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物语Ⅱ(苜黎黎)

唐僧道，“不冷，桑施主安心披着袈裟，不必管我。”
孙悟空的视线在那袈裟上扫过，又去看唐三藏，唐三藏依旧还是那副模样，双手合十在念经，自从蛇妖一事后，唐三藏便一直是这副模样，但孙悟空记得，在那之前，唐三藏即便是念经也没有这般频繁，不至于吃饭喝水休息之时都念经。
他挨着桑伊坐下，握了下桑伊的手，方才还冰冷入骨的手已经恢复了正常。
孙悟空问，“是不是不冷了？”
桑伊点了点头，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唐僧，“可是你师父他……”
“可以将袈裟给他，然后我抱着你。”孙悟空说到这里补了一句，“不用变成猫儿也行。”
桑伊：“……”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孙悟空，“抱着我？”
“自然。”孙悟空道，“晚上你冷的时候我不也是抱着你睡的？难道你不喜欢？”
“别说这么奇怪的话。”桑伊连忙捂住孙悟空的嘴，“你……你别，别说这样的话，好奇怪。”
唐僧念经的速度慢了些，语调也有些迟缓，念了千百次的经文此刻在他脑子里像是模糊的，被打乱了顺序一般。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唐三藏，你现在是在嫉妒吗？你看，你犯戒了，你去不了西天了，不如现在就站起来，将你那大徒弟赶走，这样那只猫妖就是你的了。”
唐僧闭紧了眼，额头青筋暴起，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在念经，这道声音还是出现了？为什么。
鼻腔里都是桑伊掌心的香，孙悟空喉结滚动着，眼神微微暗沉，他握着桑伊的手腕移开那只手笑道，“你这是害羞了？”
“没有！”桑伊咬牙。
“那这有什么奇怪的？”孙悟空问，“你冷，我便抱着你取暖，这是助人为乐。”
桑伊：“……”
为什么被孙悟空说出来会怎么怪呢。
唐僧的经文于口中消失，他睁开眼看着外面的大雪，身体上确实没有感觉到寒冷。
那道声音还在耳边聒噪着，让唐僧头一次觉得烦躁至极，他看向孙悟空和桑伊，二人已经停止了幼稚的争论，此刻桑伊正捧着脸看着外面的大雪问，“大圣，要不要去堆雪人？”
“走啊。”孙悟空拉了一把桑伊，“堆雪人。”
桑伊看向唐僧，“小长老要去吗？”
唐僧垂眸道，“贫僧便不去了。”
孙悟空看了一眼唐僧，笑道，“小猫，师父他向来不参与这些不端庄的事情，我们来就好了。”
唐僧看着手中的佛珠，听着耳边的声音，彻底沉默下来，不再念经也没有看雪地里堆雪人的桑伊和孙悟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猪八戒和沙悟净回来了。
猪八戒震惊的声音传来，“小猫，你怎么把孙猴子堆得这么像？”
唐僧抬头看去，看见了桑伊堆的孙悟空，握着如意金箍棒，戴着凤翅紫金冠，穿着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与孙悟空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桑伊说，“堆这个很简单的，天黑之前我给你们的也堆上……所有人的都堆上。”
“你也太厉害了。”猪八戒啧啧称奇，“我以前见人间那些雕刻师雕刻出来的人也差几分。”
“我便是刻的。”桑伊莞尔，“堆了雏形后花好五官，便这样了，不过太大了时间上不够，所以只能堆这样小小的。”
孙悟空捧着那一小个雪雕，跟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笑容格外恣意灿烂。
“不过猴哥。”猪八戒又指向孙悟空堆的猫，一言难尽道，“你就不适合干这种事。”
孙悟空：“……”
他不悦道：“去去去，我也能把小猫堆出来。”
他说罢把桑伊雕刻的他放到一旁，认认真真地开始捏猫。
桑伊侧目看了孙悟空一眼，嘴角翘了翘，低头开始捏下一个。
“等等。”猪八戒后知后觉，“你哪里来的刀？”
“嗯？”桑伊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我自己的啊。”
孙悟空警惕地看向那把匕首，在看到匕首的造型后，不知道为何脑子里又冒出那只扑棱蛾子的话，桑伊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会离开。
或许……会离开。
孙悟空的心一下子就紧缩起来，难以言喻的焦躁在此刻席卷而来，他猛地握住了桑伊的手腕。
桑伊疑惑抬头，“猴哥？”
“你……”孙悟空声音有些沉，“匕首，自己的？”
“别人送的。”桑伊并未发现孙悟空的不对劲，他看着匕首说，“不过我不记得是谁送的了，自我有意识起它便随着我的心意出现和消失。”
