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珩低头——是他之前给许知礼的那盒薄荷糖。
许知礼看见他伸手,选了那颗他刚刚已经剥开的糖,送进嘴里。
黑暗间,他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格外显眼,许知礼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又移开。
下一秒,脑海里忽然出现那天在南山会馆的后花园遇见的人,思绪像烟花一样炸开——那人的手上,也带着几乎一样的戒指,并且同样戴在右手的食指上。
许知礼猛地伸手,紧握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借着大屏的灯光端详那枚银戒。
不可能吧,宋砚珩看着这么温和又柔弱,怎么可能是那天的人呢?
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屏幕蓦地暗下来,电影正式开场。
宋砚珩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离得很近,“怎么了?”
许知礼才意识到刚刚他的动作有多么暧昧和引人遐想,他像被烫了一下,立刻松开手,坐直身子,“没什么,看电影吧。”———一小时前。
华登大厦,六十八楼。
宋砚珩端着一杯助理新送来的咖啡,还依稀向外冒着热气,半靠在落地窗前,顺着闪烁的霓虹灯向下望。
大厦坐落于长夷的市中心,周围的商场、大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块,从办公室极高的视角看出去,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长夷地标,和跨越整个市区的一条江河。
一片寂静中,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一声,很快传来助理的声音:“宋总,科创二部的技术总监致电,询问您何时有空查阅这个季度的工作报告。”
科创只是华登旗下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本来轮不到宋砚珩亲自来管的,可惜最近出了点事,上一任总经理卷款跑路,被拖欠工资的员工要跳楼,差点闹上了时政新闻,导致宋砚珩不得不看得紧一些。
本来打算安排在明天,宋砚珩按下通话键,忽然顿了下,改口问道:“科创二部?他们的总监是谁?”
“姓沈,”助理似乎翻阅了下文件,找出员工信息,比对着回答,“叫沈淞易。”
对面沉默了很久。
助理的职业素养很高,宋砚珩不说话,他自然不会主动开口,静静等待着他的指令。
终于,那边传来平缓的声音:“你问他现在有空么,如果有空,直接送来我办公室。”
“如果没空,就明天来交给你。”
助理很快回答:“好的,宋总。”
宋砚珩低下眼,抿了口杯子里的咖啡。
他自知这样的手段有点下作,可自己给了他拒绝的机会,如果沈淞易选择许知礼,那么他今天就下班回家。
可没过多久,助理回话:“宋总,那边说他很快过来,麻烦您稍等一下。”
“啪”地一声,宋砚珩把办公室的总控开关关掉,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小宋:既然这样就不能怪我了。。
附一个关于为什么宋某会突然戴戒指的小剧场:某天的安禹忽然戴了满手的戒指,并且对他们洋洋洒洒地介绍每个手指戴戒指的含义:“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戴戒指都有订婚或已经结婚的意思,右手的无名指和中指是热恋的意思”
程路:“那你往右手食指上戴那么多做什么?”
安禹:“这是表示单身的意思,而且啊,它还有个含义,就是想要摆脱单身,找到真爱!”
程路:“阿珩,你评价一下。”
宋砚珩(眼也不抬版):“幼稚。”
安禹:“你懂什么,他们都说很灵的,有人前一天戴,第二天就脱单了!”
