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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穆祺眨了眨眼:
“倭人在打听海防?哎呀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泄漏喔……当然,如果我们假设这个消息为真,那倒确实是天大的新闻——以现在江浙一带的文恬武嬉,海防基本就等于零,真要让倭人摸清楚了这个底细,恐怕下一次入侵就是近在咫尺。”
海刚峰平生头一回被别人的表演噎得有点无语,默然片刻后干脆移开话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浙的局势不是在下可以妄论的,但现在应该光复高祖皇帝的旧制,要先把要害地方的百姓整顿齐备,不能给倭寇可趁之机。”
虽然初出茅庐,但海刚峰凌厉老辣的政治眼光已然显现了出来。即使再如何忧心倭寇,海刚峰依然清楚现在的局势。沿海的军政错综复杂,外力绝难插手;别说他一个小小举人,即使将来出任地方官后借用穆国公府的力量,也不太可能搅得动那一摊烂泥——除非你真打算花几年水磨工夫,仔仔细细杀个血流成河。
但不要说穆国公了,就是老登又能有这样狠辣的魄力么?很难的啦!
海刚峰只是刚直不是迂腐,早就在思索另辟蹊径的法门。宣武二十年时,倭寇亦曾侵袭沿海,高祖皇帝便明发上谕,要百姓们“准备好刀子,杀了再说”,“砍得头颅的好百姓,我重重赏他”,那真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杀得倭寇屁滚尿流而去。借用这一道旨意,如今他大可以在上虞操练民兵,先巩固好要害地带的防御。
穆国公世子侧耳细听,连连点头,俨然也是大为赞赏。他抽出桌边的墨笔,在草纸上匆匆写下两个名字,递了过去:
“先生的谋略,我不甚叹服之至,当然只有赞同的道理。不过练兵毕竟需要专才指点,在下不才,便替先生筹谋一二吧:这张纸上的俞、戚两位将军,都与国公府有一点交情;先生拿着我的写的信去一趟,他二位一定会援手的。”
海刚峰肃然起身,双手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双方彼此默契,本来不需要再有多余的言语,但他沉默片刻,却还是喟然叹息:
“……只是,在下就算穷竭一切心力,恐怕也只能保住江浙一乡一县之地而已;设若倭寇进犯,江南千万生民,便必要受此涂炭之苦了!世子对我的种种期望,我实在是万分惭愧,也实在万分不敢承当……小小的一个举人,哪里能左右大局呢?以现下的形势,大概也只有雷霆万钧,炼骨洗髓,以当日高祖以一人而敌万人的气魄,才能挽回一二了!”
这一番话说得真挚诚恳,掷地有声,一句句都带着滚烫热辣的真心。而穆祺字字听得分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穿越以来装疯卖傻吐槽发癫,可以在各种拟人的油滑老登中应付自如(或者自以为应付自如);但这样坦坦荡荡,一片赤心的剖白,却是他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的!
他妈的,杀我别用真心来做刀啊!
他可以嬉皮笑脸油嘴滑舌一万次,但这种无遮无掩比金子还要珍贵的真心却能瞬间刺穿他一切可笑的防御,露出吐槽和摆烂下面包裹的可怕现实——
无能!软弱!贪生怕死!穿越这么久了一事无成,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了这么久,拼尽全力却连个倭寇都无法阻拦!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你还是个国公世子,金尊玉贵、享受民脂民膏的肉食者!如今天下汹汹至此,难道你没有责任吗?你没有罪过吗?
穆祺能辩驳什么?他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他只能左右游移目光,狼狈得不敢出声。
……当然,海刚峰的话绝非是蓄意影射,而是发自真诚;但正因为发自真诚,杀伤力才如此之巨大——大概是被先前彻查倭人的旨意误导了,海刚峰居然真对老登升起来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展现高祖皇帝的魄力,痛下决心力挽狂澜。但世间莫大的悲剧就在这里,相较于老登天良发现、展现魄力,还不如指望高祖皇帝如闪电般归来,在看完子孙伟业之后还没有被再次气死,依然能够动手杀人。
仁人志士的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但总有人要将他浪掷。瓦釜雷鸣,黄钟毁弃,悲哀莫过于此。
……无论如何,太过于相信老登是必然要受伤的;如果幻想终究要破灭,早一点破灭总比晚一点破灭更好。穆祺硬下了心肠,决定自己来做这个万恶的坏人。
“……先生想得太容易了。”他面无表情的说:“以户部的估算,仅仅重建海防、准备小规模的舰队,一年便要耗费百万两银子以上。先生以为,朝廷拿得出这笔钱么?”
