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方婶子也只是念叨两句,倒没有说旁的。
毕竟她这个当人阿娘的也是整日里在忙着,分不出时间来给人相看人家。
东河曦这会儿听到自家祖母跟墨书的话,才想起墨书的年纪跟他一般大,也是到了该要相看人家的时候了。
放在一般人家,墨书这般年龄的哥儿,怕是娃都生两个了。
当然,之于他来说,十九岁还很年轻,放在末世前,那还是在象牙塔读书的大学生,即使是在末世里,十九岁就找寻心仪之人的也是少数。大家都在挣扎着求生,今日不知明日事,谁也不知道明日出去基地还能否再活着回来,朝不保夕的,在这种时候,大家基本上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看中了直接就进行最原始的运动,能谈情说爱的不是异能等级高,就是在基地有身份地位的。
这一世若不是长风哥当真哪哪都符合他心意,他也不会这般年轻就与人谈情说爱。
所以对于墨书几人,他基本上都没想起过这件事来。
几人一路小声说着话,大多是老夫人问,东河曦与顾君谦在一边回答,老太爷间或也会插话问两句。
两位老人问的大多是关于村子里的一些人和事。
他们当年抱着出人头地的心思离开村子,一走便就是三十几年,当年熟悉的村子早已变得陌生。
可谓是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村子里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在时间的消磨下,怕是都认不出一两个来。
两位老人便在尚未进村前,向东河曦与顾君谦打听起事情来。
东河曦虽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在晨曦院温养种子,很少去村子里走动,但每日里方婶子都会来向他汇报当天的事情,无论大小,这些事情里,总是会夹杂着与村子里人相关的。
毕竟他的家业越铺越大,光是田地就大几百亩,光是耕种就不知需要多少人。他也不曾为此专门去买人来做事。
每每需要人了,都是从就近的村子里,尤其是东河村雇佣人来帮忙。
一来他不想再花钱建房,二来也是想着能多帮一下村子里人。
除却少数那么几个偷奸耍滑的,大多数人都还是勤劳肯干,踏踏实实的。
他也不介意多帮衬一点,这对他也没有一点损失。
因此方婶子就会对他说一些跟村子里人相关的事来。
再则就是顾君谦,他也因着东河曦的原因购置了不少田地,虽然因着本身的关系多会雇佣丽水村的人,但他也并非没去了解过东河村的人和事。
毕竟与东河曦相关的,他都会去了解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因此他对于老夫人与老爷子的问话,回答得也很是清楚,有些事甚至比东河曦还要来得了解。
这会儿天热,田间地头都不曾见到什么人,一路过来自然也就没人见到他们。
五人挑着树荫走,一问一答,方拐过弯进到村里,便就远远见到大槐树下围坐着一群人。
村子里的大槐树是棵上百年的老树,枝繁叶茂犹如一把参天大伞,树叶繁密完全足够遮挡住阳光,坐在这里反倒是比呆在屋子里要来得凉快一些,因此树下常有村子里人坐着边聊天边做事。
今日也是如此,天上火球高挂,气温眼见的高,但这温度半点影响不到大槐树下的阴凉。
所以这会儿大槐树下也坐了不少人。
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缝补衣衫,有的摇着蒲扇,有的在编竹筐。
还有小孩子们,一个个撅着腚趴在地上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在玩甚,还没进村就听到他们那高亢清脆的声音。
有人面向村口位置坐的,抬眼不小心瞥到东河曦几人,有些惊讶,赶紧出声招呼,“曦哥儿,顾少爷,咋选在这时候来村子,可是有啥急事?”
在他们看来,东河曦家家大业大,又有那般多的下人侍候,真要有事也该是下人来村子里知会一声便成,闹得人主子这般热的天出来,这怕是有啥大事急事。
说话的人嗓门大,才出声就吸引了边上一圈村里人的注意。
大家也都跟着看过来,并且在心里寻思着这是有啥事值得人曦哥儿来村子里。
反倒是一边的东河老爷子跟老夫人并未太过引起人注意。
毕竟是三十几年没回来了,当年青春年少,如今归来已是古稀老人,除却熟悉的亲人可能一眼看出两人身份,旁的人怕是并不能一下子认出两人来。
大多见他们二老穿得富贵,只以为是东河曦家啥贵客,连正眼仔细看都不敢,遑论是认出两人了。
东河曦记忆力好,槐树下的人大多都认得,先一一跟熟悉的人招呼完,这才回刚说话那人,“奎婶子,没甚急事,就是带祖父祖母回村子里来看看。”
“啥子?”