孙悟空抿紧唇看着那把匕首。
不记得了？
另一个世界的人……
难道他有一朝，也会如同送匕首给桑伊的那个人一样吗？被忘记，然后被离开。
本来桑伊与他们也不该是同行人，虽然暂时留在了他们的队伍之中，可若是有一日桑伊要离开……若是桑伊要离开……
心底的急躁难以排解，导致孙悟空握着桑伊的力道也缓缓收紧。
桑伊总算发现了孙悟空的不对劲，他忍不住开口道，“大圣。”
带着迷惑不解的声音让孙悟空猛地松开手，他紧紧盯着桑伊，“我有话要问你。”
“嗯？”
“你跟我来。”
孙悟空拉着桑伊往外去。
沙悟净生了火看出去奇怪道，“大师兄带桑施主去哪里？”
“不用管，那孙猴子总是莫名其妙带小猫出去。”猪八戒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猫是他的媳妇呢。”
“二师兄。”沙悟净无奈。
“你难道不觉得吗？那孙猴子看小猫跟看什么似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小猫还被他抱在怀里一起睡的。”猪八戒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那孙猴子该不会真的动了凡心吧？那我们这些天是不是去不成了？要不然就在这里分行李算了。”
沙悟净：“……二师兄，你莫要在师父面前胡说八道诋毁大师兄，大师兄绝不是这样的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猪八戒冷哼一声，“小猫年轻貌美，那孙猴子把持不住也正常，毕竟俺老猪见过那么多美人在看到小猫时也忍不住……”
“八戒。”唐僧淡淡道，“慎言。”
猪八戒嘀咕着收了音，他把自己说的话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孙悟空的确不对劲。
被议论着的孙悟空已经拉着桑伊到了另一处。
桑伊抬眸看着沉着脸不语的孙悟空问，“大圣，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要问你一些事，你要如实回答我。”孙悟空藏不了许多心事，这样的怀疑让他浑身难受，他必须要问清楚。
孙悟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桑伊也忍不住紧张起来，他用力点头，“你说，我会答的。”
“之前那个妖怪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孙悟空问得很直白，他紧紧地盯着桑伊，不放过桑伊脸上有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
桑伊一愣，他没想到那个妖怪那么说的一句话孙悟空能记得这么久，甚至在这个时候突然来问他。
他迟疑了片刻道，“就是他说的那个意思，我与他……应该来自同一个世界。”
孙悟空心头一紧，声音有些艰涩，“那你会离开吗？”
桑伊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点头，“会离开。”
孙悟空倏地攥紧桑伊的双肩，那双瞳孔骤然变色，“你会离开？”
“……”桑伊愣愣地看着孙悟空，不知道为什么孙悟空的反应这么大，他斟酌了片刻道，“我一开始加入你们的时候，你便应该知道我早晚会离开——”
“那不一样！”孙悟空咬着牙打断桑伊的话，一字一顿，“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桑伊有些茫然。
“哪里都不一样！”孙悟空眸色沉沉，他甚至有些激动，“以前我偶尔会想，你就算不能与我们一道去取经，若是你累了便在哪个地方休息，我护送唐三藏到了西天后还会回来找你，或者我抱你走也好背你走也好……不，现在不一样，你不能离开我，你总要跟我在一起才行。”
桑伊看着孙悟空那双眼瞳，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似乎很合理的想法，若非如此，孙悟空对他又怎么会那么好，若只是普通的朋友之类的，就算是中毒快死了，孙悟空应当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替他解毒……有很多事情都表明了孙悟空对他的感情不一般，可他却完全没有发现，或者说，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是因为他太迟钝了？不是，是因为他选择性地忽视掉了，他以为孙悟空是要往西天取经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感情。
