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让了。”
“没有。”
连栖想了想,犹豫之后还是认认真真和他解释。
“你如果听话一些的话,岑厌是不会这样做的。”
“谁他妈听他的话。”岑易闻言下意识骂了出来,但很快反应过来,看到少年乖巧的脸蛋后,他竟然诡异的产生了一分心虚,于是话在舌尖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
“我不需要他那可怜巴巴的同情。”
岑易只道:“下次别叫他来管我。”
他敛了下眸,好像又回到了方才,岑厌在他带着嘲讽的笑意说完话后,上前一拳就把他掀翻在了地上。
“岑易。”
冷冰冰的警告声。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要是再敢犯,我也不介意现在打的你下不来床。”
岑易笑的胸口起起伏伏,牵扯着身上的伤口。
“有本事就来。”
岑厌豪不留情一脚踩了上去。
他冷笑一声:“找死。”
那时他仰头倒在地上,从下至上看到岑厌黑沉沉的眼眸,那双眸里沾满了冰冷,可也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岑易一个人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好久,他这时已经不渴望有人伸手扶他一把。
他就这样睁着眼,盯着面前的一切,直至变得空白,扭曲。
岑易想,就这样也不错。
最好再也别让他起来。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恶心的,毕竟他任由余玉做小三的消息传开,也热衷于像小时候告状的小孩一样,一有什么就跑到岑家主面前骂上一通,骂完岑厌再骂别人,一边啐一边骂,怎么脏他怎么骂。
就像四处乱发脾气的小孩,岑家主躺在病床上,有时候气的直哼哼。
岑易就笑了。
他一边替岑家主骂着他不是东西的儿子,一边自己也做着不是东西的事。
岑易就是要做。
他不想让余玉好过。
就像当时岑家主没有让他的母亲好过一样。
没什么道理。
所以哪怕挨了打,岑易也只是抹了一把脸。
但不可避免的,在看到岑厌被另外一个人这样努力的维护着,哪怕对方已经害怕的要死,但还是组织着语言和他努力对话,去帮岑厌辩白。
岑易觉得,他还挺羡慕的。
“喂。”
岑易喊了一声。
“小傻子。”
连栖闻声抬起头。
“别看了。”
岑易摆了下手,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一道高大的阴影朝着这边缓步走来,路上细碎的树枝碾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人都来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间,连栖就看到对方的脸暴露在月色下,熟悉的眉目低沉沉。
是岑厌。
连栖猝然睁大眼睛,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反应过来,他朝着岑厌身上一跳,对方一抬手,稳稳就把人抱了起来。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和温度,连栖把脸埋了进去,松懈了身上的所有力度。
“岑厌。”
语音带了些微翘,连栖眼睛亮晶晶的。
像得了什么趣似的,他又喊了一声。得到岑厌的回应后,他接着一声又一声喊着。
“岑厌。”
“是我,宝宝。”
岑厌眉目柔和下来,他把连栖脸上的碎发捋了捋。
今天的一切情绪都有了归处,连栖把脸轻轻贴过去蹭了蹭,柔软的肌肤触及对方的掌心,带着酥酥麻麻。
连栖还穿着宴会里的那身衣服,但因为沾了树叶,连发丝也带着凌乱,更像匆忙逃跑出来偷玩的小王子,他唇也翘着,眼眸也湿漉漉地,却只让人觉得可爱,觉不出半分其他情绪。
“宝宝。”
岑厌抱着连栖,但眼神随意一瞥,却看向了一旁的岑易。
“别乱跑,累了吗?”
“没有。”连栖摇摇头,他并不是很累。
其实本该在看到岑易的时候,他扭头就走才是对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连栖突然想起来前一世,岑厌对岑易的态度一直很让人费解,包括连栖,哪怕是他也没有明白岑厌对岑易到底是何感觉。
他好像很讨厌岑易。
但又不是。
如果真的很讨厌岑易,岑厌大可把他一个人丢着自生自灭。
但他也没有。
连栖本能觉得,他想要留下来看看,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岑厌,但也是有些好奇,岑易和岑厌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看什么。”岑易嘴是一如既往的硬:“我又没打他又没吓他,就说几句话而已。”
连栖伸手捂住了岑厌的耳朵。
岑易:“……?”
