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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而这一次……
火光倒映在他因为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中。
肃杀夜色之下,中央武库燃起的熊熊烈焰,照亮了京城的黑夜。

附近的居民着急忙慌地端着锅碗瓢盆,在自家水缸里盛水去救火。
虽然他们不知道中央武库里存放着烟花,但看这冲天烈焰,万一要是火势蔓延过来,把他们的住处一起烧着了,那就完蛋了!
可等他们到地方才发现,不对啊,怎么这次官差老爷们来得这么快?
放在从前,不都是快烧完了,这帮人才姗姗来迟吗?
“闲杂人等不许靠近!”领头的一位官差大声喊道,“火势太大了,先别管救火了,把其他仓库里的军械都转移出来!”
“可是……”
“按我说的做!”
兵荒马乱之中,一个守备见无人注意,四下环顾一圈,趁乱悄悄溜走了。
“什么,中央武库烧着了?”
孙恕手中的筷子当啷落地,他呆坐在原地愣神几秒,才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那名来通风报信的守备肩膀,连声问道:“你确定?火势多大?怎么烧着的?”
守备磕磕巴巴地回答:“很、很大,卑职过来的时候,一号仓库已经烧了大半,但具体是怎么烧着的……卑职也不太清楚,只听到了一声巨响,哦对了!在着火前,仓库里还有工部的人在喊‘快跑’!”
“工部……难道是震天雷?”
想起前些日子工部时不时传来的隆隆爆炸声,孙恕已经信了一半。
但出于谨慎,他仍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我们的人没在里面看着吗?”
“没有,禁军不让我们进去。”
“那这要是出了事,就与我无关了,”孙恕哈哈笑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毕竟没有什么比一场大火更让做假账的人兴奋的了,“陆舫啊陆舫,你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快,快带着人,跟我一起去救火!”
中央武库被炸,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
孙恕不是没想过这是个圈套,但等他来到现场,看到焚天的熊熊大火时,仅存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这里面存放的,可是提供给十万禁军、和足以供应天下的军械武备!
就算十几年来被偷梁换柱了不少,也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没人敢用这么大手笔来给他孙恕设套,即使是陛下也不能。
孙恕十分有自信地想道。
“等下你们救火的时候,把一号仓库的军械暗中转移到我先前说的那个地址,如果被人看到了,就说是担心被火星溅到,找个安全地方先存着。”
快到地方时,孙恕拉着属下叮嘱道:“一定要快!听到没?此乃天赐良机,机不可失!”
“孙大人,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一位官差见他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上前阻拦。
“让开,”孙恕沉下脸来,“若是误了救火,你担得起责任吗?”
“但此处是武备重地……”
“老夫说让开!”
孙恕杀气腾腾地瞪着他,官差没办法,只好给他让开道路,还在后面大声喊道:“多谢孙大人带人救火!”
“孙大人来了!”
“太好了,有了孙大人,一定能救咱们于水火之中!”
被众人热情相待的孙恕还有点儿不适应,但他也没想太多,只当这些官差不顶事,他这个主心骨一来就心里踏实了。
他清清嗓子,望着远处的映亮夜空的大火,忽然露出一个悲痛至极的表情:“怎会如此!陛下,老夫就算折损此身,也不容军械有失——诸位,快快随老夫一同救火!誓死守卫武库!”
