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天,我奄奄一息地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我从未见过的朝都到底有多华丽。
他出现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好看的人。
他像一束光,照进我的灵魂,从此我愿意为他而活。
他让敏慎帮我找妹妹,安排我在王府做活,这里和曾经我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他们对我很好,从来不打骂,每天都有新鲜的饭菜。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三皇子的府邸,他的名字很好听,他像他的名字一样,温柔、纯洁、善良。
后来我要求留在他身边做“暗卫”,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做暗卫,可我只会打架,也只想保护他。在我的坚持下,他答应了,我在心里发誓永不背弃“那束光”。
他当三皇子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可是我只能在暗处默默看着他,我不能打扰他的生活,他是干净明亮的,而我将永远属于黑夜。
我一点都不难过,我还有六个伙伴,一开始他们都不喜欢我,可能是我太较真了,或者是我不太聪明……后来不知不觉中,我们生活在一起,成为“一家人”,我们共同守护他。
他成了贤王,而我成为他这一支暗卫的统领。
闲暇时,他们问我以前叫什么,我记不清楚了,大一这个名字,我很喜欢,虽然它只是一个代号。
后来还是没有妹妹的消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如果有轮回之地,我希望能和妹妹在那里再见一面,我想说:“妹妹对不起,是哥哥没有抓紧你的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七问我“什么是娶媳妇儿”,我也不知道,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他说,“我现在要开始存银子,将来一定要找个媳妇儿过日子,生好多好多孩子,老大,怎么才能生孩子?我自己能生吗?”
爹娘走后,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开心,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不被人需要,到那时,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家乡,还想去天涯看看,感受他总是伏案在烛光中,说要治理好,不能马虎的“江河湖海”。然后在家乡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埋在那里,永远不再漂泊。
时间过得好快,他说明日要让我打扮成侍卫随他进宫,我很好奇皇宫长什么样,可是保护好他才是我的责任……
大一的“日记”写到这里结束,大一死的前一日。小七读完最后一张纸,泪水已经爬满了脸颊,他“嗷”了一声抱住唐景天哭了起来。
唐景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摸着小七的脑袋,就像是大一摸着自己的“家人”一般,哄道:“小七,别伤心了,都过去了。”
“怎么可能过去……”小七抽抽搭搭哭了半晌,终于抹干脸上的泪水,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问:“老大,可是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王爷是你的一束光?小七也可以当你的一束光,以后小七保护你!”
唐景天看着他那坚定而纯真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答应过敏慎不能告诉小七,于是沉沉叹了口气,道:“小七,你……”
“老大,你不是一直叫我七仔吗?今天怎么了?”
唐景天:“……”
唐景天扶额,大概这就是天真无瑕的好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敏慎就是太在意了,所以才这么小心。可既然答应了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唐景天收起这几张沉甸甸的“日记”,心中五味杂陈,一跃而下。
“老大……你去王爷书房干什么?”
唐景天在书房门口站了会儿,怀中好像揣着个“雷”,随时都要炸了,他不知道傅云知道大一的心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做不到顶着大一的“皮”答应傅云。
抬起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敲了下去。
“进来。”
唐景天应声推开门,傅云正伏案写字,未抬头道:“敏慎,你去看看院子里都收拾好了吗?有一份酱鸭是给其他人的,记得给他们分一下。”
“傅云。”
傅云听到唐景天的声音,写字的手顿住,抬头看到真的是他,唐景天穿着暗卫的衣裳,他嫌热偷偷摘掉的面巾还挂在脖子上。
傅云没有计较他叫自己的大名,又不是拿不出手让人叫,便搁下笔,揶揄道:“怎么这副鬼样子,像个饿殍似的,是睡晚了没吃早膳吗?上次见你喜欢吃酱鸭……”
“傅云。”唐景天脸色严肃,傅云第一次见他如此神色复杂而又庄重。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还有我说要给你看的那个‘东西’。”唐景天道:“我希望你看过之后重新考虑一下。”
第55章 唐景天的小心思
书房内沉寂了一个时辰,敏慎也办完事儿回来,敲了一次门,让傅云屏退了。
唐景天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双手交握,捏的指节发白,掌心里渗出了不少汗水黏腻的难受,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般,湿漉漉、潮嗒嗒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是替大一难过,还是替自己难过,所有的心理准备,都被这叠“日记”里不为人知的“秘密”给淹没了。他自己倒是读过,可就他认识的那几个字……
傅云看完之后将它叠回原样,郑重地放在桌案上。
唐景天知道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于是故作轻松,道:“王爷,我觉得我们之间也不是非那什么不可,您就收回之前的话,我也当没听到,咱们还像之前一样,您是王爷,我是暗卫,如果您不想见到我,您给我下个毒,放我出去,只要按时给个解药就成,我保证不会背叛王爷。”
同样的意思他不止表达了一次。
傅云抬眼,眼神像凌厉的刀子射出,顿时扎的唐景天吓得一哆嗦,心虚地向后退了半步,“王爷,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这‘日记’着实……着实让我没办法顶着他的脸,跟,跟您……您说是吧,所以,为了大家都好,不然怪尴尬的。”
“唐景天。”傅云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愫,似嗔似怒似无可奈何。
唐景天立正站好,等着傅云发话,可傅云只喊了他的名字,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又不知沉寂了多久,唐景天实在挨不住了,可脑子也乱得不行,如果说他没有被傅云撩到那是不可能的,该死的“荷尔蒙”在他身上狂窜,就像噼里啪啦的石子落入平静的水潭,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涟漪有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让人心神震荡,反反复复,带着电击的麻痒感。
他说不清楚,如果傅云说“就这样吧,什么都没发生”或者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唐景天”,那然后呢?
