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曾拥有。所以无能为力,所以可以接受。
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切,不管是钱还是权。他可以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可以给全顶尖的医疗团队,如果放在现在,他的妈妈并不会那样可怜地死去,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没有人操办。
但相同的场景再次上演,姜仪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渴求没有用处,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像石粒沉入海底,祈云恍若未闻,犹如姜仪一个人上演的独角戏。
“你如果觉得不解恨,你可以慢一点,不要让我死的那么快。就算折磨也没关系,祈云。你折磨我,别对着自己,行不行?”
姜仪哽着嗓子,膝盖嗑在冰凉的地面,生疼麻木,但他愿意自我惩罚,只要祈云可以不再将刀刃对向自己,那姜仪什么都可以做:“祈云……祈云。”
他声声恳切,每个音都在祈盼对方回头,只要一眼,哪怕一眼。
“你理我一下,行么?”omega跪地求饶,不用祈云的一个眼神,就痛苦的缴械投降。他想要臣服,却连臣服的机会都不被给予,因为祈云先他一步,对他低下了头颅。
他从前是被祈云捧在心尖的王子,现在也依旧高高在上,只是从王子变成了被临行架起的查理九世,是断头台上的国王。
而那个刽子手的刀,却并不对准国王本人,他将利刃对准自己。
残忍杀人不过诛心,祈云太狠了。他狠的不是姜仪,他对自己狠心,像是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
祈云的身体,健康,尊严,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自己当成伤害姜仪的工具,他的确成功让姜仪感到痛苦,可他没有自我——他原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原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是谁把他变成这样?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要折磨你?”祈云终于舍得张开唇了。
他觉得听姜仪讲话,未尝不是一件好笑的事。这个人,就是能每一句话都说得轻而易举,不管什么,都可以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我为什么要杀你?”
祈云笑出声。他又一次嗤笑,幅度有些大了,所以脊背都在抖:“姜仪,我不恨你。”
alpha没睡着,他翻了个身,头发压在脖子下,扯的有些疼,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想知道姜仪怎么想的了:“我不恨你。”
这份好奇甚至压过他无法再次入眠的烦躁和痛苦,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他看清了姜仪的姿势,但祈云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
“我也不想死,姜仪。”祈云觉得有意思,他真的觉得有意思极了。有多久,他没有这样想笑过,原来看着曾经坐在云端的人跌落谷底,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姜仪当初是这样的心情吗?可祈云笑不出来。他只觉得累,心累,头疼,还有困。或许也有讽刺,但那都不重要了:“你觉得我故意报复你,拿自己的命来吓唬你,因为我恨你,是吗?”
姜仪没有否认,那就是肯定了祈云的猜测。
太好猜了,原来姜仪的心思。
祈云说不上来的心情,那股塑料袋套住头的感觉又来了,他挣扎不掉,抗拒不了,所以只能接受。
“那只是一把刀而已。”祈云没表情了。
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巴埋在枕头上,歪着头和姜仪的眼对视。除却一开始的惊诧,这会儿就只剩下解释的疲倦和麻木:“我说了,我没想死。你可以拿走,不让我看见。”
姜仪拔高音量,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今天是刀,那明天呢!”
他眼睑因为泪流得太多而泛起肿,但他依旧努力睁开,仿佛这样,就能通过看清祈云的脸,从而得知他捉摸不透的心:“我根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带着的刀?祈云!”
姜仪想要握对方的手,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多么卑微,但祈云冷眼相对,生不出半点动摇。
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想,原来自己的曾经,也不过真的是一条狗。
“你太高估自己了。”他扯了下嘴角,感到肌肉紧绷,于是不再费力,又将唇边放了回去。他确实感到费解,只好顿了顿,喊:“姜仪。”
祈云问:“我有必要吗?”
因为你去死。
◇ 第57章 “因为我想。”
姜仪呆呆地昂着头,双唇嚅嗫了几下,颤抖着,吐不出一个字。
他被黑暗裹挟,被祈云简短话语里含着的,更多的含义击溃。
而祈云摇了下头,显然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他不为姜仪所流露的痛苦感到爽快,更多的,是姜仪怎么会这样以为的不解。不过他足够聪明,也足够了解姜仪,所以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自知的反问才最让人感到刺痛,祈云觉得头发被压的疼了。他单手支着下颌,视线直直的,停在姜仪隐在黑暗里的脸。他拨弄开垂下来的碎发,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了:“啊,我知道了。”
alpha歪了下头,因此而弯下眼,说:“你觉得有必要,是不是?”
是了。姜仪怎么会和他一样,姜仪对祈云的爱和在乎是最自信的。就算跪在地上,就算泪流满面,也还是能这么理所应当地觉得,祈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好像在祈云的世界里,除了姜仪,就没有了别人。
他太理所应当了,所以让人生恨。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死,”祈云还是那样平静的语调,但已经失去耐心,姜仪熟悉这种语气,这是他面对纠缠不休的客户时,会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态度。旁人看不出其中差别,但姜仪从来都知道:“我没那么幼稚。”
“你不是看到了吗?”他甚至于笑出来,全然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什么问题,也不管自己的话会在姜仪的心里掀起怎样的哗然大波:“我的药。你刚刚出去,是想看我在吃什么药吗?”
