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万春走了回来,跟他靠得很近很近,乌木的香味窜进鼻息之中,加重了晕眩感。好晕啊。
视线都要无法聚焦了。
关万春说:“你看,耳垂上结的痂都掉干净了,心里的结也早点松开吧。”
李京如眼皮沉重,未来得及思考起其中的关窍,说话的人就径自走了。
酒店套房卧室。
关万春倚在沙发中翻阅一本二战末期写成的散文集。在他身后,酒店方为他特别定制的书柜占满半面墙。
阅读的习惯是童年时期形成的。并非是他为了附庸风雅或者完成什么学习任务而去刻意培养。只不过,算作是孤独的产物。
每个孩子都有一段敏感的生长时期,他也不例外。那是一段他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啼笑皆非的岁月。
早年父母各有各的事业重心,皆不在S国生活。
作为父亲的后代,他没有得到这个身份相应的尊重。
因为他有一双庄园中谁都没有的细长眼睛。
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华夏血统,让他被标记为异类,让他深受排挤,让他心生不快。
世界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种族间相互排斥的故事,被歧视了当然不等于天就塌了,但对当时的小克里斯而言,这些声音还是相当刺耳的。
他曾为此在暗夜中黯然神伤,后来想法慢慢变了。
既然不受欢迎,不妨动动手指折磨他们。
其实也没有闹出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只是有两件事比较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他对杏仁过敏,然而奶油杏仁蛋糕有一日被佣人堂而皇之端到眼前。
那个伺候了科尔曼家三代家主的老佣人嗤笑着说道:“克里斯少爷,看来您母亲传给您的基因有些许缺陷,科尔曼家哪有人对小小杏仁过敏的,何况,您的眼睛就算没有过敏发肿,也不可能像别人那样圆,当然,不要计较,我说的都是实话。”实话?
关万春森然一笑:“还有一句即将实现的话,您想听吗?想不想都得听——你被驱逐出境了。”
那老仆呵呵干笑,不信这样一个小瓜娃子做得出来这种事。
“您在这里呆的时间确实比我久,不过,恕我直言,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恰巧他被您的话语冒犯了。”
“……”
“今天就收拾东西走吧,注意了,你被驱逐出的是S国的境,而非区区Percival。”
听着少年轻描淡写的话,老仆竟毛骨悚然起来。他为强撑体面搬出了小少爷的父亲:“你…你这样做,你父亲,侯爵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关万春放下餐具,兴致乏乏离开了餐厅,只留下一句话:
“兰登跟我是一体的,我的意思也会是他的意思。”
第二件事发生得要晚一些,当时有一个叫巴里的珠宝店店主,和科尔曼沾亲带故。
每当他路过那家奢华非凡的珠宝店,巴里总要来几句“杂交种”“蛮夷混血”,继而手扶太阳穴把眼睛推长推细,表达对这份外来血统的鄙夷。在他为了科尔曼家族的体面而忍气吞声的时候,又会对着他狞笑。
他生了许多次闷气,终究忍无可忍,拔出随身佩剑,手起剑落剔下了巴里的眼珠子。
不过,还是好心买下了店中所售卖的珍贵夜明珠,送给巴里当义眼。效果应该不会差。
做了这些之后,人们更爱在背后谈论他是个二世祖,皆下定结论,说他无论是气度还是心胸都未及他父亲兰登大人的千分之一,说他是科尔曼家不纯净的后代,是基因陷落的苦果。
他常常一个人呆在书房,因为书籍不会带有色眼镜看他。这稍微给了他一点慰藉。
庄园书房有几百年历史,里面总飘荡着沉香混杂着乌木的味道,他常常躺着书房的木地板上睡觉,继而错过神学课或者礼仪课…
关万春合上了书。
光走神了,书白白摊开着又有什么意思。
今晚发生的许多事情让他感性起来。
在海边的时候,李京如一开始很愉快地要捉弄他,后来因为他没上当而变得很伤心,又哭又闹,然后三言两语就被轻易哄好,遇到许妙知后李京如的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然后一提到哥哥,又变成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烟雾裹着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顺着喉管往下,沉入心脏,那片地方浮起许多犹如褶皱的东西,又痒又麻。
关万春准备将书放置回书柜,却冷不丁发现门口站了个人。幻觉?
