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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何德何能啊!
陆舫对那名叫茂坚的千户吩咐道:“在城中趁机捣乱的,叫沈江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皇宫这边的不用管,让太监们去救火就行。”
“是。”
茂坚应下出门,片刻后又回到了御书房。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陆舫却仍在御书房中淡定提笔挥墨,也没问茂坚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没有办好差事,“对了,陛下那边,可有转来消息说何时返京吗?”
“陛下只说会尽快。”
“哎,”陆舫叹了一口气,“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没办法,谁叫他是陛下呢。”
这话茂坚可不敢接,诺诺低头。
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哗嘈杂声,他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人,真要任由他们闹下去吗?若是一开始就抓,这火根本就烧不起来,禁军全都被您就算有什么后手,现在也该用出来了吧。”
“不急,”陆舫淡淡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火不烧起来,就算有李臻给他们传信,那女人肯定也不会相信的。”
“陛下若是回来怪罪于您,那该如何是好?”
陆舫大义凛然道,“那也没别的办法,一人做事一人担,舫就只能含泪挥别陛下,辞官归乡了啊。”
茂坚:“…………”
“乌斯那边,安排好人手了吗?”
茂坚猛地回过神来,点头道:“安排好了,您要去看看吗?”
“我?”陆舫抬起头,望着他的笑容略显玩味,“我为何要去看他?”
茂坚心中一咯噔,忙解释道:“属下只是觉得,那小子现在毕竟是陛下的替身,若是有失,很有可能会间接影响到陛下和您。而且,解先生不也挺关注他的吗?”
陆舫停下笔,思索片刻后,微微一笑:“说得有道理,那便去看看吧。”
茂坚略松了一口气,立刻后退半步,恭恭敬敬为他打开房门。
“大人,请。”
空气中弥散着滚烫焦灼的气息,夜风席卷来飞散的火星,在飘过门槛时,被陆舫袖摆卷起的风顷刻间吹熄。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当着茂坚的面,随手把写好的纸张折给候在门口的小黄门:“老样子。”
茂坚盯着那封信,本想开口问这是不是寄给陛下的,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再多问。
于是一路无话。
旷寂的宫殿灯火通明。
一柄利刃被乌斯握在手中,锋锐的刀刃划破皮肉,鲜血淋漓的掌心因为两相较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响。
但乌斯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嘴角渐渐拉大,咧出一抹让刺客胆战心惊的弧度:“你,你……”
“我什么?”乌斯还俯身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没想到我还活着,对不对?我的这里——”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腹部,眼中倒映着熊熊烈火,“可还记得你的那一箭呢。”
刺客浑身一颤,瞳孔中爆发出不可置信之色,被乌斯趁机抓住破绽,一脚踹下了阶梯,滚地葫芦似的倒在陆舫的身前,吐出一口血,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刺客艰难地撑起身子,却又颓然倒下。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一双绣着青云松柏的靴子迈过门槛,踏进了这处血流成河的宫室内。
陆舫一进来就看到了尸横遍野,锦衣卫的,刺客的,还有作宫人打扮的,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他抬起头,看到乌斯穿着郦黎的那身玄色龙袍,屹立在高台之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双手染血,一滴滴坠落在阶梯之上。
陆舫面不改色地问道:“殿里的锦衣卫呢?”
乌斯扯了扯嘴角:“陆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不是全都在你脚下吗?”
他一步一步,蹚着血泊走下阶梯,隔着那刺客的尸体,笑意未及眼底,“我很好奇,为何禁宫深处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刺客?还都前赴后继地朝我这里奔来,难不成,这些锦衣卫都是摆设不成?”
“我也有一个问题,”陆舫不答反问,“为何你今晚是这身打扮?按照先前商量好的,你应该乖乖待在陛下的寝宫称病。”
乌斯哈哈一笑,抬起广袖,“怎么,陆大人觉得不妥了?当初可是你亲手把这件龙袍交给我的,如今我穿上,觉得这感觉甚好,不想脱下来了,你又待如何?”
陆舫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有时候,凡事仅在一念之差,”他说,“这条路,我不希望你走,游云也同样不愿。”
乌斯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懂什么?”他冷笑道,“陆大人不愧是国士,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你当真以为,区区一个解望,就能成为拿捏我的条件吗?”
陆舫:“陛下已经同意借兵给你了,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
“是啊,但万一他反悔了呢?”乌斯的神情复杂,“我已经被中原人欺骗太多次了,他虽然是我的……”他飞快地朝陆舫身后看了一眼,像是顾虑着什么,最后还是没把“弟弟”两个字说出口,“无论如何,他现在是你们中原人的皇帝,也只会为中原人考虑。”
“那个女人虽然同样反复无常,但她能给我当下最需要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城外的匈奴军队就是她送给我的投名状,她承诺了,只要我替她打开城门,就会帮我解决我的好四哥。”
乌斯今天似乎格外多话,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在陆舫面前滔滔不绝地把计划全盘托出。
陆舫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我一早就向陛下进谏过,最好将你关押起来严加看管,但陛下与你交谈过后,对我说,他决定相信你。”
乌斯的表情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他还欲说些什么,但陆舫身后传来一道忍无可忍的暴喝:
“够了,这种时候,还废话什么!”