海刚峰也默然了。
“这就是《西游记》?”
飞玄真君抖了抖发黄的粗糙书页,语气不辨喜怒。
李再芳磕头道:“回皇爷的话,皇城司和锦衣卫细细都查过了,应当就是这本《西游记》。”
昨日下朝之后,皇帝便急招心腹太监,命他们细查吴承恩与什么《西游记》。而皇城司的探子用尽手段,才查出这《西游记》原来是那吴承恩居家无聊写的什么话本,此次上京拜访老友,顺带着将稿子带了过来,请李句容指点。
区区一个落第士子而已,即使搭上了李句容也不堪一提,抢也能把稿子抢过来。但飞玄真君下了死命要秘密行事,皇城司便花重金买通了吴家的仆役,悄悄将尚未完本的底稿偷出,紧急送到了西苑。
原本以为圣上催得如此之紧,必定是什么要紧的文章。但李再芳在到手后翻了一翻,却是看得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如今虽然呈了上来,仍旧小心提醒了一句:
“好教万岁知道,这本书上都是些市井乡谈的神魔鬼怪、妖术玄法,还有大不敬的谤讪之言,怕是要污了万岁的眼……”
别的也就罢了,书里那姓孙的猴子不但大闹天宫,还口口声声“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样的悖逆大胆,岂非要将圣上激得勃然大怒?
但出乎意料,飞玄真君闻听此言,不但毫无怒意,眼眸反而微微一亮——神魔鬼怪?妖术玄法?这不恰恰对了口味了么!
数月以来他苦苦翻阅天书,但除了吐槽谩骂和神经质发作的撒泼打滚以外,没有看到一丁点能和仙神法术沾边的东西,搞得他私下都有了些怀疑。但现在《西游记》横空而出,却恰恰打消了老道士的一切疑虑,并再次激起了无限翻涌的热情!
谪仙人专门提及一本满是神魔妖怪的奇书,那又是想说明什么?这本奇书与仙人仙法之间,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是什么?这分明是成仙的机缘呐!
在此机缘面前,区区几句谤讪又何伤大雅?飞玄真君一向胸怀宽广,绝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冒犯。
当然,法不传六耳,真君也不愿在心腹面前暴露如此紧要的私隐。于是他咳嗽一声,拎起了那一册晃悠的草稿:
“虽是市井乡谈,有时也能反应一点民意嘛!朕偶尔翻上几页随便看看,也算是体察民情了。”
说罢,他往软榻上一靠,随便翻动了一页。
半盏茶功夫之后,随便看看的陛下眯起了眼睛,翻开了第二页。
……然后是第三页,以及第四页。
等到最后一页翻完,飞玄真君终于抬起头来。他缓缓转一转脖子,感觉颈椎咔咔作响,肩膀居然有了些罕见的酸痛。
真君茫然抬头,看到了门前偏西的太阳。
……他依稀记得,刚刚翻第一页的时候,太阳还在正当中吧?
当然,这已经不再是重点了。真君沉默片刻,挥退了上前按肩膀的小太监,召来了殿外伺候的李再芳:
“这本书还没写完?”
李再芳点头哈腰的回话:“万岁圣明!听吴承恩家的仆役说,他原本是要在这几日在赶一章的,但因为进京后四处走访朋友,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闻听此言,飞玄真君的心中立时便生出了怒火!
——一个编书写小说的,不待在家里天天更新,居然还四处闲逛,不务正业!再说了,这姓吴的断在别处也就罢了,偏偏在《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回花果山的紧要地方断了!这叫朕还看个什么?!
欺天了!