然而喊了半天,却只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柄长矛,雷声大雨点小,听得伪装在人群中的锦衣卫直翻白眼。
这老东西,还真是个戏精。
但不得不说,孙恕这个时机把握得非常巧妙,救火的官差在四下奔走救火,但火势太大,每次一浇上水,几乎没落地就会被汽化,掀起阵阵滚烫热浪扑面而来,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人在此时搞小动作。
火场烟尘漫天,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就连在外围的孙恕也被熏黑了脸,咳嗽两声摆摆手,由下属扶着坐到一旁的休息区了。
空地上到处都是被抢救出来的成箱武器,还有堆成小山的刀枪剑戟、马鞍马镫,凌乱地散落一地。
但几乎无人发现,这冲天火势其实并没有蔓延到其余仓库,因为周围能够助长火势的杂草杂物早已被人清理干净,围绕着一号仓库形成了一条隔火带。
以及,靠近一号仓库的其余木制建筑,也早早就浇上了水、被人时刻盯梢。
最最关键的,是霍琮此次带来的火浣布,简单来讲,就是石棉纤维纺织而成的布,具有不燃防火的特性。
孙恕的下属带着人,偷偷把一号仓库中最为精良的一批武器全部运送到了乌斯所说的那处堂庵内。
半夜过去,整个庭院中堆满了一人高的军械木箱,躲在屋顶的沈江探出头,初步估量了一下,觉得光是箭矢就有数万支了。
这孙恕,好大的胆子!
“辛苦了。”
一道温婉女声从院内响起,沈江立刻把身体往后藏了藏,混沌夜色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蒙眼侍女站在满身大汗的一群汉子前,手中提着一盏昏暗油灯,微微一笑:“诸位辛苦了,此处有水缸,喝口水歇息片刻吧。”
“多谢。”
领头的松了口气,这大夏天又是救火又是搬东西的,他们也的确又渴又热,于是纷纷来到水缸前,用瓢舀起水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夜色昏暗,众人又急着解渴,因此并未能看见,水缸底部慢慢蠕动的诡异长虫。
但趴在屋顶的沈江看见了。
他的瞳孔骤缩,四肢瞬间绷紧,一不注意,脚下踩着的瓦片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声音并不算大,却瞬间引起了那蒙眼侍女的注意力。她立刻抬起头,朝沈江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谁!?”
沈江的反应很快,第一时间矮下身子,屏住呼吸躲在屋脊后方。
“有人?”领头的神色一凛,却没有在屋顶看到任何人影,他眯起眼睛,回头疑惑地看着那蒙眼侍女,“是不是姑娘听错了?”
“……或许吧。”
蒙眼侍女神情不定,但最终定格在了微笑之上。
身后屋内推门走出一人,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哟,好多人啊。”
凄清月光照亮了阴影中瘦挑身影的轮廓,正是乌斯,即使是夜晚,他也依旧戴着那顶斗笠,标志性的灰袍让目睹过那场比试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领头的大惊:“你不是死了吗?”
乌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甚至都懒得开口。
死人而已。
“教主,请随我来一趟。”蒙眼侍女轻声对他说,又对其余人福身道,“请诸位在此稍待片刻,我与教主商讨片刻就来。”
两人转身入了屋内,领头的并未在意,还在与旁边人议论着这火究竟何时能被扑灭,但沈江却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掏出怀中工部特制的小型烟花兼信号弹,对着夜空猛地放了一发。
就是现在!
烟花的光亮照亮了院中人惨白似雪的面孔,领头人瞳孔一缩,大喊道:“不好,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脚步摇晃了一下,突然面露惊恐之色,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仿佛不能呼吸一样拼命喘.息,甚至连第二步都没迈出去,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在沈江陡然睁大的双眼中,院内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响起,方才还在谈天说地的一群人,眨眼间就横尸一地,再也没了生息。
“包围院子!一个人也别放跑!”
沈江怒吼道,当即拔刀出鞘从屋顶一跃而下,四周埋伏着的锦衣卫齐齐出动,顷刻之间,堂庵便被围得密不透风。
沈江一马当先,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环顾一圈,四下无人,唯有一堵屏风立在屋内。他快步绕到屏风后,发现下方竟是一条通向别处的密道。
“追!”
密道内空间狭小闭塞,因为光线昏暗,还必须要点燃烛火照明,导致众人的气息都有些紊乱。
突然沈江后背一凉,猛地抬手拦住了身后几人:“先停下!”
