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福音(四畔灯郎)

“为什么不呢？心甘情愿送上门的食物。”
说着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红色的舌头和雪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竟有种森森的美感。
接着，那空灵的，近乎天籁一般都歌声响起。天使垂着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可能美妙的音乐都能使人感到愉悦，我竟然感到了疲倦，双脚也发软。
意识恍惚的那瞬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能有那种仪态的不是路西法又是谁？可这是天界！我是不是眼花了……
那歌声还在飘扬着，一阵阵地旋转进我的耳朵里。
我伸手扶住树干，但路西法的身影依然在眼前晃。
那是我初次在神奉日见他时，他穿的那套白色礼服。那时他还是遥不可及的大天使长——路西菲尔。
脑袋两旁好像有两把小锤，左一下，右一下地敲打着我，看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但那歌声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路西法不再在我周边徘徊了，他开始向着远处走去。
等等！先不要走！
我一把推开扶住的树干，脚下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想要跟上路西法的步伐。他却脚步匆匆，越走越快。
不要那么快，我要跟不上了……
我一着急，猛然向前伸手一抓，身子陡然前倾，失去了重力，摔了一个狗啃泥。
如梦初醒，一抬头……
血红的眼睛像是刚从血肉中钻出来一般可怖，正死死盯着我。
我头皮一阵发麻，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歌声早就停止了。
就在这四目相对之下，我被人扯开，一下子撞到石头上。是那个天使！
只见他急忙跑过去，把脖子这样脆弱的地方完全暴露在鲛人眼下。
果不其然，鲛人露出一口森森白齿，一口叼住了他的脖颈。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鲛人拖入彗湖中。
正当我在岸边一筹莫展，十分焦急时。那个被叼走的天使又被鲛人从湖中扔了出来，刚好落在我脚边。
鲛人在远处的湖面处只伸出了一个头。此时它的眼瞳里血色已经消退，又变成了白色，只是唇边还残留着那只天使的血。冲我呲牙恐吓，然后慢慢沉入湖底，消失不见。
我把手探到那个刚被扔到岸上的湿漉漉的天使鼻下，想看看他还喘气吗，却被他一胳膊挥开。
都能打我了，还活着。
但他并不想搭理我，起来后就向外走。

“我没空。”他不但不停下来，还越走越快，我也跟着他跑起来。
见我追了上来，他转头横我一眼，然后接着跑。好家伙，这孩子难道不会飞吗？又不是没有翅膀。
我飞在他头顶上跟着他。
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六只大翅膀。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放缓脚步，却不停下，连抬头看我都懒得。
我说：“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说了没空，你又不是神，新任副君都没你这么蛮横！”
他……说的是我吗？我哪里蛮横了？真的就只是想问他关于鲛人的问题而已。
“我以副君的身份命令你。现在，立马停下。”
谁曾想他真的停下了，用一种活见鬼的眼神抬头看着我。
不可思议的上下仔细打量着我，问道：“你？副君？”
我拍拍翅膀下来，打趣道：“你总不能没见过金币上的人头。”
“真是抱歉，像我们这种贫穷的下等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金币的。”
他展开那一对翅膀，向我展示着他的阶位，摇了摇头后又收了回去。
“对不起。”
下面的人从未见过金币是我从没想过的，哪怕是以前只有虚名时，我每月还能有二十个金币做零花钱。
现在我只把自己埋在公文中，从没走进他们当中，感受他们的生活。
“没关系，殿下。没人会在意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们生来就该被踩在脚下。”
见他一脸轻松，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于是生硬的转过话题，说：
“你为什么要去鲛人哪里？”
他说：“我只是有想要看见的，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它没有吃了我，还把我又扔回来，那我也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猜它也许已经吃饱了。”
我说：“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你知不知道哪里很危险！”
“他都告诉我了，它会吃掉我。副君殿下，我心里很清楚。我不过是想见见我死于‘诸神的黄昏’的父母罢了，我并不认为这是很过分的事。”
我还想再说话时，却被他挥手打断。
他说：“我已经回答殿下好几个问题了，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说：“你走吧。”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跑，反而走的很慢，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而我则折返回彗湖处，最近消失的天使恐怕早就被它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我站在岸边，眺望彗湖远处，风平浪静，无一丝波澜。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绝不能再让你待在这里，你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些惨死于他口腹中的天使中，不知道有多少是被它美妙的声音吸引，最后惨死于他的口下，成为了鲛人的腹中餐。