宋砚珩(低头沉思版):“”
试试就试试。
开场前的一点小插曲,让许知礼整场电影都有点心不在焉。
快到尾声时,许知礼终于没忍住将视线从大屏幕上移开,转移到一旁安静坐着的男人身上,试图找寻他和那个人的共同点。
身型很像,肩宽腰窄,完美的天生衣架子,只不过他今天没穿西装,休闲的衬衫松松地围着上身,看起来慵懒随性,却依旧掩不住精瘦的手臂和腰身。
他后脑勺很圆,看起来饱满又漂亮,那天的人头发似乎打理过,整齐地梳了起来,而身边人的发梢随意垂下来,落在额头上,像只乖巧的小狗,显得柔软又温和。
总感觉像又不像。
许知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或许是因为在黑暗中,让人更加肆无忌惮,他从头到脚将人扫视了一圈,依旧没有挪开眼。
——直到身边一直专注看着屏幕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和他对上目光。
宋砚珩看见他灼灼的眼神,似乎顿了一下,微微扬起眉骨,无声地询问——你在干嘛。
许知礼慌忙错开目光,清清嗓子:“在看,我在看。”
身边人低笑了一声。
耳畔响起衣服的摩擦声响,是宋砚珩的衬衣碰上了他的,淡淡的、熟悉的清茶香气混在爆米花的甜腻气味一起传过来,宋砚珩撑着下巴抵在扶手上,声音很低,用了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音调,近乎气声。
“在看什么,电影,”几乎是凑在他耳边,似有若无的气息弄得他耳朵很痒,“还是我?”
许知礼的沉默并没让宋砚珩放弃,他甚至更加得寸进尺,语调亲昵又轻佻。
“许知礼,你好像很喜欢我的脸。”
“啪”的一声,电影结束,厅里的射灯重新开启,视线恢复清明。
许知礼转过头,看见刚刚那张模糊不清又近在咫尺的脸,被闪光灯照亮,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适才微微发麻的手像是恢复了知觉,许知礼动了动手指,猛然回过神来。
他笑了笑,学着宋砚珩那副样子,仿若不在意的模样,调笑道:“是很喜欢,毕竟很难见到比我还好看一点的人。”
宋砚珩顿了顿,站起身,过了会儿,许知礼听见他很轻地回答,“你最好看。”
走出电影院,外面已经全黑了下来,萧瑟的冷风直冲着人往进涌,长夷是真的已经初入冬季。
许知礼瞟了眼身边只着一件单薄衬衣的宋砚珩,因为刚才的事,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在冷空气中微微发抖。
结果高兴着高兴着,就再一次跟可怜巴巴睁着眼望过来的宋砚珩对上了视线。
“”他这副样子想干嘛?不会想让自己把衣服借给他穿吧?
且不说他里面只穿了件半袖,光说脱衣服给他这件事情就——许知礼退后一步,嘴比脑子快:“不好吧,这样有点太暧昧了。”
宋砚珩故意伪装出的可怜样子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嘴角一松,笑了起来。
许知礼怔然地看着他——好看的人笑起来依旧好看,上挑的眼此刻愉悦地垂下来,红润的唇止不住地扬起,低低的笑声像是萦绕在他的耳畔。
“你好像误会什么了,”笑声终于停止,宋砚珩挂着笑意,看他,“今天我没开车,只是想让你载我一程。”
“”许知礼再次陷入今晚不知第多少次的长久沉默之中。
宋砚珩看着他,又悠悠开口:“况且之前我们好像做过这样的事,也算很暧昧吗?”
——许知礼这才想起,那次他和宋砚珩等雨停时,在自己出神之际,宋砚珩确实脱下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只是他实在不太明白宋砚珩为什么自从遇见他之后,总爱说这样的暧昧不清的话,到底是性格使然,还是——希望是他自作多情。
许知礼深吸一口气,忽然正色,很难得地出声喊了他的名字:“宋砚珩。”
宋砚珩顿了下,收起笑容,低低垂下眼,安静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有男朋友,”许知礼直视他,放低语气,“你知道的吧?”
