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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到蒙古族大哥哥家里不走啦/安且吉兮(威威猫七)


阿乐骑在马背上向他伸出手,好威风的样子,和坐在草地上蔫嗒嗒的周安吉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再加上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出门前塞进嘴里的那一点早餐,周安吉几乎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
在苏和额乐找到他之前,他看见自己身边一波又一波的游客被导游领走,带到附近的蒙餐厅里大饱口福,为这一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只有他可怜兮兮地抱着腿,坐在场地边缘的草地上,又不敢跑太远,怕阿乐找不到他。
于是从他身边过往的人都会面带鄙夷地往他这里瞧一眼,看起来像是会在他面前丢一枚硬币的程度。
甚至当时还有几个穿着蒙古袍的,像是工作人员的人走到他身边站定。
周安吉抱着蜷曲的膝盖抬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确定那几个人的目标就是自己后,看见他们面面相觑地犹豫了一会儿,对他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蒙语——
估计是看他穿着蒙古袍,把他当成当地人了。
周安吉还因为这个在心里窃喜了一秒钟。
在见他噙着双无知的大眼摇了摇头,然后那几个人又把语言切换成了蹩脚的汉语,问他是哪里来的游客,是不是和家里人走丢了。
周安吉解释到,自己不是游客,就住在乌兰察布;其次他也没有走丢,只是在这里等人。
急切的一通汉语也不知道那几个人听懂没有,估计大概听出了他话里“没有走丢”几个字,便放心地离开了。
此时,周安吉正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仰躺在床上,觉察到自己的最后一丝精力也正在一点一滴地往外界消散——
他真的累坏了。
“自己的体力是不是有点太差了?”周安吉想,“明明阿乐还参加了比赛,为什么一天下来,看起来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于是周安吉得出结论:阿乐在和他的朋友们聚会时,一定去大快朵颐了一顿,因此才能保持良好的体力。
而且羊肉的滋补能力这么强,阿乐一定背着他吃了很多羊肉。
这时苏和额乐给他递过来了一杯白水,看他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笑道:“明天还去吗?”
见周安吉没有答话,也没有伸手接过杯子,以为他累得睡着了。
于是苏和额乐挪了几步走到床头,却分明地看见对方正睁着双大眼睛,望着屋顶。
苏和额乐失笑,弯下腰把水杯凑过去递到周安吉的嘴边,对方才抬起了一点脑袋,侧过头衔住杯口喝了几口水。
“你多大了,还要我喂你喝水。”苏和额乐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在周安吉放开水杯后,还伸手去擦了擦他残留在嘴角的那几滴,“我看你就是想让我伺候你。”
苏和额乐重新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是不是,周安吉?”
对方仍然没有说话,眼神却从刚刚的呆滞变成了一丝缱绻。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阿乐的脸上,看到他说话时嘴角弯起的弧度,看到他笑起来时眼尾扬出的细纹。
他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苏和额乐,而并不只是出于他的幻想。
以前阿乐每次用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他时,周安吉总会觉察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像是有什么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介质想要征服他。
然而就在今天,这种冥冥中的压迫感却忽地消失了。
在白天周安吉的幻想中不复存在,在现在这个时刻也不复存在。
苏和额乐放下手里的水杯,对他伸出了白色手掌:“到底是不是,周安吉?”
