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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不沉沦(零下八度)


胳膊怎么能拧的过大腿,迎接姜仪的,只有不再属于他的办公位,和那张同自己有着相似脸庞的alpha的嚣张眼神。
那是姜震云的私生子,又在分化成alpha的第二天,被认领回了姜家。
恶心,肮脏,愚蠢。
这是元家对于自己临时毁约的小小惩戒,这就是叫他感到窒息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现实。姜仪要有多忍气吞声,多么卖乖赔笑,才从那些alpha中跻身而出,以一个omega的身份站在这样的位置。
却甚至,或许只需要元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轻飘飘的,能让姜震云转头选择下一位。
他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本。因为他贪婪,他既要又要,他无法舍弃。如果只是为了那些落不到实处的爱意,姜仪做不到。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背负上了仇恨,姜仪不能和解,也过不了普通的人生。
他要纸醉金迷,要高高在上,要看着从前耀武扬威的人朝自己摇尾乞怜。他和祈云根本不是一类人。
得到的同时总该伴随失去,姜仪做不了选择,所以他让祈云选。
来年春季,姜仪再一次踏上飞往意大利的飞机。
他扮演了一个足够令人生厌的疯子。没人比他更懂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姜仪感觉自己分裂开去,他想要落泪。
说出那句“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时候,姜仪努力回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真真假假的,有谁能分得清。那才是真实的,他压抑的自己,也许。姜仪自己也不懂,祈云转身的那一秒,他到底想要听到什么回答。
如果祈云选择上来抱抱他,他还能放过吗?
不过现实没有如果,姜仪也不是个合适的爱人。他对祈云的感情从不纯粹,他没资格做出这些念想,左右再无交集,爱和恨也没有太大差别。总比相安无事地忘记好上许多。
祈云选择背道而驰,这符合姜仪的目的。
他说了许多恨,也是真的恨了。所以姜仪怎么能不算成功,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他都成功地算计了所有。
——“不认识。”
姜仪骤然睁开眼,整个人从深陷的回忆里抽身而出。他深深喘了口气,犹如迟来的梦魇,活活要将他溺毙。
太无趣了,他放下晃动的酒杯,很随意地扔出去。
装着红酒的杯子摔在大理石地面,发出尖锐难听的响。液体汩汩四散,流淌在地面,姜仪盘腿坐起来,看不出悲喜。
太难受了,他太难受了。他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真正把握到手里的时候,姜震云亲手被他送去精神病院的时候,他都一点儿不快乐。
他只感到无趣,原来得到,也是这样痛苦的。
姜仪裸足踩上摔的破碎的酒杯碎片,感受尖锐从脚掌蔓延去刺痛,才终于压抑下胸口震动的闷痛。
不该学什么狗屁意大利语的,还不如听不懂呢。
不认识……他嗤笑一声,去他妈的不认识。姜仪张开双手,任由身子向身后的沙发倒去,后脑勺撞到哪片柔软,弥漫开点疼。
他翻了个身,全然不管脚掌上的鲜血淋漓,摸到扔在一旁的手机,像得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笑眼盈盈地,拨通了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alpha兴许是在睡觉,嗓音还带着梦中的哑:“你是?”
