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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这就导致江荼博古通今,却对这些常人立刻就能给出答案的生活常识一窍不通。
又因为失去记忆,对生前的喜好,同样一无所知。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王盼娣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神、神仙...?”
是她问错话了么?
“...”江荼沉默半晌,“甜的。”
又是沉默。
王盼娣试探道:“没、没了?”
“没了,”江荼似乎在两句之间顿了顿,说完就转过身,向房内走去,“我去换衣服。”
叶淮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轻轻皱在一起。
说江荼像松柏并不夸张,就连走路,他的仪态都没有丝毫松懈,肩背绷成一道优雅的弧线,此刻亦是如此。
可为什么...江荼的脚步,好似比以往要急促一些?是他的错觉么?
叶淮没来得及往下深思,就听到王盼娣问:“小神仙,你喜欢吃什么?”
叶淮没想到王盼娣还会征询自己的意见:“豆腐泡饭!豆腐多一点...可以吗?”
王盼娣再次震惊。
只有这点要求?
她连连点头:“可以,当然可以,没有其他的了么?”
叶淮努力想:“...我曾见有人捧着热乎乎的地瓜,闻起来很是香甜...”
他小心翼翼的:“盼娣姐姐,我很想尝尝...会不会很麻烦?”
王盼娣只觉得心酸到极点:“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多福村的地瓜最糯最甜了。”
她都快哭了,她在多福村,生活也很拮据,但断不会把豆腐泡饭当美味,更不可能连烤地瓜也没吃过。
她不敢想象,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少年,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即便如此,他们仍对自己和阿姐施以援手,王盼娣一时间恨不能把祠堂推倒,将江荼和叶淮当成活菩萨供奉起来。
门甫一关上,江荼有些难受地喘了口气,勉强撑着身体移动到床边,几乎是跌坐下去,再也抑制不住身躯的痉挛抽搐。
他猛地弯下腰,瓷白手掌捂住唇瓣,喉部剧烈抽动着,就在下一秒,暗红淤血从喉间呛出,顺着指间缝隙淋漓而下,渗进被褥中。
江荼弯腰轻喘,缓了缓,强硬地重新坐直:“...”
即便屋内无人,叶淮与王盼娣也在极远的客堂,他也依旧不愿意露出分毫脆弱。
就像丹田剜心剔骨般的剧痛持续一路,换做旁人,早该痛晕过去几回,但江荼硬是凭借极其强大的意志力,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直到回到屋里,他才终于允许这口血喷涌而出。
淤血出口,不适感才稍稍消退。
江荼眸色微沉,像蕴着风暴。
不太对劲。
若要追根溯源,他早在地下与千瓣莲佛刚交完手,就感到了不适,被他强行压下后,又在方才反扑上来,呈几何式地增长。
可开府判案之力,他刚遇到王扶摇时就用过,那时一切如常,为何这一次,却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反噬?
这么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千瓣莲佛身上。
是浊息么?
