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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舟(罗再说)


“好。”
拿着处方单走出急诊室,楚漾单手揣兜,将过敏药的处方单在衣兜里揉碎成纸团,抬手揽住凌意舶的脖子,强打起精神:“我们少爷偷听到什么了?嗯?”
我们少爷。
凌意舶没忍住勾了下唇角,他感觉快八百年没听到过楚漾对他用这个称呼。
“注意什么?”凌意舶被他一把带得往前趔趄几步,“医生让你注意什么?”
楚漾另一只手空着,趁凌意舶不注意,把写了Omega抑制剂的处方单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凌意舶被他搂着,完全没看见。
“让我注意门口有个S级Alpha,”楚漾目不转睛地往前走,寻找取药处的方向,唇角翘起来,声音很淡,“长期和他待在一起会容易影响我也变成Alpha。”
“……”
凌意舶身体僵了一瞬,“我又没有天天放信息素给你闻。”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小孩子做错事了?
不过本来就是小孩子做错事了啊,谁家好少爷动不动放信息素给保镖闻?
楚漾锁定了取药处的方向,听凌意舶这么说,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到凌意舶的唇上,乌黑的眼睫微微闭合,过了半晌才说:“你知道放信息素给人闻是什么意思么?”
很好,看来这三年学什么都没学性知识。
楚漾年长凌意舶三岁,在此时居然生出了一种身为长辈要给小辈科普的自觉。
“我当然知道啊。”凌意舶笑起来,“是安抚Omega,是压制Alpha的意思,可惜你闻不到。”
他说完,俯身到楚漾耳畔,“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天天给你闻……万一总有一天你能闻到?”
楚漾稍稍侧身,冷静地告诉自己就当凌意舶在发疯。
用胳膊肘往后捅了他一下,楚漾说:“别口嗨了。你去帮我倒杯水,我要吃药。”
“特大新闻,楚首席居然随意使唤雇主。”
“你不去我自己去。”
“手还痒不痒?”
“感觉好点儿了。”
凌意舶松一口气,又乖乖去倒水。
楚漾趁此机会,弯腰朝取药处的玻璃窗口递去在衣兜内揉皱的处方单,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对药剂师道:“麻烦您看下三号急诊室的处方单。我需要多开一组Omega抑制剂,谢谢。”

跟车这种情况,楚漾不是第一次遇到。
跟车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在雷蒙德向凌沣报告后又打电话来问需不需要增援保镖时,楚漾拒绝了。
现在光四个人每天跟着凌意舶进进出出,凌意舶都已经很烦躁了,如果再多加派人手,保不齐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凌二少爷能一冲动从二楼窗台跳下去。
楚漾心想干脆让雷蒙德拨点经费过来买个超大的气垫床扔窗口下面算了。
这样凌意舶还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儿多危险啊。
“确定不需要增援?”雷蒙德在电话那头问。
“护得住。”楚漾微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我护得住。”
“也好,”雷蒙德的中文发音非常标准,“除了安全庇护外,凌总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小凌总能借此沉没一下,收敛心性。”
“沉淀。”楚漾纠正。
雷蒙德清了清嗓,“那,请问楚首席,沉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
楚漾站在房间的窗边打电话,窗外视野开阔,他的眼神望向推开窗即可看见的渤海海面,波浪交错涌动。
“比如水面上有一艘船向下进入了波浪之中,”楚漾顿了顿,“就叫‘沉没’。”
大海深蓝色的弧线翻涌着,其间浮出水面的鱼鳍像连绵小山,又慢慢沉入水里。
汇报电话挂断。
楚漾扫了一圈已经放了两张小床的房间,开始着手计划把他才签收的快递放到哪里。
一个小型的智能冰箱,装在二十一寸行李箱那么大的纸箱里。
楚漾算了算时间,陈迦礼才请假去拿快递,五分钟之内肯定回不来,那么现在拆快递是最合适的时候。
他锁好门,拆开快递包裹,将里面的小冰箱抱出来放到靠他床那边的角落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把打架子用的木棍放在一旁,又拆了一包Pocky饼干棒。
凑近闻了闻,红酒巧克力味的。
楚漾抽出来一根咬在嘴角,动作跟抽烟似的,又起身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昨天在医院开的Omega抑制剂,撕开抑制剂最外层包装,把它放进了Pocky饼干棒的盒子里。
楚漾又把饼干棒盒子放进小冰箱的冷藏室,再把其他口味的盒子也推进去,装有抑制剂的盒子被推到了最里面,欲盖弥彰。
Omega抑制剂需要放在冰箱里冷藏,这是他上网搜的。
保镖团队里的人都是Beta和Alpha,上学时期认识的Omega他又不是很熟,直接问别人很冒犯。
大功告成!
