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某日中原中也说要教他用枪,某日中原中也提到过以后要约他出去玩。
月崎还算是一个细致严谨的人,所以他总会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当做一件认真的事去对待。
又因为两人现在既是邻居又是同事,从来不缺一起吃饭闲聊的机会,久而久之,这些记录旁便多了许多零散的备注。
绝大多数都是一些餐厅或者旅游景点的名字,红字的是月崎喜欢的地方,蓝字的是中原中也喜欢的地方——都是两人在吃饭时闲聊带出来的——鲜花似的将那一行黑色的记录簇拥起来。
只有关于练枪的那行记录,除了零星几个数字,旁边什么备注都没有——那是月崎某次练枪时的成绩,因为忘带纸笔,所以中原中也借了月崎的备忘录记在上面的。
其中比较好的几次成绩被中原中也用红笔圈了起来,还在旁边画了个简笔画的笑脸,像极了幼儿园给表现比较好的小朋友盖的鼓励性质的戳。
月崎每次看见都会忍不住笑一下。
所以这次他也浅浅勾起嘴角,视线在那张笑脸上停留片刻后,咬开笔帽,在备忘录上记下了“中原中也约他去喜欢的餐厅吃饭”这件事。
其实这些约定到最后并不一定真的会兑现。
有好几次,他和中原中也围绕着几个旅游景点认认真真计划了一通,但是在他们做计划的同时,思绪似乎也随着文字在景点里游览了一遍,以至于在计划完成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的失去了兴趣。
两人都没好意思说,甚至已经开始订车票,但是在付钱的前一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我觉得那个地方在这个季节去,好像有点热。”
另一个人附和:“我也觉得。”
又是最初那个人:“其实我不是很想去。”
“我也不想。”
两人短暂对视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此周而复始,约定最终只停留在两人的对话里,且有了就这样永远停留在口头上,永不兑现的可能性。
但与仅仅只有几天的旅行或者游玩相比,这种围绕着约定所作出的商量、计划亦或是其他前置准备,似乎将属于旅行的短暂快乐无限拉长。
那是一种反复的、平淡的、细微的快乐。
就好像夏日阳光下的泡泡,因为太过细微,所以脆弱到一触即破,但泡泡可以像河流一般充盈夏天的每一个角落,会像云朵一样飞进月崎的办公室,薄膜在阳光下泛着彩虹色的绚烂的光,星星般填满他的眼睛。
以至于泡泡破裂后,那抹虹彩依旧停留在他的虹膜上。
所以即便他对新的约定理所当然的有所期待。
但是这种期待并不迫切。
似乎实现也好,不实现也没关系,毕竟无论如何,以后他和中原中也闲聊时,都会多一个新的、永不枯竭的话题。
夏日的阳光中,又会有数不清的泡泡诞生出来。
月崎将备忘录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房间内很安静。
中原中也的说话声隔着墙传过来,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近乎于白噪音一般的细微声响。
他开始工作。
眼睛低垂着,在脸上打下浅浅的阴影。
笔尖在纸面勾勒出流畅的弧度,将今天从毛利小五郎身上得到的灵感记录下来。
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溪流一般,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中原中也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他右侧是月崎的房间,窗帘透出暖光的灯光,而月崎的身影被灯光打在窗帘上,一动不动的像尊雕塑。
中原中也盯着月崎的影子,这时候电话打通了,他收回视线,喊了声“boss”。
“你拿到诏书了?”森鸥外问。
中原中也点头,“拿到了,也验了货,确定是真迹,但是班目航说,因为已经和铃木集团签了合同,这份诏书必须拿去展览。按照合同内容,为了确保展览能顺利进行,明天所有展览品会由铃木集团统一保存,等展览结束时,再一一退回去。如果违反合同的话,必须要付一笔数额不小的违约金。”
中原中也把违约金报了出来。
森鸥外犹豫了一瞬。
理论上讲,为了不节外生枝,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付违约金把诏书拿回来,然后尽快交给那个发布悬赏的人。
但是森鸥外让中原中也取诏书的出发点很纯粹的就是为了钱。
因此一切都以钱作考量。
当森鸥外把违约金算上后,他发现这笔生意似乎不是那么划算了。
“boss,”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觉得……班目一真很有可能清楚那个悬赏。”
他将不久前发生在别墅的事讲了一遍,着重讲了他藏在屋顶上时,暗中观察到了班目一真的神情。
“……班目一真应该已经看出那些人的真实身份了,但是却并没有很吃惊,这说明他应该知道那个悬赏,也清楚这份诏书的价值,明白那些人为何而来——但他却始终没有动过卖诏书的心思。”