“祖父祖母?”
东河曦的话刚落,大槐树下的东河村人就炸开了锅。
曦哥儿的祖父祖母,那不就是东河民跟白莹?东河全的二弟?东河贤媳妇的姐姐?
霎时,大家全都齐刷刷将视线落到东河老爷子老夫人身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才在两人保养得尚算好的脸上依稀看出一点两人年轻时候的样貌来。
一经确认,大家立马七嘴八舌的出声:
“这还当真是东河民/大民/民叔跟白莹妹子/姐姐/莹婶子。”
“肯定没认错,瞧他们的样子,虽然变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来些的。”
在大家仔细打量确认东河老爷子与老夫人的时候,两位老人也在从记忆里将眼前的一些年岁相仿的人一一仔细对应起来。
好些个都是他们所熟悉的。
还是老夫人率先出声,先跟头前一个被认出的老妇人打招呼,“英姐,是我,可是好久没见了。”
话一出,喧闹的人群有片刻的安静,随即又热闹起来。
大家立马朝东河老爷子老夫人围拢过来,这若是旁人他们怕是不会这般做,但这可是他们自己村子里人,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姐妹/兄弟。
如何也是不能太生分的。
大家围着两位老人,七嘴八舌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句,完全没有东河曦与顾君谦插话的余地。
两人相视一眼笑了一下,东河曦低声跟墨书交待几句,便就转身走了。
两人刚回到家,常侍候老爷子老夫人的王嬷嬷跟朱管家便就寻了过来。
两人过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跟他说一下两位老主子的行礼已经规整明白,该要注意的饮食等等也都全跟厨房那边交待得一清二楚。
还有两位老主子这一年多给东河曦准备的礼物也都一一带了过来,王嬷嬷轻声说道:“这些都是去年年节老夫人给小公子你与三少爷准备的,但因着那一段时间府里闹得厉害,老夫人没法让人送过来,只能叫我们好好给收了起来。”
“都是些小哥儿小郎君们喜爱的配饰跟时兴的布料,昨日临睡前老夫人便就叮嘱过我今日归置妥当了定要将这些东西交予你手上。”
王嬷嬷看着桌上属于三少爷的那些东西,原以为这些东西只能交予小公子收着,没想三少爷竟是在这边,虽说带着伤,但也比那两年半点音讯没有的好。
老夫人准备的这些东西,也总算是能交到该得的人手里了。
想到老夫人昨日夜里说时的神情,王嬷嬷也很为侍候了二十几年的老主子开心。
自打得知三少爷失去音讯,老夫人不知哭了多少回。
如今三少爷回来了不说,二老爷跟璃正君竟是也活着,两位老主子不知有多开心。
哪怕三位主子都不是很好,但至少还活着。
王嬷嬷瞧着东河曦的神情越发柔和,尽心尽力的将自家老主子叮嘱的话都仔细说全了,“小公子你瞧瞧这些东西可喜欢,另外那个蓝色的木箱子里是一些老夫人跟老太爷这一年多私下里叫我们买来的各式种子。”
东河曦原本还在一一打开这些木盒子看,闻言不禁惊讶抬头,“种子?”
王嬷嬷点头,“是,去岁年节前陈管家带着你给的年礼回来,老夫人便向他问了许多跟你有关的事情,知晓你在村子里买了许多地种东西,老夫人便暗暗记在了心里,之后便就吩咐我们多给你收集一些种子。”
王嬷嬷上前几步将蓝色雕花木盒打开,里面一一整齐码放着好几十个精致的绣花小荷包,“有蔬菜种子,水果种子,还有花种子,也有些说不出名字来的种子。”
东河曦拿出其中一个粉色绣花的小荷包打开看,见里面是好几十粒莲子,再一看荷包上的花纹,正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东河曦仔细翻看荷包,又去看盒子里的几十个精致绣花小荷包,每一个小荷包上都绣着不同的花纹,从记忆里找到了熟悉的针法,抬眼看向含笑的王嬷嬷,“嬷嬷,这都是祖母绣的?”