“你要跟我在一起。”孙悟空的手轻抚上桑伊的唇角，“小猫，你要跟我一起，所以不能走，取经结束之后我们回花果山——不，我们可以回花果山看看，你若是不想待在那里，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
“大圣。”桑伊喃喃。
孙悟空把桑伊抱进怀里，抱得很紧，丝毫空隙都不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陪你去，你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可以吗？”
这句话问出来，孙悟空的脑子才清晰起来，他终于明白他对桑伊有着怎样的想法了。
可是这种时候明白完全没有喜不自胜，桑伊那么坚定地说要走，那就意味着桑伊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就算真的有一些，也远远比不上桑伊想要离开的心情，这让他难得迷茫起来，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即便是脱口而出不让桑伊走，可若是桑伊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或者说别的原因……
孙悟空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他只能抱着桑伊喃喃，“小猫，小猫。”
桑伊低声说，“大圣，是我的问题，若非那个时候我……你不会喜欢我的对吗？”
“你胡说。”
本来无比焦灼的孙悟空一下子气笑，“你以为我老孙是那种人？如果我不喜欢你，我有千百种方式让你在那个时候不要缠着我，不过是因为……”
他喜欢桑伊，所以无比纵容，桑伊对他做什么都行，他也乐得接受。
孙悟空捧起桑伊的脸，认真地看着他，“那你呢？”
桑伊一时哑然，他没见过孙悟空这样的人，刚确定自己的心意就迫不及待来问他怎么想的，旁人不都要徐徐图之吗？偏偏孙悟空想到什么就得问什么，而且看这模样，还非得问出点东西来。
桑伊不敢看那双纯粹的双瞳，他微微避开了些，“你看到了，我总要离开的。”
“我不管那些，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对我怎么想的。”
桑伊无语了片刻道，“你就算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对你怎么想的，你如果要问我喜不喜欢你，那或许是有一点但不多，又或者我对你仅仅是依赖。”
孙悟空顿时喜笑颜开，“这样也行，有一点也行，现在有一点以后就能有很多。”
他像是很好满足一般，说到这里似乎也完全忽略掉桑伊会离开的事情。
桑伊微张了下唇，想说些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孙悟空不可能忽略掉这件事情，如今不过是强行压下去罢了，这个时候若是提醒……也没什么必要。
桑伊想，先这样吧，孙悟空知道他会离开的事情之后，说不定便会把那份感情收回去。
他虽然这样乐观的想着，却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
孙悟空扣紧桑伊的手，“我们先走吧。”
桑伊极轻地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破屋前时，见门外有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商量着什么。
“你确定那几个和尚在里面？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我亲眼见到了，那几个和尚带着一个美人，如今天寒地冻他们肯定走不了，等他们睡着了我们便把那几个和尚都——”其中矮个子的男人在脖子上比了个姿势，然后压低了声，“那个握了根棒子的和尚头上那玩意看起来是金子做的，那棒子应该也能换钱，还有那些袈裟和禅杖佛珠，看起来都价值不菲，到时候我们就发财了！”
高个子的男人拍了一把矮个子的男人低笑，“还是你小子有主意。”
“那个美人便先带回去，等我们兄弟爽了再卖掉。”矮个子又说，“现在我们只需要等晚上……”
“等晚上怎么样？”孙悟空冰冷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杀了他们，把那美人带走。”矮个子男人接上话，“这些事以前做过那么多次了，你怎么还——”
他的话音一顿，和那高个子男人一起慢慢地转过头来，他们先看到了桑伊，那张过分美貌的容貌在大雪中似过分秾丽，精致到不可思议。
还不等他们多看看，旁边传来的冰冷杀意便吓得他们不敢动弹。
“杀了我们，抢了我的小猫？以前也这样做的？你们做的恶事还真是不少。”孙悟空的瞳孔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下渐渐变成暗金色，“我倒是要看看，这么恶毒的心肠，是妖怪还是人。”
