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双漂亮的浅色杏眼,一如既往的令人印象深刻。
少年纤瘦的身躯微微颤着,他声音很软:“请问,岑厌在吗?”
循着前世的记忆,连栖找到了余玉经常住的一处私宅。
他知道岑厌不会告诉他自己的位置,所以连栖就自己来了。
余玉愕然了一瞬。
但很快反应过来,推开门示意少年进屋。
“谢谢。”
连栖乖巧道谢。
余玉拢了下身上的外披:“岑厌不在这里,你来找他的话,大概是没用的。”
她说话时,特意分出一缕视线到少年期待的眼神上,果然在她说完的时候,少年的眼光渐渐黯然,肉眼可见的失落。
余玉对少年莫名的有好感,看到对方失落的模样,她心底骂了几句岑厌狗玩意儿。
话都没交代好,还叫人家小孩大老远冒雨来找人。
余玉缓缓倒了杯热茶,动作赏心悦目,她拂去杯上浮沫。
给还有些不自在的少年递了过去,滚烫的温度透过手心传递到四肢百骸,冰凉的体温回转,连栖捧起茶轻轻喝了一口,乖巧说声谢谢。
“他刚走两三个小时。”
余玉简单说着:“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去哪里,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连栖觉得岑厌的母亲出乎意料的温柔。
他其实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很多准备,甚至都想好了吃闭门羹该怎么办。
……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但依旧没有得知岑厌的具体消息。
连栖相信岑厌可以解决好问题。
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彻底放下心来,坐等着岑厌回来,连栖实在是太害怕了。
他曾经有无数次,等来的是浑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岑厌。
他再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岑厌。
他希望岑厌是平安的,健康的,幸运的。
天边炸起一道惊雷,连栖猝不及防抖了下,茶水洒了下来,他慌乱擦拭着,余玉朝着递过来一张纸巾。
连栖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水渍,他抿了下唇。
也不知道岑厌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喊他来。”
岑易蹙了下眉,他刚要问尚予乱说什么话,一偏头就看到窗外缓缓走来的身影。
门铃准时响起。
岑易冷着脸一把拽开门,对上了岑厌狭长的黑眸。
他扯起嘴角,是标准的一抹假笑:“不请自来?”
岑厌没说话,只有目光平静的掠过岑易,落到了他地面上那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身上,对方也不怕他看到,没有遮掩的意思,直接一手把人扯了进来。
“看够了就滚进来。”
岑易凉嗖嗖出声。
岑厌敛下眼睫,这幅画面他再眼熟不够,前世也是如此。岑易一握到权力,便迫不及待开始整治当初每一个害死母亲的帮凶。
如果不是他暂时动不了岑岚,怕是要氧气罐都拔了。
岑易年轻,沉不住气,当时的他还逼迫岑厌赴约,打算给岑厌一个警告。
让他亲眼看看,这些害死他母亲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但也是那次,岑厌下山时车子被岑岚暗自动了手脚,拐弯时突然失控,迎面又突然驶来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车子直接翻了好几圈,滚进了护栏外的山林里。
余玉报了警,又带着人找了五六个小时,才找到他人被甩飞到了哪里。
只是毁了容,瘸了腿,都算他幸运。
但这次,岑易没有主动喊他。
所以岑厌自己来了。
他侧脸是冷冽的白,睫毛自然垂落,形成流畅的弧度。
“岑易,你还是那么蠢。”
说起话来依旧毫不留情,岑厌掀起眼皮,看向了对方。
连栖做了一个梦。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岑厌抱在怀里,软趴趴垂了下来,脑袋无力靠在对方胸膛上。
水珠沿着湿漉漉的发丝,流过他的鼻尖,划过苍白的唇。
滴到了岑厌的虎口上。
连栖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想伸手去抚岑厌的眉。
手指虚虚穿了过去,连栖目光凝在男人抱着的人身上,他突然想起来了。
……那好像是他的尸体。
是他自己跳了海。
早被抛却的回忆此时却如潮水涌来,岑厌毫不犹豫跟着他落水,永远只差分毫便能够到的指尖,以及最后岑厌惊慌的眼。
刚从海里捞出来,水渍滴滴答答汇成一滩。
岑厌就抱着连栖跪在地上,垂着眸,几乎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连栖的第一反应是,还好,原来岑厌没跟着他一起淹死。
但岑厌看起来好难过。
他有些舍不得。
连栖虚虚怀抱住岑厌的身体,冰凉的脸颊,轻轻抵在他的肩膀。
学着岑厌哄他的样子,他一声又一声:“不哭,不要哭。”
他被海水浸透了似的,水滴沿着眉骨,落到低垂的睫毛,啪嗒滴到了连栖虚无的手掌上,像一滴冰冷的泪珠。
也是这时,连栖抬起头。
他才发现原来岑厌眼瞳这么黑。
岑厌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落一滴泪。
连栖跟着他起身,他看到岑厌平静的抱着他回到他们之前居住的别墅。他带着连栖离开了这座小岛,连栖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待了两年的岛,竟然那么小,那么静。
但岑厌就这样陪着他待了这么久。
接下来要带他去哪里?
