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大梁已经断了,承重墙也塌了一半,修肯定是修不好,只剩下西边一堵墙支撑着,如果继续下雨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赵北川踩着断裂的窗户先进了卧室,从炕洞子里把之前藏的瓦罐刨出来递给陆遥。
“这里有五贯钱,你安置一下。”
“好,好的。”陆遥抱着沉甸甸的瓦罐,没想到这条大河还挺有钱的!之前给了自己两贯,还悄悄存着五贯。陆遥记得原身家里好像都没有这么多钱,竟然舍得都让自己保管了!
果然大方的男人更招人喜欢,先甭管这钱能不能花,最起码对方信任自己,这让陆遥十分开心,之前只是对赵北川的肉体感兴趣,现在对这个人都有了好感。
卧室里一片狼藉,房顶整个都塌下来了,把箱笼和炕席都压在了底下,如果当时陆遥没能及时把两个孩子带走,结果可想而知。
赵北川把折断的木头清理出来,两个箱笼被房梁砸坏了一个,另一个还能用,待会都搬到隔壁去,不然就被雨水泡烂了。
五斗柜也砸碎了,里面有些能用的小东西被他挑拣出来,放进一个完整的抽屉里递给陆遥拿出去。
接着是炕席和被褥,虽然都被雨水浸湿了上面满是泥浆,但也不能扔。毕竟重新置办一套铺盖太贵了,光是布料就得上百文,棉花价格也不菲,等天气好的时候洗干净还能继续用。
厨房这边房顶没塌,两口缸还是好的,赵北川把水缸里的水倒出来挪到外面。米缸里还有一些粟米,一会拿到隔壁给田二嫂子当口粮。
碗架柜里的陶碗筷子放进木桶里,陶釜和锅盖也一并取了出来。
屋子里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陆遥跑去把小鸡挪了出来,他怕晚上雨不停把鸡淹死了,倒时两个孩子肯定得哭鼻子。
二人拎着一堆东西回到田家,这一路上又是一句话都没说。
陆遥不知道说什么,赵北川是个闷葫芦,天生话就不多。
放下东西赵北川嘱咐他们不要再出门,自己去田里看看庄稼怎么样了。
这场雨下的不是时候,六月末正是庄稼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粟米刚拔穗的时候,指头肚大小的粟米穗子漂浮在水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他家只种了粟米,没种小麦和豆子,旁边赵大伯家的豆子地更惨,豆杆上的小豆荚都被雨水浇掉了,估计这片地都得绝收。
出来看庄稼的人不少,大伙满脸愁容的打了声招呼。
“大川,你家的地怎么样了?”
赵北川深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上坡的地还好,地势高没受影响,下坡那几亩地都被水泡了。”
“唉,老天爷缺德,这不是让人没活路吗!”说话的汉子难过的红了眼眶。
老百姓一年到头就指着这几亩地过活,如今遭了水灾秋天收不了多少粮食,除去税收恐怕都不够人吃的。
“看看明天雨能不能停,若是能停把水引下去,兴许还有的救。”
“我听说村里好几家房子都被雨浇塌的,俺家后院杨老四家的房子就塌了,把他爹腿都砸折了。”
“对了,大川你家房子咋样了?”
赵北川道:“也塌了一半。”
“哎哟!人没事吧?”