“你猜一下。”姜仪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看不清神色。有点痒,也疼,他抬手揉了一下,才笑着接上后半句:“真的认不出来吗?祈云。”
“我们今晚才见过的,”他不自觉缩了下脖子,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感到冷,也感到流血的疼了:“我是依依啊。”
祈云吸了口气,“……姜仪。”
“好嘛,你又生气了。”姜仪笑了,声音低下去。他换了只手,两只手一起捧着,尖瘦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别生气,我挂了。”
他没再犹豫,说挂就挂。
他们才没有不认识,姜仪曲了下身子。他反驳道,祈云都叫的出他的名字,怎么可能不认识。
◇ 第49章 “恨。”
漆黑的夜幕,只余空调运作同电话被挂断的声响。哦,祈云慢半拍地想,电话挂断只有一声。
多出来的,都不过是他自己,在这个称得上孤寂的夜里,无端生出的错觉。
那是战栗,alpha闭了闭眼,无声吐出口浊气。就算主观上并不像承认,祈云也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他的确忘不掉。
甚至不止是忘不掉。
更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就像现在,祈云无法再次入睡。他犹如陷入极端的平静很久,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却在隔了很久之后,骤然被惊起巨大的波澜。
姜仪举着酒杯,坦然自若朝自己走来的那刻,生理性要泛出的反胃,在瞬间席卷了祈云的整个大脑。
他轻而易举地感到痛苦,光是看见姜仪熟悉的身影,和听到一句简单的声音。
在自以为早已放下,能全然做到坦然面对以后。
祈云很久没有回过江城,往昔的记忆,也一同随着时间掩盖,变得不再清晰。
大部分清醒的时候,祈云并不会想起有关这里的一切。在那次堪称爆发的争吵以后,祈云第一次很有些任性地做出不算理智的举动。
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把自己关起来,度过了漫长的,全然与外界失联的生活。
而在此之前,祈云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在起伏的胸口缓过来之后,朝方知宇挤出了个笑:“让你见笑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
祈云沉默少时,在方知宇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里,轻声选择了安抚。
他的确看上去不在意,仿佛刚刚那个在风雪中红着眼眶同人争吵的alpha不是自己。丝毫不被情绪左右似的,甚至可以出色地处理完堆积的公务,将一切繁杂琐碎都处理妥当,才提出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请求。
方知宇不会忘记,再一次见到祈云,是在半个月之后。
他没太大变化,没有如想象般变得狼狈,也没有瘦的不成人样,甚至气色红润些许,比起失恋后的自我调理,反倒像是真的趁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了假。
谁都察觉不到,或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但切切实实的,祈云靠着床头,感受心脏的剧烈跳动。他想,事实上,他很难再睡上一个好觉了。
枯坐时的时间流逝格外快,天边泛起鱼肚白。alpha缓慢地眨了下干涩的眼,在生理性眼泪从眼眶坠落之后,才终于迟钝地从床上起身。
他想起决定回国前的最后一晚,金发碧眼的医生正有些严肃地坐在他面前。
“您有属于自己的omega,我的建议是,让他陪您一起配合治疗。”
“祈先生,药剂只能作为辅助,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吃药了。”医生推了下鼻梁的镜框,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摇摇头,说:“我是您的医生,我希望您能信任我。”信任。
祈云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他徒劳地捏了下拳,感受到指关节的错位声响,依旧是沉默。
这是他换的第五位心理医生,但显而易见,这次的结果仍然失败。他无法重复那天的经历,甚至闭口不谈,关于姜仪这个人。
治疗无疾而终,但面对方知宇的再一次回国邀请,祈云终于点了头。
“不认识。”他说。
如果是真的不认识,那就好了。
而事实上,他们不仅认识,在相隔的两年以后,祈云还是可悲的,能在喧噪人群中,一眼分辨出那个令人可憎的omega。
那样熟悉的调笑眼神,祈云不自觉捏紧杯脚,在短暂的工夫里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成为了姜仪的猎物。
原来是这样的,祈云想。原来这是足够明显的,从一开始,姜仪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目的。反倒是他自己太愚蠢,所以错把恶趣味当成爱意,弄成如今的模样。
但祈云不再乐意去当任人宰割的猎物。他只想当一个正常人。
可以不用吃药,不用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被重复的梦境所惊醒。难道是他不想忘掉吗?他抬手,很轻抹去额角溢出的冷汗。
头发长得有些长了,发尾堆在颈间,柔软的,刺的有点痒。