应该会把他送去安葬吧,连栖这样想着。
他猜对了。
岑厌意外的平静,他把连栖葬在了墓园。
连栖绕了一大圈,风景很漂亮,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坐在岑厌的身旁,一束带着香气的,蓝紫色的桔梗突然落在怀里。
说是落在怀里也不恰当,岑厌只是要把花摆在碑前。
只是连栖刚好坐在那里。
那花就扑了他满怀。
“……岑厌,再等等我。”
连栖自顾自喃喃着,也不管岑厌能不能听到:“再等等,马上,马上就好了。”
连栖不知道自己跟在岑厌身边跟了多久 。
他看到岑厌和岑易吵了一架,吵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其实也没大听清。
连栖并不明白岑家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但他总能察觉到岑厌的情绪,岑厌会为了他的母亲难过,他厌恶他在岑家所经历的一切。
他觉得累了。
以前从没有发现,他被岑厌保护的太好,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牢笼中,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一直亲手为他松土施肥,遮风挡雨的人,其实早已生根腐烂,千疮百孔,却还依旧撑开双臂试图为他挡住最后的风雨。
跟在他身边,连栖发现岑家人的嘴脸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恶,要可恨。
但这样的可恨,岑厌承受了一生。
哪怕他最后成了高高在上的家主,却也早已伤痕累累,最后连自己的爱人都冰凉躺在他怀里。
没了呼吸。
连栖哭的很惨。
明明岑厌一滴泪都没落,好像所有的泪都跑到他那里去了。
哭的跟小喷泉似的。
连栖看到从前欺负他的那些人,还有杨则安也在。
他们的下场比连栖想象的要惨多了,岑厌没有动手,但把他们绑起来,扔给了曾受他们欺凌的受害者。
尖叫声太刺耳,连栖默默捂住了耳朵。
半晌反应过来,又抬手去捂岑厌的耳朵。
又看到他们上了法庭,满脸苍白地判处刑罚,尤其是杨则安,他之前曾失手杀过一个不过十二的少年,直接宣判了死刑。
连栖乖乖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
一路走好。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脸颓然的何屏秋。她耸着肩,手里捧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哭的满脸泪痕,几近抽搐。
……妈妈。
连栖愣住了,他下意识想过去拥抱她。
岑厌面色平静。
这时连栖反应过来了,是岑厌帮他找到了母亲吗?
原来从前妈妈就一直在,只是他们在一直错过而已。
连栖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他想再多看一眼母亲,但很快岑厌就离开了。连栖默默跟着他,看着他开车回到余玉曾经居住的别墅里,抽屉里掏出母子俩唯一的一张合照。
火舌猝然升起。
从照片边缘席卷,扭曲,迅速化成了灰烬。
岑厌要去做什么?
连栖虚抱着他,垂了下眸。
小小的一张照片,被他珍重包了起来,塞进了胸前的小口袋。
是连栖的照片。
要去哪里?