唐景天烦躁地低头看着脚尖,等待别人宣判结果确实难受。可更难受的是他心虚啊!他把“雷”踢给了傅云。
他还能说什么,他好尴尬的好嘛!
莫名其妙被一个古风美男掰弯了,结果他身体的原主对那美男本就有心思……这要怎么说,这还怎么玩!
傅云大概也是唐景天抱来的“雷”给惊到了,半晌都不表态,他平静地看着唐景天东扣西扣的手,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唐景天:“……”
“好。”唐景天点点头,从怀里摸出来那枚扳指,小心翼翼走到书桌边放下,然后转身出去了。
唐景天出去后,傅云看着书案的文书上几个写坏的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刚才他心里有多兵荒马乱,他几乎恨不得将那叠纸丢唐景天的脑袋上,然后大骂他“滚!”。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亵渎那个死去的人,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
傅云不忍看那叠“纸”,那几乎是那个人的一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人心中的“一束光”,太重了,如果他没看到,或许他能闭目塞听不去理会……
可是唐景天这个臭小子!
傅云忽地苦笑出声,心中酸涩无比,他懂唐景天的心思,懂了这一份心思,心便如释重负,嘴角的苦笑也变成了温柔无奈。
唐景天不想回房“摸鱼”,于是随便找了棵树,半死不活地吊在上面变成一条“咸鱼干”。
也不知道这样倒挂着能不能把自己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卧槽!”
唐景天大叫一声从树上跌下来,脚边那人冷漠地看着摔得七荤八素的唐景天,“太阳都要落山了,你吊在这里‘阴干’?给老夫当下酒菜?”
“梁叔!”唐景天苦哈哈地爬起来,埋怨道:“你是‘阿飘’吗?来的时候好歹给点信号行吗?”
老梁长叹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粗大的树干上,“老夫来的时候,叫你了,你一副猫儿思春的样子……”随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就这样子,自言自语,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脑子坏掉了!”
唐景天:“……”
唐景天蹲在地上撑头望着老梁,好奇道:“梁叔,你能给我说说你是干什么的吗?”
老梁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喝了一口,极享受地咂舌摇了摇头,旋即将手里的酒葫芦丢给唐景天,“小唐,来,陪老夫喝两口!”
“我酒精过敏……”唐景天接住酒葫芦,低头一想,这是大一的身体,应该没问题,于是用袖子嫌弃地擦了擦葫芦嘴,对着喝了一大口。
“咳咳——梁叔,你这是假酒吧,哎哟我去……”唐景天的五官搅在一处,将酒葫芦又丢给了老梁。
老梁接到后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矫情得不得了。”
老梁摇了摇头,仰头又喝了一口,指着唐景天道:“小唐,去,那边搬个石头过来……”
“……”
唐景天不情愿地照做,二人肩并肩坐在石头上,对着一棵树,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酒过三巡后,唐景天已经有些迷糊了。
他甩了甩飘飘欲仙的头,傻笑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二次喝酒,第一次——嗝——我,我他妈的就喝死了,呜呜——”唐景天说着就哭起来,一把鼻涕抹在老梁的袖子上。
老梁嫌弃地撇了撇嘴,他还没半点醉意,一葫芦的酒就见底了。
老梁道:“小唐啊,你能跟梁叔说实话不?”
唐景天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捧着红彤彤的脸,转头对老梁傻笑,“嘿嘿——那你先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嗝——”他迷瞪着眼睛,一手伸出食指指着老梁,眯眼笑,“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就是个车夫吧?”
老梁拍掉他的手,笑道:“你猜?”
“猜不到,嗝——”
老梁:“咱俩交换,老夫问你个问题,你答对了,老夫就告诉你。”
“吼——”唐景天摇了摇头,道:“你诈我!我才不说——”
“嘿——你这小子该傻的时候是个人精。”老梁打开酒葫芦,愣是再倒不出来一滴酒,他一咬牙,没办法了,于是一巴掌打在唐景天的后脑勺上。
第56章 家乡的酒,回乡的魂
天色黑了下来,晚风带着凉爽之意吹遍整个王府,府邸里的下人将一盏盏灯笼都挂了起来,暖黄的灯火,显得莫名温馨。
唐景天被老梁一巴掌扇得更晕了,抱着老梁狂哭,“爸!你别打我,我好好学习,一定好好学,呜呜——”
“我考上学校前五十,你能不能别和妈妈离婚啊!”