连栖道:“听不到。”
岑易被气笑了。
岑厌伸手抓住连栖捂他耳朵的手,低低笑了起来。
“嗯,听不到。”
是听不到,也没有听到连栖嘟囔的一声听不到。
树叶绕在两人的脚边,它颇为肥硕的身躯,一扭一扭,抖落了一身的狗毛。
连栖搂着岑厌的脖颈,他现在是几乎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自然没注意到岑易垂下眸,遮住了阴郁的神情。
“岑厌。”
连栖撒娇般地出声。
“嗯,我在。”岑厌回应他,到现在这么久,连栖已经能很轻易分辨出岑厌的性格转变。
带着恶劣的,总是对他露出些轻佻的笑意,眉眼一挑,却又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不时就急躁起来的是年轻时的岑厌。
哪怕是接吻,也更像是急切的磨蹭,有时还会用尖牙不小心咬破他的唇瓣。
血珠渗出来,连着这个吻都是血腥味的。
而现在的,喜欢叫他宝宝,只要置身在他怀抱里就感觉安心,却又在有时表现的极为恶劣的,是前世时他再熟悉不过的岑厌。
“宝宝,抬手。”
连栖手心被他一点点掰开,湿润的湿巾擦拭着掌心,是刚刚连栖攥着灌木,渗出的绿色汁液。
连栖乖巧的让他动作。
等他在偏眸时,就看到岑易略带兴味的目光。
“啧,真难得啊。”
“难得见到岑二少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岑厌没有应声,只是继续擦拭着连栖手心的汁液,直到肌肤变得光洁,他把脏了的湿巾揣起来,捏了下连栖的耳垂。
“岑厌。”
连栖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有点累了,我们去找母亲吧。”
“好。”
岑厌把连栖往紧抱了下。
隔着灌木丛,岑厌转过身往前走去,脚步踩在碎石子上,他突然顿了下,头微微一侧。
岑易还站在原地,他永远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站姿,眼角眉梢还带着淤青。
在注意到岑厌的偏头时,他似挑衅般,扯起唇角扬起一个巨大的冷笑,却不想对方就看了一眼,转瞬便收了回来。
岑易抿了下唇。
眼底神色复杂。
连栖是真的有些累了,本来忙了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过。又经历了这么一遭,他靠在岑厌的怀里,走路时有轻微的颠簸。
没过多久,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岑厌垂眸看他。
少年睫毛卷翘,就这样安稳的靠在他怀里。
半晌,岑厌轻轻在少年额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如蝴蝶轻触般,一触即分。
连栖似有感应般。
他垂下的左手,下意识摩挲着。
岑厌穿过他臂膀的手,跟着贴了上去。
十指相扣。
手心紧紧交握,连栖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他眉头微微蹙着。
岑厌把他抱在怀里,是安抚的姿势,温度交织与共,他垂下眸,遮住眼底神情。
脸上疤痕扭曲,但此时倒显出几分柔意。
“岑厌。”
在睡梦中惊醒,连栖额上的发都是湿的,贴在白生生的肌肤上。
他像条搁浅的,汗津津的鱼儿,张口的第一句话都带着喘,似呼吸不过来般。
“宝宝,梦到什么了?”
