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居然还是一个拇指印!
11月30日,星期三。
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等人在龙湖花园街小区忙着搜寻线索的时候,专案组的其他人也没闲着。
他们的效率很高。
只用了大半天时间,负责调查死去的女大学生纪秀慧那条线的警官们就已经掌握了她的秘密情人的真实身份了。
就如戚山雨在会上猜测的那般,警察找到了学生奖学金的审核组,连问带吓,终于让负责人交代了他们是在新媒体学院的副院长段晨的授意下,连续两个学年将原本资质并不符合要求的纪秀慧放进了名单里的。
随后警方很快收集到了这个段晨段副院长的资料。
段副院长今年年届五十,在教学方面风评不错,唯独有个经常为学生诟病的缺点,就是会对学生区别对待。
他尤其关照那些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对相貌无盐的女生男生则平平淡淡无甚特殊。
但若你是个帅哥,那么很抱歉,就算你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也休想在他负责的专业课上拿到高分,还要小心不要被他揪到诸如旷课、迟到或是晚交作业之类的错处,否则你的平时分一定会十分难看。
于是这位教授在学生中间有一个非常风骚又洋气的诨号——“Handsome Killer”,指物理意义上专挂帅哥科的杀手。
在调查段副院长时,有一个女学生悄悄地跟来问话的女警官说了一件事。
这小姑娘是个追星族,平常总是大大方方地用印有她“老公”的大头照的各种联名产品,全班同学都知道她喜欢谁。
有一天,她参加期末考,那场考试的监考官正好是段晨段副院长。
姑娘像平常一样将偶像代言的杯子搁在桌角。
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段晨开始巡逻考场顺便看看学生们的答题情况。当段副院长走到这个小姑娘旁边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他碰掉了她桌上的橡皮。
没等女孩儿自己去捡,段副院长就纡尊降贵地弯腰把橡皮拾起,放回了她的桌上。
然而,下一秒,段晨做了一件让姑娘印象深刻并且毛骨悚然的事。
他借着放橡皮的机会凑到女孩儿耳边,突兀地说了一句:“帅哥没本心,要带眼识人啊。”
说完,段副院长还伸手推倒了那只印着帅哥头像的水杯,然后在女孩儿愣怔惊诧的目光中袖起双手,施施然踱步走开了。
“虽然其他人说只要不是帅哥就不用怕,但我觉得段晨那死老头就是有病!”
那位女学生眼见左右无人,一点都不客气地对女警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平常看我们的眼神真的很怪!色眯眯的,好像在看什么可以买卖的东西!”
女孩儿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这学期开学那周我见过他老婆来龙湖找他,还特地守在教学楼楼下呢!”
姑娘年纪不大,但观察力和记忆力都不错,还似乎多少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在男女之情上的发言相当犀利且一针见血:
“我看她那架势,根本不像是在等老公下班的,更像是堵人!我猜啊,九成九是怀疑段老狗出轨了吧!”
有了女学生的证词,警方调查了段晨的家庭情况。
段晨已婚已育,妻子比他小了足足九岁,今年四十一,曾经也是他的学生。两人共同育有一个女儿,现在十三岁,正在读初一。
而段晨妻子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大舅子,竟然是诸位警官的同行——一名专门调查商业犯罪的经侦科的公安。
此消息一经确认,专案组顿时哗然。
先前上至沈遵沈大队长,下至被抽调来帮忙的文职人员,专案组的众人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纪秀慧的“金主”能给她买几千上万块的贵重礼物,却偏要选择一栋废弃的旧校舍作为二人的约会地点。
现在知道“奸夫”的大舅子是公安后,众人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堂堂一个教授,就算不至于腰缠万贯,起码绝对不穷。
他不敢带小情人去酒店开房间,而是要憋屈的躲在旧校舍里幽会,不是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是生怕原本就疑心他出轨的老婆请他大舅子搜他的开房记录,拿到他在外鬼混的实证啊!
