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摇了摇头，抬手道：“只是没想到，艳艳还是没能安稳地活下去……”
原来……原来自己当时在手机屏幕上瞥见的真的是姐姐的尸体……
王家弟弟后知后觉地流下了眼泪。
曾经，他无数次地难过于自己家的清贫，现在他却无比庆幸于自己家的清贫。
至少这证明他的父母还存留有良知，没有做出卖自己女儿的事，还没有被这个村子异化成吃人的怪物。
王家一家哭成了一团。
马小蕾看了一会，很快就默默偏过了头。
她记得王家的那位姐姐，很漂亮的一位姐姐，叫王艳艳。一直听村里人说，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位漂亮的姐姐就死于了一场传染病。
她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王家为了能保下自己女儿的命，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努力。
马小蕾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木串，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她除了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他们家的大姐。
大姐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但有一天就这么突然不见了。父母当时告诉她，大姐跟一个外面的小伙子私奔了，不会再回来了。
她当时很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村里似乎就是在办红白喜事，但她被父母关在了家里，并不清楚。村里大概是害怕她们这些女孩提前发现端倪，所以从不让她们参加红白喜事。
但她记得，她们家的新房就是在那之后建起来的。
所以，父母把大姐也卖去配冥婚了吧？家里建新房的钱就是大姐的买命钱吧？
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又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王家父母……
同样是为人父母，她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狠心到能够心安理得地吃人血馒头，吃自己女儿的人血馒头。
山里没有灯，天很快就全黑了下来，几人捡来枯枝，生了一团火，商量着轮流守夜。
王父作为这里最年长的，主动承担起了第一班岗，马小蕾选了第二班。
交接班的时候，马小蕾打手势问：“村里的红白喜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父抬手比划：“在我们这辈之前就开始了，有好几代人了。村长都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估计得有上百年了。”
马小蕾有些惊讶，这时间比她预想得要更久。
她简直无法想象，在这上百年间，究竟有多少花季少女被活生生埋葬在了后山的坟堆里。
“我不困，陪你再守会儿吧。”王父打着手势又重新坐了下来。
王父继续打着手语，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一个传言，说是很多年以前，村里办红白喜事，不知道是当时迷药量没算好还是出了什么问题，总之那位被送去结冥婚的新娘挣扎得很厉害，不停呼救。那一任的村长是一个手段狠辣的人，直接将新娘的舌头给拔了……”
听到这里，马小蕾像是能感同身受一样，嘴巴莫名痛了一下。
王父继续打手语：“从那以后，村里诞生的所有孩子就都成了哑巴。一代一代下来，四树村就彻底成了一个哑巴村。”
王父有些无奈地继续打手语：“对我们来说，不能说话是一个终生的缺憾。但对外面那些想要买儿媳妇的人来说，这却成了他们眼中的一个优点。对他们来说，一个安静的、不会尖叫和吵闹的儿媳妇，更能让他们安心。”
王父又陪马小蕾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他拍了拍腿，然后又打了一段手势：
“那则传言的真假和时间都已经不可考了。或许那就是村里红白喜事的开头，那个可怜的新娘就是第一个被卖去结冥婚的。”
“村里一代代人都不能说话应该就是初代新娘对大家的诅咒吧。只要是四树村的村民就逃不过这里的诅咒。”
“逃不掉的，我们都逃不掉的……”
手势落下，王父转身贴着石壁眯起了眼睛。
马小蕾横刀坐在火堆边。她脑海里还盘旋着刚刚王父告诉她的传说，她控制不住地去想当年那位“新娘”被拔掉舌头，埋进棺材里的时候该有多恐惧。
面前的火焰照着马小蕾身上的红色嫁衣，忽明忽灭。
月光穿过密密麻麻的触丝，反射出锈红色的光。
一套相似的红色嫁衣，此时正立于山头。
那件嫁衣看起来年代更为久远。
嫁衣之上，是大张的嘴，似乎是在呐喊，但却没有任何声音。
大张的嘴里黑洞洞的，里面缺了一片，一片对人类来说最重要的……舌头！
就在同一时刻，远在百公里之外，从四树村走出去的王艳艳身上同时发生了异变。
只是那时，还没有任何人发现王艳艳尸体上的异象。
更没有人知道，在偏远的四树村里，正发生着更为恐怖的异变。
————
第三天的下午。
吃过午饭，下午两点钟，王虎就通知了局里他们即将出发去四树村的消息。
四树村里虽然早已经发生恐怖的变化，但因为整村被红色薄雾笼罩，所以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情况。局里甚至觉得王虎的出发时间安排得太早了。
局长又想到王虎和居宸两人还是伤员，心里不放心，又安排两名队员跟他们同行——一组的赵雄和田于殊。
王虎那边，发完消息之后就带着居宸出了门。
第38章 红雾
下到三楼的时候，居宸看见301室的门上贴着白色的挽联，门半掩着，从门缝里能看见里面摆满了白色、黄色的花。
301室的李芬正在布置灵堂。虽然她跟张威的婚姻结束得并不愉快，但出于责任感，她还是尽力在为张威办丧事。
门缝正对的地方，放着张威的黑白照片。
居宸瞥了一眼，收回了眼神。