针法与他小时祖母送他的小褂子上的花纹针法一般无二。
王嬷嬷笑着点头,“有你叫人送来的那些上好的补身的药,去岁老夫人精神头好,非要亲自来绣这些装种子的荷包,没想小公子你一眼便就认了出来。”
“祖母都没与我说过。”东河曦神色复杂,伸手摸着手中荷包上的荷花花纹,“自是能认出来的,小时除却阿爸给我做的那些衣衫鞋子,便就属祖母做得最多了,我如何能认不出来。”
他没想祖母竟还为他做了这些事,这两日可半点没听祖母提起只言片语的。
王嬷嬷叹道:“小公子你别多想,能为你做这些,老夫人高兴着呢。”
小公子打小就多得老夫人老太爷喜爱,以前是因着二老爷与璃正君爱屋及乌,之后更是因着二老爷与璃正君对其多有怜惜。
但无论是因着甚,老夫人心疼小公子的心却是实打实的,不掺半点假。
东河曦眼眶有些热, 这些来自亲人最纯粹的关心与爱护,总是叫他心里暖融融的。
将小荷包放进盒子里,东河曦轻声道:“我知道。”
他幼年时一多半的衣衫来自阿爸亲手缝制, 另一半便就来自于祖母。
虽说祖母也有给其余的孙子辈亲手缝制过那么几件衣物,但最多的还是要属他。
还记得幼年时总常见到祖母与阿爸坐在廊檐下,或是凉亭内, 一边缝制衣衫, 一边说着话看着自己。
婆媳之间相处融洽而温馨。
时移世易,太多的人事变得面目全非。
东河曦将这些来自祖父祖母的心意都好好收着,跟王嬷嬷与陈管家说道:“祖父祖母若是有所缺, 嬷嬷你们只管去寻方婶子或是墨书便成, 若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也可去花铃苑花瑶苑那边寻御医给二老看,这里就是祖父祖母的家,你们也不用拘束着。”
王嬷嬷与陈管家点头, 想起如今海安府城的东河家,在心里叹了口气。“好的小公子。”
东河曦又补充道:“还有就是花月苑那边,若是无事,你们便就不要过去, 那里住着的是当今太后与齐王。”
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东河曦便刚好借此都跟王嬷嬷两人说清楚,以免后面过来的下人过去叨扰了外祖母他们。
虽说看在自己的面上, 外祖母不至于处罚他们,但他也得维护外祖母他们身为皇族的威严与身份, 不能仗着他们疼自己就不当回事。
他惯来冷情, 但并非不通情理。
也并非真的不懂感情。
王嬷嬷与陈管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都是震惊, 惊诧道:“太后?”