老道士勃然大怒,不可自抑,但也许是顾及着天书的面子,他到底没有发火,而是沉下脸来吩咐:
“你们悄悄的想个法子,让那姓吴的赶快把书写完,不许拖延,听明白没有?”
李再芳一头雾水,赶紧答应了下来。老道士想了一想,又冷声下令:
“你再想法子偷偷传一句话去——不许说是朕说的!——就告诉那姓吴的,要是孙猴子受的委屈再出不了气,叫他小心自个的皮!”

第26章 决心
虽然命令稀奇古怪, 但飞玄真君这几日以来常常发癫,下面也早已经是习惯了。李再芳仍然磕头领命,不敢多言。真君起身踱了几步, 却又忽然开口:
“这本书上各色稀奇古怪的神魔异闻,倒颇有几分奇趣……这姓吴的又是怎么写出来的?”
听话听声,眼见万岁爷对这吴承恩的小说似乎颇感兴趣, 李再芳也不敢再提什么市井乡谈的调调, 赶紧回话:
“圣明不过皇爷。据吴家贴身的仆役说,这书来历的确不凡, 是那吴承恩白日偶然做梦, 在梦中被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家提携着游遍五湖四海,广阅珍奇, 又命他作书记录一二,永传后世。”
自然,这种神仙天启, 梦中传授的鬼话,大多不过是书商为了卖书所造的噱头;模版一致套路相似,看两本神魔小说就能烂熟于心。以现下江南出版业之发达, 要真一一计较起来, 那就是满天下的神仙倾巢出动日日加班,也决计应付不了这么多天授神书。
这样的话连乡野百姓也隐瞒不住,何况精明敏锐的飞玄真君?李再芳特意如此奏对, 也只是想以这荒诞不经的神仙轶事引得飞玄真君开怀一笑, 方便详细解释而已。
但出乎意料,这简单的一句回话之后, 飞玄真君的脸色却骤然变化了!
木然沉默片刻,真君缓缓的、缓缓的长吸了一口了冷气, 在长袖中将那本《西游记》攥得死紧:
“吴家的仆役真是这么说的?”
听到万岁声音有些不太对头,李再芳一句也不敢多说了:
“奴婢岂敢欺瞒皇爷!”
更长时间的沉默,然后飞玄真君再次开口,语气却隐约带着点朦胧与恍惚: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殿中空无一人,飞玄真君再也按捺不住,将那《西游记》紧紧按在胸口,长袖一卷,大扑棱蛾子飘飘然飞过偌大殿阁,扑到供奉着天地三清及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结结实实就是三个响头!
仙人传书,梦游四海!这是什么梦幻经历,主角模板?无怪乎天书会特意提及这《西游记》,这分明就是为真君预备的指南!
苍天呀!祖宗呀!道爷我终于要成了!
一丝不苟的三跪九叩之后,道爷从怀中取出那本珍贵之至、天人所授的玄妙神书,恭恭敬敬供奉在了香案之上。
说实话,修了这几十年终于从天书中窥探到了一点神魔秘术、仙人传法的影子,那一瞬间的狂喜真是不可言喻。要不是下人面前还要保持几分矜持,大概真君早就两脚跳到了天上去,勒令锦衣卫东厂皇城司乃至宫中一切的特务倾巢出动,去细查吴承恩及方圆五百里内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了!
但在关键时刻,到底是几十年修身养气的功夫起了作用,一股真气横亘于心,居然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强行压下了翻涌犹如烈火的狂喜乱舞。而现在狂喜稍歇,理智重新又占领了高地。真君迅速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轻易对吴承恩出手,更不能粗暴干涉《西游记》的创作——如果这玩意儿真是仙人指点所成,又有天书谪仙的关注,那自己贸然出手,会不会打乱了上面的方略?
别的也就罢了,万一这本《西游记》还牵涉到上仙的什么大事,干系到仙界至关重要的kpi,那自己这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清妙帝君将来飞升天庭,又怎么和未来的同事相处呢?
