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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不沉沦(零下八度)


“你说的没错,祈云。”omega说不上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是我自私,懦弱,胆小。我知道,我说得太晚了。”
姜仪喘了口气,一下子提不上来,卡在咽喉里,像是简短地顿住,空气也跟着停滞。他像是忘记呼吸,或者说,连呼吸都如同带着刺痛的利刃,好疼。
原来这么疼,叫人看穿的赤裸。姜仪想,祈云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分明知道,比谁都要清楚姜仪是个多么不值得的人。
“但我没想过……”他如鲠在喉,也真的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有点慢地出声:“我没想过再去找你。”
这话是实话,而真话往往都并不中听。
姜仪知道,但姜仪想说。他前所未有地想要将自己摊开在祈云面前,像腐烂尸体在阳光下暴晒,等待临行前的最后决判。他忐忑的,颤抖的,犹如罪犯服刑前的临终忏悔——“我没想过你还会回来。”
是真的。从那张等待的长椅上站起来,选择回国的时刻里,姜仪就没想过祈云还会回来。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没有选择祈云。
哪怕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依旧病态地监视着祈云的生活,是阴暗的自虐,他无数次想过放手,可人终究贪念难止,最根本的,还是舍不得。
压抑的欲望太久了,姜仪知道自己的卑劣。祈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或许会因为爱意低头,那当爱消失之后,他还能接受吗?——不被爱的时候,姜仪连说爱都没有资格。
可不是廉价吗?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断,从没坚定过,犹豫纠结优柔寡断,他的心不够诚。
这样的姜仪,哪来的资格说爱?这样的爱,也是爱吗?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意大利,因为照片上的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姜仪手搭在大腿上,下意识地又想攥起,掌心的痛已经麻木,但是祈云冷淡的视线存在感实在无法忽略,姜仪感到灼烧的烫,所以逼迫自己松开了手:“……我听人说,你打算在那边定居。”
“我知道我现在再来说喜欢,后悔,或者爱你。听起来都挺好笑的,很贱吧?”姜仪自己也这么觉得,语气甚至带上些许轻快,听起来讽刺至极:“所以我不敢,我没脸去找你。”
姜仪提了口气:“但是——”
“但是我自己回来了。”
祈云再一次自然而然接上omega的话,像拥有极度默契的完美伴侣,他双手搭在餐桌上,十指虚虚地相互交握,是一个很有点放松的姿势。
他看着姜仪低垂下去的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语卡在喉咙里,无法吐出来。正常人听到这些话,大概率都是会难受的。毕竟对方都没想过再找来,连被辜负以后都要主动送上门践踏,该是多贱,才能做出这种掉价的事。
不过祈云的感受良好,他还有心情认可地点点头,简单调整了下坐姿,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你找人拍了我什么照片?”
alpha稍稍偏过头,浅色的眸子被窗外的阳光照的清透,看起来像漂亮的琉璃。他慢条斯理地眯了下眼,被光线照的有些模糊:“你没有全看吧?”
姜仪如同被击中,脊背随之挺直,有点僵硬了:“……”
无声就是最好的应答,祈云了然地勾了下唇,轻声说出答案:“那就是了。”
“拍了为什么不看,私家侦探价格也不便宜。”祈云突然来了胃口,他松开手,重新抓起筷子,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餐碟,搜寻着自己想吃点什么似的,不太在意地同姜仪说话:“我在你那里还挺值钱的。”
像是开了个无关轻重的自嘲玩笑,但姜仪半点都不觉得好笑。
“不要这么说自己。”姜仪抿住嘴,冷不丁地吐出话来。是突兀而生硬的打断,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祈云有点惊异地挑了下眉,动作短暂地停了一瞬,才不太明显地笑了一声,说:“行。”
这样的神情,姜仪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祈云。他喜欢他们拥有不同意见时alpha有些温和的妥协,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可以得到对方无底线的包容。可是不一样。
妥协除了在意,原来也还可以是由于不在乎。
姜仪呆愣愣地分了会儿神,思绪有些飘远。祈云的声音也由近及远,他听不进去。
“姜仪。”alpha稍稍抬高音量,屈起食指,不算重地敲了两下,提醒对方回神。他摇了摇头,瞳色很浅,沉默着注视一个人时,很轻而易举地让对方无法说出话来:“……”
omega的忐忑满的快要溢出,祈云注视了两秒,最终还是将那口憋在胸腔的气叹了出来。
饭已经彻底冷了,祈云放下筷子,站起身,决定离开这片有些窒息的环境。
而在离开之前,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步子,稍稍扭过身,说:“看看吧。”
“过得好的,从来不是我。”
◇ 第62章 “疗养院。”
——“姜总,照片发到您邮箱了。”
像是为了映证这句话,接踵而至的,就是电脑里传来邮件的“嘀”的一声轻响。
办公室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暗下去,电脑的白光投落在姜仪的面庞,映出鼻梁的侧影。光将他的肌肤照得惨白,密不透风的,如同针织的网。信息素的浓度太高了,带着炙热,围在omega周身,几乎要将人彻底溺毙。
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他的发情期,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提前了。
姜仪拧着眉头,下唇被生生咬破,其上印着深深浅浅的,来自omega自己的牙印。很奇怪的一件事,分明处在发情期,面色却苍白如纸,见不得半点血色。
他没什么表情,身子蜷着,躬身缩起,微微趴在桌前。维持了好半晌的一个姿势,直到听见电脑发出的提示音,才终于在长久的停滞之后有了点动作。
找的侦探足够尽心尽责,发过来的邮件内存很大,加载了好一会儿,才全部接收完成,有点慢地依次将内容浮现。
姜仪单薄的眼皮发烫,只是粗略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秒。
“到底是我真的过得好,还是你觉得的。”祈云的声音很轻,飘在空气里,颤颤巍巍的,穿透过姜仪的耳膜,带来猛烈的钝痛。是尖锐的刺,生生扎进他的心:“你不看,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比谁都知道?”