姜仪被看得太透,以至于无所遁形。他指尖颤了颤,第一次发觉,原来祈云带着温度的视线是这样灼热的,他承受不住,所以避开眼眸,像个狼狈的小偷,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祈云倒没什么所谓,他原本也没想瞒着:“我想死的话,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吃药。”
他坦诚地,撩起沉重的眼皮,毫不隐瞒地说着自己的内心,对着姜仪:“我吃药,就是因为我还不想死。姜仪。我要去死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我应该会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不会当着你的面,不至于。”
“你也不用求我,是我在求你。”他松开托着头的手,手腕长时间撑着,肌肉有点酸疼。祈云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可笑,但事实如此,他在姜仪面前,本来也就没什么尊严可言,本身已经轻贱了,也就没有一点和很多的区别了:“我求你,因为我离不开你,离开你我就会死。”
“我不是恨你,是我爱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了,姜仪。”祈云闭了下眼,干脆坐起身,手掌撑着床铺,锁骨因此而绷起,露在空气中。
姜仪这才发觉,祈云居然已经这样瘦。他匆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盯下去,脑子也停止运转了,他想,这或许又是一场梦境。而就算在梦里,祈云也有多久,没有说过爱他了?
“你说我的信息素,”祈云又想要笑了。他很少这样多的笑,但一定要说的话,内心其实照旧如同死水,起不了任何波澜。但是控制不住的,像是掩盖死水的心情,所以还是扯出弧度来,轻描淡写的语气:“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
他抬起眼,哪怕说着这样的话,也依旧没有太多波动:“药吃多了,精神类的。我睡不着觉,拿刀不是为了死,是那样能转移注意力。疼的话,我能睡一会儿。”
一个alpha,失去了最能彰显身份的信息素,为什么还能这样平淡?
他是残缺的,破碎的。客观意义上来说,连信息素都没有,还能算alpha吗?
“我连这样,都可以接受。”
祈云很轻地摇了下头,唇角还是笑着的。只是房里的光线太暗了,所以并不得以看清。姜仪也没有心情去看了,他有太多问题堵在喉咙,可是太多了,所以争先恐后,最后只呛出止不住的咳嗽。
咳的狠了,姜仪口腔里尽是血腥味。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内壁早已被咬破,所以渗出鲜血。裹着浓烈的伏特加酒香,带着悲伤的苦,信息素里的情绪都是低落,所以让人不适。
祈云感知得到。他其实该庆幸,因为他曾经一度失去辨别信息素的能力,但仅仅是在姜仪身边,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能辨别出对方其中的情绪为何。
“是苦的,”祈云低声说,短暂地被这点意外岔开思路。他眨了下眼,很快又从中恢复神智。盘腿坐着有点累,祈云调整了下坐姿,收回一直撑着的手,靠向身后的床头,继续说。
他连变成一个不完整的alpha都可以接受,他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祈云说不上什么心情,看着姜仪麻木的跪着。
他想,姜仪是在干什么呢。是在忏悔,还是在演戏,其实应该感到得意,毕竟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祈云就自甘堕落,甚至可以说爱他。
祈云得爱姜仪才能活下去。依附于一个爱的人,总比离不开一个仇人更能让人接受。反正爱和恨,本身也没什么差别,祈云想,既然姜仪还想要他的爱,那他就爱好了。
能两全其美的事情,祈云也可以演。
很乱,其实祈云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没有逻辑,没有关联。但姜仪听懂了。
他知道祈云的意思了,他终于,终于懂了。
他想要哭,可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原来是这样,姜仪想。原来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人逼成这样,他做了些什么?他甚至让祈云,逼的他想要恨都不行,只有爱才可以。
对于祈云而言,姜仪早就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他是自己可以活下去的载体,是寄托精神的对象。这样的一个存在,他只有爱着,才能维持自己的鲜活,才能接受自己被姜仪所管控。
因为这样,或许还能算得上两情相悦,还能在名声上变得好听一点,祈云还能呢个再自我欺骗一会儿,他可以包容自己的爱人。因为他爱姜仪,所以承受来自爱人给予的痛苦,不至于那么下贱,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
姜仪张着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感到自己浑身都鲜血淋漓,被祈云短短几句话戳的快要死去。
他想自己现在应该泣不成声地祈求对方的原谅,可眼泪流得太多了,已经在刚才的时间里全部流干,和干瘪的腺体一样,再怎么样,都不再挤的出来一星半点。
“你别爱我,我错了。”姜仪已经称得上空洞,他不要了。这样让祈云绝望的爱意,他不敢要了。
“你恨我,你恨我吧,祈云。”他伸出手,只会摇头,想要抓住祈云的手,想要通过这样的举动,传递自己的悔恨,可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恳求对方放过自己:“你恨我,不要爱了。我不要……我不想要了。”
但祈云不接受了。
他冷眼注视着姜仪的抗拒,只咧了咧嘴,沉默了许久,才落下最终的宣判:“可是我想。”
他推开姜仪伸出来,渴望自己回应的手。缓慢地从口中挤出声音,拒绝也显得云淡风轻,漠然的,“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姜仪。你不想要就不要,想要就要,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我爱你吗?”