李京如抱着个枕头,倚在门框上。发丝凌乱,领口锁骨处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底水光粼粼。不知道在那里观望多久了。不是幻觉。
被发现后李京如也没有扭捏起来,他抿了抿嘴唇,用独有的像白棉花一样干净柔和的嗓音说:“我睡不着,喝了你柜子里一点酒,现在有点晕,可能是醉了吧。能来这边睡觉吗?”
捏着书封的指节一顿。
【作者有话说】
李京如: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就不能醉一回吗?
*关万春所来自的S国是完全架空的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
“我不!”
李京如突然就强硬起来,“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在你家那里,我们不是也一起过过夜?”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又没人肯说。于是气氛陷入僵持。
李京如酒精上了头,几乎能听见自己与另一个人心跳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时而交叠,时而错落。
不妙。心情大大的不妙。
这个夜晚他的情绪像是在坐极限过山车,起起落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从在海滩上被拒绝开始,先是死心,后是许妙知告诉自己其实关万春算是有点喜欢自己的,燃起星星之火,到还是死心认命,到因为一根烟想起和李景唐相依为命的时代。
整整一个夜晚,太不妙了。
于是,刚刚喝了酒就睡了,然后,做起了梦,就走到了关万春门口。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一个梦,不用解释,是梦,他知道的。
所有平日中被刻意按捺下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变成粗壮的绳子,圈住他,收紧了,让他呼吸受阻,胸口闷痛。他扶着门框,忍受着生理心理双重不适,期待这种难言的不安离去。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看见没,这个人,贴近他,贴近他就好了。”
他想的,想要贴近的,但不能急于求成。
他很乖巧地说:“只是睡觉。”
房间里面的人看起来很不开心,因为嘴角绷得有些紧。不过,最终还是松了口,划定界限说:“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我进来了,关关宝贝儿!“李京如三两步跳扑到床上。脊柱放松之后后发出一连串舒服的“啊”,接着手臂背部在床褥上横向摩擦,感受着柔软的凉意。
关万春无奈地把书放回衣架,走进淋浴间洗漱,再出来时李京如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黑色后脑勺,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待他走到床边,李京如像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转了过来,眼睛像小狗一样又圆又亮,又哭又笑,泛着天真愚蠢的光芒。真醉了。
李京如欢快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看着他像看着一块肉,双眼放光,“睡吧~”
关万春侧着躺下,手支着脑袋看他。
李京如的头发很细软,总有种淡淡的香气,要靠得尤其近才能闻到。
像某种花香,柔软的,甜润的,带着一点脂粉气味。具体是什么种类却很难说得清楚。此时沾着些酒气,倒有些娇花入泥的靡靡意味。
关万春垂着眼帘,有点后悔了。大错特错,就不应该把人放进来。
什么高超的自制力,什么只要控制在友人的边缘就什么,真是高估自己了。最好就……
但理智尚且在线。
他把灯猛一关,把旁边热乎的一坨人想象成一只干净粘人的宠物狗,闭眼就睡。
李京如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嘴角一勾,闷头就往关万春身上钻。
关关,其实我不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身边人摸了个遍,然后又用侧脸探路,一路去找他的嘴唇。
是梦,不要紧。
感觉到身边宠物狗大逆不道的动静,关万春长手一伸,把夜灯“啪”地打开。然后。
他先是见到一双潋滟的眼,后是两片因血液沸腾而通红的,唇。
关万春眼神暗了下去。
李京如糊糊涂涂,张口就是:“关,你也知道吧,我醉了。都是男人,这档子事我还能不懂吗?你真不想?你让一个喝醉酒,还肖想了你很久的男人上你的床,你,你也不正经。”
“……”
李京如越靠越近,就要得逞了,“让我香一口。”
关万春深吸一口气,把他掰了回去,手脚都放回该放的地方,“别。”
然后李京如像小学生告白被拒绝一样,哭了。泪水跟银河一样流下来,嘀咕道:“怎么连梦都不是美梦?”