他抬起脚,发现脚下竟踩着半截没入地道之中的蜈蚣,而前方道路之中土壤湿润松软,隐隐还能看见不少虫类在里面蠕动。
“有人带避虫粉了吗?”他沉着脸问道。
所有人均是摇头。
没办法,沈江只好让众人把裤脚扎紧,继续向前走。
地道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向何处,沈江越走越感觉不对劲,隐隐嗅到一股刺鼻气味,像是……猛火油?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大吼道:
“快往回跑!”
火龙咆哮着席卷而来,几息间便蔓延整条地道。
沈江是最后一个逃出来的,他瘫在地上,拼命喘了两口气,劫后余生地回头望了一眼坍塌的地道,随后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带人去附近仔细搜查,他们应该还没跑远,”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沈江心里很清楚,估计是找不到了,“还有院子里那些,挨个确认身份,其他的人,随我去火场拿人!”
他说完,撑着身子艰难站起身。
摊开手掌,伤痕累累的掌心中,放着一枚沾染着泥土、比翼双飞的鸳鸯绣囊。
一夜之间,这场大火惊动了整个京城。
“陛下,孙恕已经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了。”
“唔。”
郦黎闭着眼睛,和霍琮一人一个木桶泡脚,热得浑身大汗淋漓。
小黄门继续禀报:“但他说不服,想要见您一面。”
“见朕?”
郦黎睁开双眼看着他:“他凭什么不服?就算人都死了,可东西还在,难不成,这些军械武器都是自己长腿跑到别处去的?”
“孙大人……孙恕说,是有人要陷害他。”小黄门复述道。
“听起来是有那么点道理,”郦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随即脸色陡然转冷,“怎么,他当朕是傻子不成?现场的闲杂人等全都已经被清退,除了他带来的人,那么多官差都亲眼看见了,如今他说,自己是冤枉的?”
孙恕此举看似莽撞,其实也很好理解——没有人能想到,皇帝为了抓一个贪官,能狠心到一把火把全国最大的军械库内烧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孙恕甘愿铤而走险,也就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只是郦黎还是很好奇,究竟买家是谁,给了什么好处,能让孙恕一个兵部尚书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觉得,我们这次能找到背后的人吗?”他微蹙着眉头问霍琮,“锦衣卫禀报说那条地道一直通向京郊树林,挖了足足有一公里,这可非一日之功,说不定在乌斯当上教主前这条地道就开挖了,幕后主使者必定筹谋已久。”
“这也是条线索,”霍琮说,“凡发生过,必留痕迹,就像是沈江在地道里捡到的那个绣囊,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我看那刺绣不太像是中原地区的图案,但绣工相当了得……”郦黎沉思道,“难不成是蜀绣?”
说起刺绣制品,他第一反应就是蜀地。
“蜀地那边,有哪几位藩王?”郦黎想半天想不起来,“感觉那边经济发展的都还比较一般,还没完全开发完成。”
“乌斯说他身边一直跟着眼线,可能那名眼线来自蜀地。”霍琮想了想,伸手把绣囊放进怀中,“我回去问问游云,他这方面懂的多,或许知道一二。”
“什么时候回去?”
这一次,郦黎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询问了,尽管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木桶里倒映的烛光波澜。
“等孙恕的事了解后。”霍琮回答。
季默写信让他留在京城,但解望却有不同看法。
在知道乌斯假死脱身的事情后,他立刻写信给霍琮说了自己的判断,认为北边一时半会、至少是今年之内,暂且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因为即使匈奴内部想要出兵掠夺大景边境,也得内部先统一了才能形成气候,乌斯假死后不着急回草原渔翁得利,就说明从他那边的情报来看,几位王子内斗还需要一段时日;
相反,中原地区秋收在即,一旦这时候出了什么乱子,那接下来的一年只会兵祸战乱不断,这才是会被外敌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霍琮觉得解望说的有道理,徐州兖州都是大景极为重要的税收地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郦黎这个皇帝的日子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士农工商,郦黎大力推动徐州与京城之间的通商贸易,提高商人地位,必定会让一部分士人和官员不满;收回盐铁经营权,查清隐田,释放人口,这又触犯了豪族地主的利益;
在京城这段日子,霍琮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陪着郦黎度过,满打满算,只在宫外待了不到四五日的时间,但送上门的礼物拜帖就已经堆满了房间。
即使霍琮不在家的时候,依旧有络绎不绝的访客上门,想要拜会他,探听他的口风。
他们都把霍琮视作了下一个严弥,一旦郦黎的改革持续推行……京城内部还好,毕竟已经被季默手动清理了一遍,但京城之外的那些世家大族,只会接二连三地倒向下一个能够维护封建地主利益的君主。
而霍琮即将要做的,就是用现实让他们明白——
要么被他这个乱臣贼子抄家灭族,要么,就乖乖听陛下的话。
“你给那些人下了什么毒?”
