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云离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多长时间,但奇异的是,他居然立刻想起了那夜的事,包括尘文简真正想听的那句话。
是了,这封情书需要一个恰当的结尾。
尘云离扬起嘴角,伸手捧住尘文简的脸:“好东西要和喜欢的人分享,我……”
没等他的话说完,彩虹色的伞便从尘文简手上倾斜滑落,落地的瞬间溅起水花,路面积水荡漾,模糊地映出他们拥吻的画面。
一声滚雷落地,整个梦境都定格在这一帧。
外面的世界也正迎来新生。
“轰——”
暴雨倾盆而下,银蓝色的闪电劈开天幕,仿佛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十九号庇护所位于地下的主体分崩离析,只剩地上的一小块空地能供活着的人报团取暖。
经过与邪神信徒的连番战斗,废墟之上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
好消息是,都是年轻人。坏消息是,人数太少,要将文明传承下去的难度飙升至了地狱级。
不过,比起之前人人自危,自我孤立的紧张氛围,如今的他们哪怕在狂风暴雨中和陌生人的包围里,也能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众人安静地烤火休息,蓦地,有人似乎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指着远处扬声高喊道:“你们快看!看啊!”
他激动到话都说不完整,嚎得几乎破音。
被惊醒的众人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宁不凡和尘悄云更是倏然站起,杀起邪神信徒来眼都不眨一下的狠人,此刻却有些表情失控。
废墟之上,那座被邪神占据栖身的高台,正在一点点湮灭、消散,就像素描本上被橡皮擦去的污渍,缓慢又坚定。
尘悄云忽的往外走去,宁不凡一把抓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还在那里!”尘悄云脱口而出。
“他?”宁不凡不解,“谁啊?”
“尘云离,你之前见过的。”
尘悄云向宁不凡描述尘云离的长相,他的神色却更加茫然:“我不记得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啊,你记错了吧?”
“……”
他的疑惑不似作假,尘悄云心下一沉,抿着嘴唇摸向衣服口袋,却发现尘云离留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存在过。
“高台不见了!不见了!那……邪神呢?是不是也跟着……”
“要过去看看吗?”
“你找死啊?”
狭窄的庇护所里充斥着嘈杂的谈论声,宁不凡从衣襟内掏出一条银链,链子下方圆球似的吊坠里装着一捧灰烬,他轻轻握住,送到唇边轻吻。
暴雨犹在持续,天边却亮起一线橘红色的晨曦。
幸存者在期待太阳升起,宁不凡在末日与新生的交界点思念爱人,唯有尘悄云不合群,努力回忆着尘云离的模样,将他牢牢记在心中。
“多谢。”他轻声道。
尘云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午后的日光明晃晃地照进玻璃门, 穿过器具,在瓷砖地板上打下纵横交错的光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复杂难辨, 但比前几次好一些, 至少这一次的分别发生在他和任务对象都知情的时刻,而且遗憾被弥补, 便没那么难过。
“这种外勤任务真是人做的吗?”尘云离咕哝,随即又反应过来:“哦,确实不是给人做的, 我是唯一一个人族审核外勤员。”
他揉揉酸痛的眉心, 决定再坐一会儿就点外卖抚慰自己疲惫的心灵。
可像是神灵听到了他的心声,他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有人敲了敲门, 在门外轻声说道:“你的外卖。”
“送错了吧, 我没点……”
尘云离条件反射地否认,话音未落,忽然发觉那声音不是外卖员的, 而且十分熟悉,仿佛不久前才在耳边反复回响,登时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门外立着一道颀长身影,赫然是昨天见过的那位新同事孟笺。
他左手提着饮料,右手拎着甜品盒子, 看包装应该出自附近某家新开的高档甜品店, 尘云离之前排队买过,虽然贵, 但物超所值。
尘云离从椅子上蹦起,一溜烟跑到门口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说着, 目光下意识移向他的手:“伤好了?”