关万春:“……”
原来宠物狗以为自己在做梦。
李京如平躺着陷在枕头之中,泪光朦胧,右侧的短发已经湿透,他发了会呆,然后别开视线。
“咋了。”
“不敢看你眼睛。”关万春沉默。
李京如脑子昏涨,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捡了些要紧的说:“关,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眼睛,总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在这里洒下种子,浇浇水,眼尾明年就会开出一簇桃花来。”
“……”
关万春心跳似停了一拍,一瞬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他这样的眼睛?美么?
李京如泪眼婆娑,白皙的手臂伸上来勾他,拉他下去,偏头很霸道就要亲嘴。
关万春捂住他的下半张脸,把他摁得再次深陷进枕头里。
“唔…呜呜…”
李京如像失去了反应能力,缓慢地眨了眨眼。关万春把灯拉近了些,于是咫尺之间,一湾世上最小的湖泊出现在他视线中,睫毛挂着暖黄色的露珠。美不胜收。
算了,一起溺死吧。
手移开,关万春深深吻下去。
不同于初次与李京如接吻时那种天雷地火的冲动,他很是虔诚,将一切如麻心乱化作适可而止的厮磨,未料青年也有自己的主意,主动拨弄他的头发,仰头撬开他的牙关,贪婪直白不少。
喘息之间,李京如开口:“你知道吗,我一想起我哥就特别特别的难过。”
关万春:“……”接吻的时候你脑子在想谁?
他耐着要把人头锤扁的冲动问:“为什么?”
李:“你说他爱谁不行,非得爱我?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就是要喜欢我呢,他那么优秀,他要什么没有。”
“继续说。”
“我以前感到很荒谬,很恶心,现在就是替我哥不值,他一个高考状元,一个清北名校生,一个大集团总裁,前途那么光明,身边本该是和他一样优秀的人的。偏偏怎么就非他的累赘弟弟不可呢。”关:“。”
“他肯定比我还想问为什么,老天是不是妒他才给他降这一道劫,谁让这件事不讲道理。他只能认下来。”
夜灯光影打在李京如的侧脸上,映出面容的英俊与泪珠的剔透。
关万春无法回答什么,李京如和他哥哥之间的桩桩件件是另一个故事,他不是那个故事中的主角,无法介入已成定局的因果。
李京如需要的,不是指指点点和指手画脚。
李京如抓着他的手,放在胸口,“你刚刚在楼下说让我快点松开心结,但是我自己好像做不到,你来吧,帮我解开这个结。”
关万春手在空中拨弄两下,说:“现在解开了。”
“真的吗?”
“嗯。”
“真的吗?”李京如说完就要去摸,然后手腕被抓住。
“真的。关医生刚给你这个心结做了一场大型手术,你先别碰,消消炎,过几天就好了。”
“哦。好。”李京如不敢去动了。
关万春把李京如的手折叠起来,整个人拉着箍在臂弯之中。
李京如头还是很晕,被这个怀抱闷到了,就扭了扭,头顶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呆呆看关万春,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一半。
“我喜欢你。”他没头没脑说。
“你也喜欢许妙知。”
“那不一样。”
“你也喜欢你哥哥”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只馋你身子。”李京如认真地说,“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
关万春幽幽地看着他,然后倏地翻身压了上来,凑近了舌尖扫过他的耳廓,李京如顿时浑身过电,战栗起来。
“啊!”