“我是依依啊。”听见这声带着黏腻的模糊话语时,祈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顺着肌肤惊起一片,如同在他耳畔诉说,像纠缠不放的,冰冷的蛇。
祈云如鲠在喉,不知隔了多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姜仪。”
他再一次喊出这个名字,带着疲惫,厌烦,和憎恶。
是,他恨。每一个重复梦到姜仪的夜晚里,他的恨意都在加深。他无法放过自己,更没办法像离开江城时自以为是的那样,相安无事的分开。他曾经真的以为,就算当时会难过,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就算姜仪的存在,曾贯穿过他有限人生里的大半光阴,他也有信心做到——但姜仪太狠了。
他把祈云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把他摔断重塑,刻骨的,让祈云永远地困在了那场意大利的大雪里。
姜仪多恶劣,他得不到爱,就将一切摧毁,获得了祈云最深刻的恨。
就连最后的分别,都轰轰烈烈,掌控在他的手里。祈云受够了这样被姜仪掌控的人生,他不要让姜仪如愿。依依。
祈云松开被攥的发麻的手指,慢半拍活动了少时,终于讽刺地想起,其实姜仪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小名。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那还是在追求他时的姜仪,用干净的,澄澈的眸子朝祈云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我不想总是听话。”
“我妈妈给我取的,但是她去世以后,就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姜仪拥有一头柔软的短发,他微微歪着,发丝拂过祈云的手背,适时流出了些依恋:“我也可以听话的。”
姜仪说:“真的。我可以很听话。”
“不用,”祈云稍稍背过手,他被姜仪的眼神戳中,他真切地体会到难过,于是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辞,只能说:“不用听话。”
他小心翼翼地,指尖碰了碰对方的发旋,轻声说:“依依……很好听。”
姜仪歪了歪头:“不用听话吗?”
“不用。”祈云说:“只是很好听。没有别的。”
“那会一直这样吗?”
祈云抿了抿嘴,说:“嗯。”
姜仪的眼睛太漂亮了,祈云为里面的光亮信以为真。他真的以为一直就是一辈子,每声喊出的“依依”都是自己还算特殊的证明。
但事实截然相反,祈云想,爱是假的,那声声切切,都是不加掩饰的恶。
姜仪大概感到得意,因为自己愚蠢的信任。
哪怕是闹得这般难看的如今,都还能最准确地戳到他的痛处,提醒着他,他付出的感情,有多么轻易地被践踏。
◇ 第50章 “原谅?”
碰见姜仪,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外面的天泛起鱼肚白,天空灰蓝色,透过窗帘的缝隙闯进来。
祈云拉开厚重的帘布,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向下,看见了omega站在楼下的身影。
颀长,纤瘦,立在风雪之中,同祈云记忆中一样,像是这两年来,没有任何变化。
像是拥有默契的心灵感应,对方原本低垂的头颅稍稍昂起,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很浅地勾出了点笑意。
祈云扇动了下纤长的睫毛,捏着窗帘的指腹不太重地摩挲两下,在omega裸露到有些直白地目光里,转过了身。
窗帘被再一次拉上,房内重新陷入暗色。
祈云的动作幅度不算大,但尾指处的肌肤依旧蹭到起雾的窗,带来一阵湿润的凉。空气中的温度达到设置的气温,在提示音响起之后停止运作。
他起身,借着细微的光线摁开了屋内的灯。冷白的光线倾洒而下,没有缓冲的时间,其实是有些晃眼的。
但祈云对此早已习惯,所以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他垂眼,系好睡袍的衣带,只露出苍白的瘦削锁骨。
门铃如期而响,祈云落在衣带上的指尖不太明显地停顿,直到铃声暂停,他才终于站起身,起身开了门。
熟悉的,渗入他骨子深处的酒气,顺着门打开的缝隙钻进来。强势的,带着主人汹涌而来的想念,裹挟着潮湿的空气,直逼得祈云向后退了两步。
祈云松开握住门把的手,整个人被笼罩在玄关处的灯光之下。
omega仰着下颌,似乎想要努力看清这个alpha的模样,目光寸寸梭巡,想要将他刻在心里,好让自己再也不能忘掉。
祈云皮肤白了许多,姜仪很慢地出了会神。冷白的光线穿过他的发丝,漂浮在空气里,落在肌肤上时,姜仪莫名生出,对方下一秒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的错觉。
“很久不见,”omega不动声色地掩去眸底的局促,扯出点笑意,垂在身侧的手背在身后,不易察觉地发着颤:“……祈云。”
他顿了顿,眼神划过对方裸露出来,形状漂亮的锁骨。再下面一点,那里有颗痣。
“你瘦了。”姜仪收回目光,轻声叹。见祈云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姜仪也不恼,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能进去坐坐吗?外面好冷。”
祈云没说话,只让开一条路,足以对方走进屋内。
“怎么突然回来了,”姜仪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直白的,贪婪的黏在祈云的后背,语气却与眼神表现得截然相反,真的如同多年好友之间的寒暄:“后面还走吗?”
