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红血丝上串着许多更小一点的眼珠，那些眼珠只有拇指大小，仿佛只是一个个白色珠串。
那些眼球由勉强由还能称作身体的东西支撑着，只是那身体就像是已经被吸干，只剩下了细如发丝的躯干和四肢，就像是一个个火柴人。
只有通过这些火柴人身上还挂着的少许衣物才能勉强辨认出，这些眼球的主人全都是四树村的村民，而中间那颗最大的眼珠就是四树村的村长。
村长最先异变，也最为强大。
其他的村民全都成为了他的肥料，滋养着他不断变大，成为了他的奴隶，供他驱使。
兜袍们一进祠堂，那颗巨大的眼珠就转了过来。随后，那几百颗小眼珠也齐刷刷转了过来！
几百颗眼珠同时盯着面前的闯入者。
面对这种凝视，即使癫狂如兜袍，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从村口走到祠堂，兜袍们的消耗不少。有两位兜袍死于那无处不在的触丝，成为了两颗头颅大小的眼珠；还有一位兜袍的头颅已经裂开，变异或许就在顷刻之间。
只剩一位兜袍的情况要稍好一些，那人一路上都躲在同伴中间。
那人叫塞拉斯，有着让人觉得害怕的深蓝色瞳仁，深邃到仿佛能将人吸进幽深的海底。
他自认为是最聪明的一个。
当然，如果是在极夜之外的人看来，他应该是最疯狂的一个。
他觉得只有自己真正得到了神的启示，当神降临，他将获得最彻底的进化，成为神的使徒。
他眼神发亮地看着面前恐怖的造物，他想，这是多么美丽的进化啊！
作为伟大神明的忠实信徒，他渴望这种进化！
他不再躲避在同伴中间，而是主动站出来，癫狂地张开了双臂，似乎是在拥抱这种恐怖的转化。
很快，一根锈红色的触丝从树瘤处伸出，缠上了塞拉斯。
塞拉斯不做任何抵抗，全身心的接受这一切。
他愿意接受一切来自神明的赐福！
很快，触丝就与他的身体相链接。
全身心接受的塞拉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己与这种恐怖力量的结合。
塞拉斯毫不犹豫地操作触丝，点在那两位已经完全异变的同伴的眼球上。
他享受地吸取着这两位同伴的力量。
很快，那两颗原本头颅大小的眼球就缩小到了只有拇指大小。
紧接着，他又操纵触丝缠向他身边仅剩的那位同伴。
那位同伴开始异化不久，头颅才刚刚有裂开的痕迹，塞拉斯却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拉，头颅瞬间爆成了一颗眼球！
在塞拉斯的操作下，他的最后一位同伴光速完成了异化。
他是一位很聪明的人，也是一位学习模仿能力很强的人。
下一秒，他便学着祠堂中央那颗巨大眼球的样子，操纵着与自己相连的触丝，将自己那三位已经异化的同伴串了上去。
塞拉斯的这一系列行为，就好像是在献祭自己的同伴，以此来获得力量。
塞拉斯的模仿很成功。
他现在和祠堂中央那颗巨大的眼球已无二致，只除了，一个是巨大版，一个是迷你版。
村长已经献祭了几乎整个四树村的村民来为自己获取力量，而塞拉斯身边只挂着可怜的三位同伴。
看到新的“养料”，村长拖着巨大的红色触丝和眼球串珠，攻了过来！
塞拉斯没有躲也没有避，就这么站在那里，双臂伸开，似乎是在拥抱那颗怪物的攻击。
在这个当口，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张面孔——艾瑞。
艾瑞是他在极夜的同胞，那位将自己与脊虫相结合的兜袍。艾瑞曾是极夜最早一批进化者，主教因此非常看中艾瑞。
但塞拉斯对此却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艾瑞那半人半虫的模样不过是一种低劣的产物。所以，得知艾瑞的死讯时，他一点都不意外，一个低劣的产物，注定是活不长的。
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在找一种更好的、更为完美的进化方式。
此刻，看到这颗眼球，他确信自己找到了完美的进化。
他渴望这种进化。
塞拉斯用欣赏的目光紧盯着朝他攻来的巨大眼珠，无数锈红色的触丝缠上了他的四肢。
塞拉斯没有半点抵抗的动作，只是嘴唇微张，不停开合，似乎是在吟唱着什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从穿过红雾开始，塞拉斯就已经发现，一进入四树村，他和他的同伴们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就像是在一瞬间变成了哑巴。
四树村似乎被什么不可言说的强大力量所笼罩。
但这一刻，塞拉斯还是坚持开口吟唱。
无声的吟唱。
不停开合的嘴巴里似乎在吟唱某种破碎、凌乱、无序的词调。
那似乎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就像是什么来自远古的呼唤，仿佛在呼唤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
触丝顺着他的四肢要将他的全身缠绕，几乎要将他缠成一个木乃伊。再接下来，连他的五官都会被封印起来。
但，塞拉斯依旧没有停下吟唱。
虽然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但似乎并不影响这吟唱被某种古老、混沌的存在所听见。
疯狂的表情和诡异的吟唱在塞拉斯的身上交织，那古怪混乱的模样就像是某种恐怖的仪式。
某种将自己完全献祭给恶魔的恐怖仪式！
对面的村长对于塞拉斯的怪异表现却并没有察觉。他已经被完全污染，早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智商，只剩下了属于怪物的本能。
本能让他承认，塞拉斯确实很聪明，这么快就掌握了进化的本质：献祭其他人类，并将其他人类转化为自己的养料。
他虽然是最先变异的，但也是在祠堂中与其他的变异者混战了许久才明白这条路径。
塞拉斯掌握得更快更好。
但，很可惜，在他面前，塞拉斯还是太弱小了。只是献祭三位同伴，能获得多少力量呢？
而他……
村长那颗巨大眼球转动，他身边的无数小眼球便紧跟着转动了起来。