“小伤而已,不用在意。”孟笺向他展示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掌,顺便把甜品盒子递到他眼前,语气温和,“这是昨天你请我吃煎饼果子的回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尘云离总觉得他比昨天看上去更有活气,而不是跟个精致的全息投影似的。
“这个回礼有点夸张了。”心头滑过一丝异样,尘云离若无其事地压下,笑眯眯接过纸盒,“我的煎饼果子全家桶才十五块钱,这盒点心的价格是它的五倍——”
“还有饮料,全糖奶茶。”孟笺适时补充道。
尘云离歪头看他,他满脸认真,一身正气,不像顺着话头开玩笑……但怎么就是感觉这话蔫坏蔫坏的呢?
“那我……”尘云离想了想,“给你补差价?”
孟笺眼睛微弯,陌生而英俊的皮囊之下隐约流露出熟悉的狡黠:“不急,差价可以留着之后慢慢补。”
尘云离眯了眯眼睛,旋即笑着把奶茶也拿了过去,很巧啊,和甜品一样都是他最爱点的那家店。
“那就谢谢了。”他侧身给孟笺让路,“走吧,我们去喝下午茶。”
“好。”
孟笺跟在尘云离身后进入休息室,像一条亦步亦趋的小尾巴,尘云离几次在他身上幻视尘文简的影子,每每转身名字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是刚离开任务世界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吗?不然怎么会将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尘云离眸光一暗,将一块包着糯米纸的巧克力酱酥饼放到奶茶杯盖上推给他,状若随意地问:“你是神明吗?还是跟我一样的普通人?”
孟笺咬了一口酥饼,混着冰凉的奶茶,舌尖泛起甜到发苦的味道,他却面不改色地咽下。
“都不算。”他用拇指把唇角的饼干渍抹到唇上快速舔掉,“你可以认为我是下基层熬资历的混子半神。”
尘云离被呛了一下:“倒也不必用混子这么严厉的词——那要是资历够了,你会被调去什么职位?”
孟笺微微歪头,认认真真思考了三秒:“或许是神王。”
尘云离脱口而出:“你是我们老大的亲儿子?”
“……”
孟笺皱皱鼻子,眼中露出一丝嫌弃,不知是因为他的说法,还是因为被酥饼配奶茶腻到。
“想多了,我和祂同辈。”
尘云离反应过来,好奇地向前探身,如同瓜田里的猹:“当真?别跟我说你是在逗闷子,我可真信了啊!”
孟笺微微扬起嘴角,学着他的举动朝他面前凑了凑:“是真的。我和祂是竞争下岗,上回我赢了,所以坐在神王位置上的是祂。”
“哦……你们是竞争下……等会儿,竞争什么?”尘云离瞪圆了眼睛。
“下岗啊。”孟笺掸掉指尖碎屑,托腮浅笑着看他,“你说,在同样没有酬劳且不会被解雇的前提下,是当企业老板好,还是当实习工好?”
“条件设置得这么极端吗?”尘云离拧着眉毛,“非要这么选,那还是当老板吧,不管怎么样,在公司里的待遇都比实习工好。”
“不对,是当实习工。”孟笺摇头,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含笑的瞳眸仿佛带着深情,细看却又清冷空茫,“因为你不需要为公司掌舵护航,做的也是细枝末节的杂活,这艘大船是沉是浮,你都不用负责。神界现状就是如此,谁做神王,谁就要无偿支撑神界运转,做好了没有奖励,做差了活着都是一种惩罚,你能明白吗?”
尘云离目瞪口呆。
他憋了半晌:“你们神界这么抽象啊?”
“你也是船上的一员。”孟笺好心提醒,顺手将一块蓝莓慕斯蛋糕推到他手边,“放心,有你们人类在,这艘船就沉不了,继续吃吧。”
“……”
尘云离握着叉子戳进蛋糕中间,手一用力,就将它一分为二。
没有着急吃,他冲孟笺勾勾手指:“你刚才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孟笺低低笑出声,这是自相遇以来他做出的最大的表情:“对,我和你开玩笑的。”
尘云离狐疑地睨他,叉起一大块蛋糕塞入口中,咀嚼时腮帮子一鼓一鼓,困惑、思索,却也不耽误享用美食。
孟笺心里一动,莫名想戳戳他的脸,但手指刚刚抬起,那种混杂着刀砍斧劈与烈火烧灼的剧痛随着心脏的震颤再度传遍全身。
他任由抬起的手落回原地,熟练地朝旁边偏头,很快耳边就响起了尘云离的惊呼:
“孟笺!你的手又飚血了!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尘云离被他手背上飚起三四十厘米高的血柱惊呆了,回过神来后火烧屁股一般从椅子上蹿起,手忙脚乱地掏出甜品盒子里店家送的餐巾纸给他按住。
“快快快!你也按……你的另一只手怎么也开始喷血了?你是喷泉修炼成神吗?!”