“一开始他说是因为这份诏书是他妻子的遗物,舍不得卖,我信了,毕竟对有些人来说,意义远比金钱来的重要,但是之后班目航说班目一真的话完全是唬人的,他其实并不在意他的妻子,那么……”
中原中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森鸥外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这份诏书所代表的价值足以让身为港/黑首领的森鸥外意动,但班目一真在得知悬赏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肯卖诏书,再联想到班目一真的奇怪举止,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份诏书,极有可能比他们想的更值钱。
“那个秘密。”
森鸥外忽然开口。
“他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那个秘密。”
“班目一真做情报贩子的时候我也听说过他,现在想想,他金盆洗手的时间点非常突然,可以说是毫无征兆……中也,悬赏不管了,你付违约金把诏书拿回来,我们先把诏书里的秘密弄清楚。”
森鸥外饶有兴趣的眯起眼睛。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椅子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秘密班目一真可能会清楚一点,可惜人已经死了,那么剩下的还有——班目航,以及,那个管家。”
中原中也不像太宰治那样心肝漆黑兼巧舌如簧,说着说着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出来,他也不像尾崎红叶那样精通各种拷问技术——当然这里是米花町,正大光明拷问显然不合适。
所以保险起见,他最终还是选择让下属去调查一下管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管家的资料很快就放在了中原中也的桌案上,但是没什么有用的内容,更进一步的资料则还需要点时间细查。
于是中原中也先一步去了铃木集团,打算先把违约金付了,把诏书拿回来。
其实在今天一早,铃木集团按照约定来取诏书的时候,中原中也就表达过想要拿回诏书的意愿。
只不过因为违约金数额较大,所涉及的程序比较繁杂,再加上主办方不是很舍得,总之掰扯来掰扯去,最终支付违约金的时间定在了今天下午,而按照合同约定,诏书需要在铃木集团专为此次展会建立的仓库中,再待上半天时间,直到下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开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在班目航的陪同下,中原中也来到了铃木集团的总部。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名为古原茜的黑发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寡言少语,非常干练,在中原中也带着违约金弄完了一系列手续,班目航作为合同的另一当事人签了各种文件后,她合上文件夹,带着中原中也来到了存放诏书的仓库。
“稍等,我现在将诏书给您取出来。”
古原茜开始摁仓库的密码。
因为这次展品全是各种古董,其中不乏一些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价值高到无法估量,所以存放展品的仓库也并不普通。
密码锁、指纹锁、虹膜扫描、人脸识别……市面上能想到的锁全安在了上面,而且有些锁需要两个以上的人才能开启,将仓库武装的固若金汤。
第一重密码锁很快就开了,第二重指纹锁也由古原茜和另一个展会负责人一起解开了,但是在进行第三重虹膜扫描时,锁忽然不动了。
又试了一次,仍旧没有反应,反倒是仓库内部传来了些许不妙的咔哒咔哒声。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古原茜只能遗憾的告诉中原中也:因为锁安装的太多,仓库内部结构太复杂,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引起连锁反应……总之,出故障了,仓库暂时打不开了。
“什么?!”
中原中也皱眉,有那么一刻想要武力轰开。
但是另一个展会负责人流着冷汗拦住他,就差当场跪下了。
“中原先生,因为有些展品对环境条件比较苛刻,所以仓库内一直都是恒温恒湿的,如果武力破坏的话,连里面的控制温度和湿度的部件也会一起损坏,到时候那些展品酒完蛋了!绝对!绝对不能这么干啊!”
中原中也没说话。
负责人的手胡乱摸索着,心神不定的把自己的假发扯了下来,当做手帕擦着额头的冷汗。
“仓库锁了我们也很着急,您再等几天……不对!最多再等五天!在展会开始前,我们绝对把仓库修好!”
