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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熟(一只怀野)


“其实刚辍学那会我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运气好占了个天时地利。我们这一片儿什么买卖都少,就数黑网吧最多。”
岚凤区身处闹市,巷尾街又挨着闹市边缘,学校自然多,公立私立都有,餐馆商铺连轴倒闭,只有价格低廉的黑网吧屹立不倒。
雁放十几岁时个儿已经窜到接近一米八,黑网吧的老板们争着抢着要,原因很简单,不用查身份证也没人会怀疑这是个未成年。
雁放选了个环境最好的地儿当童工,也不为别的,离家最远,碰不着下班的繁女士。没想到歪打正着,网吧环境好,就容易结识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雁放打工之余,开始受邀给公子哥儿们当游戏陪玩。
他技术好,还懂牺牲,带着公子哥儿们一路杀进决赛圈也不抢mvp……渐渐地,业务能力也算有口皆碑。刚辍学的那一年,雁放靠当陪玩给繁女士赚出来一个老花奢牌包。
“后来有一回,两个对头中学的学生游戏茬架,有一方请我陪玩。我那会儿也莽,跟他们聊起来就口出狂言,说如果不能带他们吃鸡,哥们儿连名声也不要了。”雁放说着觉得好玩,笑了笑,“结果就是那次,遇到一个开外挂的……”
结果是什么也不言而喻了。雁放说:“我哪儿气得过,其实那年给我妈送包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了个意识,赚钱还是得有门儿长久的手艺。”
他屈指在封皮上跟着敲了两下。
“我照着教材跟网上搜的教程忙活了三五天,把那外挂哥的号黑了。”
不仅如此,他还在公屏大胆开麦:“你网没了,以后爹见你一次黑一次。”
这点雁放没好意思说。
总之自打那时起,凭借着强大的报复心和热血情怀,他自学成才。外挂哥登上账号发现家被偷了,遂换之,雁放果然如他所说那样,换一个黑一个,直把外挂哥A出游戏。
叶阮听着甚是好笑,好笑之余还有一丝艳羡,他从来没有过那么鲜活的人生。
六岁、十六岁,他的人生都是污泥、是浑浊的黑色。好像只有和雁放相处的这一年来,那些干涸的泥才像终于被人发现的陶器一样,镀上了别样的色彩。
叶阮希望雁放一直这样鲜活。
不远处,炭头放下手机,犹豫了很久该不该插话,但肚子实在饿了:“那个,放哥,已经在老李那儿抢好桌了。”
“哦对,差点忘了,赶紧吃饭去。”雁放示意他们仨出去,往柜台外让了一步,朝叶阮歪头:“走吧,跟我去吃点地沟油锤炼一下。”
炭头正好经过门口,没听过在对象面前这么敢掉价的,肩膀一抖,表情堪称惊悚。
雁放哈哈一笑:“开玩笑开玩笑,老李用的都是好油,方圆两公里最干净的夜市摊,可不敢当他面这么提啊。”他咧着嘴向叶阮伸出手。
叶阮迟疑地把手交出去,停留在他掌心上方,又往回瑟缩了一下,可惜动作慢了,下一秒就被雁放牢牢握住。
他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迈过推拉门,另只手揣在风衣口袋里。
木子站在理发店门口的旋转灯箱前,灯光把她映成粉紫色,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房间会粉刷成的颜色。可惜他们的出租屋很拮据,只有一只小熊抚慰她的童真。
小孩身体不好,病弱和安全感的缺失使她看上去总是需要照顾,林子带她出门时总会紧紧牵着她,把她放在身边。
木子很喜欢叶阮,小孩子对漂亮的人天然没有抵抗力。她从林子身边跑回来,想让漂亮的“姐姐”牵着她,可惜被抢先了。
木子只好呆呆地站在那,期待的目光落在叶阮放进口袋的那只手上。
林子折返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雁放把木子抱了起来。“他手臂受伤了,来吧,大哥抱着你。”
林子一眼瞅见他放哥手背上结痂的伤口,好似被炭头传染了,“不不不不……我来抱吧!哥。”
“没事儿。”雁放咧着一口白牙,他轻轻掂了一下怀里的木子,帮她把裙摆掂正,另只手一直握着叶阮,没有松开,“哎哟你别说,这画面太有冲击力,幸福得我都有点想结婚了。”