他惊慌失措得像偷瓜被发现了的猹,孟笺丝毫不在意血流如注的双手,光顾着在心里觉得他可爱了。
于是下一秒,孟笺以一种好像要把肺咳出来的气势咳了一桌子的血。
尘云离:绝望。
几分钟后,一辆豪车停在门外,将几乎变成了血人的孟笺接走。分别前,他抓着尘云离的袖子笑着说明天见,非让尘云离也回了相同的话才肯离开。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尘云离看着满手的血无语望天。
“这活爹,专门来给我一潭死水的工作时间上强度的吧?怪不得给我买了甜点和饮料,合着是提前送精神损失费来了!”
尘云离说着,不知怎么又忍不住笑了一笑。
多了这么一个插曲,倒是让他从与尘文简再次分别的伤感里抽身而出,虽说被吓了一跳,但孟笺也算误打误撞帮了他一个忙,这次就不怪他了。
希望下回再见没有今天这种惊吓……算了,有也可以,少点就行。
尘云离摊开手回到大厅,找东西洗手去了。
神王坐在礁石上,双臂撑在身后,望着不远处漆黑的海面,尘文简浸泡在浓墨般的波涛里,身体各种错位扭曲,某种血红色的不祥力量在他外翻的血肉中穿刺膨胀,又随着祂血液的外流而被驱逐进海里。
祂的面庞苍白妖冶,如同神话中俊美却残忍的海妖。
“你的伤势尚未痊愈,强行压制力量进入人间就会被反噬,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神王无奈。
“我可以控制。”尘文简没有睁眼。
“是,只要你心如止水,理论上确实可以勉强压制。”神王白祂一眼,“但这个理论在他那里不成立啊,你对着他又没办法心如止水。”
尘文简眉尾动了动,想反驳,但祂是对的。
终于成功损祂一次,神王神清气爽,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做好准备吧,他马上就要开启本周最后一篇论文的审核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完美的身份,你一定喜欢。”
尘文简掀起长睫,冷冰冰反问:“你有这么好心?”
“虽然上回的竞争下岗我输给了你,可我们毕竟是兄弟,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不会给你添乱的。”神王笑得像只狐狸,“你就安心地去吧……我是说,你就安心地谈恋爱去吧。”
尘文简:“……”
很好,如果这个世界有鬼,回来祂就把这家伙的屋子淹了。
次日早上,尘云离哼着陈年小曲走进办事处,吃过早餐后久违地拿出落灰的清洁工具,里里外外做了一次大扫除。
忙活到十点半,他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厅里边擦汗边满意点头,随即给半死不活的盆栽和长势喜人的蒜薹浇完水,才坐回办公椅上,打开邮箱,看向最后一篇待审核论文。
《谈永垂不朽,谈万古如旧——谈白月光对人生品格的塑造作用》(又名《别爱了,没结果》)。
“白月光大多死得早,希望我不是。”
尘云离双手合十冲电脑屏幕拜了拜,而后毫不犹豫地点进论文。
熟悉的晕眩感冲击大脑,他习以为常地闭上眼,放任意识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久远前的荒古大世,人杰辈出,万类相竞,强者如雨,他们的存在铸就了长达一千年的辉煌时代,而这个时代也随着他们的陨落渐行渐远,就连记载他们事迹的史书,也早已零落尘埃,变为市井闲谈的奇闻异事。
如今的世界灵气枯竭,仙途尽毁,凡人的修行止步于砥砺肉/身,无法再进。
仙人成了传说,于是侠道大行其是,世人谓之江湖。
“我的身份介绍呢?”