话说到这份上,无奈中原中也只能先回去。
恰好这时关于管家的调查有了消息,中原中也方向盘一转,开车来了拘留所。
拘留所内从墙壁到地板,不是白色就是灰色,即便有些许鲜艳跳脱的颜色,也像是站在镜片上的格格不入的污渍,反倒显得这里更加死气沉沉。
管家由警员领着,隔着一扇玻璃坐到了中原中也面前。
短短两天时间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本就花白的头发更显黯淡,唯有一双眼睛仍旧冷静——或者说死寂更为恰当——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直接将手中的资料展示般的放到管家面前。
他不太会说拐弯抹角的话,因此每个字都像剑一般锋利,揭开了管家试图掩藏的过往,唯有钴蓝的眼中带了丝微不可见的怜悯。
“你和班目夫人念的是同一所大学,二十年前,你成了班目一真的管家,而就在你成为管家的一年后,班目夫人上吊自杀。”
“你是为班目夫人而杀人的。”
管家的眼睫震颤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中原中也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即便我隐瞒了,你也迟早会查出来,没有意义。”
“但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和班目夫人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我也不全是为了班目夫人而杀人,因为在我的大学生涯中,我只见过她一面。”
管家闭上眼睛,一刹那仿佛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那些泛黄的过往,随着他的话语,被他从记忆的旧纸堆中翻了出来。
“我小时候家境不好,就连上大学的钱也是东拼西凑的,因此上学时,课余时间还要打工还债,日子过的很拮据,吃不饱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我打工地方的老板拖欠工资,那段时间刚好是交学费的时候,我唯一的亲人又在不久前去世了,我身无分文、孤苦伶仃,一刹那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那天的夜晚很黑,天上没有月亮,湖面也黑黢黢的,我一个人走到湖边,忍不住放声大哭,忽然就有了轻生的冲动。”
“夫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看不清她的长相,她应该是路过的,但是大概是怕我轻生,她停下脚步在我身后站了很久很久,她拿着手电筒,但是不敢直接照我,就照我旁边的小路,有束光落到湖里,像月亮。”
“后来我哭够了,看着湖面的‘月亮’忽然就想回去了。我浑浑噩噩往回走,她就一直在我身后跟着,用手电筒为我照明,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朝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这就是我和夫人在大学时见的唯一一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还完了债,大学顺利毕业,又机缘巧合成了班目一真的管家,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夫人就是为我照明的那个人,见了面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我发现夫人的状态很不好。”
“后来我才知道,班目一真曾经轰轰烈烈的追求过夫人,曾经两人也是一对伉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后,班目一真突然对夫人冷淡下来,平时连家也不回。刚巧那时候夫人生了少爷,因为班目一真的忽视得了产后抑郁。”
“之后十几年,病情一直时好时坏,但谁都能看出夫人在一天天的虚弱下去,然后有一天,夫人和班目一真吵了一架,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吵架,只是那天夫人生日,班目一真说好要帮她庆生却没来。”
“蜡烛燃到最后一根,夫人取蜡烛时被蜡油烫伤,这时候班目一真回来了,夫人没有看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天晚上,上吊自杀。”
“我早上发现时,她的尸体已经硬了。”
第82章 树中取食(九)
管家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睁眼时,眼中血红一片,血丝泛着水光,几乎要淌下泪来。
“我不明白,我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个烂泥里的人尚且能爬出来,她活在大好天光下,怎么就忽然死了?”
他浅浅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往下讲,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死寂的双眼忽然出现了些许称得上是咬牙切齿的情绪波动。
“所以我开始调查班目一真,我发现他娶夫人根本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诏书!”
“元正天皇在位十年,诏书无数,其中历史价值最高的一份退位诏书在夫人父亲的手里,且此前从未公开,也不愿意买卖,班目一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买不到诏书,就想办法和夫人结婚,利用夫人得到诏书,目的达到后,就将夫人一脚踹到一边。”
这倒是全部对上了。
中原中也垂眸沉思。
之前森先生说班目一真金盆洗手的很突然,现在想想,他几乎是金盆洗手没多久,就结婚了——大概是为了有个正经身份,否则普通人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这些事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中原中也问。
“因为当时那些人还没有走干净。”
管家缓缓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角微不可见的一颤,一滴泪珠就决堤而下,在桌面留下一点深色的水渍。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
“我如果当时说出口,就必然会牵扯到夫人的死因,也会牵扯到那份诏书,到时候,包括你在内,肯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让夫人死了也不得安息,我已经……已经不愿意再看见围绕诏书所产生的纷争了!”
管家重重垂了一下桌面,语气突然变得激烈起来。
“那么多年!哪怕夫人自杀了也没有让他有丝毫改变!整个人依旧跟着了魔似的投身于诏书的研究,什么也不管,少爷在失去母亲后,又在父亲的不管不顾下孤零零的长大。”
“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不再一个人生活。他明明拥有了这么珍贵的一切,却为了一个死物,把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抛弃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在昨天动手?因为我忍不了了!”
“他把诏书当成宝,即便铃木集团的董事长亲自来求,碍于面子也只肯把诏书出借一天的时间用于展览,其余时间,可以说是为了研究诏书中的秘密废寝忘食,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研究出来,到最后不得不寻求外人的帮助。”
管家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抬眸。
“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要见毛利小五郎?”
“就是为了找人帮他破解诏书中的秘密的!”
“可他找了人却不够坦诚,想让人帮忙但是又不愿说出诏书的秘密,试探了半天,最后还没来及开口……呵,就被我给杀了。”
“那诏书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中原中也有些急迫的凑近。
管家沉默下来,片刻后,看着中原中也缓缓开口,吐出八个字——
“长生不老,返老还童。”
地下车库中传来高跟鞋的足音。
一下一下,像是石子敲击玻璃,荡出轻微的回响。
古原茜下班了。
她对碰到的同事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然后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暗中忽然短暂亮起了一缕火光。
——古原茜点了一根烟。
一根细长的、薄荷味的女士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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