阿乐仍在发问。
周安吉不确定阿乐此时是否仍在纠结于自己是不是要人伺候这个问题,他从这句很笃定的提问里琢磨出了一点别的味道。
就像今天在他的想象中,阿乐对他伸出手掌,告诉他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他一样。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周安吉沉默了半晌,阿乐的手掌仍稳稳地停留在他的头顶上方。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继而回答到:“是。”
是想让你伺候我,是想让你陪着我,是想让你永远都能找得到我。
是想让你……
苏和额乐用了点力一把把他从床上拉着坐了起来,却没有立刻放开手。
因此他的手掌仍很乐意地紧紧贴着阿乐的,被他拉着向前走。
阿乐的手掌比自己的更热些,周安吉感受得到,苏和额乐的手指攀在自己的手背,似乎像一簇热烈的火焰,触得他几乎发痛。
但此时周安吉的意识正悄然被周围的暧昧空气所环绕而变得朦胧,他不怕痛,甚至想要握得更紧些。
苏和额乐把他牵到了餐桌旁,接着道:“在举办那达慕大会的晚上,蒙古族人都会吃羊肉宴,喝马奶酒。”
“有些住得远的人家,可能不愿意在大晚上出门去参加篝火晚会,所以便会在自己家里庆祝。”
苏和额乐的话说得不疾不徐,如同他们俩的日常一样,阿乐经常会这样冷不丁地来一段有关于蒙古族文化习俗的阐释,然后被周安吉收录进《蒙古族文化调研》里。
可今晚他感觉不太对,尤其是当他的手并没有放在电脑键盘上,而是被阿乐紧紧牵在手里的时候。
周安吉反应慢半拍地听着阿乐解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乐说这番话,是想要与他一起喝酒的意思。
以前在学校,总会有些时候逃不掉导师张罗的各种聚餐。
张守清是嗜酒之人,那自然就会有人为了讨好他,在聚餐上陪他喝酒。
周安吉也能喝酒,但他不乐于那样做。
一是因为他的科研能力足够强,不需要用这种在他看来有些谄媚的行为去加持什么;二是因为他的酒量也仅仅只是“可以喝”,并不是“很能喝”。
周安吉不喜欢酒精入口后,在舌尖上泛起的那阵辛辣和苦涩,用这种饮品来消遣,像是他真的经历了多大的跌宕起伏似的。
所以每次在他被逼得不得不喝时,总是会向周围人传达出一份不显山不露水的愁容满面,再把三分的醉意佯装成十分。
时间久了,周围人觉得他无趣,便不乐意与他喝了。
只是在今晚的氛围下,周安吉好像微微觉察出,这个世界上似乎真的有一些时候,是需要酒精这种可以令人迷醉的饮料来消解情绪的。
不管是痛苦的也好,快乐的也罢,酒精似乎都能很神奇地,根据饮酒人的特性,将快乐情绪放大,将悲伤情绪缩小。
只是周安吉以前的经历还太过浅薄,所以才会对此不得而知。
在他思绪万千,刚刚落坐在餐桌旁时,阿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其貌不扬的酒瓶和两个玻璃杯,对着他扬了扬:“马奶酒。”
“是你酿的吗?”他问。
阿乐笑着摇了摇头:“我没这么好的技术,是我额吉酿的。”
苏和额乐把两只杯子斟到比一半还多一点的高度,然后沿着桌面推到了周安吉面前:“试一试吧,度数不高的。”
他低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阿乐说的马奶酒,颜色真的像乳白的奶一样,跟普通的清澈白酒不太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酒杯,先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了股淡淡的奶香而非酒香,有点像他小时候爱喝的娃哈哈钙奶。
这似乎给了周安吉一种错觉,一种可以放任他畅快淋漓地喝得烂醉的勇气。
周安吉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阿乐,正好瞧见对方昂起头把杯子里的那口酒一整个送进了口腔里,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接着眯起眼表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满足神情。
苏和额乐一口酒下肚后,正想斟满第二杯,就看见了周安吉双手很虔诚地托着酒杯,问他:“少数民族的人在喝酒之前,不都有什么敬天地的礼仪吗?我们需要吗?”
苏和额乐失笑:“那是很正式的场合才需要,下次带你去我额吉家的时候,你可以跟她学一学。”
“哦。”周安吉说着,便把杯中酒一点一点地送进口中。
没有他想象中的苦涩感和辛辣感,马奶酒刚入口时略酸,慢慢品起来有股回味无穷的浓郁奶香在舌尖上快速蔓延。
可能一杯酒的容量暂时没办法让他感到那种令人愉快的迷醉,于是周安吉趁阿乐给他自己斟酒的时候,又大胆地把杯子推过去,表示还要。
“好喝?”