系统说完世界观梗概后再无下文,尘云离等了片刻,确定它不会主动开口,忍不住奇怪地问。
系统:“审核员在本世界的身份是简灵。”
“什么玩意儿?”
“古史书于青简,藏于地下,年深日久修行成灵体,称为简灵。”
“然后呢?”
系统沉默了许久,就在尘云离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冷不丁说:“审核员,你现在是一抹简灵,诞生于一段遗失已久,世间仅有只言片语残留的历史,在这段历史被人搜集完全,整理成册之后,你的第一阶段任务就完成了。不过,你本身并不拥有那段历史相关的记忆,只会在遇到与其有关的人事物时会有所感应。”
“所以我的任务是指引某个人找到使我诞生的那段历史?”
“是找全,并且要整理成册。”系统纠正道。
“这和论文题目有什么关系?论文内容不是在讨论白月光对人格的塑造作用吗?”尘云离想了想,恍然道:“哦,所以那段历史的主角是某个人的白月光?”
“是的。”
“那……找历史的这个人是谁啊?”
话音未落,尘云离眼前倏然亮起一团模糊而温暖的黄光,光芒周边涣散,乍一看如同将落的夕阳。可随着视线聚焦,他才看清那其实是半根蜡烛发出的光。
尘云离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忽的一轻,视野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竟然切换成了第三视角。
他“看见”一片璀璨星空,一座幽静竹林,一潭清澈寒泉,泉边的石子路没入竹门,月光落在庭前檐下,夜风吹入虚掩的门扉,披在一道伏案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灰白色的中衣,肩上搭着一件蓝色外衫,宽大的袖筒来到腕部后收紧,抵着他的掌沿,衬得十指修长。
他将一卷枯黄色的竹简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虫蚁啃噬的缺角、草绳的断口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倒不觉磕碜,反而更添了些古朴厚重感。
烛火暖光渗进斑驳的字迹,一笔一划勾勒出尘封的古史,尘云离的“本体”也在这份微薄的暖意中聚拢成型,化作一只半透明的青蝶停驻在竹简一角,周身萦绕着闪烁的光点,如梦似幻。
他收拢翅膀,抖了抖触角,“探头”去看那人低下的面庞。
幸运而又不幸的是,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们才刚分别,又是久别重逢。
第073章 青简月光(二)
尘文简点上第二盏灯, 用薄纱织的灯罩拢住蜡烛,避免光线刺眼,以及火星落下损坏本就保存不善的竹简。
他到院外的寒泉边打了半盆水, 从书架上取下几个瓷瓶, 往盆里倒进不同剂量不同颜色的粉末,用大竹刷搅匀后, 换上毛笔大小的竹刷蘸足调配好的液体,均匀涂抹在摊平的竹简上。
软刷带走了竹片纹路、缝隙和缺口中的灰尘污渍,让略显模糊的字体慢慢显露出真容, 同时加深了斑驳的墨迹。
紧接着, 尘文简又拿来笔墨、麻绳和一卷空白木简,为旧竹简补色填墨、以新麻绳串好束紧,才倒了水把手洗干净, 将竹简上的内容一一抄录于空白木简上。
尘云离蹲在竹简一角围观全程, 意外的不觉得枯燥,反而在他慢条斯理又舒展从容的动作里看出了一点潺潺流水般的艺术感。
这个世界的尘文简跟前两个世界的相差很大,他平和、淡然, 满身书卷气,昏暗陋室也掩不住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温润儒雅。
尘文简抄写之时,尘云离扇动翅膀轻盈落到木简边沿,仗着他看不见自己大喇喇蹲在他视野中心,阅读竹简内容。
这是一段简短的文字, 并未写明时代背景, 像是一篇随笔。
予途经明泉,路逢老翁松下自弈。停步观之, 见局势焦灼,然无下文, 知是残局一盘,不免心痒。
吾尝试补全,落子刹那,忽身入渊薮,眼前拔地而起万仞高峰,飞瀑流泉,玉轮悬天,月中白影一道,踏雪履云,拉弓满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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