚漾动了动鼻尖,什么都闻不到,只得看着那处流血的小孔。
他接过医生递来的酒精棉签,一点点地把针孔周围擦干净。
大概是没出现过这么紧急的情况,医疗组的每一步都做得比较妥帖,打完针后要进行的下一步是监测身体状况,可凌意舶已经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叫他一声,他还会自己动作,似乎还醒着。
医生拉出凌意舶环在楚漾腰上的一只手,打开机器,将电极片贴上去。
楚漾捋开他被热汗湿润的几根前额发丝:“凌二?”
没有反应。
楚漾又喊:“凌意舶?”
“先生,您不要喊了,”医生叹一口气,把检测仪摆正,吩咐助手再测一遍,无奈道,“心跳得太快了。”
楚漾听见怀中一声哑哑的闷笑。
他没忍住揪了下凌意舶的耳朵,凌意舶还是笑。
“……”
楚漾侧身让开更多空隙,自己耳尖倒是一红。
专属于S级Alpha的药量效果着实惊人,他估计是打完针后缓过来了。
“醒着吗?”楚漾推他脑袋。
但推不动。
“没有。”凌意舶露在空气中的脖子连着腺体一同发红。
楚漾这才放弃了推他。
要抱着就抱着好了,也不算太过分的举动,楚漾破罐子破摔地想。
他也第一次遇到Alpha到了易感期会往自己身上黏糊的情况,有些束手无策,又找不到别的办法替凌意舶缓解。
好像他自己表现得还比凌意舶更慌张,更无措。
这不是一个首席保镖该有的素养和经验,楚漾痛定思痛。
监测完身体状况,医生松了一口气,叫助手拿来一盒药交给楚漾,嘱咐道:“这个药现在喂他吃一次,明天早上还要吃一次,之后症状会得到缓解,剩下的就靠他自己挺过去了。”
“之后不能再吃了?”
“副作用很大的。这些镇定抑制类药物对于S级Alpha来说都会比较影响大脑神经中枢,服用过多会容易控制不住情绪。”
医生说完叹一口气,“但是你这位Alpha……已经算非常自律了,我是首都第一医院专攻S级Alpha易感期课题的主治医师,见过一些患者,很少有他这样能遏制住发泄欲望的。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次已是轻松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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