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攀站在堂上,双手抱于胸前,昂着头,“我雇凶伤人,要怎么判?”
江渚松头一回见送上门的羔羊,“雇的什么凶,伤的什么人。缘由为何?苦主伤如何?凶人在哪?”
柳玉攀眉头一皱,“叽里呱啦的你烦不烦,我只问你怎么判。”
“按本朝律法,雇凶伤人,若未伤成苦主,判主使五十大板,罚银百两,一半给苦主,一半充公。从犯二十五大板,羁押做苦力半月。”
“若伤成苦主,按着伤情来判。轻则杖刑入狱,重则流放砍头。不知你是哪一种啊?”
柳玉攀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捏紧了一下拳头,“第一种。”
江渚松再问情况的时候,柳玉攀没有如刚开始那样不耐烦。
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刚说完,凌少卿就带着黎小鱼来了。
也省了府衙去找黎小鱼来的时间。
即便是自首,那也是要探查一下情况是不是属实的。
除了黎小鱼,也需要去找柳玉攀的贴身小厮高山,还有那六个伤人的乞丐。
这几人很快就被押来,并未耽误多少时间。
而案子也简单的很,几方放在一起问几句,就能确认柳玉攀所言。
江渚松也如黎小鱼所想,并没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是辞州文臣之首,哪怕心里想讨好武将,明面上都不能有任何倾向。
否则,他的地位迟早不保。
但也因为不想真的在这些事上得罪那些武将,江渚松也没有故意的去为难柳玉攀。
完全就是公事公办,按着律法规定的去罚。
任谁来了,都挑不出错来。
杖责是要当堂罚完。
衙役们手上的板子力道都是有数的,柳玉攀的身份,与府衙对立。
他们不敢有任何的徇私,每一下都打实了。
如黎小鱼所言,板子打在自己的身上才会知道疼。
柳玉攀趴在刑凳上,疼的青筋凸起,冷汗淋漓。
他咬着牙,闷哼着。
很快嘴里尝到了血腥气。
大堂中只有板子落在肉上的拍打声,还有柳玉攀痛苦的闷哼。
越到后面,柳玉攀的声音越弱。
五十板子下去,半条命也快没了。
若不是柳玉攀年轻,身子骨也好,这五十板打完,人还有没有气都两说。
杖责结束后,凌少卿第一时间冲上去。
又急又心疼,“表弟,醒醒。别睡,千万别睡啊。”
凌少卿怕人被打坏,很怕柳玉攀失去意识。
喊了两声后,柳玉攀飘散的意识回笼了。
他先是对凌少卿道:“我没事表哥。”
随后抬头看向黎小鱼,一咧嘴,满口的血。
“这下,我不欠你的了吧。”
黎小鱼点头,“嗯,是非恩怨,一笔勾销。”
因为欠着凌少卿的人情,不好看着凌少卿一个人善后。
黎小鱼帮忙找了马车,让他带柳玉攀回去治伤。
送走凌少卿后,黎小鱼准备回小饭馆,被一个衙役叫住。
“小郎君,江大人有请。”
江渚松要见他?
黎小鱼狐疑着跟人去了府衙后院。
书房里,江渚松端着茶水在喝,看到黎小鱼来,也没管他,先喝了自己的茶。
黎小鱼作揖行礼,“见过大人。”
虽然这人是他大伯父的政敌,可礼数不能少。
不然就是送上门的把柄。
江渚松慢悠悠的将茶盏放下,“不愧是黎大人的亲人啊,这不畏强权,只要公理的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黎小鱼清楚这人叫他来不可能是夸他,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正想着,就听江渚松问道:“你家的小饭馆,还好吧?没有烧到什么人吧?”
黎小鱼眼神一冷,“大人从何得知我家的饭馆着火了?”
就连他大伯父都还不知道。
江渚松笑了一声,“因为就是本官找人放的啊,岂会不知呢?”
