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再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如此鲜明有力的跳动,乃至于他回到现实都久久忘不了这种悸动,就像在层层黑暗中翻出了一个光点,恍若救赎般的惊喜。
他想见莫昂,这个通过陶阿姨的描述认识的弟弟,一定是纯净、明媚、动人的小天使。
他还是想要认识他。
莫恒守竟然同意了。
过了许多年,他才明白莫恒守同意的原因,这是出于一种阴狠的恶意,一个间接导致自己母亲死亡的人前来庆生,多么歹毒。
莫昂的生日是在冬天,刚好那天在下雪,颜再宁坐在莫恒守的车子里看着窗外,车开在盘山公路上,驶向一座森严气派的城堡。雪花纷纷飘旋在天与大地之间,在这雪景中,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城堡就是梦幻的中心。
颜再宁紧张地看了看手中准备的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车开进了城堡大门,将他们在正门前放下。
很快另一辆车也开了进来,下来的是莫恒守的妻女们,他的妻子表情不霁,狠狠地瞪了颜再宁一眼,两个女儿直接动手把颜再宁推到一边去。
莫恒守对他说,你自己玩去吧,别惹出事情来就好。
这正合他意,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没有体面的身份来出席,但不要紧,他只是想看那个男孩一眼,如果能亲手送上礼物就更好了。
他在城堡里小心地探路,这里繁复得像个迷宫,回廊的一砖一叶都受到精心的呵护,连光影似乎都格外偏爱这里,一切都华丽得如梦如幻。
从回廊穿过喷泉广场,再从中央大厅通向后花园,途经的风景无一不巧夺天工、富丽堂皇,但他并不被吸引,只想找到那个男孩。
广阔的后花园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耐寒的灌木依然在寒冬里焕发坚韧的生机,精心摆布的娇艳鲜花在雪的映衬下分外动人。
他努力的张望着,目之所及的华美布景在他眼中与白雪无异。
忽然,一抹璀璨的金色闯进他的眼帘。
是一只幼年期的金毛犬,丝滑蓬松的毛发,柔软的四肢,像颗小肉弹一样冲向他,它血统极佳,体型不小,站起来能扒着他的大腿,暖呼呼的脑袋一个劲儿拱他的腰。
他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Stop,Daniel,you scared hi”(你吓到他了)
脆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抬起头,一枚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凉凉的,像是一记冰冷的亲吻。
他看到了天使。
原来莫昂一直在二楼的阳台上,颜再宁着急的姿态引起了他的注意。
Daniel回到主人身边,颜再宁也匆忙跟上去,来到了二楼,与莫昂照面相见了。
这天的莫昂穿着裁剪妥帖藏蓝色双排扣小西装,衬得他的小脸冰雕玉琢,波点的红色领结端正又可爱,精致得像一个小人偶。
比照片里还要好看,但没有一丝笑容。
莫昂问他是谁。
颜再宁不知怎么作答,低着头献出礼物,小声地祝他生日快乐。
莫昂接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是一个城堡石膏,颜色十分细致精美,如果摆在橱窗里一定像个艺术品。
“谢谢。”这时的莫昂还很有礼貌。
他松了口气,很想和莫昂多说点话,可是紧张又嘴笨,什么都说不出来。
Daniel非常活泼,在他们之间打滚露肚皮,于是他们都揉起它的肚子,此刻莫昂的表情变得十分柔和,这美好的模样令颜再宁想起了陶岸歌,一滴眼泪流下。
这下轮到莫昂不知所措了,他一下变得烦躁,一下又变得不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拉着颜再宁的手带他参观城堡。