“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真的痛苦吗?姜仪。”
祈云淡淡的,没有停顿太久,很单纯地发问,语调是平的。他不是想要一个答案,更像是简单的陈述:“别拿不知道当说辞了,很假。”
“也别演给我看。”alpha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刻里,他的眉头不自知地蹙起,像是明明已经极力想要克制情绪,但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所以还是不受控地说了出来:“有点奇怪。我不想陪你演戏。”
“姜仪。”祈云再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姜仪抬起头。他视线有点失焦,看上去被祈云说的有些麻木。祈云的声音变得遥远,但omega依旧听得格外清楚:“你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纯粹。但你总把人当傻子,这一点,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想到这里,姜仪惨白的脸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肩膀神经质地抖了抖,从那阵如同梦魇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照片里的是各种各样的祈云,真实的,遥远的,被相机定格在那一瞬间,时隔两年,再一次出现在姜仪的电脑上。
是被封存的记忆,姜仪在漆黑的窗户上看见自己如同鬼魅般的倒影。
他喘了两口气,用力吞咽干涩到发疼的咽喉,那里火辣辣的刮擦着生疼,但还不够疼。
omega呆愣愣的,只会盯着屏幕流泪了。
他觉得自己心被剜着疼,大概是太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浓烈的情感了,姜仪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自己并不具有心疼和同情的能力——他一贯只认为自己悲惨。
可照片上的祈云太瘦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疗养院后庭中发呆的场景,像个了无生气的木偶。
对比起来,现在的祈云已经好上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让人光是看着,就生出无穷尽的绝望。
而他多可悲,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却还是要回到始作俑者身边,连遭受的痛苦,都要被反复拎出来重复,视若无睹,故作不晓,像从始至终,哪怕到了现在,都没有把他当过一个会疼的人。
姜仪从不正视他对祈云的伤害。
他自欺欺人,所以说的那些弥补也显得可笑讽刺,没有哪个拥有理智的人会信的。
他也根本怪不了祈云不信,毕竟从始至终,不坦诚的那个人都是他姜仪自己。
——“收到了。”
omega咬着牙,拂去额角沁出的冷汗,罕见地选择了回复那条消息。
他停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微顿,最后还是点进了那串没有备注,但是早已烂记于心的号码。
呼吸声随着电话铃的提醒,一下又一下浮动。或许还有急促的心跳,震动着鼓膜,姜仪眼睛一眨不眨,只死死盯着屏幕,生怕下一秒,那边就会因为过长时间的未接听而自动挂断。
而判决的铃声意料之外地转化成接听之后的沉默,屏幕上小灰字在短暂几秒后跳转为数字,记录着通话的时长。
“……”
沉默是致命的,祈云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床褥上带着阳光的气味,他嗅了嗅,决定主动打破这个僵局:“什么事?”
听见熟悉声音的那一刻,姜仪骤然松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呼吸,窒息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溺毙。
身后的腺体一阵阵发疼,特制专供的抑制剂就放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柜子里。但姜仪一动不动,自虐一般地享受这种生理期失控带来的疼痛:“……我可能会晚点回去,”
omega短促地喘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临时出了点意外,我听王妈说,你没怎么吃东西。”
祈云把头埋进枕头里,眼皮耷拉着,很长时间没说话。他闭着眼睛,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哼出声“嗯”来。
摆在表面上的敷衍,姜仪却对此恍若未闻。他用力咬着指尖,让自己稍稍弯下眼去,轻声说:“你在睡觉吗?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祈云顿了一下,将手机扔出去,声音闷闷的,透过枕头的布料传出去,沙哑的,通过电磁波的压缩,变得沙哑:“我没睡。”
有些安静的氛围,姜仪突然生出无与伦比的眷恋。他很想很想说点什么,很想讲述自己的疼,想要告诉祈云,自己已经听了他的话,真的去看了从前没敢看的那些照片。
但话到了嘴边,姜仪抬起头,眸子里映衬着窗外的光,还是转过弯去,只说:“外面下雪了,很漂亮。”
祈云扭过头,“嗯。”
“我马上就回来,”姜仪垂下眼,临时改变了主意,轻声说:“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 第63章 “血。”
“嗯……嗯?”