饼干棒被楚漾咬短一截,挺甜。
快递打架子的木棍还在他手里比划了几下。
于是陈迦礼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间门时,楚漾正叼着根Pocky棒,手里拿着半臂长的木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陈迦礼也不躲他:“漾哥你今天又要打谁,打我吗!”
楚漾手臂一弯,木棍搭在自己肩膀上:“有事?”
陈迦礼说是物业管家送了个凌意舶的快递过来,一张台球桌。
围着台球桌转了一圈,楚漾想了想,说抬到负一楼去吧,一楼放不下了。
他不知道打台球是凌意舶多久养成的习惯,想象了一下凌意舶挥杆进洞的样子,猜他估计是为了耍帅。
“还有个事,”陈迦礼靠过来,看了眼在拆除台球桌角包装的周渡和李观棋,拿出说悄悄话的架势,“我听保镖群里的人说,二少爷今天找他要了你的简历。”
“嗯,”楚漾头也不抬,整理袖口,“我知道了。”
“他该不会是要拿去练飞镖吧,我看他最近一天天也不出门,就在负一楼玩儿飞镖,”陈迦礼说着,强调道,“还越飞越准。”
“……”
倒也没有那么恨。
不过也说不准。
楚漾那道好看的眉皱起来。
他现在完全摸不准凌意舶对自己的态度,时好时坏的,说好听点是爱恨交加,说难听点就是忽冷忽热,完全符合他的少爷脾气。
不打招呼就走是楚漾理亏,但当年完全没有时间去告别。
他更不可能告诉凌意舶,我离开是为了割腺体,我想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还有一点。
楚漾心里有不可能的人,而腺体又会控制一个人的精神和生理,所以腺体的存在只会成为影响他稳定状态的累赘。
除此之外,他对Omega的生理反应也感到恐惧,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如此依赖一个Alpha的生活。
如果发情期突然来临,但他还在凌意舶身边工作怎么办?
又或者正在集团内部进行季度考核怎么办?
楚漾不敢想。
至于陈迦礼所说的简历其实就是个人资料罢了,凭借凌意舶在长丰集团的地位,他还能把清楚记载了楚漾每年体检情况的本子一并调出来。
但记载了Omega信息素征兆的那一页,早已被抹去得无踪无迹。
难道凌意舶还没放弃怀疑他已经分化了?
“发的什么简历过去?”楚漾拍拍陈迦礼的肩膀。
陈迦礼意会很快,马上调给他看:“这样的。”
手机屏幕上是只有一页的资料,资料里只有姓名、年龄等等基本信息,还有一张楚漾十八岁成年时被集团带去统一拍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他,青涩、沉稳,双眼皮是还没有完全被岁月抹开的扇形,嘴唇不算薄,下颔线条冷白深刻,足够让人留下印象的脸在那时就初露锋芒。
渝水市比首都小了太多,但凌意舶经常出入的场合都是新鲜的,遇见熟人的概率也就小了,再加之夏天太热,楚漾在这边没有带口罩的习惯。
以前在首都,他跟着凌意舶出入各种场所,见过不少人,每次凌意舶都会让他把墨镜或者口罩戴上,二选一,遮得严严实实。
森叔也说这样是对的,要抹去个人印记,磨灭个性,仅仅成为凌意舶身边无数个保镖之一。
“漾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以前的照片!我感觉区别不是很大。”
陈迦礼端详了一阵楚漾现在的脸,又看看屏幕,最后得出结论,“现在更成熟,但气质还是……很干净!”
