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门轰鸣声再次响彻狂野,随着尘雾散开一切恢复安宁,似乎这个小插曲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京如望着机车远去的方向伫立良久。
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要活下来……要活下来…
他头痛欲裂,既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兰登要对自己的亲儿子赶尽杀绝,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全身肌肉发痛,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啪地掉下来。
他脱力跪倒在地上。
泥土与血液混杂的味道迫进鼻腔,大脑出现了暂时性的空白。他不知怎的,像是失了忆一样突然就彻底忘记了此夜的桩桩件件。
他躺下了下来,头顶的星空就那样在半秒之间霸占了他的视线,星光筛得很细,洋洋洒洒灌满了夜空。是他在北京几乎见不到的场面。
思维唰地被清空,他好像退化成了这片高原上的动物,不带任何杂质地仰望天穹。
过了不知多久,星星们错开又重叠数十次,他才感到意识眼中早已蓄满液体,一摸,脸上布满温热。
李京如呆呆地转了转眼珠。
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流进鬓角。犹如麻醉药剂失效,滞后而绵长的痛滚碾过他的心脏,是如此的鲜明清晰。
他发自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摁在心脏上的那片皮肤上。
“好痛啊……”
声音飘入虚空,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以前很多时候,他只要说一句“关,我这里痛”,关万春就会停下手上的东西来关心他,有时会带着微怒教训他毛手毛脚让自己受伤,但更多的时候会立即拿来药箱为他擦拭伤口。
他好像总是受伤,而关万春总是给他兜底:出海时给他处理过脚下伤口、在别墅中为他消毒了擦伤的膝盖......那么多的鲜活时刻自脑中走马观花般掠过,男人的脸清楚了又模糊,无数个亲密的瞬间化作幻影,画面最终定格回此时。
河床崎岖不平,青年横卧在骯脏的泥水沙土中,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呜咽最终冲破禁锢化作痛哭。…
李京如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借月光一看,手臂上淋漓的鲜血枯竭了,化作一片片深色污渍。他平静地打开后座车门,爬了进去。
后座空间并不算大,李京如只能缩起腿曲起身体来睡。他抬头就能看见车窗外的点点星光。
它们恬静地闪耀着,是唯一没有攻击性的事物。聊胜于无,给了他一点的心理抚慰。
李京如紧抱着枪,眼皮已沉重不堪。
他感到内心的河流在慢慢干涸。
沉入昏睡前最后一个想法是:“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吗?”
东非高原上的阳光有着不带遮掩的猛烈,如若皮肤一动不动地暴露在赤日下,不久就会有灼烧感。黑夜过去了。
青年皱了皱眉,继而艰难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凹凸不平的车顶。
李京如动了动几乎要散架的四肢,坐了起来。他往车外张望,土黄色的荒野上只有干巴巴的小草。
他眼底毫无波澜。
李京如沉默着,凭借记忆往玛丽家走。他认路很厉害,一般经过一次的路就不会忘。大概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看见熟悉的铁门。
他轻车熟路推开铁门,但异常的是,往常最爱在前庭玩闹的先令以及其他志愿者的身影都没有出现。阴沉压抑的气氛无形穿透在这所庭院中。
李京如甩了甩脑袋,往里走。
激烈的争吵透过别墅的门窗传出。然而他昏沉的大脑没能立即辨别出其中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他在门口玄关换鞋,低头轻声道:“我回来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安静。李京如抬头。
只见满屋子的人同时闭上嘴,咔擦转过头,目光齐刷刷打在他身上。
他皱着眉头,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分析不出这其中的含义。这很奇怪。
李京如的视线流连过一脸菜色的何骍、半张开嘴的玛丽、看戏的志愿者们…最终停留在沙发上唯一坐着的人。
男人的气场稳重而凌厉,长腿一交叠便把布艺沙发坐出了总裁办公室的感觉。他五官深峻,阴沉的脸色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柔软下来。
李京如愣在原地,比肢体更先做出反应的是话语。他的声音哑掉了,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
“哥。”
李景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坐了半天的飞机,弟弟就不见了。没错。
他落地才知道李京如失联了。
在此之前,他只是从父亲口中得知弟弟离家出走之前被送去个什么异装癖纠正中心。
一声字正腔圆的“胡闹”吓得父亲抖了三抖。
他被这些年越来越糊涂的李民信气得发抖,当即就把眼下的工作推掉,连夜飞来非洲。
那12个小时他想过许多。
他想问问弟弟能不能原谅自己没能把父亲防住、能不能告诉自己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忘记他说过的那句“弟,我爱你”,以及——几个月过去了,有没有回家的意愿呢。
谁知怀着满腔忐忑的心情滚了一路破路,却从负责人口中得知李京如从昨天就失去了联系,慈善机构和警察局找他找到焦头烂额。
“你们怎么能允许他夜不归宿?”李景唐真的醉了:“他连英语都说不利索!”