同事之间还是要讲究团结的嘛!真君是宽宏大量的,是通情达理的,是很通人性的,当然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便利,就妨碍未来同事的工作。
……所以,粗暴的、直接的办法,是绝不可取了。在皇城司秘密查出更多的消息之前,真君唯一也是最大的信息源,也只有眼下这本《西游记》了。
那么,这本书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飞玄真君以清水净手,小心翻开了目录,从头再一字一字读起。
当然,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真君博闻强记,天资过人,刚刚仔细品读小说,已经将情节记了个大差不差。西游记全书的精华,当然在大闹天宫及唐僧取经之后。但这些仙家神通的玄妙斗法,却并不是真君关注的重点——或者说现在还不是关注的重点;真君念兹在兹的,只有一个问题:
书中那只姓孙的猴子,到底是怎么成仙的来着?
他将书的前两回翻阅了足足五次,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并详细揣摩了孙猴子拜谒菩提祖师的段落。《西游记》中大量引用丹道口诀、道家术语,但在修持数十年的修仙老炮飞玄真君看来,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无甚出奇;可其中反复强调的某些意象,却引起了真君莫大的注意——以第一回的记载,孙猴子决意学仙之后,先是乘坐木筏,漂洋过海至南赡部洲求法;七八年一无所得,又设法渡过大洋,终于在西牛贺洲寻到了菩提祖师。
为什么要两次提及大海?为什么要渡海才能寻仙?
刹那间灵光一闪,真君心如擂鼓,恰如醍醐灌顶,将过往一切的细节统统连起来了——他猛然记起,那本天书虽然怨气满腹,到处诅咒,从上到下由里到外无一不喷,但似乎从来没有喷过抵抗倭寇、重开海贸的政策!
如今想来,这私心早就是昭然若揭了。谪仙人为什么对海外的事务如此之宽容?因为求仙之路,就在大海之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道爷悟了!
瞬息中想通此节,真君亢奋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只觉数十年呕心沥血的苦功磨砺,终于没有白费,到底感动了仙人下凡,为自己传达成仙的机密(当然,天书中的什么老登、壁灯云云,大概只是仙人顺手的考验,就实在无足介意了)。而现在——现在万事皆备,他离成仙了道的长生大业,只差一支出海的船队了!
飞玄真君按捺不住,几乎就要拎起棒槌狂敲钟磬,命令心腹迅速入内,赶紧筹办修船出海求取长生的大事。但到底是御座上坐了几十年的皇帝,他刚刚起身拎起金击子,便忽的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朝廷的海防,能够支持他求仙的大业么?
别说是大张旗鼓的求仙舰队,就是小股的商船货船,现在又能在海上自由行动,往来通畅吗?
大股船队招摇而出,上面搞不好还有献给仙人的珍贵礼物……你当四处抢掠,往来如风的倭寇与海贼不存在是吧?
——显然,以当下情形而论,就算皇帝真派人在海外寻觅到了仙人踪迹,怕不也要在半路被海盗截获,白白便宜了不干人事的蛮夷。
无怪乎天书对倭寇与海盗怀恨在心,从不非议抗倭的政策了。飞玄真君想通此节之后,霎时间也是热血上涌,不可自抑,七窍中都要喷出三昧真火来!
竟敢阻挡道爷成仙飞升之路?我看尔等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朕的机缘,朕的仙路!这已经不是欺天了,这直接就是逆天!
龙有逆鳞,不可撄,撄之必杀人。想一想自己辛苦数十年呕心沥血的修炼功夫,再想一想那千古一现、转瞬即逝的成仙机缘。道爷的脸色阴晴变化数轮,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再次拎起了金击子,重重敲下:
“李再芳!”
当啷一声巨响,内廷总管匆匆赶了进来,行礼后匍匐在地,不敢出声。但他偷眼向上一望,心中仍不由打鼓:怎么皇帝片刻不见,现在看起来又是一副急了眼的神色呢?
真君冷冷道:“朕先前叫尔等去查太宗皇帝征倭的档案,你们查过了没有?”
这一句话实在是意料不到,李再芳愣了一愣才小心回答:“回皇爷的话,太宗皇帝的档案实在太多,奴婢吩咐他们查过后写了条陈送上来,一一呈皇爷过目。皇爷要是急用,奴婢再加派人手。”
飞玄真君默然片刻,终于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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