手指微动,楚漾放大了屏幕,盯着简历上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
目光刚好撞上正在慢慢闭合的餐厅玻璃隔断门。
玻璃上映出他现在的脸。
依旧沉稳、安静,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有双眼皮长开,变成了有点平行的大外双。
“眼睛是长变了点儿。”
凌意舶自言自语了一阵,抱着胳膊,看眼前的照片和手机,两张图并在一起,是两双大差不差的眼睛。
照片上的楚漾,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脸上抹了迷彩油彩,笑容勉强挤出来,皮肤在东南亚那种地方根本晒不黑,他正搂着旁边的保镖同事,抬手比了个大拇指的合影Pose。
这是一张凌意舶存了两三年的照片,已经揉得发皱了。
那时候楚漾刚去东南亚不久,长丰集团组织外派项目的保镖们搞团建,听说是玩儿什么真人CS的合影留念。
而手机上的楚漾,眉清目秀,光眼神就看着很纯。
这张出自凌意舶让手下其他保镖发来的简历。
他想起第一次见楚漾是在那么吵闹的夜场里,他早听说凌沣要给他安排一个才十九岁的保镖过来,根本没当回事。
凌意舶原以为在这种场合逗弄两下,对方会像每个初次进入这种场合的人一样变成受惊的小鹿。
结果楚漾出奇地镇定,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了五六个小时。
那时的楚漾已经出落得五官完美,肩宽腿长,身上有种与环境不搭调的,一尘不染的气质。
凌意舶仰头喝下去的酒都热辣辣的。
随手一滑,凌意舶把简历上那张十八岁的寸照截了图,存进手机相册里。
早上起得早,凌意舶在负一楼锻炼完了回二楼,一身汗,正往肩背上搭了毛巾准备进浴室洗个澡,手机又没命地响起来。
他睨了眼,是凌沣。
这么多年来,父子关系长期缓和一阵又闹一阵,只要不涉及到完全与自身意愿相悖的事情,凌意舶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用他那个神经病哥哥凌思岸的话来说,他们父亲凌沣这种人,当惯了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和他沟通就得把自己当员工,只管回答是的好的没问题就行。
按下接听,凌意舶故意没先开口。
听那边沉默一阵,才传来中年男人的浑厚嗓音:“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这句话该我问您,”凌意舶脱掉衣服,往浴缸边一甩,“昨天跟车是什么人,派人去查清楚了?”
“了解了一些,我会找人去处理。你就安心在渝水再待一段时间,想想你之后到底想接手哪个子公司。另外,我手上有文件要你过一下,已经让助理发到你邮箱了,别让我失望。”凌沣说。
凌意舶随便抓了块精油皂走进淋浴间,把手机放在壁龛里,“等我想好再说。”
放水,淋浴头哗哗作响,水飞溅在地上激起水花。
凌沣又问:“楚漾用着还顺手?”
凌意舶甩了甩头上的水,抬手往后抹了一把,“顺手。”
他蹙眉,不太认同凌沣使用的这个“用”字。
“既然你还要在渝水待一段时间,那么……”
凌沣犹豫几秒,凌意舶听出来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才是此次通话的重点,“你的易感期打算怎么解决?”
凌意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爸提的这个事情,算了下时间,回答:“打针。”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因为等级高,凌意舶的易感期发作频率没有普通Alpha那么频繁,根据记录看是小半年一次。
这一段在渝水的禁足日子恰好撞上了时间。
“你都二十一了,不一定要全靠打针撑过去,对你来说太伤身体。这是我以一个Alpha对你的忠告,”凌沣长舒一口气,电话那头传来手指敲打木质桌面的声响,是在打量着什么,“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我提前告诉楚漾,命令他去联系。”
“我不需要。”
“你不要在渝水招惹上一些来路不明的Omega。”
“要怎么样的Omega才算来路明朗?”