“我想自己选。”祈云扭头,看了眼被姜仪用力关起的窗,有些出神了:“不要强迫我。”
“来这里,没有自由,也只是我想。”
◇ 第58章 “别跪着。”
祈云在美化他的痛苦。
争吵也好,挣扎也好,他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都美化,冠上爱情的名义。
他恨的哪里是姜仪,他恨的分明是自己。
“我想被你监视。”祈云收回手,他的眼睛被黑暗掩盖,姜仪看不清。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放轻了,如同呢喃:“我让你选了,不是吗?”
“你选把我带回来。”alpha淡淡陈述,平静地对姜仪说着这样一个事实:“我只是听了你的话,姜仪,我本来是要去上班的。”是了。
是他自己关上对方走向外面的门。
是他选择把祈云带回来。潘多拉的魔盒生效了,姜仪想,他受不住诱惑,所以这份痛苦,全部都是他应得的。他不能生出半分抱怨,他没资格,也不配。
祈云折断了走向外面的翅膀,用心甘情愿的姿态,听从姜仪的话,匍匐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房子。是富贵堂皇的笼中鸟,是姜仪自己选择的报复。
“别跪着了,地上不疼吗。”这个善良的alpha还能露出个漂亮的笑容,说着如此让人心动的话语,仿佛戳痛姜仪的并非自己:“上来吧。”
他主动掀开被子,身子朝里挪了挪,主动为姜仪让开位置,用行动示意对方:“别着凉,你最容易生病了。”
原来这才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姜仪站起身,丝毫无法拒绝。他不再恳求,不再抗拒,不再挣扎。
祈云指责的是对的,一直到刚才,他都在用“他想”去限制对方。“我会改的,”姜仪垂着头,如呢喃般承诺:“我会改。都听你的。”
祈云没有回答,只是无声躺下,背过身去。
空气又一次恢复和谐,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刚才的争执全都不过幻象,他们之间从不存在问题,中间的两年也不过是短暂两分钟。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相爱的,亲密的爱人。是吗?
姜仪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莫名生出想法。他想,如果用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刀,捅进自己的心脏。祈云会感到快乐吗?
空气里的伏特加气味变得浓郁了,祈云在信息素的裹挟之中再一次睡过去。姜仪听见身侧人安稳的呼吸声,微微偏过头,很近地打量对方熟睡的脸。
他知道答案的,祈云不会高兴。甚至不会爽快,姜仪最懂了,不是吗?
他其实知道的。他能看得懂祈云。这是他唯一可以自夸的东西,那就是感同身受。姜仪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唯一坚持的东西,就是向上爬。
向上爬,得到整个姜家,然后把姜震云掰倒,让他也躺在病床上,感受一下当初相同的,他的母亲的绝望。姜仪知道,这才是他真正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他从来没放弃过,因为早就成了执念,而二十多年了。
他的执念有朝一日,终于在他放弃一切的时候实现,他真的实现了。
他不高兴,甚至犹如大梦初醒,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没有牵挂,没有爱意也没有恨,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姜仪想不清楚。
他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比谁都要去清楚,他看似得到一切,实际上,他失去了祈云。那是他一心复仇的人生里,唯一一个超出原本规划的意外。
如果他已经成为祈云同样精神寄托的存在,那祈云或许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那样轻易的死掉。
他要接受折磨才行。国王的心脏不是祈云想要的献礼,送礼本来也该投其所好。姜仪转了个身,面向祈云背向自己的身影,张了张嘴,无声用唇形描摹:“祈云。”
他无声地献上自己的承诺,微微屈起身子,额头抵着对方只剩下骨头的脊背,说:“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祈云睡着了,没有回应。他幅度不大地动了下身子,厚重的被褥随着被牵动,姜仪感到心惊,为对方只是躺着,就凸出来的脊骨。他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叫做心疼,心口抽起来,是闷的,混杂在一起,跳的发慌。
都没有关系,这都没有关系。以前祈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祈云可以把他的胃养好,可以把他养胖,他也同样可以。姜仪已经学会如何做饭,学会意大利语,他学得会爱人,因为祈云曾经是真的在用心爱他。
他被太好地爱过,所以用同样的方式去爱,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只是他把一切都想的太轻易,真正做起来,姜仪根本就束手无措。他想,当时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祈云,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哄好的?
“别看着我,”祈云搅弄了一下碗里粘稠的胶状粥,看着表面一层因为放凉而凝固的乳白,胃里翻江倒海,不自禁拧起眉头,反手将手上的汤勺扔回碗里,恹恹然:“我吃饱了。”
说罢,祈云推开凳子,站起身来,看样子又要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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