“没事,我夫郎夜里没睡,把孩子带到了隔壁田大哥家。”
“那就好,要不说家里得有个人照看着,不然两个娃娃哪里懂这些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虽然心里难受但日子还得过,眼下只能等着老天爷行行好,收了他的威风才有活路。
地里转了一圈,赵北川心里有点数,眼下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先回去等着吧。就算今年田地绝收他还有打猎的本领,总饿不着弟弟妹妹……还有那个小夫郎。
提起陆遥,赵北川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开始他以为陆遥真如旁人说的那般,尖酸刻薄,又懒又坏,心里已经做好了回来休夫的准备。
哪成想回来一趟发现他并非别人说的那般不好。这人性格温和,说话慢声细语,做事勤快,更重要的是真心对两个孩子好。
这便是赵北川心里一直想要找的夫郎。
可惜他心里住着别人,还为那人上吊过……
赵北川目光暗了暗,算了,等雨停了就跟他商量合离的事,总不好一直拖着人家。
回到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大伙都吃完饭,锅里给赵北川留了一大碗稀饭。
赵北川三两口喝完进了屋,见赵小年和赵小豆正在喂小鸡玩,陆遥躺在炕上背对着两人在睡觉。
“哥,你回来啦。”赵小豆起身打招呼。
“嘘小点声。”
小豆捂了捂嘴,赵小年压低声音道:“大兄,嫂子今天好像不太舒服,回来就躺下了,连晚饭都没吃。”
赵北川皱眉坐在在炕边问:“你不舒服吗?”
没人回答。
“陆遥?”
身边的人依旧没动弹。
赵北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吓人!连忙把人拽了起来。
“唔,好冷……”
赵北川用被子把他裹住。
“小年,快去叫田二嫂过来一趟!”
陆遥烧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身边的男人,挣扎着想要起来。
赵北川把人按住,“别动,你发热症了。”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身上这么冷。
大概是昨晚淋了雨,今天衣服也没怎么干所以着了风寒。可是赵北川和两个孩子明明也淋了雨一点事都没有,偏偏自己倒下了。
不一会田二嫂子过来,伸手探了探陆遥的脸,“哎哟,热的烫手,这可怎么办好?”
赵北川起身道:“我去镇上药铺去买药。”
“都这个时辰了,外面还下着雨,哪还有药铺开门啊。”
陆遥强撑着摆摆手,“不用……帮我找根针来。”
田二嫂子连忙去把针线笸箩拿过来,陆遥取出针放在油灯上烧了片刻,咬着牙对着自己的拇指尖扎了下去,血珠嗖的冒了出来!
紧接着又对着其他几个手指一一扎下去。
田二嫂子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法子可以退热,不用担心。”说起来这个办法还是他在网上学的叫十指宣热法,上一世疫情那会缺医少药,陆遥被隔离在家里闲来无事,从网上学了不少退烧的偏方,就怕自己发烧买不到药。
十个手指扎完,陆遥疼得头上冒了汗,“麻烦帮我烧点热水。”在没有药的情况下,只能靠多喝水,加快代谢将身体里的炎症排出去。
赵北川起身去厨房点火烧水,赵小年和赵小豆靠在他身边满脸担忧。
“嫂子,你的手疼吗?我给你吹吹。”小豆子撅着小嘴,在他手心轻轻吹气。
赵小年帮他把被子掖好,“嫂子你好好休息,今晚我守着你。”
“不用,嫂子没事。”
“我不困的,万一你难受了可以跟我说。”
陆遥欣慰的笑了笑,这俩孩子怎么这么贴心呢。
“你们俩别打扰他,赶紧去睡觉。”不一会儿赵北川端着一碗热姜汤进了屋。
两个孩子磨磨蹭蹭的钻进被窝,陆遥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过陶碗慢慢喝着水,水里好像放了糖,喝起既辛辣又甜丝丝的。
赵北川道:“我在碗架柜里找到一把蔗糖,刚才放进去了一些。”
陆遥把热水喝完,身上出了一点汗,赶紧盖好被子,晕晕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突然胃里翻江倒海,陆遥赶紧从炕上爬起来,哇哇吐了一地。
晚上没吃东西,吐的都是酸水,难受的他浑身发抖。
黑暗中有人扶住他,拿布巾帮他擦嘴,一个粗糙的大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大概人一生病,心里就有些脆弱,陆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委屈的掉下眼泪。
也许胃里太难受,也许是刚刚扎的手指疼,大部分原因是穿越这件事始终压在他心里无法释怀。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这一瞬间。
赵北川一见他哭慌得不行,“你难受的厉害吗?我现在就去镇上买药。”
“回来。”
赵北川脚步一顿,立马回到他身边。
陆遥哽咽的说:“你不是要休了我么,还管我干什么?”