他们是有从那位柳御医嘴里听其说过小公子这边住了几位贵人,但他们却如何也是不敢想,竟是身份这般尊贵的贵人。
太后啊,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人。
王嬷嬷两人对视一眼,郑重点头,“小公子放心,回头我们就叮嘱下去,叫他们不去花月苑那边。”
“如此便好。”东河曦没说什么不需要这般紧张之类的话,有敬畏之心才不会做错事。
事情说完,王嬷嬷与陈管家便就告辞离开。
东河曦看着桌上的东西,挥手叫来外面等候的下人将除却种子以外的东西都分类给收起来。
时兴的布料可以让方婶子叫人看着给他做几身衣衫,首饰这些他暂时是用不上的,平日里无事他便满山跑,戴着这些东西极为不方便。
顾君谦方才坐在一边一直没出声,此时方才开口,“东河祖父与祖母很疼你。”
君礼与君如在家也很受宠。
按他大伯母与阿娘她们的说辞,哥儿女儿也就在娘家的十几年时间里能好好享受被宠护,一旦嫁人,便再也享受不到这些纯然的来自家人的宠护。
哪怕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人也不好事事干预。
这不是在护着自家的孩子,而是在给人小两口增添新的矛盾。
除却夫家当真做的极为过分,或是己方身份委实尊贵,否则一般人家都不会去干预出嫁哥儿女儿在夫家的事情。
东河曦重又打开装着诸多种子的木盒,看着里面几十个绣着精致花纹的小荷包,眼里带着一些回忆,“其实一开始祖母并没有这般明显偏心的宠我,不算嫁出去的小叔与小姑所生的孩子,东河家我们这一辈便就有十一个孩子。”
他大伯东河锋最能生,兴许是在营生上被他阿爹给比了下去,东河锋便准备在开枝散叶上超过他阿爹。
娶了大伯娘邱婉之后,都不等其生出一个嫡子来,便在第二年就将侍候他的大丫头陈芳芳纳为了姨娘。
同年又将柳坛县王县令的庶女王红萝娶为了侧夫人。
在天武朝,侧夫人基本与正妻地位相当,算是平妻。
大约基于侧夫人的身份,东河锋总算是没再继续往家里收女人,很是安生了一段时间。
之后便就是几个女人相继怀孕生子。
彼时祖父祖母对孙辈是一视同仁,祖母也没少给他们做些小鞋子小褂子小帽子等衣物。
后面他与兄长出生,待遇也一般无二。
祖父祖母并未因着阿爹就对他们多有偏宠。
他们自己就是在偏心的家庭里长大,深知这种偏心让孩子会多难过。
再则都是他们的孙辈,缘何来的偏心?
事情的转折大概在他两岁那年,也就是当初墨砚与他说的他初次癔症发作那年。
方才两岁的他被东河元抱去了他的院子,具体其中发生了何事,他眼下哪怕是恢复了记忆其实也不太记得。
即使是结果,他也是从墨砚那里听来的。
那天的事情,他完全没有记忆。
他的灵魂因着末世的那一场丧尸围城被异能核的碎裂震伤,彼时大部分意识都在陷入沉睡休养,唯一那点灵光也不过是能将将维持他幼年时身为人的一些日常行动,跟正常的幼儿没有太大不同。
至于他的弱症,其实大部分的原因归结为他的灵魂受伤。
那次事情之后,祖父祖母才对他明显的偏心。
后来他才从阿爸的嘴里听到原因。
祖父祖母那天闻讯过来看他,听他兄长说起当时的血腥场景,便就想去处罚东河元,并将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带去了大厅,想就这次的事情与他们说兄弟姐妹之间应该相互友爱等亲情道理。
谁知除却他兄长,他祖父祖母竟是在其余人,尤其是他大伯娘与侧夫人所生的六个孩子脸上看到的都是不以为然,罪魁祸首更是嚷嚷着他还被吓到了等混账话。
也就陈姨娘所生的三个儿女还好些。
祖父祖母想着他们年幼,当场跟他们耐心的讲道理,但效果并不明显。
那之后,祖父祖母才开始对他偏心着一点,有源自于对他阿爹阿爸的爱屋及乌,也有因那件事之后他被诊断出癔症对他的怜惜。
当然,作为祖父祖母,他们也不会只因着这一件事就偏心他,这都是后来那几个人一件件事作出来的。
东河曦跟他说完这些事,最后叹道:“其实祖父祖母一直将我所犯癔症之事归结于他们教导无方,心生愧疚之下,加之后面东河元等人的所作所为,祖父祖母方才开始明显的偏心。”
几个明显不将亲情看在眼里的孙辈,两个重情的孙辈,他们又不是那种眼瞎的。
诸多原因之下,便就成了眼下这样。
“不过无论因由为何,这么些年祖父祖母疼我的心我是能感觉到的。”
那并未掺假。
顾君谦怜惜的摸摸他的头发,“两位老人家的选择并未有错。”
就他所调查的那些事情就能看出来,东河锋所生的九个孩子里,正妻与侧夫人所生的那六个完全被教养坏了。
也就陈姨娘的三个孩子尚且还能看。
东河曦赞同,“我也觉得。”
若是祖父祖母那之后还一如既往的将十一个孙辈一视同仁,那才是最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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