叶阮避无可避,在这句直白的话里撞上他直白的目光。
林子自觉没趣,赶紧遁了,一步三回头地看一眼给人降了辈儿的自家妹妹。
走出巷子,居民区的夜幕迟迟未落,有钱人有他们的消遣,平头老百姓也有自己的乐趣。
一家挨着一家的夜市摊平铺了两条街,挂着五颜六色的小灯泡,粗鲁质朴的划拳声隐约飘来,炝锅的烟火气弥漫在半空中,像把这寂静的夜都点燃烹熟了似的。

第83章
“老李烧烤大排档”——位于巷尾街夜市摊中段,左挨“海鲜大龙虾尾”,右邻“火锅川菜小炒”。
一般想吃夜市的人逛到中段就乏了,烧烤、海鲜、火锅是选项里三样必能择出其一的答案。如此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据老李说,当初他可是动了不少“心思”抢下的。
老李是一个看上去就很会做美食的中年大叔,心广体胖,笑起来很是和气。
立夏都还未到,老李已经换上了汗衫大裤衩,站在烟熏火燎的烤架前,一边扇扇子一边撒孜然,还能抽空用余光朝雁放一笑,热切道:“来了啊!放。”
“李叔,今晚上生意好啊!”雁放委身把木子放下来,拍拍小孩后脑勺,让她先进去找哥哥了,另只手还牵着叶阮。
“托你们的福。”老李笑笑,把烤得油亮的大鸡翅放进托盘里,推给一旁下了晚自习来打下手的儿子,“森已经上座了,叔这把烤完就烤你们的啊。”
老李堪称兢兢业业,说话间忙不迭码好了下一轮的,顾不上抬头。
雁放:“好嘞。他跟你说了没?叔,我这今天记得一半不要辣啊。”
老李刷了一排油,大圆脑门猛地扎起来:“那小丫头吃得了一半啊?!”
话音落,他就瞅见这混小子手里还牵了一位,美得断了图层,站在微风里跟隔了层荧幕的电视明星似的。
雁放像是终于等来这么一句,露出得逞的笑容,顺势抬起握紧的手给他看了看,再羞涩地来一句:“这不还有个大的呢。”
“啊……这好事啊!”老李让小年轻们亮了一眼,五官都挤作一团帮着开心,慢半拍地往里招呼:“得,那快别站着了,赶紧去坐着吧!”
在春天吃夜市是件很享受的事,小风吹着、小酒喝着,人五人六的疲惫都卸在小桌上,心事也找着了归宿。
说是抢桌,其实就是发条微信定了他们常坐的圆桌,一行带上小的总共就五个人,坐开并不嫌挤。
炭头还是瞎讲究,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把桌子抹了一遍,又特意挑了俩干净平稳的凳子给大哥大嫂坐。自己坐的三角凳缺了角,矮人一头,又吊儿郎当着来回晃荡。
叶阮从进来到坐下都没说什么,听着他们聊天神情也十分平静。
反倒是炭头总在心里犯嘀咕,他是知道“嫂子”身份的,看着就不像会吃路边摊的人物,生怕怠慢了这“千金”,回头回了家再迁怒到他放哥身上。
等上菜中途雁放离开了会儿,把他们四个放在这,气氛顿时僵下来,火热间弥漫着一丝小小的尴尬。
叶阮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雁放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才抬起手把发簪抽下来,拢好乱掉的头发,又在两秒内重新簪了起来。
炭头跟林子都在偷摸掂量这氛围,只有木子眼巴巴地瞅着叶阮动作,艳羡地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辫,小眼神快要藏不住。
叶阮发现了,他好像做什么决定都是平淡且松弛的。炭头看着他拆了一包一次性筷子,冲木子招招手,给她也簪了个同款。
炭头突然觉得,“嫂子”也没看上去这么高冷。他尽量不那么刻意地搭话道:“嫂子……咳,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吗?”
叶阮愣了一下,看着木子美滋滋又害羞地扑回哥哥怀里,他才反应过来这称呼只能是叫自己的。
“不是。”以他的性格完全可以不作回答,但这些是雁放的朋友,他还是礼貌地作了补充:“但很久没有吃过了。”
这句说完林子也接腔道:“李叔手艺真的好!入股不亏!”
“聊什么呢?”
雁放拿了个干净的一次性盘子回来,放在叶阮面前,另只手端着一盘色香味俱佳的烤串放到桌面上,“说我坏话的叉出去,夸我帅的请享用!”