志愿组织的总负责人玛丽安慰他道:“李先生别担心,京如是和克里斯先生一起出去的,后来克里斯发现他失联后又出去找人。他一定会找到并保护京如的,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没事了。”
李景唐讽刺道:“真官方。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弟弟不会主动惹祸,说不定就是那个男人引来的祸端,什么克里斯,他都自身难保吧…保护我弟弟?笑话。”
一个黑人小男孩走近来怯怯说道:“你要是真的担心,就不该一直消失直到这个时候才来。”
李景唐狠力搓了搓男孩的头发,感觉这头像个柔软材质的钢丝球。
他烦躁得要死,出口就是:“你懂什么?”
小男孩被吓到了,退到人群后方。
李景唐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看热闹的无动于衷的全是没用的人。
——他自己也是没用的废物。
头特么的痛得要去世了,要不是玛丽一直阻止,他真巴不得马上去警察局闹。
焦灼气氛被一道细如蚊喃的轻语打破。
“我回来了。”!
李景唐很难形容自己时隔几个月再见到弟弟的心情。
期盼,又有些望而却步;苦涩,又夹带着酸楚……所有复杂心绪杂糅发酵,最终融入见面那刻恍惚涌起的——心疼。
他尽自己所能塑了一个蜜罐把弟弟泡在里面泡了二十二年,把李京如养得像只甜美的小白豚,从来没见过李京如有这样脏兮兮的时刻。
如果不是凭借着对弟弟的极致熟悉,他可能会以为这是个流浪数年的无家可归者。
脏,乱,且臭。
玄关处李京如抬头,动作滞了滞,从生锈喉咙中再次挤出句嘶哑的:“哥。”
李景唐拒人千里的样子早已消失殆尽,他冲上去慌不择言:“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失踪?”
李京如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在清明与混沌之间摇摆不定,“我不知道……哥,我很乱……”
弟弟的眼皮猝然一翻一闭,整个身体砸进他怀里。李景唐被他撞得一踉跄,旋即紧紧拉住他,掐他的人中,“京如!你别晕!”
李京如微张开眼皮,然后打掉他的手,闷闷道:“哥你个笨蛋,我没晕。我就是太不舒服了。”
李景唐的心稍微放了放,连连道:“好好好。”然后轻声问玛丽:“请问他的房间在哪里?我带他先洗个澡休息一下。”
玛丽看了他一眼,示意小男孩给他们带路。小男孩不敢上前,倒是一个亚洲面孔站了出来,用中文道:“我跟你们去。”
李景唐点点头。…
浴室中李景唐把弟弟破烂的衣服一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交错的鞭痕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抓来外套披在李京如肩上,道:“去医院。”
“不想去。”李京如不假思索就反驳掉这个提议,他把外套拉下来,疲惫地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李景唐很想惊呼一句“这还不严重?”,只是一看到弟弟憔悴的脸立即说不出口了。他采取更加迂回的方式:“不去医院看会留疤的。”
李京如眼睛一闭,头往后一倒就是很累的样子,“留就留吧。”
李景唐沉默了。
别说身上这些伤痕了,李京如的右脸甚至破了相——他自己刚刚路过镜子时肯定也能看到。
让视美如命的弟弟连破相顾不上,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他尚且不知道李京如失踪时经历过什么,心中的担忧疑虑一层重过一层,细想皆是毛骨悚然,只是眼下显然不是一个打听的合适时机。
李景唐无奈之下只能拿着湿毛巾给李京如擦走脏污。其实抛开那些伤口,他弟这些日子好像是长了些肉。
他很快发现锁骨下的一道印记。是吻痕。
李景唐的手顿了顿,神智陡然有些恍惚。
他其实知道弟弟和这个外国男人之间的关系。
——在私家侦探发来的行踪里每一卷都布满了“克里斯”这个名字。弟弟和克里斯之间的接触远远超过了朋友能亲密的程度,以他对李京如的了解程度,大概就是恋爱了。
他压下心里的波澜,边给李京如擦拭手臂边试探性地问:“克里斯去找你了,你有见到他吗?”