关万春啃咬起他的耳垂。
“你……”李京如想问你要做什么,但话到嘴边发现已经没必要了,因为关万春往下探的手回答了这个问题。
某物抵着自己大腿根。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进不去的。
他拍起关万春的手臂。
“怎么了?”
“别了。我害怕,我怕痛的,这么突然就要来,没做好心理建设…”
耳边传来笑声,自带混响一样的低音说:“谁说要进去了?”
李京如老脸一红,“那干嘛?”——然后突然浑身一僵。
李京如脸更红了,火辣辣的烧得慌。
但没想要拒绝。
梦里不耍流氓还得了??
他去找关万春的嘴唇。关万春头一偏,避开了索吻,反而咬起他的耳下。
“啊!”
颈侧传来的疼痛让李京如清醒不少,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压根就特么的不在梦里,于是“哇”了一声,从关万春身下挣扎着逃了下来,拉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个球。
关万春一把把球皮掀开。
“啊啊啊——”李京如见了光,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声。
关万春扑了上去,一捏住他的嘴巴:“大半夜的,你想让警察上来是不是?”
“我..”李京如睁着惊恐未消的眼,口齿不清说:“对唔起。”
他还在惊恐中,压根没有意识到关万春才是那个主动的人,以为是自己喝了酒不清醒爬了床。
“我说过不会再做蠢事的了,这是个意外。我退了!你自由了,兄弟。”
他掀开被子,窜回房间把门关了,还小心地反锁上门,以防自己又跑出来。
“……”
关万春有些无语,对着紧闭的房门挑了眉,大步跨进浴室冲冷水澡。
哗啦啦的水声带走空气中的热度。
许久之前,他以为自己一生就是这样了,没必要对爱情,对家庭,对激情有任何分外的期望,可李京如的出现像一个意外,消融了他高筑的围墙,这个青年哭哭笑笑,一步步走进他的心中。所以。
要怎么样,才能让李京如永远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关:尝到了,想吃一辈子。
第33章 引以为傲的自持
李京如是被一道亮得能穿破眼膜的阳光给整醒的,他一看时钟才七点多,但想起今天还有事,就慢吞吞起了床,挪动到卫生间洗漱。
灯一亮,镜子里登时出现一对悲伤蛙眼。??
昨晚…昨晚干什么了成这样?哭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李京如趴下给自己的脸泼了几下冷水,然后扶着洗手台开始回想。
昨晚绝对有猫腻,从医院回来开始,对,他洗漱了下就准备睡觉了,但是死活睡不着,就起来玩手机了,可由于这个房间门口对着的是酒柜,他就起来拿了点酒助眠,但是由于昨晚心情不太好,就醉得很快。然后……
李京如有些崩溃:“然后呢?”
然后呢???想不起来了。
草,就说不要状态不好的时候喝酒吧,容易断片。
李京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过,醒来在这个房间,说明你没有去关万春那里乱搞发酒疯什么的。你自己是什么德行还不清楚吗,赖上了是不会走的。”
他松了口气,抓起牙刷牙膏开始刷牙。接着准备出门,一摸把手,把手跟被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
咋回事?坏了吗?
李京如劈里啪啦又拧了五分钟,最终放弃,准备开嗓搬救兵,门却从外面开了。
他一下就噤了言。
关万春穿了套浅色休闲服,头发吹过,好像还喷了香水。味道很特别,既清新又舒爽。
两人离得很近,李京如有些猝不及防,手脚一下子就不知道往哪放了,只得讪讪开口:“哟,今天这么帅啊。”
关万春挑了下眉,居高临下说:“你不知道门被你自己锁了吗?”
“啊?”李京如纳罕极了。
关万春模仿他的语调,慢声重复:“啊?”
李京如谄媚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发现只有自己在活跃气氛,于是尴尬说道:“实不相瞒,兄弟,我断片了,这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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