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谦微微蹙眉,眼里闪过一抹厌恶不耐之色,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并未将其表现在脸上。
东河曦不认识两人,也没觉得两人是冲他来的,便还是准备带着人朝目的地去,眼看天色阴沉,怕是一会儿就该要下雨了。
“君谦哥哥,你要与这个小哥儿去哪里。”两人在东河曦身前停下,阻了他的动作。
为首长相清秀的小哥儿一副质问的语气,话虽是对顾君谦说的,视线却是一直看着东河曦,并未落在顾君谦身上。
顾君谦淡声道:“宁哥儿,我与谁去哪里与你并无干系。”
宁哥儿闻言微微扭头快速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睛,带着些委屈的道:“君谦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爹爹已经在寻媒人准备前来说亲了,怎么能没有关系呢。”
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眼睛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顾君谦神色虽然还算温和,但语气却微微有些冷淡,“宁哥儿慎言,我并未听闻此事。”
宁哥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的眼眶一红,扭头瞪向东河曦,伸手将矛头指向了他,“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小哥儿了?是不是你勾引我君谦哥哥了,你,你真是不要脸。”
东河曦本来还在一边看热闹吃瓜,没想到转眼瓜就落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无语,然后毫不客气的伸手将人指着他的手啪的一下打下去,“说话就说话,再伸手指我,信不信我把你手给拧下来。”
“你,你个野蛮哥儿。”宁哥儿这下是真的疼的眼泪下来了,捂着手往后退了一步。“君谦哥哥,这么野蛮的哥儿,你也能看上吗?”
东河曦有点想翻个白眼,觉着这样不雅,啧了一声。
顾君谦微微上前一步挡住东河曦,脸上的温和消失,双眼冷幽幽的看向对方,“宁哥儿,不要妄加揣测。我再说一遍,我与你并无干系。”对一个小哥儿,他并无法口吐恶言。
宁哥儿抽泣了一声,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娘细声细气的开口了,“君谦哥哥,我哥哥只是心悦你而已。”
顾君谦扯了扯嘴角,宁哥儿与那小女娘微微歪了下头不敢直视他,想到什么又赶紧看过来,但也只敢用眼角余光往这边看。
两人这副神态,顾君谦看在眼里,眸内没有半点波动,淡声道:“是吗?可是为何他从始至终不敢直视我一眼?如此也算是心悦我?”就他如今这副面容,心悦他?莫不如说是心悦他的家世。
东河曦微微侧头看向他,一双漂亮的黑眸正好落在半张布满交错狰狞疤痕的脸上。
此时的天色黑沉沉的, 仿似随时都能泼下一场雨水。
风也不知何时微微变大了一些,吹得人发丝飞扬。
从东河曦这个角度看过去,顾君谦这半张脸恰好处在阴影之下, 看着恍如鬼面,很是可怖,若是换个人来, 怕是要被惊吓得叫出声。
不过这样的伤疤, 对于东河曦来说,连让他变脸色都不到的程度。
末世里比这还要可怖的脸孔他都见过不知凡几,顾君谦这样的, 当真不算什么。
周围听到顾君谦话的人, 不少人也都如宁哥儿兄妹一般, 快速看了一眼之后立马转开视线,眼里的嫌恶半分都不掩藏,若不是还顾忌着他的身份, 怕是都要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了。
笔润与砚安冷着脸分站在自家少爷身边,对于周围人的视线习以为常却又含着一丝愤怒。
宁哥儿兄妹两人被顾君谦说得脸色绯红,带着丝羞恼与被说穿的尴尬,宁哥儿微微偏了下头, 看了一眼他完好的那半张脸, 在扫到他另半张脸时立马扭开了头,还在强辩, “君谦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是一个尚未说人家的哥儿, 今儿个能这般大的胆子过来, 已经是极为出格的行为了,自然不能再做出更为出格的事情来。”
东河曦挑眉, 这也是个诡辩高手。
顾君谦神色淡淡,对于其的说辞未加多说,顺着对方的话道:“宁哥儿,你既是知晓自己是一个尚未说人家的哥儿,便也该知晓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更不能随意对旁人口出恶言,妄加揣测。今日之事我会当作未曾发生过,希望你们家人也不要做多余之事,我只是代替祖父回乡祭祖。”
宁哥儿显然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侧头将视线定在顾君谦那半张完好的脸上,偷偷舒了口气,一骨碌的说道:“君谦哥哥,这些都是你的借口,我已经从我爷爷那里听说了,你因着伤了脸与脚,被上京的未婚妻嫌弃,已与那人退亲。此次回乡来也不是你说的什么祭祖,而是特意回来躲避上京那些闲言闲语的。”