周安吉点了点头。
于是六月初四这天,在蒙古族人庆祝丰收之喜的晚宴时刻,周安吉来来回回喝了有满满的四五杯马奶酒。
阿乐哧笑着问他,是不是把这当饮料了,他也不恼,一个劲儿地举着杯子表示还要。
苏和额乐也不拦他,任他喝醉。
周安吉执意要抓住今晚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体会一下其他人口中的,醺醺然的那种灵魂游离身体的快乐。
所以当第六杯酒下肚之后,他终于慢慢觉察出思绪有些异样的飘忽了。
周安吉闭上眼使劲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发现面前的阿乐仍是两个不重叠的影子,时而看着他无声地笑,时而又恢复了那种冷峻的漠然。
他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阿乐。
此时的周安吉像是双脚离地后,漂浮在一丛丛洁白云间的人,他把自身的重量放得很轻很轻,四肢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麻,脑袋眩晕又飘忽。
什么科研,什么高材生,什么天文学,此时好像都离开他很远很远了。
周安吉直到这时才意识到,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标签,都是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多一层就会把他绑得更紧一分。
好像只有在这个微醺过后无忧无虑的夜晚,他才能真正做回周安吉这个人。
他想要做些周安吉本人,真正愿意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脸颊上被太阳灼伤的驼红还没来得及消下去,就又被酒精染重了几分。
周安吉感觉到自己的躯体晃晃悠悠地放松了很多,为了找回自我的存在感,于是他闭着眼摆动身体左右摇晃了几下,紧接着就晕乎乎地脱离了椅背,直直地向两边倒。
幸好苏和额乐坐得不远,眼疾手快地起身过来接住了他,才避免一头栽倒到地面上去。
好危险,怎么喝个酒也差点要受伤了。
苏和额乐半弯着腰,低头温柔凝视着怀里闭眼的周安吉,眼皮时不时还会闪动几下,但又不会睁开。
他忽然心生一种抱着刚出生的小羊羔似的怜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手掌触到那层裸露出来的脖颈时,还感受到了一阵来自于皮肤的毛绒绒的暖意。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心也随之软下来,准备蹲下身去把人抱到床上。
正当他平移到与对方同等高度的时候,周安吉忽地睁开了眼,离得很近的距离,直直地看着他。
眼神清亮,并不像是一个醉人。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有几丝皮肤还因为干燥的唇舌而粘连。
“阿乐,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1、我该如何爱你?风吹动岁月的经幡,近也不能,远也不能。——出自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

在周安吉的感知世界里,他好像并没有因为今晚的几杯马奶酒而变得神志不清。
只是眼前的世界在酒精的陌生作用下幻化成了一个个色彩斑斓的圆圈,一闪一闪地映在视网膜上,像极了以前难过得哭时被泪水模糊的景象。
尽管醉酒经历在周安吉的人生中是罕见的,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今晚他不难过,甚至可以说是沉浸在近些年最大的一个欢愉当中——
欢愉来自于坦诚也好,来自于苏和额乐也罢。
因此在他看来,这句话是他鼓起了十分的勇气才捧出的一颗真心,而并不是什么喝醉后的胡言乱语。
而之后发生的一幕却让周安吉的思维有些动摇——
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片自由且无忧无虑的云飘到了天空上,晕乎乎地放弃了自身质量,内蒙古高原旷野上的微风都能轻易地把他吹得晕头转向。
他似乎正在往太阳的方向飘,因为有一处抵在胸口的热源正在慢慢升温。
周安吉闪动着眼皮,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仍是他熟悉的蒙古包,而他正堪堪倒在苏和额乐的臂弯里,双脚腾空——
阿乐作为周安吉心目中的太阳,把他这朵云变成了具象,抱在了怀里。
苏和额乐放弃了抱他回床上的想法,准备带他去门外面吹风醒醒酒。
周安吉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点自己的手掌,把阿乐的蒙古袍抓出一小片褶皱,把两个人本就紧贴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一分。
“等会儿镇上还要举行篝火晚会,要去看看吗?”苏和额乐见他睁开了眼,于是低下头,笑问。
周安吉想都没想就抵着他的胸口摇了摇头。
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在他胸口的地方软绵绵地拱了拱,隔着几层布料也弄得苏和额乐心里痒丝丝的。
他点了点头,尊重了周安吉的决定,只当他今天太累了。
把人抱到门口后,放在了他们俩常坐的那只木凳上。
正当他转过身去拿属于自己的那只凳子时,忽然感觉到右手的袖口出现了一阵小幅度的拉扯,紧接着就是一股若有若无的体温,慢慢从袖口移到了他的手腕上。
苏和额乐转过身去,看见阿吉仍用那种清澈的眼神望着自己。
像是日出时草原上蜿蜒的河,几粒晶莹剔透的光点衬着与夜空一样颜色的瞳孔,看起来动人极了。
周安吉微微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微哑地砸吧出只字片语。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轻得瞬间就让夜风裹挟得消失掉了的话,却让苏和额乐的心脏又猛然地振颤起来。
他说:“你想去篝火晚会,是想去找一个喜欢的情人吗?”