说完这话,许知礼扯了下衣角,有点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神色未变,甚至连唇边的弧度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他只是淡淡地半垂着眼,漆黑的眼像浓墨重彩的墨,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许久,他才回答。
“我知道。”
许知礼不知道他这句不置可否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开了这个头,他就没必要在这里停下来。
于是他继续道:“你知道的,我喜欢男人,或许对你来说只是同性之间的调侃,但落在我眼里,就是别有用心的暗示。”
“而且,我男朋友也会不高兴的,”许知礼顿了顿,“所以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他们站在影院外很偏的角落里,四周一片静默,只有车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尾秋仍旧尚存的蝉鸣声。
旁边开了家面包店,糖油混合的甜腻气味很淡地传来,却莫名让宋砚珩觉得喘不上气。
心像被百万只虫子细密地啃噬着,他慢慢摩挲指尖缠绕的银戒,眼睫轻颤,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安禹又在骗我。”
“?”许知礼茫然地看了眼他,张口刚想问安禹是谁,却听见远处似乎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转身,他看见了站在附近的沈淞易。
这里离华登不远,沈淞易急匆匆地跑到公司时,却并没见到想见的人,被助理告知宋砚珩已经离开,他有点失落地准备回家。
结果就在路上,无意间瞥到了那个期盼的身影,身边还站着一个令他意外的人。
几乎是忘记了他刚还放了许知礼的鸽子,沈淞易气都没喘匀,就跑过来叫住许知礼,一副生怕人跑了的模样。
一看见他,许知礼没忍住露出笑容,宋砚珩则冷冷地蹙起眉头,彻底板起脸来。
“你怎么来了?”许知礼问,“不是有急事要忙吗,结束了?”
沈淞易应了一声,很自然地扯谎:“对,想着来找你,看你还在不在。”
没等许知礼回答,他又急不可耐地盘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正巧碰到了,”许知礼清清嗓子,坦然道,“就一起看了个电影。”
沈淞易终于有机会将视线落在宋砚珩身上,自他来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光影交错间,只能看清他淡漠又冰冷的眼神。
“我去公司找你,孙助说你已经离开了,”沈淞易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故作亲昵的姿态,“好巧,在这里遇见。”
宋砚珩敷衍地勾了下唇,没接他的话茬,“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沈先生如果说有约会的话,根本不必跑这一趟的。”
沈淞易低掩了下眉,轻轻笑了下:“多谢体恤,但还是工作比较重要,不能耽误。”
宋砚珩彻底不说话了。
气氛又陷入熟悉的尴尬僵持中。
许知礼痛苦地闭了闭眼,彻底懒得调节气氛了,直接晃了晃车钥匙,问沈淞易:“你开车来的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沈淞易的车就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他刚想回答,忽然瞥见一旁安静站着的宋砚珩,心念一动,他回答:“没有开车。”
果然,许知礼点头:“行,那今天我就当司机,把你俩送回家。”
宋砚珩闻言瞥了眼沈淞易,目光冷淡,只一瞬,又很快移开。
“今天停车场人太多了,我停在附近酒店的停车坪,”许知礼挥挥手,“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等我吧,很快过来。”
沈淞易自然求之不得。
许知礼走后,两人安静地等待着,一个从容不迫,一个紧张局促。
沈淞易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可对于宋砚珩,他总能绞尽脑汁,只为了和他搭几句话。
“你还在生气吗,”沈淞易转头,想要和他对视,却只换来冷淡的一瞥,“虽然不太清楚你是因为什么生气,但你可以说出来吗,我会向你道歉。”
宋砚珩环抱手臂放在胸前,是很抗拒的抵御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上次就该是我们这辈子说得全部的话了。”
尖锐凌厉,丝毫不留情面。
尽管是高中时经常相处的沈淞易都很少见到宋砚珩这副样子,让他觉得陌生又难过。
沈淞易努力挽回:“阿珩,我们高中时关系明明那么好,你出国后我们也有过联系,为什么后来突然断联了?”