对面仨人一叠声起哄道:“放哥最帅!放哥宇宙无敌第一帅!”
“你呢?”雁放把脸凑过来,眉头挑着,带着点蔫坏的笑。
平心而论,这一眼是相当帅的。
雁放笑起来的时候上眼皮那条浅浅的线就会叠起来,睫毛又直又密,衬出些稚气的倔劲儿,俊朗的五官都透露着一种招摇的神采。
“我……看你表现。”叶阮对着他的招摇不动声色。
雁放收起那笑,舌尖顶了顶口腔,从托盘里挑了几串没辣椒的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那我只好再接再厉咯。”
炭头埋着脸大快朵颐一番,老李儿子端了两个蒜蓉烤盘上来。炭头一嘴油,仰起脸疑惑地问:“是不是上错了?咱点了条烤鱼,没点这些啊?”
老李儿子笑着说:“我爸说这是给放哥提前随份子。”
“不是。”雁放也乐了,“有这么先发制人的吗?跟你爸说真随的时候可不能赖账啊!”
这群人聊开了,吵哄哄的话音混入夜风中。叶阮只是听,偶尔回答一句,渐渐摆脱了心不在焉。
在他所成长起来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隔着精明算计,昔日的合作伙伴转眼就能因利益横眉冷对,一张餐桌,摆在明面上价值高昂的珍馐皆是筹码,万人所向的背后也是千丈深渊;而在市井间,人与人的心只隔着一层皮肉,摆在桌上的食物没有价码,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被啤酒泡沫轻易冲刷掉,似乎连露天的风也别有一番惬意,能解闷,能把那些暂时没有解决的烦恼给带走。
老李亲自把烤鱼端上来,清江鱼,调味中辣。
雁放明摆着把这片儿当家,拿起叶阮的杯子穿过几个摊位到对角的面馆去接了杯热水,一路招呼打得此起彼伏,倍儿亲切,充满了叶阮没有体会过的人情味。
“你把鱼肉这样,用热水涮一下再吃。”他夹了一大筷头放进叶阮专用的盘子里。
桌面上已经吃成狼藉了,就叶阮这块“小天地”能评个卫生标兵。
雁放教完,扭过头接着跟炭头讲话,脑袋已然离开了,还眼观六路,相当自然地抬手把叶阮嘴角挂着那滴油给抹了。
小的那个吃饱跑着玩去了,剩下俩大的不敢起哄,拿眼神当掌声鼓得极为热烈。
雁放这一个动作,内心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一丝狎昵。
他俩显然这么过惯了,一个把这当作伺候,另一个把这当成男朋友应尽的义务,现在被伺候的这个人也不免有些回过味来。
叶阮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像被一只手在心头哪块揉了一把,不疼,反而痒丝丝的别扭。
吃完饭,炭头先回店里收拾。
雁放不急他急,得知嫂子要在这儿过夜,炭头跟个称职的“管家”一样,出了老李烧烤一头就扎进了街角的五金店,出来时候连抹布都买了新的。
送走林子和木子,小孩第二天要去兴趣班,抱着哥哥的手臂偷偷问大哥,漂亮“姐姐”后天还在不在。
雁放结了账出来,手里掂着老李塞给他打包的。左右没看见叶阮,往前走了一段,只听巷子里隐约传来两声警惕的猫叫。
狭窄的小巷口,路灯上蒙了十年的灰,像一双迟暮的老眼那般昏黄地洒下来。
叶阮蹲在路口,风衣的系带垂落在脏兮兮的地上,沾了泥污,与他同样“蹲”在地面的空调外机上趴着一只流浪猫。
是只三花,瘦骨嶙峋的,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架让别的霸王猫给咬了,还是天然缺一角,身上的毛也稀疏,瞧上去灰溜溜的。
叶阮就蹲在那里安静地盯着它看,雁放走过去的时候,他试图伸手去摸小三花。
“哎!”雁放喊道。
叶阮惊了一下,收回手,小猫也被吓到了,亮出爪子来,险些挠到他。叶阮扭过头,像是有些埋怨地剜了雁放一眼,又看到他手里提着吃的。
“它饿了。”
雁放在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一根肠,用签子把沾到的辣椒都刮下来,放到空调外机上。小猫眼睛好像也不太灵光,嗅了好久才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他俩一左一右蹲着,陪着这小东西享用晚餐。叶阮好像很想摸摸它,迟疑一会儿再次伸出手,这次安然地落在三花头顶,小猫开始报答地蹭他,爪子也收了回去。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它在黑暗里游走,感受到威胁才会保护自己。”叶阮放松下来,懒洋洋地看了雁放一眼,“但你只要对他好一点,摸摸它的头,它就会把尖利的爪子收起来。”
回到工作室,隔壁美发店已经关门休业,门口旋转灯筒的电源也给切了。炭头好一通拾掇,沙发上铺了层现买的坐垫,提着两大袋垃圾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叶阮扭头问雁放:“这儿能洗澡吗?”