黎小鱼眉头微皱,一开始他以为火是柳玉攀找人放的。
但早上看到柳玉攀,他见小饭馆失火,并不像知情的样子。
且柳玉攀虽诸多不好,但目前还有个底线在,不会真取人性命。
他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便打消了对柳玉攀的怀疑。
黎小鱼没想到,会是江渚松搞的鬼。
“大人真是不见外,这样的罪行,都敢直面与我说明。”
“罪行?什么罪行?本官只不过是关切的问候一下下属的亲眷,何来罪行?”
江渚松指了一下屋子,饶有兴趣的看着黎小鱼,“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潜火队的都说了是你们尚未熄灭灶膛,你这孩子别是家里失火吓傻了,连本官都敢攀诬吧。”
黎小鱼质问道:“江大人难道就不怕火势失控,伤害了无辜百姓吗?”
“怕?你这孩子,还真是犯了癔症。”
“看你神识不清,又是黎大人亲眷的份上,本官就不与你计较方才对本官说话的态度。”江渚松收敛了笑容,“记住,下不为例。”
黎小鱼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渚松目的达到,也不想与黎小鱼废话,直接叫人离开。
刚出了门,黎小鱼脸上滑过一滴泪。
压抑,愤怒的情绪波涛汹涌。
幸好现在无人看见。
到了府衙门口,黎小鱼碰上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黎九章。
他被江渚松排挤,被分出府衙,整日只能待在破旧的小院里。
虽然也能落个清静,可消息也总是滞后的。
听说自家侄子牵扯到一起买凶伤人的案子,他侄子还是苦主。
给黎九章吓了一跳。
他家小鱼是个好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
遇到这种事情,肯定吓坏了。
也没来得及听完后面的,直接跑来府衙,准备给侄子撑腰。
没成想迎面就撞上了哭的鼻尖通红的小侄子。
这可把黎九章心疼坏了。
他摸了摸黎小鱼的头。
自从孩子们长大后,他再也没有对孩子们做出此等宠溺的动作。
怕将孩子们的性子养刁了。
可他的侄子现在很难过,需要他的安慰。
“谁让我们家小鱼受委屈了?大伯父替你出气去。”
黎小鱼看着一脸关切自己的大伯父,只觉得他大伯父真的好难啊。
难怪他爹说什么也要留在辞州。
不被安慰还好,被安慰了之后,黎小鱼更觉委屈。
在亲人面前哭不丢人,他抹着眼泪,黎九章则动身给自己的侄子遮挡一二。
但他没有催促侄子让他快别哭,只让孩子将情绪都发泄出来。
积压着,对身体不好。
黎小鱼直到情绪平复,才止住眼泪。
他已经哭湿了他和他大伯父的两条帕子。
那帕子都能挤出水来,黎小鱼有些不好意思,“大伯父,我回头给你备一条新的帕子。”
黎九章笑着,也没拒绝孩子的好意,“好,正好送家里来。我叫你大伯母给我们小鱼备好吃的。”
“嗯。”
离开了府衙范围,黎九章才开始问黎小鱼怎么牵扯进了雇凶伤人的案子。
黎小鱼大概讲了一下,黎九章气的不轻。
“这些纨绔子弟!简直仗势欺人!”
黎小鱼心情也不好,“他还好些,至少认罚。真正坏的,是那些不认罚的。”
黎九章敏锐的察觉到黎小鱼的话音不对劲,“还有什么事情?”
关于江渚松的事情,黎小鱼没有瞒着他大伯父。
这件事他真要瞒下来,反而是给他大伯父添麻烦。
不是所有的事情报喜不报忧,就是为对方好的。
这事只有说出来,才能商量对策。
“真是岂有此理!”
黎九章听完后反应比之前还要大,他平时不苟言笑,情绪也藏着。
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实在少见。
可黎九章忍不了,任谁的亲人被他人威胁性命,都不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还是放火。
一个不小心,那伤亡岂止是一二?