“我何时说过要休你?”
“你上次回来说的,我对小年小豆不好就休了我。”
“那时我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知道了?”
“嗯……你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陆遥鼻子一酸,眼泪流的更凶了,拉住赵北川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才不要当好人,他要当流氓!
这一病来势汹汹,整整烧了三天才见好。
外面的雨也下了三天,今日一早老天终于收了神威,太阳羞答答的露出脸。
陆遥病虽然好了,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大清早赵小年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屋,“嫂子,该喝药了。”
陆遥皱起鼻子,十分怀疑这碗苦哈哈臭烘烘的药汤能不能治病。
听说这药买的还不容易,赵北川跑了好几趟镇上才买到。捏着鼻子一口喝尽,苦涩的草药味在口腔炸开,恶心的他直干哕。
赵小年赶紧塞进他嘴里一块糖,“好点没?”
“嗯,好多了,你哥呢?”
“他去地里干活了,天不亮就走了。”
地里的庄稼被雨水泡了,大伙都忙着放水清理田地,看还能不能补救,不然到秋天真颗粒无收了。
赵家一共有十二亩六分地,其中有七亩地在山上,剩下五亩多地在山下。
山上的还好,除了有一些田垄被雨冲毁,大部分作物都没事。山下的地就惨了,几乎全都被水淹了。
赵北川拿着木锹在地头挖沟,想着尽快把地里的水引出去,耽搁的时间越久,地里的庄稼死得越多。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有不少,大伙都忙着挖沟排水。
一大早宋寡夫跟着婆婆和公爹也来地里干活,听说服徭役的人都回来了,他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刚到地头就看见不远处的赵北川。
同样是老爷们,赵北川就比被人威风,特别是那双强有力的臂膀,看的他心潮澎湃。
宋老太瞥见儿夫郎一眼。“别瞅了,赶紧干活!”
宋寡夫收回目光,不情不愿的拿起铁锹开始挖沟放水。
一直忙到晌午,赵北川才把自家的几块地清理完,看着地里蔫哒哒的庄稼,也不知道能活几颗。
洗了洗手刚准备往家走,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大川,忙完啦。”
赵北川回头见宋寡夫拎着一个水囊走过来。
“渴不渴,喝点水?”
“不用,我回去喝。”
“那你饿不饿?我带了豆饼子。”
赵北川皱起眉道:“你有啥事,赶紧说。”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呢,万一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赵北川脸色铁青的点点头,“记得。”
宋寡夫害羞的碾着脚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休了他啊?”
“我何时说过要休他?”
“啊?他,他都那般了,你为何还不,不休他?”
赵北川眼睛一眯,压低声音道:“这事跟你有啥关系?你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寡夫被他吓得脸色煞白,眼泪差点掉下来。
赵北川怎么能这样对他,肯定是让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眼,不行,必须让他明白陆遥不是好人,自己才是他的良配!
赵北川拎着木锹回到田家,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是岳丈和岳母来了。
这几天下大雨陆母一直不放心,昨天托人打听了一下,得知赵家的房子塌了,惊的老太太一宿没睡,这不天刚亮就拉着老头过来了。
来的时候陆母已经抱怨了一路,怪他给陆遥找了个这样穷的夫家,破房子连雨都经不住,万一把人砸坏了怎么办?
陆广生懒得跟她吵,他又不是神仙,谁能料到今年会下这么大的雨。
两人来的时候见陆遥瘦了一圈,小脸白的没有血色,陆母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拉住他询问:“可是伤到哪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就是淋雨着了凉,发了场热病。”
“你身子本来就弱,还不好好爱惜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咋办!”