“我很担心你,联系了很多朋友,都打听不到你的下落,直到那天在许知礼的房间里看见你的手链,才知道你就在我身边。”
宋砚珩习惯性地捻了两下手指——是他之前吸烟时留下的习惯,现在用来压下心里涌上来的无尽烦躁。
他不耐烦地打断:“当年为什么骗我是许知礼让你来的。”
不等他回答,宋砚珩冷冷掀起眼皮,不带一点情绪地盯着他:“耍我很好玩是么?现在你和许知礼已经在一起了,不必担心他身边再有别的人,也没必要再来找我了。”
沈淞易怔了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砚珩以为自己是喜欢许知礼,怕他们之间有什么,所以才故意骗他,信也没有交给许知礼。
他急忙否定:“不是,不是因为许知礼——”
沈淞易不受控制接着道,“是因为你。”
宋砚珩顿了几秒,终于第一次仔细对上了沈淞易看过来的眼神——灼热、期待,还有很浓的留恋意味。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半垂下眼,靠在瓷墙上,宽松的衬衣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一小段白皙精瘦的腰,昏暗路灯下,眼尾的痣似有若无得勾人。
清润低沉的声线懒散地漫进沈淞易的耳朵,天生缠绵的语调格外抓人。
“沈淞易,”宋砚珩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不会喜欢的是我吧。”
第28章
旁边的甜品店有人推门出来,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裹挟着风声传来,让怔愣许久的沈淞易终于回过神。不是梦。
面前依旧站着那个朝思暮想、多年来无数次入梦的男人,懒懒地垂下眼,脸上挂着漂亮的笑,一如当年他们相见时的那副模样。
几年未见,他的声音仍然带着少年的清润,多了几分低沉,却比之前还要好听,像春日细密的雨,一直落到他的心里。
像是被宋砚珩蛊惑,沈淞易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肯定他的问题。
可话到了嘴边,他忽然想起,他们不再是从前无话不谈的好友,对于宋砚珩,自己甚至是他好朋友如今的伴侣。
如果真的说了,那宋砚珩会怎么看他?一个精神出轨的男人,明明心里一直想着别人,还心安理得地践踏许知礼的真心。
沈淞易袖下的手微微握紧,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疼痛感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只可惜,也只是一丝。
他抬起眼,和宋砚珩对视。
“如果我说是呢?”
呼啸而过的风中,沈淞易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地传来,遥远又朦胧不清。
宋砚珩无懈可击的笑脸终于僵硬片刻,他敛了眼中捉弄般的笑意,眼神变得晦涩不明。
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是许知礼的脸。
谈起沈淞易时,他总是那副笑意盈盈,仿佛捡到什么宝贝似的珍重神情,就连宋砚珩这个局外人都能感觉出他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可对方却根本没把他的喜欢当回事。
如果知道沈淞易心里想的是别人,他会怎么做?——最好是果断离开,如果舍不得,自己还可以帮帮他。
会不会难过?肯定会,可能又要跑到路边摊上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如果找不到人倾诉,说不定还会哭。
——哭起来肯定很好看。
宋砚珩自认他骨子里就是个恶人,所以对自己所有卑劣的念头和欲望都能坦然地接受。
所以宋砚珩并没有斥责沈淞易三心二意,他甚至故意笑了笑,模棱两可道:“没必要开这样的玩笑,沈淞易。”
虽然是变相的拒绝,可这是重逢以来宋砚珩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且对他的话并没做出什么很激烈的排斥反应,沈淞易还是受到鼓励一般回了一个笑。
刚想继续找些话增进感情,身边带过一阵剧烈的风,一辆白色的SUV停在了面前——是许知礼被父亲念叨了好多次,才换掉他那辆惹眼跑车,工作时会开的车。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许知礼的脸:“出来时堵了一会儿,等久了吗?上车吧。”
宋砚珩盯着许知礼的笑脸,顿了几秒。
沈淞易已经打开车门,见他还站在那里,主动招手问道:“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他没立即回答,只微垂下眼,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一阵沉默后,宋砚珩才上前一步,弯下腰,和车里的许知礼平视:“抱歉,公司突然有点急事,我叫了助理来接我,不用麻烦你了。”
许知礼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避开他的目光,慌忙摇头:“没事,你去忙吧,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再见。”
车子很快不带留恋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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