边上的小女娘脸色难看,连扯了好几下身边兄长的衣摆都未能阻止他的话,嘴唇嗫嚅了一下,苍白着脸后退了一步。
完了,这些都是他们偷听来的,若是被爷爷知道了,肯定会惩罚他们的。
顾君谦再是被上京那些人嫌弃,人也是顾家的少爷,是他们惹不起的贵人。
眼下他们将那些事当着这般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小女娘已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临的惩罚了。
说完宁哥儿还有几分得意,也只有他们不嫌弃他了,还肯跟他说亲。虽然这人另外半张脸看着着实吓人了些,腿脚也有些不好使,但家里银钱多,就如他娘说的,男人看脸有何用,银子才是最实在的。
这么想着,宁哥儿脸上得意的表情便有些没收住。
周围听到他这番话的人一片哗然,忍不住窃窃私语:
“原来顾家这位少爷是因着被人退亲才回来的?”
“应该是吧,宁哥儿爷爷可是顾家少爷太奶奶娘家哥哥的儿子,定是错不了。”
“不过倒是也能理解。”
“理解啥啊,不过就是伤了脸与脚,有银钱怕啥,那些贵人就是矫情。”
周围的话声声落入东河曦的耳里,东河曦眨了眨眼,将视线往顾君谦的双腿上移,他方才没注意,好像也没瞧出这人腿脚不好使?
笔润与砚安双双怒视对面的宁哥儿,若不是自家少爷尚未开口,他们都要越俎代庖了。
顾君谦好似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惯,那些议论并未让他脸色有半分改变,眼里只是闪过一抹沉思,舅爷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他的事情,祖母定不会专程写信回来告知舅爷这边。
顾君谦若有所思,淡淡道:“那又如何?就算如此,也并不表示我便要在丽水村与人定亲。”
宁哥儿得意的神情在脸上僵了一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道:“你不在丽水村与人定亲,难不成还想回上京与那些贵哥儿贵女定亲?人家可都嫌弃你现在毁了容还跛了脚,也只有我们不嫌弃你了。”
说到我们时,宁哥儿还特意抬了抬下巴,不用说那个我们指的肯定是他。
再三被人说到身上的痛处,顾君谦神色依然淡淡,知道今日怕是与这位小哥儿说不通,便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届时若真有人来说亲,他直接拒绝便成,再在这里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顾君谦转身想走,宁哥儿一见他这样,愣了一下,上前想来拉住人说个明白。
今儿个他都这般大胆来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事了,那定是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不然,不然日后他哪里还能说到好的亲事。
这么一想,宁哥儿面上有了几分急色。
顾君谦往左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宁哥儿请自重。”
东河曦这下看清楚了,顾君谦的右脚好像有些不好使。
“君谦哥哥你今儿个一定要与我说个清楚。”宁哥儿被躲开,急的跺脚。
顾君谦看向他,“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宁哥儿,我若是你便会赶紧回家,而不是在这里继续与我说这些。”
顾君谦想要说缠着他,但想到如此一说,对于小哥儿委实不好,便委婉的换了个说法。
小女娘也伸手拉住自家兄长,只是向来被家人宠着的人又岂是这几句话就能劝住的。
“不行,今儿个你要与我说清楚。我都不曾嫌弃你毁容还残废,你,你怎么能不在丽水村说亲,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我,我以后还怎么说亲。”宁哥儿颇有些胡搅蛮缠了,他今儿个听到爷爷说的事之后,就想起了自家爹娘的打算,这才想要过来找顾君谦处一处,结果半道遇到人说顾君谦竟然在帮另一个小哥儿说话,心里一来气就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爹娘私底下的打算与从爷爷那里听来的话说了出来。
这会儿他也寻思过来了,若是今儿个不能有个好的结果,他,他怕是要完了。
这里这么多人,要是今儿个的事情被传了出去,他,他日后怕是没人要了。
他最是知道这些村子里人传播流言的能力了。
顾君谦良好的教养已然要告罄,他不知他何时沦落到了非要在这里与人说亲的地步,不是他看不起乡下人,而是这位小哥儿的言语,就好似他只能与他定亲似的。
且他能与他定亲,他好似还得感激他?