但是比起这个，更令我害怕的是和刚才那个天使一样。与鲛人做交易，借他近乎天籁的声音产生的幻觉来见一下自己迫切想要相见的人或物，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交换。
痴念贪欲远比吃人的鲛人还可怕。可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来指责他们的，就连我也被它的声音所蛊惑。
不过只是在幻想中看到了一个他的身影而已，也会把我搅弄的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让我想起通往魔界的蛊惑之路，那远比鲛人的歌声更蛊惑人。
幻觉只是在恍惚间看见的一些残影，而魂回之水则会勾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欲念。鲛人的歌声不会引诱你，而死灵会想尽千方百计让你回头。
“真的不想回魔界吗？为什么不敢出来，是害怕吗？”
我的话音刚落，鲛人便在远处探出了一个头，用并起的手掌在脖颈处一横。
……那个动作怎么那么眼熟？
冷不丁的想起来了，我不禁一笑，那是我之前威胁它时做的动作，没成想它那么记仇。
我招招手，它看见后竟一下子又钻会了水中。
我以为它走了，四处张望它的身影。
结果他在离我大概三四米的地方浮出了水面。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把你送回魔界怎么样？”
说实话，我其实还没想出办法，要怎样才能把这么一条大物件从天界运到天界去。
可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它再待在这儿了。
岂料它用鱼尾把水面拍的“哗哗”作响。
“不要。”一口回绝的很干脆。
“天使除了翅膀上的毛比较多之外，可比魔族好吃多了。”说完两眼放光地看着我。
好了，更坚定了我要把它弄走的决心。好你个路西法，留下个这么大的麻烦给我。如果它不这样双眼放光地望着我还砸吧嘴的话，那还真的像一只被弃养的可怜小狗。
我微笑着说：“不跟我走，我就找个机会杀了你。”
吃了那么多天使我都没再追究他的责任，还好意要送它回去，它却还在这跟我摆谱。
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眯起眼呜咽了一声。
说：“你没他好，我不喜欢你。”
这个他还能有谁，路西法呗。
我毫不在意道：“你吃了天界那么多天使，我现在没杀了你已经足够你感恩戴德了。”
它委屈巴巴说：“可是饿了总要吃东西不是吗？”
这句话是没什么毛病，但是他的下句话却让我如坠冰窖。
他说：“他之前都是喂我吃这些的。”
路西法……喂鲛人吃……吃活的天使……
我格外激动，急迫地问他：“你，你说路西法？！你确定……是他喂你吃活的天使？”
鲛人点了点头，还舔了舔上唇，似乎还在回味那活天使的味道。
“当然了，每次的天使都很新鲜，他把天使丢给我后就坐在一旁看书。我就生生把天使撕扯着活吃下肚，那叫声连我听了都要捂住耳朵。他依然坐在那里翻书，眼睛都不眨一下。”
鲛人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东西，嘴角勾起了笑意，接着说道：“我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特意给那个天使留了一口气，慢慢折磨，结果他只是说我不想吃就不用勉强，还有……”
我伸手打断他。

第31章 自由颂歌
他身为天国副君，却拿活的天使来喂鲛人！这样残忍的事我连听不愿听。路西法，你究竟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我一直以为他性子冷淡，做事看的深、看得远，是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现在看来，他纯粹就是个疯子！
我对那条鲛人说道：“我会给你送食物的，不要再伤害任何一位天使。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无论你藏得多好！”
说完，我逃也似地飞离了彗湖。
天气明明就不太冷，我的手脚却冰凉。
挑灯夜战公务时不留意，抽文件时抽带出来那属于张路西菲尔的牌，我浑身像是被电了一下，一下子把牌丢到桌子边上，仿佛那不是一张塔罗牌，而是口藏毒液的毒蛇。
路西法做的那些事和他曾经身为路西菲尔微笑时深情款款的模样，根本联系不到一起，比做梦还魔幻。
我发了一会呆，扯出了“弗晓”学院今年的入学名单，长长的一卷，从我手中一直滚落到门口。
看着名单上这些“弗晓”学员的入学成绩，也许用不了十年，再过个几年就能与“七维度”相持平甚至远远赶超它了。
而几年后确如我那时所料想的一样，在这几年中，神提拔了不少天使。晋升成炽天使阶位的也不在少数。管事的天使们多了，我便轻松了不少。
关于融合大魔法的书我也写完了，并且编入了“弗晓”的魔法教科书中。许多学员慕名而来。
其实我认为实战经验远比我记下的东西要有用的多，所以从前晓利亚的竞技赛得以保留到现在。
不仅是竞技赛，路西法设立的大多数制度和规定基本都留存下来了，天界依然按照它来运转。不是我恋旧舍不得去掉，而是他制定的太好。我在这方面远远比不上他，我自己也心知肚明。
以前“晓利亚”、“圣拉弗”和“七维度”这三所学院在天界的地位举足轻重，一直都是三足鼎立的局面。
如今，“晓利亚”和“圣拉弗”合并而成的“弗晓”学院和“七维度”学院不相伯仲。
我高金聘请最优秀的导师，从天界招揽人才精英，为了再续路西菲尔在时的辉煌。我不好胜，也不争强，我只是不想输给他，在任何方面都是。
当我出现在“弗晓”学院时，学生们围绕着我，那样热烈钦佩的目光，我也曾用那样的目光仰望过一个人。
我本能的学着路西法曾经的样子向学生们挥手致意，可做不到他那样得体的保持微笑，那种天使的标准微笑。