老梁:“……”
唐景天说这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儿?
老梁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将唐景天的身体扳正,严肃地装神弄鬼道:“小唐!你跟——你跟——爸,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唐景天打了个激灵,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没有,绝对没有,我,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老梁点点头,甚是满意,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老实交代!”
“现在……”唐景天一张嘴苦成“八”字,摇头晃脑地想了想,然后抓住老梁的双臂,认真瞧着他的眼睛,“爸,我给你讲个,讲个秘密,”随后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秘密——”
老梁:“……”
唐景天终于醉得不省人事,再没说下去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身体向前一倾就睡了过去。这时傅云一只手撑住他要倒进老梁身上的头。
傅云叹了口气,对老梁无奈道:“梁叔,你怎么越老越胡闹,下次再给他灌酒,本王就把您派去封地了。”
“你当叔想吗?”老梁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揣着酒葫芦走了几步,回头指着傅云,“你个白眼狼!”随后背着手,哼着小调走了。
傅云横抱起唐景天,将他带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唐景天睡得香甜,人也极老实,就是嘴里说着胡话。
傅云抱着唐景天刚进屋子,剩下五个暗卫脑袋齐刷刷落在对面屋子的门缝上。只有大四面无表情抱着手臂站在那五人身后。
小七问:“哥哥们,你们知道,为什么王爷会抱着老大回来吗?”
四个声音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小七疑惑,“我不知道啊,我是问你们。”
四个声音又同时道:“不知道,小七,你去看看他们在干嘛?”
“我可不敢。”小七道:“要不让四哥去吧?”
五个头同时回头看着大四,大四一怔,问道:“看我干嘛?我又不好奇。”随后不耐烦道:“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我看你们都是吃饱了撑得慌!”
五个暗卫失落地散开,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傅云将唐景天放在床上,掖好被子,从怀里拿出那枚扳指塞在他的枕头下面,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红扑扑的脸颊。
“你是贤王府上的侍卫?”
唐景天的大脑像是过幻灯片一样,过去重现,如同按了快进键的电影……最后定格在一个女人的脸上。
唐景天仿佛和大一的身体融为一体,可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但他能看见大一能看见的一切。
大一冷漠地看着眼前那名刚才问话的宫女,冷声道:“和你没关系,请离我远点。”
宫女掩嘴盈盈而笑,“侍卫小哥别凶啊,奴婢怜月,方才在远处看着侍卫的长相,和奴婢认识的一个朋友极相似。”
“你说的是谁?”大一的手一抖,激动地抓住怜月的手腕,如寒霜般冷冽的眼神紧紧盯着她,“你的朋友叫什么?!她现在在哪?”
“侍卫哥哥,你弄疼奴婢了。”
大一手上的劲力几乎能将她的手臂捏断,“快说!”
“我说,我说。”怜月面上有些惊恐,“可是新月今夜守值不能到这边来,要不,奴婢带你过去,反正贤王被陛下召走了。”
大一想也没想,冷声喝道:“快点!”
怜月笑道:“侍卫哥哥急什么,陛下召贤王前去有政务要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怜月领着大一穿梭在宫人常走的路上,带进一处荒废的宫苑,里面真的有一名宫女,那宫女转过头来,大一整个人都僵直呆立当场。
那宫女转过身,见到有人来,笑着迎上去,“怜月,你不是在宴会上吗?”
怜月引着大一,拉起那宫女的手,道:“新月,你不是说你一直在找哥哥吗?刚才我在宴会上看到这个侍卫哥哥与你长得十分相似,便叫他过来,如果是,我也算是帮你得偿所愿了。”
新月一愣,仔细瞧着大一的模样,随即泪眼婆娑,捂嘴小声哭泣起来。
大一愣愣不说话,怜月推了推大一,道:“要不你们先说,我去外面把风,万一叫人瞧见了不好。”
怜月说着便出去,将废旧宫苑的门关上。
大一问道:“新月可是你的本名?”
新月点点头,用帕子拭去泪水,道:“我进宫时就叫这个名字,管事嬷嬷说刚好我们这批宫女赐名都是‘月’字,便不用改了。”
大一手指紧握成拳,颤声道:“你小时候可是从西南逃灾荒时同家人走丢的?”
“不知道。”新月摇摇头,道:“我那时才五岁,我只记得大家都在饿肚子,后来爹娘不见了,哥哥好像说‘爹娘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再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一户人家住下来,长到十四五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们便将我卖进宫。”
“新月……”大一颤着手要去抹新月的脸颊上的泪水,“对不起,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没抓紧你的手……”
“哥哥?”新月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大一,忽地哭泣着扑到大一怀中,泣声道:“哥哥,我终于等到你来找我了……”
兄妹二人喜相逢,新月将她如何入宫,这些年怎么过的都讲给了大一听。
唐景天觉得自己是大一,又不是大一,他能感受到大一的喜怒哀乐,却控制不了身体,唐景天旁观这感人的一幕,不免有些动容,可却觉得十分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