桑伊偏头看着孙悟空，那两个男人说杀了他们的时候孙悟空都没有生气，甚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似是要看他们怎么做，但在那两个男人说出美人之后，孙悟空便掩饰不住自己的怒意和杀意。
孙悟空对他的在意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居然真的是人。”孙悟空面无表情地把桑伊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不过你们这样的人比妖还不如，也不要活着祸害人类了。”
“大圣。”
“别怕，也别看。”
尖锐惊恐的叫声穿破了云霄，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但之后，桑伊便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了。
那两个人……应当是死了。
破屋里烤火的三人听见声音出来，纷纷睁大了眼，唐僧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抬头去看孙悟空便看见桑伊被孙悟空按在怀里，是绝对保护的姿态。
唐僧声音很沉，“你杀的？”
桑伊耳朵动了动，伸手拉了一下孙悟空，想让孙悟空松开他。
孙悟空此刻心情正糟糕，闻言冷冷道，“他们要杀我们。”
“他们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如何杀得了我们？”
唐僧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失望又或者是别的，他唇动了动，“我当你只杀妖，如今却连人也杀，果然是妖怪，兽性难除。”
桑伊脑袋动了动，推了推孙悟空，他抬起头看着唐僧，“小长老，那两个人本来就作恶多端。”
“作恶多端自有官府办案。”唐僧定定地看着桑伊，“他今日杀了人，我便不能再留他。”
“他没有杀人，他一直抱着我根本没动。”在桑伊心底，孙悟空一向都是用金箍棒一棒打下去的，可孙悟空没有取金箍棒出来。
听见这话，唐僧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若没有杀人，这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桑伊也不知道这两具尸体怎么回事，他虽然不太敢看死人，这会儿也硬着头皮看了一眼，那两具尸体一具趴着一具躺着，却都没有什么血。
这让他有些茫然，只是这迷茫现在却不该放在脸上，他只替孙悟空辩驳，“这尸体上都没有血迹，也许他们是被冻死的。”
孙悟空轻轻地揉着桑伊的长发，因为桑伊替他说话而感到欢喜。
“他有无数本事杀了这两个人不留痕迹。”唐僧看向孙悟空冷冷道，“你杀了人便不再是我的弟子，你走吧。”
孙悟空心头一腔怒火，他与唐僧一路走来无论怎么样也有着些许情义，如今唐僧却不由分说，说赶他走就赶他走，曾经他便被赶走过一次如今已是第二次，泥人尚且有三分怒气，更何况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他冷笑一声，拉了桑伊道，“小猫，我们走就是了。”
“等等。”唐三藏道，“你妖性未除，如何能带桑施主走？若是你想杀他，他并无还手之力。”
孙悟空一顿，缓缓看向唐三藏，他眼中带着阴沉之色，“你什么意思？”
“他留下。”唐三藏言简意赅。
孙悟空握紧了桑伊的手，反而笑了一下，他道，“唐三藏，你想留下小猫，到底是因为怕我杀他，还是因为你动了妄念？”

第36章 西游★猫妖（7）
沙悟净连忙开口安抚，充当和事佬，“大师兄，师父，我们应当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事或许有隐情，师父平时大师兄的为人你都在看眼里，他绝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妖怪。”
然而孙悟空和唐三藏没有一人听他说话，一方脸上带着冷锐的笑，一方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呼吸对峙着。
猪八戒看看孙悟空又看看唐三藏，平时他什么都要掺和几句，可现在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隐隐有预感，孙悟空说的不是什么胡言乱语，而是唐三藏真的对猫妖动了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