他堂堂顾家嫡少爷,就算脸毁容了,腿也残废了,那也不是能被人嫌弃至此的。
顾君谦转身直视眼前的小哥儿,眼里再无半点温和之色。
东河曦往前一步,轻笑出声,“怎么这话我就这么不爱听呢?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是你先是来对着顾少爷与我一通指责?分明与顾少爷还不曾有半点关系,话里话外却都是在指责他辜负了你不说,还将人的私事拿出来说,还一副你能看上他,不嫌弃他,他便应该对你感激的语气?顾少爷一直好言语劝说你,最后你还想道德绑架他?”
东河曦本来是没打算掺和进来的,但这位宁哥儿最后那句道德绑架的话着实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让他想起了一些很不想回忆的画面。
“你,你,与你有什么干系,这是我与君谦哥哥的事情。”宁哥儿脸色一白,被说得心虚又难堪。
东河曦挑眉,冷冷的看着对方,“怎么就与我没有干系了?”
顾君谦在东河曦出声时就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眼下听他这么说,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眸色幽深。
宁哥儿睁大眼睛,不信的看着他,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干系的话来的表情。
东河曦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玉佩来,纤白的食指挑着红绳,让其一晃一晃的吸引四周看热闹的人的视线,“可知道这枚玉佩?不知道吧,这是我与顾少爷的定亲玉佩,你也别说不信,不信你大可以回去问你爷爷,想来他都能知晓顾少爷在上京的私事,这枚玉佩的事情应是也该知道的。”
东河曦后面的话不无嘲讽。
他不知道这位宁哥儿的爷爷与顾君谦家是什么关系,但想来也该是有些亲缘关系在的。
至于他手上这枚玉佩,自然就是他回来时,他祖父给他的那枚玉佩。
当初他祖父救的那个顾姓秀才便就是顾君谦的祖父,也是因着他们两家离得近,他祖父与顾君谦的祖父才会认识,当初也才机缘救下对方。
今早出门时,他拿了分家文书之后,鬼使神差的也将这枚玉佩顺便一起拿了出来。
没成想,这会儿便就用上了。
玉佩是镂空的雕刻, 被一根有些上了年头的红绳吊着,在半空中泛着润泽的光芒。
雕刻精美的玉佩在风中微微晃荡,吸引着周围人的视线, 也吸引着顾君谦的视线。
在意识到东河曦可能说的是什么时,顾君谦就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直到真的见到那枚在祖母嘴里说的另半枚玉佩时, 漆黑如点墨般的眸子便一直落在东河曦身上。
笔润与砚安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枚与自己少爷手中玉佩相似的玉佩, 他们身为少爷的心腹,自是知晓自家少爷手中有一枚玉佩的,那还是临走时老夫人给的。
他们也同样知道那枚玉佩与自家少爷手中的玉佩代表着什么。
原本他们不时去隔壁帮着东河家, 就是看在他是那玉佩后人的份上, 不曾想那玉佩竟是与自家少爷一般被老人传给了小辈, 且刚好手持另一枚玉佩的是位小哥儿。
笔润与砚安对视一眼,同时想着——或许这就是天意!!
但心里也有些担忧,不知道这位小哥儿能不能看上他们眼下的少爷。
虽然他们觉着自家少爷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顶顶好的, 可世人多爱重颜色,没见少爷之前的订亲对象便就在得知他毁了容,跛了脚之后,不顾救命之恩与世人的眼光也要退亲吗?