祈云坐在客厅的沙发,眼皮因为疲惫而叠出褶皱,没什么姿态地,靠向沙发背。他耷拉着眼皮,虚虚地垂落在姜仪葱白的指尖。
那是枚黑曜石色的袖口,看起来有些旧了,但保养得很好,在灯光的照映下,泛出漂亮的光泽。
祈云横了一眼,没什么情绪,收回了视线。
察觉到祈云的目光,姜仪下意识躲开了手。他稍稍抿唇,停了两秒,才放松下紧绷的双肩,笑了:“还记得吗?这还是你之前送我的。”
他说着,试探着上前两步,索性把手伸到alpha面前,如同恶龙展示着什么珍宝,语气得意,炫耀似的:“很漂亮,是不是?很多人都说适合我。”
“……不走。”祈云有点突兀地抬起眼,打断姜仪说到一半的话头,稍稍坐直了身子。alpha系好的睡袍领口因为这个动作而敞开,露出大片袒露的胸口。
他垂眉看了一眼,旋即不太有所谓地收回视线,继续接上方才的话:“不会走。”
姜仪张开的唇一时间维持着微张的动作,愣住了似的。
他没想到祈云会搭理自己随口一问的寒暄,受宠若惊的神色都没能掩饰住,所以流露出不符合形象的傻。
姜仪其实变了挺多,至少在外表上。一个人的气质,是青涩还是老练,都是极易分辨的。而姜仪大概是真的经历了许多变故,所以连蜕变,都如此明显。
“有什么事吗?找我。”祈云没给姜仪太多的反应时间,他自顾自伸手,重新打开了停止运作的空调,举手投足都自若:“现在还没到八点。”
是了,姜仪终于舍得记起。祈云这次回国,还是为了工作。
“我没想和你谈公事。”omega艰涩地吞咽口水,喉头泛起尖锐的,酸涩的疼。他捏了下拳,好半天,才有些生涩地吐出声音:“祈云。”
“好。”alpha点点头。他原本也没想得到别的答案,“那就是私事。”
祈云头发是真的长了,细碎地散落下去,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他随意拨弄了一下,指尖挑起一簇,又不太有精神地撂下:“但我们有什么私事?”
他没有笑,只从喉间轻哼出点声响,更像是嘲讽,刺得姜仪耳膜生疼。
姜仪咬了下后齿:“我——”
“你后悔了,你觉得自己做错了。”祈云依旧坐着一动不动。他甚至未曾眨眼,说话时呼吸都没怎么停顿:“当时太幼稚,但是现在成熟了。”
这些话流利地从他嘴里吐出来,犹如在腹中演练了千百遍,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他明明应该憎恨,应该咬牙切齿。但什么都没有。
而姜仪最害怕的,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
“是。”可姜仪从不露怯,所以他弯下眼,甚至于在祈云面前蹲下身,用一种臣服的姿态,轻声说:“我舍不得你。”
他拥有足够厚的脸皮,姜仪想,或许这也算一项技能。
所以说实话,从前祈云说的那些所谓尖锐,在姜仪这里,从来排不上名号。他经受过的挫折太多了,多少对于omega的偏见和折辱,他都能忍受过来,又哪里会在乎那些连半个脏字都不带的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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