陆遥看着娘亲泛红的双眼心里一暖。“没那么严重,大川给我买了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正说着赵北川拎着木锹走进院子,“爹,娘,你们来了。”
“哎。”陆广生笑着应道,他是真心稀罕这个儿婿,怎么看怎么顺眼。
“您二老进屋坐,我去买点菜,中午留下来吃饭。”
陆广生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我们来看看就走。”
陆遥拉着两人进屋,“快进来吧,待会还得让爹看看房子呢,塌的不成样子了,算算重盖得花多少钱。”
二人没再推辞,跟着陆遥进了屋。
屋子里赵小年和赵小豆一见来了大人,连忙起身问好,然后跑出去玩了。
陆母:“这俩孩子还怪懂事的,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陆遥被她的话问愣了一下,“不,不着急,大川才刚回来。”
“那也得抓点紧,哥儿年纪越大越不好怀孕。”
这个问题陆遥猜测可能跟激素有关,哥儿这个性别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可能年轻的时候分泌雌性激素比较多,上了年纪雌性激素减少,人也越来越偏男性化。
他见过上了年纪的哥儿,除了不长胡子,看起来跟男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咳。”陆父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谈话,“你们村的地怎么样了?”
“家家都被水淹了,就是淹多淹少的问题。”
陆母叹了口气,“咱们家的地也淹了不少,你二哥和你嫂子带着老四老五一早就去挖沟了,也不知道地里的庄稼能不能活下来。”
“娘,你别上火。”
“咋能不上火,这几天饭都吃不下。”老太太抹了一下眼角,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看样子有几百文。
“这钱你先拿去用,等以后日子安生了再还。”
“不用不用,嫂子知道肯定又得生气。”
陆母瞪了他一眼,“让你拿着就拿着,家里我做主还轮不到她说话!”
陆遥哭笑不得,“娘,我真不用钱,大川那有钱,你先把钱拿回去,要是我们盖房钱不够,再跟您张嘴。”
陆母见他不像逞强的模样,便把钱收了回去。
不一会赵北川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鸡,还有一坛黄酒。
陆母一见连忙摆手,“哎,不过年不过节的买什么鸡啊,太贵了,快拿去退了吧!”
赵北川沉声道:“陆遥这几天生病身体不好,也当给他补补身子。”
陆母不再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鸡帮忙收拾。
陆遥看了赵北川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挺上道,知道戳哪老太太最心软。
他是不敢动刀子杀鸡的,只能给他娘打下手,从厨房里拿来陶碗接鸡血。
赵北川和陆父则在厨房里烧水,准备烫鸡毛。
“爹,我想重新盖个房子,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你打算盖多大的,盖什么样的?”
赵北川想了想,“盖四间房,如果手上的钱够用就盖青砖的,不够盖土坯的也成。”
孩子们马上就大了最好分开住,还要给弟弟留出以后娶媳妇的地方。
陆广生是老瓦匠,盖了半辈子的房子对这方面门清,稍微算了算了就给出了价格。
“砖墙有三寸墙,五寸墙和七寸墙,墙越厚用的砖越多。镇上富贵人家盖的都是七寸墙,冬天住着暖和,村子里咱就打五寸墙算,盖四间屋子四丈长,进室一丈八尺深,全算下来差不多要用六万多块青砖。”
“前阵子我给主家翻修院子,砖价是五厘一块,光是买砖钱差不多要十五贯钱,这还不算瓦片,帮工,房梁,门窗,零零散散没有三十贯下不来。”
赵北川没想到盖房这么贵,“那盖普通的土坯房呢?”
“价格便宜多了,首先土就不用花钱,贵就贵在人工上,有五六贯差不多够了。”
赵北川放下心来,他现在手里有六贯多钱,就算全花光,等到了秋天可以去山上打猎,还能赚上一笔钱。
陆广生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盖房?手里的钱够用吗?”
“够,我打算趁着农闲这几日就开始盖房,不然到了秋后大伙都没空了。”
“成,到时候我和你二哥过来帮忙。”
锅里的水烧开了,赵北川拿木盆盛出来,端到外面烫鸡毛。
小鸡处理干净,田二嫂子一家人也回来了,看见陆母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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