而他，已经是获得了全村力量的恐怖存在。
他蔑视地看向塞拉斯。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塞拉斯的那点聪明不过是让他成为更为美味一点的养料罢了。
村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聪明的塞拉斯变成自己身上的一颗新串珠。
缠绕在塞拉斯身上的锈红色的触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很快，他的五官都被触丝占据了。
他最终成为了一具锈红色的木乃伊。
村长那颗巨大的眼珠慢慢上升，漂浮在半空中，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但突然，不明缘由的，那颗巨大眼球猛地坠落！
巨大眼球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污秽。
由瞳仁射出的触丝迅速收缩，回包住眼珠，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茧。
祠堂里，一颗红色的巨茧和一具红色的木乃伊相对而立。
几秒钟后，缠绕在木乃伊身上的红色触丝褪去，就像是一团毛线被扯开，露出内里的塞拉斯。
塞拉斯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干，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人皮。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形态下，塞拉斯的嘴巴依旧是张着的。
直到最后一刻，塞拉斯都没有忘记吟唱，似乎是在坚持完成这场古老仪式的最后一环。
很快，那层人皮飘落到了地上，就像是一个被废弃的皮影。
另一边，巨茧上的红色触丝也紧跟着落下，露出了里面的眼珠。
惨白眼球上只有一点点可怜的瞳仁。
但如果你仔细辨认，就会发现那瞳仁似乎在悄无声息间变换了颜色。
同原本的黑色变成了……深蓝色！
如海底一般幽深的蓝色！
就跟塞拉斯的眼睛一模一样！
王虎和赵雄同时转头看过去。
田于殊很享受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他念道：“危险系数过高，请在村口值守，等待支援。”
念完，他扫了居宸一眼。
也难怪王虎批评居宸，这红雾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敢伸手，也太乱来了。
同时，他还为自己的想法与老调查员一致而感到微微得意。
居宸抬头看了看天空。
巨大的太阳正挂在西边的天际线上，照出一片腥红的霞光，反射在红雾之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居宸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与他们讨论的话题亳不相关的话：“天快黑了。”
紧接着，他自顾自地说：“局里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呢？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说完，他看向王虎，又问：“四树村里一共有多少位村民？”
王虎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他还是翻找资料，报出了一个数字：“384。一共384位村民。”
“384个人啊……”居宸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然后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还好好活着。两三个小时啊，会死几个人呢？”
居宸抬起头，看向王虎，说：“如果我们能早一点进村子，或许就能多救一个人。你说呢？”
“384个人啊。”
居宸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真的不救他们吗？”
居宸就看着王虎，不再继续发问，不催他做决定，只是这么看着。
虽然跟王虎相处没几天，但居宸已经摸清楚了自己这位搭档的性格。
他记得很清楚，在寻找分裂物N的污染源时，对于那五个被极夜抓走的人，他都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当时，他抛了一个电车难题给王虎，王虎最终选择了去救了那五个人。居宸这次不过是把电车难题又重新拿出来，但这次，他是顺着王虎的想法说了一遍。
上一次，王虎既然选择了去救那五个人，这一次，他一定也会选择去救这384位村民。
他很确信。
王虎一低头就能看到居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面盛满了真诚，盛满了对那384位村民的担心。
少年清澈的眼神让王虎倍感煎熬。
王虎瞬间感觉自己被架到了道德的火架上，仿佛自己只要说一个“不”字，就会瞬间背上384条人命。
太阳在这一刻落入地平线，天空在一瞬间黑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面前清澈的眼神为这件事增添了急迫的氛围。
王虎无法将自己的眼神移开，也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少年琥珀色的瞳仁似乎有种操控人心的能力，鬼使神差地，王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个字：
“救！”
“好，你们留在这值守，我去探路。”居宸一边说一边转身，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抬腿就迈进了红雾之中。