工作室没安热水器,大夏天的时候他们都接凉水在卫生间随便冲一下。
炭头还在作难,就听雁放回道:“烧点水我给你擦擦?”
叶阮眉头皱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满意这个回答,还是不满意他这句过于露骨的话。良久,美人才说:“头发有味道。”
这是嫌弃在大排档染上的味儿。雁放一拍脑袋,“洗头好说啊。”他戳了戳炭头,“把隔壁的钥匙拿来。”
炭头闻言把垃圾随地撂了,回到柜台里翻了片刻,拿着钥匙把隔壁美发店的锁打开,又把灯也拍开。动作之娴熟,看上去很像惯犯。
“我们这儿邻里邻居的都认识,他之前就在隔壁工作,帮店主留了把备用的钥匙。”雁放边说边领着他往里进。
小作坊理发店,起着一个村里村气的名字,墙上贴的模特照片都是九十年代的审美,现在已经不入流了。
炭头跑到洗头区试了下水温,花洒开着把整个池子都冲洗了一遍,“哥,我给嫂子洗吧?”
“一边去。”雁放怪他不懂事儿,“赶紧回家吧,钥匙放门口,待会我锁门。”
“哎。”炭头应了,操心地交代了一通,又从橱柜顶上拿下来两瓶需要加钱的洗护,跟雁放咬耳朵:“哥你用这个,别用底下的,掉价。”
等贴心的“管家”终于掂着垃圾告退,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下来。
雁放回隔壁取了新的毛巾,边拆边走,注意力一路被吸引,“这什么?我去!染膏,我早就想把我这玩意染成红的。”
这人听着也太不靠谱了……
“你觉得怎么样?”雁放走回来把毛巾递给他,发现叶阮的表情很是无语,“怎么了?”
“没怎么,有时候倒是觉得你的脑子很神奇。”
“哈哈,神奇小子为您服务。”雁放有话就接,拍了拍躺椅,“来吧宝贝儿,躺这。”
“我自己洗。”叶阮委婉拒绝道:“你手背有伤口。”
“都结痂了。”雁放伸给他看,收回手时欠嗖地抽了他的簪子:“你自己不好洗,听话。”
叶阮的黑发散了下来,扪心自问,他倒不是怕被雁放泼一脸水或者什么。而是想到这件事,在烧烤摊上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又像加重了似的。
他抿着唇,上刑一样躺下了,雁放伸过来个脑袋冲他笑,遮住了顶灯,笑的叶阮发毛。
头顶的水流簌簌,雁放洗的很仔细,他比叶阮还惦记他的耳朵,生怕给沾上水了。缎面般的长发在手指间纠缠着,动作很轻,叶阮却毫无享受之意。
他半垂着睫毛躺在那里,悄悄攥紧了拳头,指尖触到毛躁的心跳。
春天这么短吗?
怎么回事……手掌都是从心头出逃的细汗。

夜风静静,叶阮坐在工作室门口的小马扎上,仰着脸无所事事地看天。
他肩膀上还搭着吸水的毛巾,半干的长发拢到一侧晾着,仰头的弧度衬得那截脖颈纤长,白得几乎透明。
雁放锁好隔壁美发店的门,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了一眼,杂七杂八的天线割裂着一小片夜空,瞧上去很不美观,也不知道叶阮在看什么。
“走了宝贝儿,进屋给你看点好看的。”他推开推拉门,发出“吱嘎”一声响,顺手把毛巾兜到叶阮头顶,“咱不坐外边吹风,容易感冒。”
叶阮生着一副很有资本娇气的面相,倒是意外地能凑合。雁放一晚上问了他三回要不要去开个房,从五星级酒店谈到临街的小旅馆,都被美人给拒绝了,好像铁了心要睡工作室这张掉皮的沙发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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