王虎也跟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这人就是在这次污染事件中死掉的。唉，如果我们能早点发现、早点行动，就能少一点死亡。”
对于居宸来说，人类的死亡，尤其是这人的死亡，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语气平静地说：“安通大厦跳楼案发生的时候，这人就在楼下，最先喊的‘跳吧’。”
居宸的记性很好，所有人的脸，他只要看一次就能记住。
他还记得，王艳艳刚刚跳楼那会儿，净化局的人就去做过检测，或者是舌狱具有隐藏能力，又或者是王艳艳那时还没有变异，总之当时并没有检测出污染值。
当时，他还问过王虎，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他有些失望。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王艳艳变成污染物，一定会回来找张威的。
居宸收回了眼神，眼皮微垂。
果然，张威最后还是死在了污染事件里。
居宸说完，王虎终于对张威这个人有了一点点印象。
他记得，当时他们从安通大厦来到清源小区，张威一直走在他们的前面。那时，张威就是刚看完热闹回来吧。
王虎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事件梳理。
舌狱污染程度增加之后，它的攻击才开始随机起来的，在一开始，舌狱的攻击是有规律的，它攻击的对象全都是参与过王艳艳网爆事件的人，那些人并不完全无辜。
不过，舌狱事件中受害人众多，王虎哪能一一记住他们每个人的信息，所以并没注意到301室的死者居然就是那起网暴事件的参与者。
王虎一边抬腿继续往楼下走，一边叹了口气：“这大概是那些人参与网爆的报应吧。”
居宸跟在王虎的左侧，落后一个阶梯，拉开楼道门的时候，他突然问：“A－0413的名字是谁取的？”
污染物编号：A－0413，代号：舌狱。
“夏科。”王虎熟练地报出这个名字，“A－0413的信息是他统计的。”
居宸：“很好听的名字。”
夏科的业务能力在后勤里是数一数二的，这一点，王虎毫不怀疑。只是，居宸的这句话初听起来是在夸夏科的业务能力，但仔细听起来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
好听？污染物的名字跟好听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吧？
虽然只相处了几天，但王虎已经深深感受到，居宸这小子无论是审美和情感都跟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
居宸没有解释，只是将那个名字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拔舌地狱。
污言秽语之人当下拔舌地狱。
王虎带着居宸上了局里那辆黑色吉普。
四树村地理位置偏僻，如果坐公共交通，需要高铁转公交转大巴再转大巴，下了大巴还得步行十几公里。太不方便了，所以王虎决定自驾。
车子已经发动，他才收到局里的消息，让他们跟赵雄、田于殊一同前往四树村。
一般情况下，一个任务地点都只安排两个人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局里一次性在四树村这个任务点安排了四个人。
虽然觉得奇怪，但他还是听从安排，调转方向去接赵雄和田于殊。
赵雄上车后，对着王虎敲了敲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下午14点34分。
赵雄打着哈欠抱怨道：“这才睡了多久啊？你就要继续出任务。内卷了啊，兄弟。”
王虎发动车子，说了句：“年纪大了，睡不着。”
赵雄和王虎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听到这话，熟稔地调侃道：“扎心了哈，我可比你年纪大。”
之前车上就居宸一个乘客，车里除了发动机的转动声就没其他声音了。居宸这孩子太安静，一路上也没几句话。赵雄上车之后，他们两个老友一路调侃打趣，气氛轻松了不少。
闲聊了几句后，王虎接到了第四位乘客田于殊。
田于殊一上车就看到了副驾上的居宸。
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居宸推了推眼镜，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田于殊立马笑着回应。只是他扯起的嘴角有点勉强，脸上也挂着一丝慌乱，很快就移开了眼神。
一想到居宸是自己的同期但却比自己强很多，田于殊就很难保持一颗平常心。
因为昨晚的熬夜，田于殊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根本就不够补觉的。但一接到组长的电话，他就立马起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不想放弃任何一次出任务的机会。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出任务居然是跟居宸一起……
他又抬头瞥了一眼居宸。
他暗中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这一次，他一定要赢过居宸，证明自己的能力。
车里的氛围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聊得正欢的两位老同事，赵雄和王虎；另一边是气氛微妙的两位新人，又或者说是田于殊一个人的微妙情绪。他时不时就会抬头看一眼居宸，然后又很快偏过头假装去看窗外。
王虎的车速很快，赶在落日时分飙到了四树村。
但，王虎刚拐上进村的小路，就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车里的人全都剧烈前倾。
赵雄稳住身形，正准备调侃王虎的车技，但一抬头，面前的诡异景象就让他瞬间严肃了起来。
前方，根本就找不到路，也看不到任何四叔村的痕迹，因为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团锈红色的薄雾之中。
四人拉开门下车，看着面前遮天蔽日的锈红色薄雾，一种巨大的不安感瞬间袭来。
赵雄吩咐：“打开监测仪。”