周安吉腆着被酒精熏得红扑扑的脸问。
“你说什么?”苏和额乐惊讶了半晌,却没太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拉过那只凳子在一旁坐下,饶有兴趣地噙着笑眼去盯对面喝醉的人。
喝过酒的周安吉忽然话多起来。
“我今天看见了,你赛马的时候骑得好快,样子也这么英俊,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儿喜欢你吧。”话毕,又停顿了半晌。
苏和额乐闻言低头哧笑了一声,然后靠近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句:“我不喜欢那些女孩儿,阿吉。”
周安吉听见了,但又好像没听懂,仍自顾自地说:“可我也好喜欢你啊,阿乐。”
“一想到你会被其他人喜欢得不得了,我就会想,被这么多人喜欢是种什么感觉啊?”
“这么多的喜欢里,你是不是要花好大力气才能找到我对你的那份喜欢?”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如果有天,你带了你心爱的姑娘回蒙古包,是不是就会把我赶出去?”
周安吉对此发挥了无穷无尽的想象。
而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垂下眼睑,像是经历了一场什么巨大的失落一样,无助极了。
苏和额乐抬眼看过去,对方正眨巴着一双含泪的双眼,眼泪将落未落的,把一簇簇卷翘的睫毛都浸湿透了。
看起来又难过又可怜。
怎么回事啊?苏和额乐想,喝一点马奶酒也能喝得这么醉。
苏和额乐知道跟醉人讲道理是在花无用功。
而在此刻最具效率的做法,无疑是给面前的周安吉灌进去一碗醒酒汤,待到人清醒过后,再进行有效交流——
关于他是不是要去找一个情人这个问题。
但苏和额乐不想这样做。
他本来就格外珍惜今晚喝醉了的周安吉。
自从他知道阿吉选择来内蒙古的目的,是为了逃避掉一些难过的事之后,就乐于给对方尽可能地创造这个无忧无虑的避难所。
醉酒就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极其简单的方式。
可为什么周安吉喝了酒之后还是这么难过?
苏和额乐不用多想也知道,罪魁祸首在于自己。
他隐隐地感受到一股流窜于全身血液中的钝痛,而钝痛的起始点,正是此时还把握着分寸感,但又极力地想彰显存在,所以只敢摇摇晃晃地用了点孤注一掷的力气,倚在他肩头上的周安吉。
就算苏和额乐对痛苦的感知力再迟钝,他也在此时此刻了然了,今晚周安吉的情绪与他的情绪同时翻涌,一定是源于某种名为“爱情”的因素。
苏和额乐伸出双手轻轻扶住了周安吉的小臂,然后从小木凳上站起来,把自己放低到了阿吉的下一级台阶,在与他面对面的地方蹲下了。
很罕见的,在苏和额乐的一厢情愿之下,这次让周安吉掌握了这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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