噗嗤一声利刃没入皮肉的声响,陆舫瞳孔骤然,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紧紧捂住左腹,指缝间,血液顷刻间染红了布料。
他艰难偏过头,看到身后的茂坚嘴角扯出一抹狰狞弧度,手中紧握一把匕首,还用力在他的身体里扭曲旋转了一下。
“尚书大人,抱歉了,属下这就送您上路。”
陆舫的脸色惨白,定定地注视着茂坚。
先前沈江就有所察觉,告诫他陛下身边或许有一枚隐藏极深的钉子,说不准就藏在锦衣卫之中,否则樊王那边,不会那么快知道陛下不在京城的消息。
但在阿禾交给李臻的那份名单上,没有锦衣卫的名字。
沈江彻查了一遍镇抚司内部,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所以也只是叫陆舫多长一个心眼。
他闭上眼睛,没想到,这枚钉子,竟然是锦衣卫千户……
陆舫倒在了那死不瞑目的刺客身旁。
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和呼喊声。
“快走,”刚准备探查情况的茂坚收回视线,语气急促地催促乌斯,“咱们耽误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人来查看情况了!万一被包围,就真走不了了!”
乌斯沉着脸,目不斜视地跨过陆舫,大步流星地跟着他离开殿内。
几乎是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宫外就来了人。
火光连成长龙,为首之人身穿飞鱼服,手按银鞘长剑,身后跟着十余名锦衣卫,黑暗中犹如一群掠食的乌鸦,在一阵急促如雨点的脚步声后,包围了整座宫殿。
“指挥使,这……”
看到殿内凄惨的景象,沈江身后的锦衣卫登时倒抽一口冷气。
“乌斯呢?”沈江问道。
一群锦衣卫四散开来,但没有在殿中发现任何身影。
在看到倒在刺客身旁的陆舫时,方才那名出声的锦衣卫更是差点心脏都停跳,“陆大人居然也遭了他们的毒手!?”
沈江又问了一遍:“乌斯呢?”
锦衣卫慌张抬头:“不,不知道大人,我这就带人去追捕!”
“没问你,”沈江冷淡垂眸,盯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陆舫,“别装死了,陆大人,赶紧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在其他锦衣卫惊悚的视线中,原本悄无声息躺在血泊中的陆舫竟还真的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才来,”他还哎呦喂着抱怨道,“你们要是再晚些来,他肯定就发现我假死了,万一真捅我一刀怎么办?”
沈江微笑:“那只能说大人咎由自取了。”
一众锦衣卫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舫啧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解开衣裳,露出下方缠绕着上半身的猪肉护甲,又从里面掏出了几袋漏光的血包丢到一旁。
“陆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名锦衣卫迷糊了,视线扫向一地的同僚尸体,“难不成,他们也都没死?”
陆舫看了他一眼:“你先仔细看看,这些人究竟是不是锦衣卫再说吧。”
他一愣,立刻快步上前,翻过一具脸朝下的尸体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根本不认识!
“这是死囚犯里提出来的人,”沈江道,“去仔细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活口。”
陆舫问道:“李臻呢?”
“半个时辰前就不见了,应该是去接应他们了。”沈江回答,又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不过陆大人,你确定乌斯会替我们办事?他这一去,可就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了。”
“是啊,”陆舫叹道,“我其实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如若能成,或许我们不需费一兵一卒,也能打赢这场战争。”
他深邃的视线望向远方的黑夜,凛凛夜风中,就连沈江也不由得朝他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停,这段没有任何讲述的必要,可以直接跳过。然后呢?”
霍琮追问道:“乌斯是怎么死的?”
郦黎老实放下信,摇摇头:“这个陆舫在信里没说,但我猜,可能是和陆舫做了什么交易吧,就是不知道陆舫是怎么说服他同意的了。”
他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才搞懂,原来陆舫想说的是乌斯其实算是双面间谍,真正的立场还在他们这边……那直接说不就成了?还搞得这么复杂,跟拍谍战片似的。
“今晚就出发吧,”霍琮的声音还很虚弱,但却猛地让郦黎回过了神,“你是为了等我醒,才多留了这半天吧?”
“……倒也不是,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郦黎咕哝道,“那帮匈奴也挺能闹腾的,我都没来得及仔细审问呢。”
霍琮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找理由,但还是劝道:“先回去吧,那边现在更需要你。”
“可你的身体……”
“没事的,接下来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郦黎想说其实手术后还有很多可能发生的并发症,但事有轻重缓急,陆舫如今写信都不正经说事了,也是另一种委婉地劝说——劝说他该回来了。
啧,陆舫以前还天天跟他一起骂文臣腐儒,说这帮人就是不好好说话,结果到头来,自己也是一个样子。
“最难的那一关,我们已经一起挺过去了,”霍琮安抚地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左边的胸膛上,“我很好,Lily,比任何时候都好。”
他还能看到,还能听到,还能有足够的力气拥抱自己最爱的人。
他的心脏,将会在未来始终如一地为郦黎跳动着。
有那么一刻,郦黎露出了一种让霍琮很难理解的表情,他死死盯着自己放在霍琮心口上的右手,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怔忪,随后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强笑道:“好像确实恢复了。”
但那笑容就像是在哭似的。
“你……”霍琮有心想问,但郦黎毫无预兆地打断了他:“我听你的,今晚就走。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郦黎刚开口,却又犹豫了,说:“等下次见面时再说吧,记得你欠我一个承诺。”
“好。”霍琮一口答应下来。
“不问问我想要你做什么吗?”