黎九章更没想到江渚松会狂妄且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小饭馆所在的地段,他都敢动手。
“不行,你们得尽快离开辞州。”
黎九章第一反应就是将弟弟一家送走。
黎小鱼却摇了摇头,“大伯父,我们不能走。”
“不走怎么行?小鱼你最听话,别和你爹一样轴。听大伯父的,回去就立刻劝你爹,他最听你的话。只要你说走,他为了你肯定会离开。”
黎九章拉着黎小鱼,准备一起去找黎九州。
黎小鱼边走边道:“大伯父,你先听我说。我们要是走了,才性命难保。”
黎九章停下,“此话怎么说?”
“那姓江的今天专门找我说这个,就是为了告诉大伯父,你有软肋把柄在他的手上。”
“把柄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放心,离开辞州可以,但是谁能保证在离开的路上,姓江的不会对我们动手?那时候,我们就真的落在姓江的手里了。”
黎小鱼看一眼周围,“都说一山容不下二虎,可若是三头老虎在同座山里,就会形成一个平稳的局面。”
在辞州境内,因为地域原因,加上有互市。商人的地位虽然依旧最末,可他们的权利并不小。
文臣,武将,大商。
三方互相的牵扯。
辞州离不开文臣的治理,也离不开武将的守护,更离不开商人团体创造的经济。
黎小鱼心知这一点,并不觉得他们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们在辞州境内出事,大伯父还能联手武将或是大商们对付姓江的。”
“可我们要是离开,大伯父都不会知道我们到底过的怎样,情况如何。姓江的完全可以将我们藏起来作为底牌,同时仿造书信与大伯父往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黎九章听着黎小鱼说完,轻叹一声,“是这个道理,大伯父关心则乱了。”
那江渚松放火威胁,看着是肆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
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要是真的敢下杀手,让他弟弟一家命丧黄泉,就不会特意把一个孩子叫过去出声恐吓威胁了。
说白了就是虚张声势,想让通过他弟弟一家的恐惧,来对他施压。
这下换黎小鱼出声安慰他大伯父,“大伯父也不用担心,怎么说大伯父也是文官二把手。只要做出政绩来,就算是姓江的也不能抹平。”
“即便是现在,他也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处恶心人罢了。到时候,大伯父再自成一派,咱们与他对着干。”
黎九章被侄子的话逗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政绩哪里是那么好做出来的。”
黎小鱼问道:“那大伯父看来,政绩是什么?”
“是为民。”
黎小鱼笑了,“大伯父是个好官。”
黎九章抚一下胡须,“大伯父不是好官。只是从百姓中走出来,自然是要帮着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为官为民,这是大伯父从政的初心。”
“在我看来,大伯父就是好官。”
黎小鱼坚持道。
在做官这方面上,那江渚松真是给他大伯父提鞋都不配。
辞州百姓苦,除了因为气候地理位置原因,如江渚松那样的贪官污吏,也脱不了干系。
他要赚钱。
要想办法帮大伯父搞政绩。
黎小鱼的想法很好,只是做起来有些难。
现在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小饭馆,但它都关门重建了。
回到家中,黎小鱼把凌少卿代柳玉攀给的五十两银子,收在他的钱匣子里面。
门外是他爹娘,和大伯父压低声音说话的絮语,他在屋里撑着脑袋想要怎么赚钱。
早知道贺辞说要把耳饰给他的时候,他就直接答应了。
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这家伙今天一直没叫人来小饭馆那边找他赎走,虽然小饭馆被烧了,可他白天一直在啊。
贺家来人的话,他肯定是知道的。
黎小鱼将自己的小荷包打开,摸出里面华贵的耳饰。
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的,真漂亮。
做工也精细,应是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
黎小鱼欣赏着耳饰,贺辞不会真的不要了吧。
“小鱼,你大伯父要走了,出来送送。”
黎九州的声音打断了黎小鱼的思绪,他匆匆将耳饰放回小荷包里,来不急收口挂身上,便起身出去了。
应黎小鱼的请求,黎九章没有和黎九州夫妻二人说有人买凶伤他的事。
黎九章也知道他弟弟和弟媳是什么样的,这事要真说了,两人吓都能吓死。
怕是要拘着侄子不准他出门。
他这侄子又是出了名的听话,到时候怕是真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再说此事也顺利的解决了,确实没有说的必要。
黎九章没多犹豫,就应了下来。
他今晚跟着过来,是为了叮嘱他那软性子,没什么主见规划的弟弟,日后多留些心眼,不要太相信旁人。
省的被不怀好心的人给利用了。
在家待好好的被大哥上门训话的黎九州夫妻两,听的连连点头。
黎九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晚上吹灯睡觉的时候,周珍娘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黎九州。
她的声音里含着些激动,“他爹,咱家小鱼有心仪的姑娘了。”
黎九州同样激动道:“当真?你咋知道的?我咋不知道?”