与千瓣莲佛的交手实际就是与浊息厮杀,这具身体修为不高,被浊息侵蚀导致一时不适,也是可能的。
江荼用掌背拭去唇下血痕,不悦地皱了皱眉。
眼前景象忽明忽暗,宣示着这具身体已然到达了极限,
即便再不情愿,也难以违抗本能的困倦与疲惫,江荼轻拧眉心,嘶哑地呼了口气,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无不愤愤地想道。
宋衡给他找的好躯壳,等他有空回了地府,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账。
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只琥珀金的眼眸,小心翼翼地顺着门缝往内看,像一只迫切要蹭进门的小狗,狗鼻子努力地耸动着。
突然,一阵极浅淡的血腥味漫入鼻腔。
叶淮心跳停了一瞬。
他一直牵挂着江荼,极其细微的变化也被无限放大,回房后越想越不放心,终于鼓起勇气,想着问一句,确认江荼没事就好。
可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好像将他的嗓子都堵住了,只剩莫大的恐惧席卷而来。
叶淮什么礼节也顾不上,用力推门,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天刚蒙蒙亮,江荼没有点灯,屋内还是黑黢黢的。
叶淮的眼眸却发出野兽般的光亮,很快锁定了江荼的位置。
青年端正地坐在床上,长发微微垂落,眼眸阖起,即便坐着,也只占了床榻的一角,像他本人一贯的疏离淡漠。
叶淮这才发现,江荼的身躯很是单薄,并没有比他强壮多少,是江荼平日里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人下意识,将他想象成了无坚不摧的样子。
叶淮蹭到了床边,卖力地嗅了嗅,觉得血腥味就是从江荼身下传来的。
他一时吓得呼吸都停了,紧张地盯着江荼的胸膛。
直到那里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叶淮才松了口气,又爬上床,轻手轻脚绕着江荼转了个圈,确认江荼身上并没有伤口,心里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
江荼应该是在休息,叶淮见过许多受了内伤的炉鼎,不会是这么安稳的状态。
天知道他刚刚脑子里都冒出江荼受了重伤死掉的可能性了。
叶淮用力摇摇脑袋,他才没有咒恩公死,只是太怕自己又无家可归。
他犹豫片刻,见江荼还是阖眸睡着,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心里暗暗窃喜。
他只贴着恩公睡一会,他睡觉很轻,绝对不会吵醒恩公。
小少年靠近江荼身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许久,江荼缓缓睁开眼,他将神识沉入识海疗养,身体状态已然恢复如初。
进入识海后对外界的感官会迟钝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江荼会察觉不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拱来拱去。
他垂下眸子,看到一个蜷缩在他手边的,热烘烘的小少年。
半边脸还青紫着,细密擦伤间可见石砾,也不知道处理一下,就跑到了自己这儿。
看上去做了什么美梦,在梦里还咧开嘴笑着。
傻兮兮的。
江荼轻轻用指背抵上叶淮红肿的侧脸,一掐。
冰冷触感缓解了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沉睡中的叶淮本能地往江荼指尖蹭,竟就这么一路拱进了江荼怀里。
他将受伤的半张脸都贴着江荼,梦里喃喃:“...恩公...”
江荼:...
他蹙起眉,不喜欢任何人突破亲密距离的接触。
但叶淮的小狗爪子扒得太紧,若是要抽手而去,恐怕会将他惊醒。
江荼压了压眉尾,强忍住抽手而去的冲动,由着他去了。

一股饭菜油香飘过来,叶淮在睡梦中被肚子的咕咕叫声吵醒。
他下意识伸手,不愿醒来地嘟嘟囔囔:“鸡腿...”
眼睛刚睁到一半,脑袋下就一空,叶淮啪叽一下栽在床头,懵乎乎眨了眨眼。
然后他就对上一双无感情的柳叶眼,江荼捏着发麻的肩膀:“鸡腿?”
叶淮:...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意识到自己以为的鸡腿竟然是江荼!瞌睡顷刻就清醒了,一边用紧张的眼神看江荼手臂,他在梦境中啃了鸡腿好几口,不知道有没有...
江荼倒不在意,起身下床,争分夺秒换衣服。
叶淮更加不好意思,视线在房中乱瞟,不敢往江荼身上去,又怕惹江荼讨厌,讷讷解释:“恩公,我闻到了血腥味,在门外叫你,你没有理我...我有些担心就进来了...”
江荼勾起唇角:“然后就一不小心睡着了?”
叶淮支支吾吾:“...对不起,恩公,以后...”
本来想说以后不会的,但他还想和江荼一起睡,睡在江荼身边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梦境不止血腥,觉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于是话在喉咙里打个转,变成了:“以后不会...不经过您的允许,就跑进您房间了。”
这点小心思江荼并未察觉,反倒是叶淮的关心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若说冷面无情的阎王爷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过分直接的关心。
江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匆匆揭过话题,说了一声“无妨”。
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给叶淮带来了多大的惊喜,叶淮的眼睛倏地一亮,心脏像有小鹿在撞。
恩公的意思...是不讨厌他的亲近么?
恩公真好!