莫昂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他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他,却更舍不得松开。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来的突兀又自然。
到了晚上,莫昂作为今天的主角,要接受客人们的祝愿,每个人看着他的眼中都带着淡淡的怜悯。
失去了陶岸歌,莫昂再也无法做那个天真明媚的孩童。
颜再宁也有任务,莫昂要他帮看着Daniel吃饭,这个小家伙最近有些感冒,吃饭都不积极了,需要有人哄着它吃才行,一般人还不管用,得要它喜欢的人在身边。
于是他陪在Daniel身边,Daniel的食盆里准备了新鲜的红肉,但里面加了药粉它不喜欢,吃一口就拱到他的怀里撒娇,他简直无可奈何,只好耐心地哄着。
可没多久,莫恒守的两个女儿出现了,冷冰冰地说父亲在找他。
他必须要等Daniel吃完才能走,这是他答应莫昂的,但她们对他没有耐性,讥讽他人仗狗势,和他妈一样不要脸。
他气得发抖,让她们住口,为颜帆辩驳。
但和她们争辩有什么用呢?只能换来更多尖酸的指责,Daniel都生气了,冲她们吠叫,气得她们连狗都骂。
最后,年长的那位让他自己去和莫恒守报备,否则今晚回去绝不会让他好过。
他只好安抚Daniel,去去就回。
回来了,Daniel果然没在乖乖吃饭,正咬着一块手帕玩儿。
他又继续哄着,Daniel嗅着食盆,犹豫着吃了一口,抬头看着他,清澈乌黑的眼睛浸满了信任。
别吃,别吃,别吃……
他摸着它的脑袋,温柔地说:“吃吧,好狗狗,吃了病才会好。”
宴会结束,他坐在车里,脑袋探出车窗,恋恋不舍地看着莫昂。
莫昂在和每一位宾客道别,像个端庄的小大人,忽然对上了他的视线,便冲他笑了笑。
这笑容似乎能融化整个寒冬的雪,让他一瞬间忘记了所有苦难。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莫恒守接到了一通电话。
“莫昂的狗突然发狂了?”
他的心猛地一坠。
次日凌晨,Daniel因食用过量巧克力导致心力衰竭,抢救无效,生命终止在短暂的四个月。
最后与它接触的人是颜再宁,两姐妹言之凿凿,看到颜再宁拿了巧克力酱喂狗。
Daniel的食盆里确实有残留的巧克力。
他被推出来,成了众矢之的。
不是他,他却百口莫辩。
因为也的确是他一口一口哄着Daniel吃下那要命的晚饭。
他又害莫昂失去了挚爱。
第八十六章
“……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样了。”颜再宁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复述出来,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恨与痛离他很远很远了,他现在已经能区分开来梦与现实,在这个世界,他不必担惊受怕。
这么想着,他的身体倏然一松,仿佛那根缠绕了他十一年的荆条落了下来。
莫昂沉默了很久,最后说:“That’s crazy.”
他扭头看向睡在一旁的Daniel,它体魄健壮,毛发柔顺,今年已经7岁了,仍旧是最初那样天真、温驯,他无法想象失去Daniel后的生活,那一定比深渊更可怕。
那个莫昂的扭曲也就情有可原了,在灵魂还在塑造的阶段失去了最爱的母亲和宠物,这是莫昂不敢共情的痛苦。
颜再宁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将他握紧了,好笑道:“我就说你会被吓到。”
“没有。”莫昂反驳道,看着颜再宁的眼神执拗,不想露怯,可很快就碎成了细沙,他倾身倒向颜再宁,一手环过颜再宁的腰身,额头压着他的锁骨。
“谢谢你。”莫昂很小声地说。
我再忍他一下吧。颜再宁在心里说。
“后来你怎么规避这段命运?”莫昂问。
“起初我没有任何计划。”颜再宁淡淡道,“年纪太小了,遇事不冷静,这种怪事说出去更没人信,我只能跟我妈闹,不让她和姓罗的在一起,只要他们没走到一块儿,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但这就是最难的一步,他无法干预颜帆和罗叔叔的相识,当他在现实中看到梦里的人站在眼前,那极度恐惧与崩溃不仅击垮了他,也吓坏了颜帆。