话刚落音，田于殊就回了话：“没有检测到污染信息。”
急于表现的田于殊已经在第一时间打开了监测仪。
及时听到答案，赵雄表扬式地朝田于殊点了点头。
田于殊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眼角瞥了瞥身旁的居宸。
居宸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睛紧盯着面前的红雾，似乎对这奇怪的东西十分感兴趣。
赵雄和王虎两位老队员全都面色凝重，站在一旁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虽然监测仪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但作为老调查员的本能告诉他们，面前这堪称诡异的红雾里一定蕴藏着巨大的恐怖。
赵雄：“先把情况汇报给局里吧。”
同样的，组长的话还没有落音，表现积极的田于殊就已经在编辑信息发送给局里了。
王虎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产生舌狱的污染源大概率就在四树村了。
或许，在这红雾之中，已经有新的污染物诞生，只是传输信号被红雾阻隔，监测仪才没有反应。
王虎半眯着眼睛，试图透过红雾，看到一点点村里的情况。但很可惜，红雾将一切遮得严严实实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红雾之中真有新的污染物诞生，那么污染等级会是几呢？
王虎想，或许可以参考舌狱的等级。舌狱一开始是3级，后来升到了4级。
如果真有新污染物，王虎猜测，等级不会低于3。
如果红雾之中的污染物诞生得比舌狱更早，那么，其中的污染物已经成长为5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5级污染物！一想到这种可能，王虎的心就突突直跳。
赵雄同样神情紧张，眉头紧锁。
他同样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扫视过面前的三人，王虎的伤还没好全，田于殊是个新人，居宸则是伤没好全+新人，他自己倒是没受伤，但……
但这里看起来是四个人，真要算起来勉强够当三个人用。
如果真正面碰上5级污染物，他们这点能力，想要活下来，概率极低。
赵雄和王虎两人的判断相同，风险太高，他们决定先不进去，只是先守在这里，等局里的安排。
一旁的居宸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红雾。
他体内的昱璋也变得活跃起来，伸长了触尖，似乎想要探究红雾之中的东西。
“想进去？”居宸在心里问了一句。
昱璋疯狂挥舞触角，似乎是在点头。
居宸毫不犹豫地抬手，下一秒，他的右手食指便伸进了红雾之中。
王虎跟赵雄讨论完，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王虎心中一惊，下意识就去拽居宸的手。
“不要乱动！”因为担心，王虎的语气有些重。
他们目前对红雾一无所知，贸然行动，很容易受伤。
居宸表情平静，他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右手。那根伸进红雾里的手指完好无缺，没有任何伤口。
看来，红雾本身是不具有攻击能力的。
他抬起那根手指，在王虎的眼前晃了晃，冷静地说：“可以进。”
王虎盯着居宸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通，纤细白皙的手指上连一个细小的伤口都找不出来。王虎担心的情绪这才松了下来。
但他还是不赞同居宸的行为，仍旧绷着语气说：“原地待命，不准擅自行动。”
王虎以为居宸还会再辩驳几句。毕竟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很清楚，居宸虽然看起来斯文礼貌，但其实骨子里很倔，想做的事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面前的少年只是乖顺地“哦”了一声，然后垂下了手。
王虎绷着的脸也立马缓和了下来。
居宸转头重新看向红雾。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没再有任何动作，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39章 进化
居宸他们四人并不是第一批从四树村外抵达红雾的，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有另外一批人抵达了红雾。
那是四名穿着黑色兜袍的人。
他们是极夜派过来的。
几个小时前，那四名兜袍就站在村口。
同样的，进村的路被笼罩在一团锈红色的薄雾之中，看不到村里的情况。
“愿伟大的神明降临！”
“愿伟大的神明降临！”
四人同声念过这一句，齐步踏进了红雾之中，没有半分的犹豫，因为他们信奉可怖的神明，渴望混沌与疯狂。
诡异的红雾只会让他们更兴奋。
四树村的天空中，到处都飘着裂开的树瘤。就像是一个个监控摄像头，窥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树瘤与树瘤之间遍布着锈红色的触丝，就像是一团乱滚的毛线，混乱地缠绕、打结。
面对这种混沌、无序的景象，一般人早就陷入疯狂了，但来自极夜的兜帽们却十分激动。
他们清楚，这是孵化开始了。
他们曾经接受过神明的启示，他们知道孵化是神明降临的前兆，他们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兜帽们神情激动，表情癫狂。
村里的路早就已经在遍布的触丝里失去了痕迹，但兜帽们还是找到了祠堂。
此时的祠堂里已经完成了一场恐怖的“进化”。
祠堂的正中央悬着一颗眼球，一颗巨大的眼球，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那颗眼球几乎已经被眼白全部覆盖，只在正中央剩余一点点黑色瞳孔的痕迹。但穿过那细小的瞳孔，如红血丝一般的诡异触丝有了实体，从中喷射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