岑厌拍着他的背,让他喘息均匀起来。
半晌,连栖才回过神似的,他眸里带着湿润,楞楞偏过头来。
“我梦到,你被困在一个小房子里。”
他轻声开口,但语气仔细听又带着些颤抖:“我喊你,你也听不到。再然后,我就看到房子里突然漫了很多水,你被淹在里面,我怎么推门也推不开。”
岑厌愣了下。
他捏了捏连栖的耳垂,低头捧起少年冰凉的脸,额头贴了上去。
“宝宝,别怕。”
他冰凉的唇轻触了下少年的鼻尖:“都是假的。”
连栖没有回答。
只是抿了抿唇,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心跳格外的快,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看到岑厌熟悉的面容,还是嗯了一声,疲惫地把下巴搁到对方的肩膀上,腰也跟着贴了过去。
连栖每次做了噩梦后,都容易出一身汗。
但身上的肌肤是冰凉的,他呼出的气息也有些微凉,岑厌触摸到他光裸的手臂,似摸到滑腻的冰。
岑厌敛了下眸,有一下没一下抚着连栖的背。
突然,他开口:“宝宝,下午我有一些事情。你自己在家里要乖一点。”
连栖茫然抬眸,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微微点了头。脸颊贴到对方脖颈蹭了蹭,他现在心跳依旧很快。
目睹着岑厌的身影离去,连栖指尖轻搭在玻璃上。
他眼眸倒映着窗外的一切,包括已经阴沉沉的天,沿入天际的一大片昏暗,连带着肉眼可见翻飞的风。
看着树叶卷在空中,树冠七扭八歪,连栖蹙了下眉。
岑家一贯的传统,祠堂里摆放整齐的牌位,岑厌作为如今的家主,他一身简单不过的黑色风衣,从风中而来,衣摆掀起带起了萧瑟,配上略带苍白的面容,一进门便足以让气氛陡然寂静。
他眼眸黑漆漆,高大身形遮住本就微弱的光芒。
身上的风衣脱去,他随手把衣服丢给助理,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几步走到正中央摆放的牌位前。
那是岑岚的牌位。
手中举着香,他俯身拜了三拜,退后一步把香插了回去。
而在这一派寂静之中,又有人的目光格外扎眼。岑厌只略微偏了视线,就看到一旁同样一身黑衣,面容苍白阴郁的青年。
对方直勾勾盯着他,同样黑沉沉的眼。
“岑易。”
岑厌没什么表情,只道:“上香。”
那中央的牌位,不仅有岑岚的,右位摆着的是余玉的。
虽看似并排,但实际刻意地避开了位置,隔着一道极大的空隙。
岑易随意瞥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我上香做什么。”
岑厌只是强硬命令着:“上香。”
青年黑色衣领竖着,衬得面容愈发苍白,闻言他懒懒掀起眸来,漆黑中似蕴着什么,但很快一闪而过。
突然他亲热笑了起来,眼底的情绪顷刻揉碎。
“好哥哥,别急嘛。”他语气也是一样的懒散,跟气氛格格不入,有人已经带着不满投来了视线。
“我又没说我不做,给我父母上香啊,怎么会不做呢。”
他咬字父母时,格外的重。
说罢,他上前拿过香来,随手拨开打火机,点燃了燃起缕缕青烟。
双手举起香,上前拜了拜,最后把香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
岑厌脸色缓和了些许,周围人看到情况也纷纷松了口气,家里这两个祖宗,一见面就掐架,他们是真害怕,正当一群人想入非非时,却见本来闭着眼安安静静上香的岑易猝然睁开眼。
下一秒,在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反应过来。
岑易陡然暴起,抄起上面摆放的牌位,扭头狠狠朝着岑厌的头上砸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
有人在尖叫,有脚步声凌乱响起,岑厌感觉一阵耳晕目眩,他脚步晃了晃。
好像有什么温热缓缓流淌下来,他抬手摸了一下,却触及一片鲜红,面前的景物缓缓重叠,包括岑易那张扭曲又带着快意的脸。
岑易阴森森开口:“我只给我母亲上香,他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似乎仍觉得不够,在嘈杂的声响中,岑易的声音又格外清晰:“我母亲的牌位是不配出现在祠堂吗?你吩咐人特意撤了也就算了,又凭什么说她不配。”
岑厌这时才感觉一阵头痛欲裂。
他拼命去解读岑易话语里的意思,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后他脑子的唯一念头竟然只是。
连栖肯定又会被吓到了。
岑易的笑带着快意。
“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你们这些看着我母亲活生生痛死的人,都该死!”