这边叶淮将脑补发挥到极致飘飘然,那边江荼已经迅速换好衣服:“不饿么?走吧。”
叶淮立刻跳下床,三两步跟上,像叼着大猫尾巴走路的小猫,走着路,眼睛还看着江荼,导致江荼一低头,就能对上一双纯澈无暇的金色眼眸。
江荼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走到前厅。
菜摆了整整一桌子,荤素搭配,是基本的农家菜式。
王盼娣仔细地布菜:“这是小神仙点的豆腐泡饭、烤地瓜...这是多福村的特色糕饼,外皮是艾草做的,里面包了花生芝麻...这只老母鸡,是王瘸子养在后院打算卖的,我把它炖了,两只鸡腿,你们一人一只...”
叶淮看得眼睛都瞪大了,伸手就要去抓。
江荼眼疾手快,提筷便夹住叶淮的手:“人是用筷子吃饭的。”
小狗才用爪子。
江荼心里也清楚,叶淮被当做炉鼎囚.禁,不会有人教他这些,许多行为习惯一旦养成,修改起来很麻烦。
别人他可以不管,但叶淮以后是要飞升的,一想到众仙宴饮,这小子用手抓菜,江荼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要纠正的东西很多,先从筷子开始吧。
叶淮拖长音“哦”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鸡腿,将筷子捏在手里,学着江荼的样子,努力地伸过去。
夹起来了,手却抖抖索索,怎么也夹不住骨头。
他可怜巴巴地呜咽一声:“...恩公...”
江荼无奈道:“手伸出来。”
叶淮乖乖伸手。
江荼不算温柔地掰直叶淮的手掌,筷子塞进去,教他用两根手指夹好,又拢着他的手,带着将鸡腿夹进碗里演示。
青年的手五指修长,白皙如瓷,就连筷子被这双手拿着,也像成了一对玉筷;
因要带着他的手,江荼的身躯不可避免地笼在少年上方,那股凛冽而浓烈的荼靡花香阵阵沁入鼻腔。
叶淮用力嗅了嗅,江荼已经松开他的手坐回去:“学会了么?”
叶淮点点头:“学会了。”
他愈发肯定,恩公对他真的很好,连这些细枝末节的生活习惯,也愿意教给他。
小少年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觉得手上还残留着江荼的温度,冰冰凉,又变得越来越烫,他回忆着江荼的动作,夹起鸡腿咬了一口。
鸡肉已经炖得很烂,一咬下去,鸡油与肉汁一起在唇齿间迸发。
...好香。
比豆腐泡饭还要香。
叶淮的咀嚼声中,江荼将筷子搁下,看向王盼娣。
他几乎没吃什么,碗碟不见一点荤油,只有那一碟艾草糕饼,王盼娣见江荼夹了一块。
是不合胃口么?王盼娣本就在心里惴惴不安,现下注意到江荼的目光,一下变得很紧张,坐得笔直。
明知道江荼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甚至生得一等一的俊朗,但或许是他身上凛然出尘的气质使然,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让人感到压力。
江荼更加无奈:“放轻松,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王盼娣却更紧张了:“好,好的!”
江荼不难为她,直入主题:“村长房中的符箓,你可知道来源?”
此话一出,叶淮的咀嚼也停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机警地抬起。
王盼娣自没有什么隐瞒的:“我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是有一次,我与阿姐看到地下结出的宝人参被村长拿回房中,悄悄跟着,就看到村长在房间里,点燃了这东西。”
“之后不久,宝人参就不见了,村长说是卖了出去,可我们从未见谁来买过,我想,肯定和这符箓有关,所以...从祠堂里跑出来,就直奔村长家去了。”
说完,王盼娣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江荼:“神仙,我有没有帮上忙?”
江荼点了点头:“帮了大忙。这是一张传信符箓,点燃以后,画下这张符箓的仙门就会收到报信。”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每每村长点燃符箓后,宝人参就会被“一卖而空”。
若没有王盼娣及时阻止,恐怕他们也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吃饭了。
王盼娣瞪大眼睛:“所以,宝人参...是到了...可是、为什么?”
“人心的贪欲,没有为什么。”江荼指节轻敲桌面:“吃好了么?”