神的右手边坐过两任副君，一个性子凉薄，生而不爱笑，却总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个性子热烈，生而就爱笑，却总是保持着一脸的严肃。笑不由他，也不由我。
看似一切都恢复过来，正常运作的天界，其实还有个大麻烦没有处理掉。
被我养在彗湖的那条鲛人，有了食物的来源，它倒是很乖，没有再吃过天使。这期间我虽没看望过它，但总归是我差人去喂得，自然也是我在养着的。不过也是时候把它送回魔界去了，它在天界已经逗留太长时间了。
明明白天我也可以找她，却偏偏又在半夜溜了出去。
到了彗湖边上，不待我呼唤他，那条闪亮亮的鱼尾就翘出了水面，接着它从水中探出头来，露出了上半身，趴在岸边。那副肆意的样子，全然比之前放松多了。
白花花的肉体尽显在眼前，那肌肉明显结实了不少，肯定是我喂得好。
它却浑然不觉我打量它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宠物，专注的用自己的鱼尾拨弄着湖水，一会儿拍打，一会儿拨弄的。
我总不能强迫一条鱼穿衣服吧……
鲛人眼巴巴地看向我，说：
“殿下养了我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殿下叫什么呢……”
一个名字而已，告诉它又有什么妨害，于是我说道：
“米迦勒。”
“米迦勒……”它跟着念了一遍。
“是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名字，那老头儿一定很喜欢你吧？”
我茫然道：“什么老头儿？”
“大概就是……”
鲛人思考了一会，大概想好了说辞。
“就是你们口中的神？”
他讲的并不无道理，整个世界的年岁有多长，神就比他更年长，没人知道神到底活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很久。神不老，神不会老，寿命期限这种东西只有人类才会有。因为伊甸园生命之树的存在，生命的终始在天界是模糊的概念。
我说：“你猜错了。”
那鲛人不死心的开始连珠炮一样，不停地问我，我一个也不想回答他。
我说：“你有名字吗”
“我们鲛人都是用特定的声音来呼唤同伴，就像这样。”
那鲛人接着发出三声短促的叫声来。
“但从来没有人来回应我……他好像给我起过一个名字。”
我对鲛人口中的“他”很敏感，它只有在提及路西法的时候，才会用“他”。
我问：“什么？”
鲛人回答道：“西壬。”
我点了点头，又望向天空。天界的云空依然那么蓝，不论以前还是现在。
“以为抬头看天，眼泪就不会掉吗？你们天使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我愕然低下头望着它，西壬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我不理会他的话，平复下心情，说：
“该把你送回魔界了。”
这下轮到它沉默了，我害怕它拒绝，没来由的害怕。只要它拒绝，我肯定会把它留下。
半晌后，西壬垂下头，点了点。
它同意了。
“在那之前，请允许我为你献上一首歌来报答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关照。放心，这首歌不会让我吃了你，它来自魔界鲛人泪海深处”的歌谣——《自由颂歌》。”
那美妙的一如天籁一般都声音响起，我开始慌张了。我惧怕它的歌声带来的幻境，害怕它可以以此来窥见我的内心。
端坐在高位上的大天使长，人人称颂的副君，内心让深深的眷恋着一个已经被天界除名的人。

停下！快停下!这根本不是他吃不吃我的问题！
西壬连同彗湖像浪潮一般往后退去，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有人拿着小锤不轻不重地敲着我的头，一下，两下，三下……不知道第几下时，变成了一双温热的手。
“还要再睡吗？米迦勒。”
眼前出现一张形状漂亮的薄唇，色如桃瓣，印在我的额头上，软如熟桃。
不要唤醒我亲爱的，除非他自愿醒来。
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声音……
鲛人的格式明明只会让人看见几段残影而已。不然只有一种可能，这些除都真实发生过……
把自身的记忆和幻觉交织在一起，然后沉浸其中。显然，我是这一种人。
“米迦勒，还能忍住吗？”
他莹泽、白皙的脖子上遍布星痕。看着这些我再熟悉不过的痕迹，我不禁情动。
这些痕迹，都出自我的手，我的口。我曾吻遍他的每一寸肌肤，染指他的每一缕灵魂。
“米迦勒，睡了吗？”
久久不见有人回应。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画笔被搁置在画册上，一旁的红发天使还握着他的画笔，就枕在他的腿边睡着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为什么我不记得？是因为那时候我睡着了吗？
他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柄剑，遁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无论我怎样向前拽他，都无济于事，只能看着他跌入地狱，万劫不复。
歌声也戛然而止，我再望向四周时，一切都悉如平常，西壬正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幻想、现实、过去、未来。他们缠成乱麻，纠缠不清。
我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唱的？！”
西壬此刻默不作声了。
“谁让你唱的！”
我拔高了声音，十分激动。它吓了一跳，把脸一下子贴近水中。
我狠狠地扭过头走了，谁曾想，我这一走，便是近千年再没来过这儿。食物虽然每日派人去送，可我让他们放下就立即回来。
彗湖，在近千年中，俨然一个废弃的死潭。杂草发疯一般席卷上了岸边的空地。青苔、草尾也一并出现。整个湖面呈浅绿色，上面还漂浮着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