“我7岁那年流感特别严重,不过因为一直做梦导致心力交瘁,就延后一年入学,我竟然没有发烧。”颜再宁笑了笑,“但是这个梦让我有了严重的失眠和被害妄想,比发烧更严重,我妈还是求助了姓罗的。”
“那不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轨迹?”莫昂依偎在他的怀里,听得很入迷。
颜再宁靠着沙发,让两人都能舒服点,说:“姓罗的没帮。我那个时候对他很瘆人的,他管我叫‘小鬼’,他们做生意的很忌讳这种诡异的人,所以给了我妈万来块,就没出现过了。”
莫昂用英语骂了一句。
“循环这个梦半年后,我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哭和害怕是没用的,我要变得强大,不让别人欺负我和我妈。”
他给自己罗列了一个清单,上面写着一定不能重演的事:
1、妈妈不能和姓罗的交往。
2、不要认识陶阿姨。
3、增强体质,不能生病。
4、认真学习。
5、受到欺负要反击。
6、不要认识莫昂。
写出来容易,做到却很难。那段时间颜帆在养生会所上班,他每天都要问有没有一个姓陶的女性顾客,如果有务必要远离,对她们都好。
颜帆说他是小神棍。
他也担心着陶岸歌,就算没有他们母子的介入,莫恒守对她始终有恨,保不准会有其他手段,所以他在梦里记住了陶岸歌的手机号,在现实中用郑家欢的二手录音笔录下一句“警惕莫恒守和罗中定,不要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通过公共电话放给陶岸歌听。
失真的声音再经过电流传递,更听不出是小孩的声线。
很笨的方法,但这是他力所能及的最有效的方法了。至于陶岸歌有没有当真,就只有听天由命。
入学后他比身边的同学都大,但个头和长相都很好欺负,这又成了被针对的原因,怯弱是他的底色,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真正克服,于是他学会了反击,学会利用人心,三年级的时候他在学校有了自己的拥趸,五年级身体终于抽条,学校里没人打得过他。
再后来就是顺风顺水的初中,期间他打听了责信集团的股东情况,陶岸歌依然牢坐第一股东的宝座,而她的儿子,听说一直在国外没有回来。
升入高中,万幸,这一届新生没有莫昂。
至此,他的清单终于全部打上勾号。
但是一年后,莫昂突然空降转学过来,颜再宁还不得不和陈老师去他家劝他入学,在这里他见到了陶岸歌,见到了Daniel,他们都好好的,活生生的。
还有莫昂。
那时候他已经不怕任何人了,可再一次,或者说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莫昂,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警惕、畏惧,以及逃离的本能。
每一次从梦中清醒过来,最后的画面都与莫昂有关,这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对莫昂的警备早就刻写在他的反射区里。
这个莫昂和梦里的不同,越相处下去就越能将他们俩区分开来。
如果说梦里的莫昂像黑洞一样可怕,那么现实的莫昂就是太阳,耀眼、温暖,偶尔会有阴云覆盖,但他的底色是炽热而明朗的。
这就是未曾遭受过失去的莫昂吗?或许是个好人,但他绝不会再靠近。
可唯有这件事,让颜再宁第一次有了命运是无法挣脱的感觉,尽管他已经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所有人都能被莫昂吸引,但他不能;所有人都能爱上莫昂,但他不能。
他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自己要清醒,要远离,可是生日的那天,天台上莫昂歪着头,贴在他的掌心,目光像密不透风的网,捕获住了他。
那份冲破灵魂的心悸,让他忘了拒绝的选项,闭上了眼。
哪怕事后他心惊后怕,逼着自己疏远莫昂,却还是在那个昏暗的楼梯间,对自己失控的心跳无能为力。
明明矢口否认了喜欢,却在莫昂请假的那晚,在他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到底哪里错了?
颜再宁失神地看着头顶的灯,莫昂还靠在他的怀里,脑袋黏黏糊糊地在他的颈项一蹭一蹭,他们是如此亲密。
究竟哪条路才是正确的?