叶淮始终在侧耳倾听,闻言,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江荼是在与自己说话,赶忙将嘴里的肉囫囵咽下:“吃好了。”
江荼便站起身,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吃完了,差不多就动身吧。”
王盼娣不舍道:“神仙这就要走?不再多留两日?”
江荼道:“不留了。”
江荼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撼动,王盼娣眼圈泛红:“那,那请许我,为神仙准备些路上的吃食和盘缠。”
江荼这回没有拒绝:“有劳你了。”
叶淮站在江荼身后,本来想问为何这么匆匆要走,但看江荼神情冷淡,边也不敢多问。
王盼娣很快返回,手里提着早就准备好,糕饼递给江荼时眼圈就红了:“神仙,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您的恩情,我此生恐怕无法报答,若有来世,愿为您当牛做马...您以后路过多福村,一定要进来坐坐,若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万死莫辞 。”
江荼将糕饼收好:“王盼娣,你不欠我什么。日后活成什么样,都靠你自己。”
“我明白,恩公的教诲,我铭记于心,”王盼娣又看向叶淮:“小神仙,您也要多多保重。您小小年纪,就比我勇敢多了,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叶淮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点头:“我会努力的,盼娣姐姐。”
又说了许久的话,王盼娣才依依不舍,将他们一路送到村口。
江荼偏过头,对王盼娣道:“就送到这里吧。”
王盼娣停下脚步,用力抹了抹眼泪,依旧控制不住地抽泣,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突然,她听见江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盼娣,回头。”
王盼娣的瞳孔骤然缩紧,猛地回过头去。
多福村三字的界碑正在她的身后,远远的,那么沉默,又是那么渺小。
而前方,江荼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风却把他的话语轻轻送了过来。
“你走出多福村了。”

告别王盼娣,江荼带着叶淮在山地间前行。
平野开阔,无有植被,周遭景色一览无余,身后多福村早已变作渺小的影子看不清楚,前方却连半点人烟也见不到。
江荼始终笔直向前,甚至没有停下辨别方向。
叶淮欲言又止:“恩公,我们这是要去哪?”
前方怎么看也不似有村落的样子,而路过的许多岔路,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有意,都被江荼忽略过去。
江荼脚步未停,只说了一个字:“听。”
叶淮心存疑惑,却已经不知不觉养成听从江荼命令的本能,当即屏息凝神,侧耳聆听。
是风声,瑟瑟作响,压近地面时逐渐变重。
...不对。
不是风声!
是——呼吸声!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叶淮毛骨悚然,头都来不及回,就自背后拔出骨剑,凭借本能向后一挡。
只听“锵!”一声巨响,骨剑不偏不倚接下一道凌厉灵光,叶淮被撞得倒飞出去,倒退着踉跄了数步也没能稳住重心,一屁股摔坐下去。
而偷袭者见他失利,当即又送出一道灵力,直逼叶淮面门而来!
然而,灵力在半路就被截停,江荼甚至连手也没抬起,只往叶淮身前一站,袭击者便像被一拳打中胸口,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地上。
“对不起,恩公。”叶淮撑着剑站起,蹭到江荼身边,只觉得他太没用了,又要江荼出手来救。
偷袭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江荼客观地实话实说:“反应挺快,有进步。...先别急着笑,我还没说完,剑道讲究三分出七分收,你接招时动作太实,才会失去重心。”
叶淮的笑容绽放到一半就被迫收住,他调整着因夸奖而雀跃的五官,老老实实:“多谢恩公指点。”
偷袭者:...
被无视的感觉很不好,被当做教材的感觉更不好,偏偏江荼孤高的样子很是养眼,被他蔑视,除了不爽,竟还有一种诡异的激动。
怪不得黄衣男子被抬回去的时候筋骨寸断,还对他念念不忘,念叨个不停,跟着了魔一样。
偷袭者朝地上“呸”了一口,吐出一颗混着血的门牙。
他起初只以为是黄衣男子轻敌,才被打成那副鬼样子,如今看来,炉鼎一号好像真的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保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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