乌斯坐在马车上,盘膝闭目养神,清晨的阳光从车厢外照在他的侧脸,平静时,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眉目慈悲的神佛之相。
“不是毒,”蒙眼侍女温声回答道,微微垂首,姿态谦卑和柔,“只是一些小小的蛊虫而已。”
“蛊虫,”乌斯睁开眼睛,露出厌恶神色,“你是说那些蠕动的虫子?你们中原人,都喜欢玩这种东西?”
“蛊虫可不是来自中原地区,”蒙眼侍女轻笑道,“更何况,毒有千万种,大部分都只能让人毙命,哪有蛊虫来得方便,还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乌斯冷冷地盯着她。
作为被火麻控制的对象,无论是毒还是蛊虫,他对这些都深恶痛绝。
乌斯曾无数次想要杀了面前这个女人,可惜她的手段毒辣且层出不穷,光是一手使蛊虫的功夫,就足以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暴毙而亡。
更令乌斯感到难以忍受的是,这女人的脑袋似乎有什么毛病,平时自己把对方当奴婢随意使唤作践,她都丝毫不为所动,顺从应下,任打任骂;但一旦是那个人下达的命令,或是他当真露出杀机,她立马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用那副叫人恶心得想吐的温温柔柔口吻半威胁半劝说他听命。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放心用这样的毒妇的,乌斯恶意地想,也不怕哪天连自己也被毒死了。
“说起来,”蒙眼侍女忽然出声,她“看”向乌斯的方向,唇角微勾,“前些日子,我在配置一款迷.药时不慎吸入了些许,昏睡了半日,醒来后发现迷药少了半分——教主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乌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我打开窗子看到你睡着了,嘴唇青紫,还以为你把自己毒死了,一高兴就收集了些‘毒.药’,准备到时候撒到你坟头纪念,可惜喂给狗后才发现是迷.药,就全扔了。”
蒙眼侍女:“…………”
听起来就很乌斯的理由。
她笑了笑,似乎相信了:“原来是这样,可惜教主多虑了,妾身还要陪同教主一同前往雁门郡,没那么轻易死。”
乌斯啧了一声,毫不客气道:“那太可惜了。”
马车疾驰在城外官道上。车厢内,气氛一派和谐。
“臣无能,恳请陛下降罪!”
沈江单膝跪地,咬牙说道。
“指挥使为何如此说?”正准备坐轿子去上朝的郦黎停下了,疑惑地看向他,但视线却落在了沈江眼底的青黑之上,“你抓了孙恕连夜审问,又带人搜捕全城,兵部那边也很好安抚下来了,何罪之有啊?”
“臣让乌斯跑了,也没抓到幕后之人,”沈江垂着头,自责道,“明明当时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臣一时贪心,想要再找更好的时机一网打尽,一念之差,竟然让罪魁祸首进了地道逃之夭夭……”
“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在京城内挖了一条这么长的地道,”郦黎说,“虽然没抓到人,但你的功劳比抓到人更大。”
沈江抬起头,不解道:“陛下为何如此说?若是安慰臣的话……”
“不是在安慰你,朕的确是这么想的,”郦黎淡淡道,“这条地道从前不知道往城外运了多少违禁品,将来还有可能运进来别的,甚至是人。他们这次为了逃跑断了后路,也是帮我们除掉了一个隐患,说起来,还是他们损失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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