连栖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但比起岑厌,他依附在他身边,比他还要像个人。
岑厌才是那个真正的,失去一切的游魂。
游魂一个人行走在城市中,连栖跟着他漫无目的的游荡,他跟着岑厌来到一处很大很大的寺庙,庙里有一颗百年老树,枝丫遒劲,风一吹,上面挂着红牌哗啦啦的响。
连栖好奇的凑过去看岑厌手里的签牌。
但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接下来连栖就更不明白了,岑厌和庙里的老道长说了一堆叽里呱啦的他听不懂的话。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岑厌弯腰,一把漆黑的伞微微倾斜。
他垂下眸,遍着扭曲疤痕的脸在此时显得格外平静。
“宝宝,等我。”
连栖错愕抬头。
刹那间他都以为岑厌看到了他,像从前喊他无数遍那般,和他隔空对话。
连栖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慌乱,他一眨眼,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化,漆黑的海面上,岑厌的衣裳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岑易在旁边跟他喊着什么,但连栖听不清。
岑厌掐灭了手中的烟,突然扬唇一笑。
连栖的心好像也要停了。
黑暗中一道人影直直坠落,悄无声息融入了海面中。
连栖下意识伸手去够,却捞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眼,伴着急促的呼吸声,胸口剧烈起伏,连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个大梦。
伴着推门声,连栖偏过头,看到何屏秋面色憔悴走了进来。
“……妈妈。”
他愣住了,短暂的反应一下。
“宝宝。”
何屏秋一看到连栖醒了,脸上的神色陡然放松,她上前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这才颤颤出了口气。
“你吓死妈妈了。”
她说话还带着颤音。
连栖看着结白的天花板,他想起来在陷入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了。
他一把攥住母亲的手,少年眼眸濡湿,抖着声线:“妈妈,岑厌在哪里?”
身上还带着刺痛感,连栖却什么都顾不上,他踉跄着扑到病房外的玻璃上,透过一层窗,岑厌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阳光洒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几近透明。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本来他在和余玉一起等着岑厌的消息,突然传来消息,说因为暴雨原因,藏云山爆发泥石流,盘山公路被毁。
而岑厌就在那条公路上。
连栖感觉脑袋一阵空白。
随后便是无尽的轰鸣。
屋外仍在雨下不停,连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的路,他跟着一众搜救人员,披着单薄的雨衣。
余玉朝他伸手,好像在喊着什么。
现在还在下雨,连栖不是专业人员,贸然搜救太过危险。
很快余玉的面容在雨幕中模糊,连栖眨眨眼,太过密集的水滴,把他的视线遮个干净。
连栖满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要有事。
岑厌千万要平安。
好似有什么感应,连栖心跳的愈来愈快,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中。
猝不及防地,他脚底一空。
手中握的手电却还紧紧握着,这一摔真的很痛,连栖感觉摔的眼冒金星,手肘火辣辣的痛。
他却豪不在意,挣扎着又从满地湿泞爬了起来。
继续举着手电往前走。
他都感觉不到自己有没有哭,混不清雨水还是泪水,全都沾在脸上,只是麻木的寻找着。
他满脑子只有岑厌。
要找到岑厌。
搜救人员在车子坠落的四周搜寻着,连栖也在这不远处,突然他脚底一滑,又沿着草坡一路滚了下去。
他一咬牙,撑着身子爬起来。
结果抬头一看,瞬间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这里太高了,四周湿滑根本没有爬上去的落脚点。
但也在这时,连栖手往旁边一碰,碰到一抹冰凉。他猛地扭头,就看到一旁树丛遮掩中,一道人影静静躺在其中。
心跳的都要跃出来。
他跪在地上爬了过去,也不管树枝划伤手,扒拉开一看。
却是露出了岑易的脸。
连栖一松手,扑通坐了回去。
他张了张唇,看到岑易满头鲜血,随着雨水冲刷,又不断变得浅淡,沿着脸颊落到草地。
“……你还好吗?”
岑易好像用尽了全身气力似的,他缓缓睁开一条缝,声音有气无力:“你说我有事吗?”