“小鱼送大哥走的时候,我不是去小鱼屋里头给他熏艾草驱蚊虫嘛,然后我就在桌上瞧见小鱼的小荷包里,有给姑娘的耳坠子。”
周珍娘在看到耳坠子的时候,那叫一个高兴啊。
黎九州兴冲冲的拉着妻子,“小鱼有心仪的姑娘,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当爷爷奶奶了?”
周珍娘点头,“是啊!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我们好帮着相看相看。”
黎九州一挥手,颇有父亲风范,“甭管是哪家的,咱们小鱼喜欢就成。”
凌少卿在一旁看着血肉模糊的画面直皱眉,莫名的觉得自己屁股也痛。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倒出,等郎中包扎完后,已经夜深。
凌夫人过世后,凌将军一直没有再续弦,常年住在军营,府上连个小妾也无。
都靠着管家打理府上的一应事务。
柳玉攀这事,凌少卿不能瞒着,叫府上的小厮带消息去军营告知。
小厮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凌将军人没回来,叫小厮带了一些军营里用的金疮药,对治疗此类伤势有奇效。
对这个结果,凌少卿早有预料。
他与表弟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
明明有父亲,却与无父亲一般无二。
凌少卿担心柳玉攀,今夜就在柳玉攀的房中睡下。
只是柳玉攀因为疼,一直哼哼,他也睡不好。
索性起来去外间,将黎小鱼给他的菜单看了一遍。
菜单上的菜名大部分都没听过,但能从名字上看出是道什么菜。
菜单很长,包含甚广。
凌少卿看的眼花缭乱,同时心中也惊骇不已。
黎小鱼竟然会这么多菜吗?
他的师父是什么世外高人?
凌少卿一时间挑花了眼,在百般犹豫之下,他选了两道凉菜,两道炖菜,还有一道点心。
将这五道名字记下后,凌少卿又仔细看了一下“炒类”。
是没听过的烹饪方式,等下次和黎小鱼见面的时候,再问他吧。
最近他是没办法抛下他表弟,自己去找黎小鱼学做菜了。
至少也要等他表弟能下床。
第二天一早,黎小鱼和他爹娘在家做了些绿豆汤,给左邻右舍分了些后,又找了牛车来,拉着去小饭馆那边。
小饭馆周围的铺子,黎小鱼也送去不少。
那日后院起火,大家伙都出来帮忙了。
又给小饭馆后院里干活的工人们送一大桶,让他们自己喝多少装多少。
黎小鱼怕贺辞今天会叫人来赎走他的耳饰,专门叮嘱了帮着工人们打下手的卢大海。
要是有小厮说来赎东西,就去他家中寻他。
结果一整天过去了,依旧没来。
黎小鱼吹灯睡觉,明天要去书院做菜,到时候还给贺辞吧。
因为要赶早市,黎小鱼起了早。
他洗漱完后吃了点东西,直接跑步去了早市。
出门遇见邻居,大家对黎小鱼每天跑来跑去的见怪不怪,热情的打招呼,“黎小郎君又跑着呢?”
“是啊,樊叔吃了没啊。”
“吃了吃了,今日胃口好,吃了两个饼子。”
寒暄两句后,大家都各忙各的,开启新的一天。
早市上的人很多,这时候的菜和肉都新鲜。
猪肉摊的瘦肉便宜,黎小鱼买了不少。
古代不比现代,这里的人爱吃肥肉。这对百姓来说,是难得的油水。
因此肥肉卖的比瘦肉贵些,也更快。
买了些瘦猪肉,又去买了豆角,还有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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