霍琮漆黑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郦黎,扣紧他的五指:“以后再问也不迟。”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很多很多的以后。
所以,不必执着于当下。
屋内雀然无声,雨滴轻轻扫在窗棂上,许久之后,郦黎长吁一口气,就像是要把曾经压抑在体内深处的所有不甘、愤懑、和痛彻心扉全部吐出来似的。
“你说得对,”他展颜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事不宜迟,郦黎立即点了八千骑兵,披星戴月,连夜赶回京城。
八千骑兵相比起十几万大军,听起来不算多,但这已经是霍琮这次率军出征,军营中全部的骑兵数量了。
古代养马本就耗钱耗力,又经过连年饥荒战乱,粮食连人都不够吃,更何况是马。
相比之下,托郦淮这个吃里扒外的藩王的福,匈奴这几年反倒过上了好日子。
郦淮为了拉拢匈奴,暂时稳定北方局势,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资敌。
他不仅以金银财宝贿赂单于和各大部落统领,还向他们输送了大量物资,盐草粮食管够。
于是原本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勉强养活牛羊牲畜的草原部落立刻富裕起来了,不仅人人养马,还养得膘肥体壮。
郦黎光是一想到,这次两位匈奴王子合计率领的三万骑兵,大部分都是由中原百姓的血汗钱供养出来的事实,就对樊王那个狗东西恨得牙痒痒。
相比之下,阿禾为了复仇和夺权对郦淮干出的那些事,他还得夸上一句大快人心呢。
这种藩王,妥妥的卖国贼啊!
还好,他亲政后不久就发现了马匹紧缺的问题,大力改革边防马政,引进外族良种马,并诏谕各州县,鼓励民间养马。
如今大景举国上下,军中马、驿站马、闲厩马和政府各部门的马匹加起来,已经达到了严弥执政时期的三倍还多。*
霍琮手底下就占了过半,可惜还有一部分骑兵留在徐州和兖州,郦黎目前能调用的,也就这八千骑兵了。
“别小看这八千人,”临行前,霍琮告诉他,“这些都是军中精锐,尤其是重骑营,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有他们在,定能护你无虞。你会骑马了吗?”
郦黎点头。
征战在外,他也被迫学会了骑马,虽然技术还算不上高超,但起码赶路是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
霍琮很短暂地笑了一下,神情显得有些苍白怠倦,毕竟还是大病初愈的阶段,“你去点兵,然后把那些将领都叫进来吧,我叮嘱他们两句。”
郦黎皱眉:“还是算了吧,你病才刚好……”
“听话。”
霍琮拍了拍他的手,闭上眼睛,静静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郦黎心里有点儿别扭,这些时日里他习惯了处处照顾对方,甚至一度把霍琮呵护得无微不至,现在突然反过来了,被霍琮护着,让他着实不太习惯,可又忍不住从心间涌出一股欢喜来。
这证明他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正确的,霍琮的身体不仅恢复了,还会恢复得很健康。
能一直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身边。
郦黎默默地拿起墙角的油纸伞,仔细体味着这份熨帖,光线昏暝的角落里,唇线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他撑开伞,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夜晚的冷雨之中。
不多时,一众将领便齐聚在了霍琮的房间内。
“主公!”“将军!”
看到霍琮苏醒,他们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更有人直接跪地抹泪,说老天有眼——在击退匈奴后,郦黎就已经把霍琮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了。
这些将领本就对郦黎抱有好感,只是因为霍琮长期不露面,免不了对他产生些微词。
如今看到霍琮康复,他们这点怨言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在得知这段时间一直是郦黎陪伴在霍琮左右、还亲力亲为治病后,他们更是觉得郦黎简直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菩萨——谁不知道如今霍琮和樊王是二虎相争,要是这个时候主公出了事,又没有个继承人什么的,那后果简直是不堪想象!
幸好有小霍军医啊!
当初给郦黎送过暖炉的那位牙门将,更是激动得一把握住郦黎的双手,千恩万谢道:“小霍军医,多亏了有你在主公身边照料,不然就咱们几个大老粗,连草药和野草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一番折腾下来,估计主公早就闭眼了——”
“说什么呢!”
旁边一个五大三处的将领红着眼睛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呸!呸!赶紧把你那乌鸦嘴拍拍,咱们主公深得陛下看重,生下来就是有洪福的贵人,怎么可能死在病床上?主公将来是要为陛下征战四方封侯拜相的,对吧小霍军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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