“岑厌呢?”
连栖仍记着最重要的事情,他急切问着:“搜救队就在上面,你坚持一下。”
岑易还想说什么,却牵到了脸上得到伤口,疼的嘶嘶直倒冷气,都这样了他还记得阴阳怪气:“等找到他,我尸体都凉透了。”
连栖抿唇:“不会的,但请你告诉我岑厌在哪里。”
“一个车里翻的,你说他在哪儿?”岑易突然感觉身上一重,是连栖把多带的雨衣披到了他身上,少年眼睫上水滴不断掉落,他嗓音带着颤:“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岑厌。”
说完他举起手电筒,努力扒着树枝往上够了够,但他实在上不去,只能举着手电筒打了打。
那头迅速传来了动静,大概是有人看到了闪动的灯光。
连栖跳下去,他白皙的腿上沾满了泥和血,在雨中微微颤抖着。
把雨衣一敛,毫不犹豫转身朝着旁边跑去。
心脏刹那间好像都停止跳动。
看到躺在雨水中的身影,连栖踉跄着扑了过去,手颤抖着轻放在对方冰凉的面孔上。
“岑厌?”
他轻轻出声。
岑厌没有回答他,双目安静闭着,连栖都吓傻了,他想去找岑厌身上哪里受伤了,但又不敢乱动,生怕碰到哪里会更加严重。
连栖声音都在颤抖:“岑厌。”
雨还在下,连栖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让他难以呼吸。
他和溺水没区别了。
只能祈祷搜救队来的再快一些,连栖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简单拍了拍水,劈头盖脸罩到岑厌身上。
他不敢抱着岑厌,只敢轻轻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企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宝宝。”
很轻的一声呼喊。
连栖猝地睁眼,他紧紧回应:“是我,是我岑厌。”
他表演化在脸上的妆容被雨水淋了个透,睫毛黏成一缕一缕,大概是哭了,脸颊上残留着一道道痕迹,狼狈极了。
公主来拯救自己的骑士了。
连栖一听到岑厌的声音,就止不住地哽咽。
他抽泣一声,压抑的恐惧喷涌而出。
泪珠一滴滴掉在岑厌的脸上,他侧着脸,泪珠在他鼻梁上聚成一处小水洼。
半晌,岑厌干笑了声。
“宝宝好厉害,这都能找到我。”
这个人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哄他,他不痛,不害怕吗。
连栖啪嗒啪嗒掉眼泪掉的更快了。
他吸了下鼻子:“岑厌,你哪里痛啊,马上就有人来了。”
“宝宝。”
岑厌突然又喊了他一声。
连栖抖着声音回应他。
“如果现在这个我消失了,会难过吗?”
连栖楞楞抬眼,什么意思,消失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岑厌会消失吗?少年慌乱的眼眸映在岑厌视线里,他指节弯起,在少年掌心里勾了下。
“骗你的。”
岑厌轻轻出声,连栖还未松口气,就听他又说:“可时间不多了。”
“……”
连栖最讨厌岑厌什么都不肯告诉他的模样。
他咬着唇,眼泪如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往下砸。
砸到岑厌脸上,下巴,沿着他的锁骨,流入心脏,像融入血液。
“你混蛋。”
连栖突然哽咽开口。
“你凭什么不和我说。”
他说话声音都不利落,在雨中下巴上水滴缓缓掉落:“你是不是想说,前世的你又还是现在的你,总有一个需要让位,要离开,要留下其中一个。”
“对我来说不管哪个你都一样的重要,我心疼你的所有,我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幼稚,固执,包括你的不堪,过往。凭什么你要一个人重新担下所有,我要你的过去里拥有一个我,这很难吗?”
连栖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岑厌。”
是从喉咙里一字一句挤出来的。
连栖双目泪眼朦胧:“我爱你,所以求你,允许我也可以保护你。”
时隔多年,风浪上打湿翅膀的海鸥飞回了礁石上,他整理好自己的羽毛,叼着自己认为最珍贵的珍珠,等待着渔人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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