李京如听到这个名字呆了呆,然后别开了视线,下巴一抽,转过去吸了吸鼻子。
“宝宝。”李景唐叹气道:“别哭。”
李京如声音像是已隐忍到极致,“哥,他可能已经死了。”
李景唐被他骇到, “什…么?”
“字面意思。”李京如把脑袋靠在他膝盖上,虚弱地眨了眨眼睛,泪水很快就跟开了闸似的往下坠落,打湿他的裤腿。
李京如紧闭上眼睛,秀气的眉毛拧起来:“别再说这个人了,好吗?”
尾音隐约透着悲哀,似乎再说下去就是刹不了车的崩溃。
李景唐很快应承:“嗯。不说。”
李京如把脸掉了个方向背对着人,然后发着抖小声道:“哥,我记得我签证要过期了,我们明天收拾东西快点回家吧。”
李景唐低头凝视弟弟的后脑勺,不知道这个脑瓜子里现在在想什么。弟弟的灵魂离他很远,也离这个世界很远,像是从躯体中抽走了一般。不知道飘去哪里。
李京如头上那些钩针的脏辫被他全拆了下来,他捋了捋李京如洗过水的柔黑头发,回应道:“好,我等会就买机票。”
如果知道李京如出来后会变成这样,他肯定在发现弟弟离家出走到非洲的那一天就把他抓回去。
悔不当初。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给弟弟多一点空间去探索自己的人生?
真的是.…..脑残中的脑残!
他用浴巾给李京如仔仔细细擦过身体,给他穿上睡衣,然后抱着他放进被窝,盖上被子拍拍后背。
李京如很快就睡着了。
他注意到李京如回来之后手上一直带着个戒指,大牌里面的奢侈款式,没个百八十万下不来,洗澡的时候也不见李京如愿意摘掉——行,算那个克里斯有钱,但这个戒指圈口已经变形了,扁扁的凹进去一点。
李京如无名指上的皮肤被挤压得泛红,细看已经破了块皮,不摘掉必然要流脓。
他上手捏住戒指轻轻往外旋。睡梦中的李京如好像知道有人碰了戒指似的,用另一只手掌紧紧捂住那个地方,怎么掰都掰不开。
李景唐叹了口气。
良久,他把李京如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门自外响了两声。李景唐过去开。
“他怎么样了。”亚洲面孔的青年瞪大了眼睛问:“还好吗?怎么回事啊?!”
李景唐掩上了门,“睡着了。”
东非七月午后的阳光跟国内的毒辣完全是两回事,照在人身上很温暖,甚至落到眼皮还叫人昏昏欲睡。
青年自我介绍道:“我叫何骍,骍是小马的马加一个辛拉面的辛。我是京哥的好朋友。”
“我叫李景唐,他哥。”
何骍很自来熟:“哥,我就知道那个男的肯定没那么简单,真是祸水…京哥这次的事就是跟他有关。”
“哦?”