凌沣以一种高位者姿态道:“家里介绍的,门当户对的。”
“那您还是先管好自己,”凌意舶说,“据我所知,上次您带回国的那个女人也并非什么好出身。”
凌沣默然,过了会儿才说:“所以我没有同意你妈妈提的离婚。”
“不提我妈我还能和您说话,提了我就无话可说了,”凌意舶气笑了,“我洗澡呢,先挂了。”
开什么玩笑,凌沣居然还想要让楚漾去帮他找Omega。
水流声变大,水温越来越热。
凌意舶坐在淋浴间的石材长凳上,低垂着脑袋,举着淋浴头往头顶一寸一寸地浇。
他闭起眼,忽视掉流水进眼的酸胀感,感受热水从喉结往下流淌进小腹的炙热。
易,感,期。
这三个字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有概念了。
想起每每度过易感期时的煎熬,他每次都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在床上躺两天两夜不出门,汗水很快就会把身下的床单浸湿。
Alpha等级越高对抑制剂的排斥反应越强烈,刺入脖颈后的针是最粗的那一号,液体推针疼痛无比,曾经有好几次连医生都按不住他的躁狂……
楚漾那张被他揉皱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三年前楚漾走得太快了,一点什么东西都没给他留。
在别墅里相处了半个多月,也什么东西都没……
他蓦然睁开双眼,抹掉脸上的温水,突然想起楚漾在重逢后第一次进二楼主卧往自己怀里扔的那一条衬衫夹。
凌意舶深吸一口气,吞下一团火,调凉水温,将淋浴头对准身体,往腰腹处浇淋——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水从指缝流过,并拢两根手指,三天。
还有三天。
他的易感期就快要到了。

凌意舶一大早起来在别墅里逛了一圈儿,没看到楚漾在哪儿。
现在才六点,渝水海面上已升起一圈浑圆的东方鱼肚白,像河豚翻滚望天,身后绽放出万丈金光。
易感期临近,凌意舶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半梦半醒,整个人像昏沉着在感官世界中下坠,现在醒了困意全无,只得一个人下负一楼做了半小时卧推,又上楼去厨房倒了杯水,惊动了一大早来别墅打扫卫生的温姨。
“您早,”温姨笑得温柔,换鞋进屋,“早餐您想吃什么?”
“煎块牛排就行,五分熟,”凌意舶喝完水,把玻璃杯拿着晃了晃,“您也早。”
温姨点了点头,提着一帆布袋的白玫瑰花往一楼开放式西厨走去,凌意舶突然出声:“温姨,您买的花?”
“是呀,小楚说这别墅的黑白灰装修风格太冷淡,怕您待着压抑,让我买些花点缀一下,毕竟这么多年轻人住着呢,多添加点儿生气,”温姨说着指了指帆布袋,“这个品种叫白雪山呢,等开花了会更白,是小楚选的。”
凌意舶点头“嗯”了一声,说:“既然是装饰,那他应该挑彩色的才对。”
“我也不清楚,但小楚说您会喜欢。”温姨尴尬地笑了笑。
扫了一眼那含苞待放的白玫瑰,颜色如月光般的纯粹,凌意舶想起自己曾送给过楚漾的一枚白玫瑰胸针——定制款18K白金,满嵌钻石两百多颗,足足十克拉,寓意是永不凋谢的爱。
这枚胸针刚送出去就被退回来了,全程在楚漾手上待了不到二十秒。
理由是这么贵的东西没地方放。
直到凌意舶很快又派人抱了个保险柜过来,楚漾还是拒绝,凌意舶才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这么贵的东西没地方放。
最贵的东西是他的一颗真心。
凌意舶还以为这么无足轻重的小事,楚漾早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温姨把那一束白玫瑰插入青花胆式瓶里,“楚漾今天怎么不在?”
“啊?”温姨从冻库拿出一块牛排准备解冻,“今天周六,小楚可能是轮休了?您可以问问小陈,我记得昨天小楚告诉我说今天有什么事找小陈。”
“好。”
凌意舶放下水杯,看了眼一楼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又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十多分钟才到七点,七点是保镖们不值夜班时起床洗漱的时间。
楚漾有早起晨练的习惯,一般六点也差不多起来了,难道还在睡?
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明明闻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他就是感觉楚漾不在别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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