他肆意发泄着,岑易也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他那一下并没有下死手,顶多让岑厌多吃两天苦头,但他没把岑厌搞死,不带脑子也能想到之后会遭遇什么样的报复。
可以说,他就已经打算好了今天来这样一下。
把那些早该骂出来的话骂个痛快。
把心里那些怨恨宣泄出来。
岑易说的脸都发红,青筋□□,他肆意笑着。
突然,他感觉手腕被一股力道强硬禁锢住了。
楞楞一偏头,就见脸上鲜血缓缓流淌下来,沿着侧脸,一路落到唇角的岑厌,正用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岑厌只说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觉得,你母亲会愿意出现在岑家的祠堂里。”
说完这句话后,岑厌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往后摇晃了两步,数人一拥而上。
岑易的表情还固定在了原地。
他这时才从情绪中抽回神来,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在注意到一人躲闪又心虚的目光后,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妈的。”
他骂了一声。
好像又觉得不够一样,他又骂了两声:“妈的妈的!”
拨开周围的人群,他骂了一声都滚开,突然他听到岑厌低声道了句,带我回去。
岑易抿唇,他眼神阴恻恻,一抬手把岑厌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半扛半抱着人朝外面走去。
有人想要去追,却看到岑厌脸色苍白的摇摇头。
岑厌坐进了车里,他闭着眼靠在车座上,岑易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骂道:“你傻啊,不是你做的你不会解释。”
闻言岑厌喘了口气,他张开眼眸,带着冰冷。
“你给我解释的机会了?”
岑易:“……”
他冷笑一声,踩了脚油门。
“回我的庄子。”岑厌只交待一声:“给我递过毛巾。”
岑厌眼睫上也沾着血,他用毛巾一点点擦拭着,把脸上流淌着的血迹擦干净逐渐染成微红。
岑易看到后蹙起眉来,他没忍住又说了句:“别擦了,找医生处理一下。”
但岑厌依旧擦着,直到脸上恢复原样,除了后脑沾着的血迹,几乎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他这才掀起眼皮,开口道:“别吓到他。”
岑易沉默许久,突然问:“那我母亲的牌位?”
岑厌只简单回应了一句嗯:“给你送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风景极速后退,只有车子平稳行驶的声音,突然岑易偏过头,看向了后面闭目养神的岑厌。
“抱歉。”
他哑声开口。
连栖自从岑厌离开后,总觉得心神不宁。
风雨已经停歇,他站在窗前,好像数不清过了多少时间,他只是静静望着,看外面树叶一遍又一遍飘浮,落下。
直到一辆熟悉的车子开了进来。
连栖眼睛一亮。
他蹭蹭跳了下来,听到敲门声响起,他几乎是迅速打开了门。
门猝不及防地打开,连栖直直和岑易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
但很快他注意到一旁靠馋着岑易站立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的岑厌,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岑厌喊了声:“宝宝,别怕。”
连栖警惕看了一眼岑易,他对于岑易的印象可称不上很好。
岑易搀着岑厌进了门,连栖却在此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几乎让他瞬间炸了毛,就像幼兽察觉到危险那般,连栖瞬间睁大了眼眸。
“岑厌。”
他轻轻喊:“你怎么了?”
岑厌摸了摸他的脸,又捏了下他的耳垂。
“我没事,宝宝。”
连栖圆圆睁着眼睛,似不相信一样。
“喊一下医生来就好了。”岑厌提前拨了电话,应该一会儿人就到庄园了,连栖望着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神情复杂的岑易。
半晌,他才应了一声:“好。”
岑厌脚步有些重。
但他还是支撑着,他不想在连栖面前倒下。
连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拥住了岑厌的腰,脸颊贴了上去,他听到岑厌平稳有力的心跳。
好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连栖这才湿漉漉地抬起眸来。
“岑厌。”
他嗓音有些哽咽。
“吓到我了。”
他一睁眼,手还在紧紧攥着岑厌的衣领。
岑厌的掌心带着温度,他握着连栖的手腕,自上而下垂眸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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