李景唐展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哥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是那种关系?”何骍抽出两根手指,隐晦地对对碰。
李景唐淡道:“知道。”
何骍:“卧槽你也看出来了?你就没有那种…那种炸裂的感觉吗?”
“何骍,爱和喜欢有时候就是很存粹,只是灵魂间的碰撞与相互守护,跟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他停顿了一下,严肃道:“如果我弟弟受伤的时候你还有心情评议他这方面的作风,就请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他的朋友。”
“不是不是!我关心他的!看到他这样子我也难受。”何骍支支吾吾说:“其实我就是…自从我知道这件事我一个人都没敢说,一直憋在心里憋坏了。”
李:“不说是对的,但没必要把这放心里,世界上离奇的事情多了去了,同性恋算什么?”
何骍十七八岁的直男小伙谈起这种事还是有些别扭,跟他聊这几句大抵是没得到什么疏解,挠挠头回去了。
李景唐返回房间把窗帘拉上,又躺在李京如旁边。弟弟皱着眉头睡的,不太安稳。
“梦见什么了?”李景唐无声问道,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平静地注视着弟弟。
从今年开始,弟弟就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也慢慢在心里藏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李京如在长大。
他想起弟弟第一天到李家的样子。
都说这个奶呼呼的小孩是父亲为完成公司年度慈善而收留的孩子,但他毕竟同是男人,早知道父亲的德行烂到骨子里了,这孩子的来历不可能这么简单。也就只有母亲会相信父亲。
他一开始是有点讨厌李京如的,因为清楚这真是个定时炸弹。
然而,父母那一代人的恩怨看起来并没有对这个小孩产生负面影响——李老三从小就特别可爱。
别人上幼儿园第一天还在哭着想回家找妈妈,李京如已经滋着大牙交了四五个朋友。
这个小男孩学习很认真,小学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板直着做作业,但从四年级开始他的文化成绩就无法挽回地越来越差,还越努力越不幸。要不是在画画上有天赋,估计得早早吃出国留学的苦。
李京如初二的时候跟同桌女生一起去步行街打耳洞,他连打了四个孔女生还没敢打,最后女生预约的那两个耳洞位不能退钱也到了他耳朵上。戴六个耳钉上学的不良行为让他被班主任叫抄了十遍《芦花荡》,一整个国庆假期在夏威夷白天笑着玩水晚上哭着抄书。
李京如过年回老家喜欢跑去吃席听瓜,因为喝不过别人被分配到小婴孩那一桌。
李京如从高中就开始偷偷做激光脱毛,别的男高中生长毛胡子的时候李京如以其干净的脸蛋在女生中深受欢迎,但也因为毫无阳刚之气失去成为校园男神的资格,退而求其次变成妇女之友。…
他这个哥哥在这二十年的相处中早就忘记了一开始对李京如的排斥。
什么时候喜欢上弟弟的呢?忘记了。
意识到不道德情感存在的那个深夜,他只是平淡地在想:“哦,原来如此。”
岁月流转,那些美好得在记忆里变得悠长的时光一去不返,李京如从小萌孩抽条成清秀少年,再由少年褪去青涩成长为温润的青年。
弟弟再也不会什么都来依靠哥哥,李景唐虽然有些失意,但也为弟弟感到骄傲。
那个做什么都很搞笑很失败的孩子已经能独自来非洲做志愿几个月了,说出去他这个哥哥多有面子?
——即使弟弟终于是爱上了一个陌生男人。
他不开心,可又能怎么做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千变万化的,昔日如胶似漆的恋人是今日尴尬的陌生人,多年夫妻难到临头也会东南独自飞。他已经把弟弟圈在身边二十年,得到了弟弟独一无二的依赖,再不舍得也该知足。
李景唐叹了口气。
弟弟从下午一觉睡到了第一天清晨六点,醒醒睡睡,昏昏沉沉。中间发了次烧,早上起来又退了,看起来像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许,开始能带着浓重的鼻音跟人说话。
李景唐想帮他收行李,被制止了:“哥,我自己来,这里的东西放得乱,你不知道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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