“这些年你辛苦了,做得真好,做得真好,颜再宁,你太厉害了,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坚强,最完美的人,我好……”莫昂咬着颜再宁的领口,重重地喘息,他们的手还在握着,他把颜再宁的腰越搂越紧,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莫昂。”颜再宁说,“不舒服。”
腰上的力道立刻就弱了,莫昂抬起头,仰着脸望着颜再宁,眼睛里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贴着眼眶的卧蚕很饱满,很可爱。
他们贴得那样近,只要略一低头,就能彼此亲吻。
“你别这样……”颜再宁盖住了他的眼睛,叹息着,“别这样看着我。”
莫昂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感觉到鼻尖抵上了另一个柔韧,两道呼吸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于是他轻轻向上,嘴唇印在了颜再宁的柔软。
亲到了。
这次他很确定。
次日清晨,颜再宁单肩背着包,低头从侧门进家,在楼梯上和颜帆对面相遇,他匆匆说了句“早上好”就要往屋里走。
“哎。”颜帆抓住他的胳膊,狐疑,“昨晚上哪儿去了?晚上不回家要提前跟我说,我担心了大半夜。”
“在莫昂那。”颜再宁声音含糊。
“和好啦?”颜帆挂上了玩味的笑,“要我说你们俩的脾气经常不对付,但偏偏都能把对方拿捏住,真好玩。”
“妈,我想回屋休息。”颜再宁哀求。
“去吧,记得先洗把脸,再涂一层精华水睡觉好吸收,你可是我的活招牌,皮肤一定要……”
颜再宁落荒而逃,赶紧把自己缩进房间里,然后整个人卸去所有力气,砸在床铺上。
酿酿不知道从来钻出来,翘着尾巴绕在他身边到处蹭,然后也躺下来露出肚皮伸懒腰。
颜再宁的手在它的肚子上无意识地揉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意识又回到了昨晚,嘴唇微微发烫。
那个吻非常的干净,没有缠绵与掠夺,只是把嘴唇贴在一起,柔软,温暖,好像也吻到了他的心尖上。
然后他们分开了,定定地看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可颜再宁却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如洪水般湍急的轰鸣声,急促地在身体里冲撞着,令他意识模糊。
莫昂又要亲上来,这次被他的手心挡住了,这是他仅存的理智——不能在继续下去,否则他将溃不成军,滑向一个目前他还无能为力的深渊。
于是莫昂温顺地亲吻他的手心、手背、指尖,嘴里嘀咕着“真不公平,刚才是你亲的我,还不让我扳回来”。
颠倒是非。
可他实在没有心力去和莫昂辩驳,他必须要和莫昂隔开远点才能恢复正常思考。
但莫昂把他的推拒理解为把他压难受了,于是搂着他一扭身,就变为将他抱在怀里。
依偎在莫昂的怀里他才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莫昂的臂膀是那样宽阔有力,能将他完完全全地搂抱在自己的领域里,仿佛他们才是完整的一体。
他听得到莫昂的心跳,也是一样的急而重,胸膛的温度炽热得能将他融化。
这感觉……令他战栗。
后来他们好像说了些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他竟然就这样靠在莫昂的怀里睡着了。
到今早醒来,他们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生居然挤在沙发上,他背靠着莫昂的胸膛,莫昂的腿穿过他的腿/间,胳膊搭在他的腰上,他们两个人就像两根纠缠在一起的绳子。
为了避免面面相觑的尴尬,颜再宁先撤退回家,绝对不是退缩,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慎重、考虑全面的人,这显然不能是莫昂。
可是回到了自己的空间,他竟然无法像和莫昂在一起时那样安然,心里只有躁动、混乱、不安,现在他不能按照之前的方案走了,必须要换成一个更妥帖,都能让他们俩安分下来,但又不违背他的原则的新办法。
颜再宁翻身脸埋进被褥了,泄愤一般在被子上拍了几下,喉咙里咕噜咕噜地骂着。
混蛋莫昂,你就不能忍忍吗?!
“阿宁,还睡呢?莫昂来找你啦!”
颜再宁迷迷糊糊醒来,听到了敲门声和颜帆的声音,他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也是,昨晚上聊到很晚,今天又起得特别早。
他睡前忘了摘眼镜,斜挂在脸上也懒得动,打着呵欠去开门。
门一开,莫昂就站在外面,随着开门带起的气流,将他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卷挟进颜再宁的鼻腔。
莫昂换上了一身休闲的装束,宽松柔软却又暗含质感的灰蓝色圆领衬衫,垂坠的领口露出白皙漂亮的锁骨,衬衫下摆扎进了深灰色的休闲西裤里,同色系的皮带束出他劲瘦有力的腰,将他的上下身划分出优越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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