祈云挑了下眉,从一开始平淡的语气才有了些许波动。他窸窸窣窣地翻坐起身,重新把手机握起来,尾音不易察觉地上扬,隐隐的,像是来了兴趣,连带着声音都高了点:“现在吗?”
这是为此高兴,所以罕见地含着点温和,姜仪紧绷的肌肉也随之松懈下去,他总算还算得上有些许用处,也终于做了一个算得上正确的决定。
“对,现在。”
姜仪放下蜷缩在办公椅上的腿,一边举着手机贴向耳边,一边有点急地伸手去够那个装着抑制剂的抽屉。
他低低笑了一声,表情不太大,藏在暗色里。其实声音不大,但是周遭太安静了,所以响起时格外有存在感。通过听筒传过去,混着撕开塑料包装的声音,放大了几倍似的,祈云握着手机,因此听得清晰。
他没多想,只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应了声:“嗯。”
同样的回答,但姜仪就是能听得出来,这其中情绪的区别。
他真情实感地扯了下唇,颇有些熟练地将冰凉的针管扎进身后的脖颈。
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带着排斥的,令人不适的凉。姜仪从前不喜欢这种触感,和祈云在一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快要忘记注射抑制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祈云总是无微不至的,姜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照顾,所以也忘记这样的针,刺进一个人最脆弱的腺体时,会有多疼。
他是真的忘记了吗?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会疼,不知道祈云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在承受些什么吗?
他恨的咬牙切齿,连注射药剂的动作都因此变得粗暴,尖细的针头沾上血,随着随意抽出的动作,滴下地面。
还不够疼……还不够疼。还不够疼!
姜仪将那针已经注射空了的针管握在自己手心,力气大到生生把那管玻璃质地的抑制剂外壳捏碎,细碎的碎片扎进肉里,又痛又痒,但omega一声不吭,甚至于还能笑出来,放缓了声音:“……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回去。”
“不用,”祈云想了想,选择实话实说:“我想睡一会儿。”
“那也不能不吃东西,”姜仪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刚刚被自己打乱的桌面,语调是不自觉放低的柔和,像耐心地哄着年幼的婴孩,他用和缓的语调,说:“吃完了再睡,你太瘦了。”
“我问过医生,那些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姜仪还是平静的说话,只有里头的颤抖暴露了主人的内心,他指腹焦躁地摁着扎在掌心的玻璃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痛苦稍稍得以缓解:“厌食是吗?”
祈云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让人看不出这个漂亮的,苍白的alpha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他什么也没想。唯一称得上想法的,不过是惊叹于姜仪查得信息的速度,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对姜仪权利和地位的变化有了真正的实感。
“不太清楚,应该吧。”他短暂地震惊了一下,而后才作出回答:“这儿吃的很多,不用买。”
祈云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还算清晰,所以斟酌的时间不到两秒,就给出了姜仪想要的答案:“我等会吃。你先回来。”
“……”
姜仪快要直不起腰,因为祈云这样简单的,直白的,微不足道到让他觉得可笑的要求。
他要的太少了,而就连这点要求,姜仪都无法满足,要用他乖乖吃饭作为条件,才能得以换取。
“好。”omega低着头,低着头拔去嵌入手心的玻璃渣,声调不因为疼有半分抖动,说:“那你吃饭。最多半小时,我回去。”
“嗯。”祈云点点头,又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能看见,转而出声道:“路上小心。”
听来客套的一句话,姜仪听得太多了。可从现在的祈云口中说出来,意义就太不一样了。
他无法抑制地感到心口狂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好半天,才重重地点了下头,颇有些郑重的:“好。”
“行,”祈云不太明显地打了个哈欠,伸完懒腰,才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挂了。”
姜仪于是扯出个笑容,即使知道对方并无法看见,也还是固执地想要笑。
可笑容尚未展露完全,电话被挂断的声响就“嘟嘟”地响在闷热的空气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了,姜仪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祈云挂断了他的电话。
但是没有关系,他的alpha今天,已经主动对他说了路上小心。
而他这一次学得聪明,在电话接通之后,就立马按下了录音键。他可以反复听很多遍,每一遍都当成那一刻的祈云在关心他。
alpha不喜欢见到血,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暴力的,身上带着血的omega。
他要快点把自己变得干净,然后回到祈云的身边,好让自己的alpha快些入眠,不要再经受半点痛苦。
睡不着的难受,姜仪比谁都要清楚了,不是吗?说来可笑,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祈云逃不掉这个劫。
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姜仪往自己身上喷了些遮盖气味的香水,站在门口踌躇少时,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开了门。
屋内没开灯,只有二楼的灯还亮着,那是祈云住的房间。
唯一一扇窗,朝外界透着橙黄的光线,证明着这栋房还存在着活气。
姜仪感到心安了。他吃了几片阻隔的药片,打了两管强力药剂,找出专用的信息素催发剂,才让自己看上去勉强像一个正常人。
他可以让祈云安然入睡,不管是通过什么方法,他都必须拥有这项能力。
“回来了?”
姜仪心口发颤,被这一声问的眼眶泛红。他顿了顿,主动走上前,半跪着坐在床角边缘,低下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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