眼下他们的少爷, 除了继承家业, 再无缘朝堂。
这位小哥儿,能看上自家少爷吗?
来看热闹的人大多数不知晓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但一些稍微上了年纪的人却还是记着的。
“哎,当年东河民救了顾老爷之后, 顾老爷回来是不是就给了一枚玉佩给对方?是这样的吗?”
“我记着好像是这个。”
“应该就是了, 听说那玉佩原本是两枚相扣的,还是顾家祖上传下来的。我记着顾老爷当年去府城赶考被劫匪打劫, 东河民恰巧救了人不说,还给了盘缠顾老爷,这才让顾老爷不至于当年弃考,还成了举人老爷。”
“对,回来后,为了感谢东河民的救命之恩与银钱,顾老爷就给了对方一块玉佩,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
“叔,后来呢?那玉佩给了有啥说头?”
“对啊,就是感谢救命之恩吗?”
“我想想啊,好像不止。”
其中一个年纪更为大些的老叔回忆道:“我记着当年我也是跟着老村长去看热闹来着的,顾老爷当时将玉佩给东河民时,说的好像是,若是对方有困难,日后可以持这枚玉佩去寻他们解决。后来顾老爷见着东河民妻子白氏怀有身孕,还说,日后两家若是有缘,说不得还能结为姻亲,就算不成,两家的小辈要是性情相投,也能成为兄弟姐妹。之后好像又提了一嘴,看日后是谁持玉佩,又是什么想法,若是求帮助,那就解决困难,要是求姻缘,那就结姻亲。”
老叔的话落,周围人看向东河曦与顾君谦的视线就有些不同了。
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东河民家的孙哥儿,摆明了就是持着玉佩求姻缘的。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将玉佩拿出来。
有这么个事情在前,宁哥儿家哪怕是要提亲,也是要看人东河小哥儿是怎么想的。
救命之恩大过天不说,老人定下的事情,在这个讲究孝道的时代,还是首先要遵循老辈的话。
在场当年也有跟着去看热闹的人,听完那位老叔说的话也点头肯定了,“对,就是这样的。”
若说开始见着东河曦拿出玉佩时,宁哥儿兄妹还不是很在意的话,那等听到后面的议论之后,尤其是那位老叔的话,两人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玉佩的事情,肯定是真的。
宁哥儿脸色惨白而惶恐的看向东河曦与顾君谦,嘴唇蠕动了一下,这次是真的被吓哭了。
东河曦可不觉得对方就应该被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晃动玉佩,东河曦侧头看向顾君谦,“你手里可有另外半枚玉佩?”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顾君谦肯定有的。
不然也不会在他拿出玉佩时,顾君谦一点都不惊讶。
宁哥儿双眼一亮,也有些期待的看向顾君谦,只要顾君谦手里没有另外半块玉佩,那老人说的事情就不会作数的。
至少不一定会落在顾君谦身上,只要他今儿个回去让爹明儿个赶紧来提亲,村子里就不会有不好的流言传出来。
只是让他失望了。
顾君谦虽然没说话,却是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枚与东河曦手中雕刻很相似的另外一枚玉佩出来。
东河曦伸手拿过来,将两枚玉佩上下一扣,两枚玉佩便就严丝合缝的贴在了一起。
不用怀疑,这就是一对的。
边上人的议论东河曦自然也是听到了,那位老叔的话他更是听得清楚。
前面跟他爷爷说的话差不多,后面那一句就跟他奶奶后来补充的差不多。
总之就是,因着他们是救命恩人,所以玉佩的意义完全是根据他们这一方的需求来的。
求帮助,那就帮他们解决困难,求姻缘,那就结为姻亲。端看手持玉佩之人的需求。
东河曦握着两枚玉佩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宁哥儿,同样是小哥儿,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方才那位大叔的话你应该也是听到了的对吧?我是手持玉佩的人,且我还是个小哥儿,顾君谦退了亲,男未婚,哥儿未嫁,我俩……”
顾君谦出声打断他的话,“东河公子。”
宁哥儿本来都要死心了,见顾君谦打断对方的话,双眼一亮,莫非君谦哥哥是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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