王虎瞬间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上次，居宸坚持要开欲望之门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状态。他就知道，居宸想做的事情，想方设法都会做到。
无非就是，这一次居宸倒是还挺“尊重”他，一再询问他的意见，诱骗式询问。
王虎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有种上当的感觉。
但话已经说出口，他只能紧追着居宸的身影，踏进了红雾之中。
田于殊看到居宸踏进了红雾，心中立马着急了起来。
他满脑海里都是任务又要被居宸抢先了，一着急，也不管不顾地跟着走了进去。
这下，该轮到赵雄骂人了。
就是他们四个人凑一起，危险系数都过高，更不用说就放他们三个人进去，那还是两个伤员，一个新人。
赵雄只好连忙将行动决定发给局里，然后抬腿跟了上去。
前面有这三个冲动的人，善后工作只能他来做了。
此刻，净化局。
通过赵雄他们发回来的信息，局里初步判断舌狱的污染源就在四树村。
局里以前发现的污染源都不大，比如污染物N的污染源就是一个一个阵法，还有是一间教室的，还有一个壶，一面墙的……
污染源是一整个村子的……局里还没见过这种尺度的污染源！
这种惊人的大小，再加上笼罩在其上的神秘红雾，局里判定其污染系数极高，在第一时间召集了一大半调查员前去支援。
局长亲自调度，高度关注这次的任务。
局长这边刚安排好，就收到了四树村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
——“我们决定先进红雾探路，定位已开。”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局长气得想要砸茶杯。
他的手边正放着这次任务的名单，“四树村：王虎居宸赵雄田于殊”。
局长重重地敲了敲“王虎”的名字，低声骂了句：“MD！最近这小子是犯什么浑了，两次三番地不听指挥！”
他嘴上虽然骂着，但心里担心的情绪已经提到了最高。
他撑着桌子，语气急促地吩咐道：“以最快速度调一辆直升飞机过来。”
危险系数过高，他得尽可能快得派支援过去。
希望王虎他们运气还不错，别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祠堂里，巨大的眼珠已经再次升空。
但那颗眼球的主人早已变换。塞拉斯的仪式成功，他完成地与恶魔交易，获得了新的身躯。
他看着自己那倒在地上的旧身躯，不带一丝丝的留恋。
人类的身体太过弱小了，与他神明信徒的身份实在不符。他已经获得了真正的神启，明白了进化的秘密：
躯体不过是献给神明的贡品，只有灵魂才是永存的。
塞拉斯满意地环视着自己新的身躯。
他感恩于那伟大的神明，感恩于自己虔诚的祈祷，为自己带来了这更为庞大、更为完美的身躯。
深蓝色的瞳仁微微转动，遍布在村里的触丝跟着颤动了起来。
这种感觉……
不断相连的触丝覆盖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塞拉斯完成异化之后，似乎就同时获得了操控和感知所有触丝的能力。
他以树瘤做眼，以触丝做手，与村子同呼吸。
他似乎成为了……村子本身。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塞拉斯全身发颤。
他操纵着触丝，尽情感受着村子里的一切，又或者说是他身体里的一切。
最先与他产生感应是一副穿着红色嫁衣的骷颅骨架。
那是四树村的初代新娘。
异变开始的那天晚上，她就从后山的坟堆里爬了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几乎挖开了后山所有的坟堆，拖出了那里面一具具的白骨。
她蹲在在后山的顶上，脚边是累累白骨，她在其中挑挑拣拣，就像是在玉石矿场淘宝的人。
不过她淘出来的并不是玉石，而是一块块白骨。她十分专一，只钟爱人体里某一块固定的骨头。
那块骨头在气管的上方，手指粗细的骨头凹成了一个半弧形。
那是人体的舌骨。
她仔仔细细地从每一副人体骨架里挑出这块小小的舌骨，然后串在自己的身上。
舌骨一块又一块地连起来，坠在她的后脑勺，就像是一根麻花辫，由森森白骨组成的麻花辫。
突然，一根锈红色的触丝抵在她的空洞的眼眶前，前端翕张。
初代新娘空洞的眼眶里早就已经没有了眼珠，但她却莫名看到了那根触丝。她伸出森白的指尖，与翕张的触丝相连。
只剩下了骨架的初代新娘突然如过电般抖动了起来，骨架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响。
顺着触丝，她感受到了……巢穴。
对，巢穴。
她感受到了巢穴。
那是孵化她的巢穴，那是给予她力量所在，那是不可言说的真正存在。
初代新娘起身，转向祠堂的方向。
她将长长的舌骨辫甩到胸前，森白的指骨拂过，就像是在盘弄头发的少女。
接着，她跨开骨头，朝着祠堂的方向，虔诚地走去。
触丝引路，初代新娘很快就来到了巨大眼球的面前。
腥红之下，无数触丝汇集在蓝色的瞳仁处，这场景诡异得能让人发狂。
但对初代新娘来说，这里是最温暖的巢穴，是力量的源泉。
她伏倒在巨大眼球的面前，形态癫狂。
塞拉斯的蓝色眼球微微浮动，看向面前伏倒在地的人形骷髅，兴奋到颤栗。
他能明确感受到，这是他孵化出来的污染物。
或许不是由他亲自孵化的，更准确地说，是以前的村子孵化的。但时间上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他现在就是村子。
以前，塞拉斯只在主教的口中听说过“孵化”、“巢穴”这些词语，但他对此并没有多少直接的概念。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
他就是巢穴本身！
只要有足够多的原料，他将孵化出更多、更强大的污染物！
就在这邪异的混沌达到最盛的时候，塞拉斯感受到了新的闯入者。
哦，是四个。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共有四个闯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