于是他们将段晨“请”回了市局,往审讯室里一关,开始进行调查。
“和纪秀慧约会的人是你吧,段副院长。”
负责主审的警官坐在段晨对面,严肃地质询道。
段晨眼神飘忽,不敢与警官对视。
一开始他还试图抵赖,推说自己跟纪秀慧没有特殊关系,但警官毫不留情地将一份不可辩驳的铁证扔在了桌子上。
“我们在旧校舍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发现了纪秀慧的手提包,还有你们翻云覆雨后留下的毛发和各种体液斑。”
警官屈指敲了敲桌上那叠厚厚的A4打印纸,“你确实清理过……大概是用抹布什么的擦了擦沙发和地板吧?但是黑灯瞎火的你怎么可能把现场弄干净呢?你觉得我们会查不出来?太蠢了吧!”
段晨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检验报告,瞥见一些敏感的词汇,便知道自己无法推脱,顿时整个人委顿在了椅子上。
“完蛋了……我完蛋了……”
他抱着脑袋呻吟,“我的前途……我的家庭……全要完蛋了……”
第166章 6.Insidious-25
段晨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妻子对他管得很紧,自己婚姻生活压抑,才会出轨年轻女学生的。
然而警官们早见惯了婚外情暴露后就开始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渣男,既不安慰也不呵斥,就跟看猴戏似的冷冷看他表演。
等段晨嚎够了,他们才冷漠地丢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24号那天晚上,你跟纪秀慧在一起吧?是不是你杀了她?”
“不是不是,真不是!”
原本警方以为他干嚎了半天怎么着都该大脑缺氧了,没想到段副院长对这个问题反应飞快,一秒都不带耽搁的就拼命摇头,那力道大得简直像要把自己的脖子给生生甩断一般。
“当时阿慧说自己口渴了,闹着要喝东西……旁边那栋教学楼楼下就有自动贩卖机,我就趁着没人注意时溜出去买了一瓶水回来……”
段副院长一脸懊悔,也不知懊恼的究竟是情人的死,还是自己奸情败露,“我就只是出去了十分钟……谁想、谁想回来时……我、我就看到……”
他的话梗在了半途,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警官追问:“你看到什么了?”
段晨的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感到恐惧的事情一样,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是我看到他们朝阿慧扑过去……他们……他们拿着刀追她……”
与他堂堂副院长平日里口若悬河、能言善道的形象不同,段晨在表述当晚的案发经历时语言相当混乱,警方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询问,揪出他话语中的漏洞,诘问矛盾点,一遍遍确认信息的准确性。
“你买水回来时是从正门进来的?”
“是……是的……我走的是正门没错……”
“你进旧校舍时,看到的确实是两个男人吗?”
“嗯……是、是的……”
“那两人穿什么衣服?什么身材?长什么样子?”
“屋里太暗了我看不清……不过应该都是黑衣服……一个挺高大的,一个矮一点也瘦一些……至于长什么样子,这、这个……我真的没看清楚……”
段晨在审讯室里被问话时,沈遵沈大队长就站在单面玻璃墙外盯着里头的实况。
“沈队,你觉得这家伙说的是实话吗?”
专案组的一个警官问沈遵。
“黑色和深灰色的衣服在光线不足的地方看起来确实就是黑的。”
沈遵抱着胳膊,一面仔细观察段晨的微表情,一面评价道:“至少他目前说出的嫌疑人的形貌都与监控拍到的很相似。”
审讯室里的质询仍在继续。
“接下来呢?你看到那两个人朝纪秀慧扑了过去?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吗?”
“是、是……啊,不不不……等等……”
段晨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几秒后又开始摇头。
警官提高声音:“到底是不是?”
“……啊,我、我记得那时阿慧一边跑一边喊救命,而那两个人确实都追在她身后……不过好像只有那个个子比较矮的手里拿着刀……他还喊、喊什么来着……”
段晨拧着眉毛努力回忆,忽然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样猛一握拳,然后仰头看向对面的两位警官,“对了,那男人——呃,我是说矮个的那个!他那时还在笑呢,边笑边喊‘小美人别跑啊’!”
警官就两个男人追逐纪秀慧的细节颠来倒去的问了段晨好几遍,最终无论怎么问,他给出的答案都相同无误之后才停下来。
根据段副院长所言,当时他出去买水回来,便听到旧校舍里传来了纪秀慧的哭喊和呼救声,还有陌生男人的调笑吆喝声。
他悄悄潜回校舍,便看到两个陌生男人追在纪秀慧身后,其中一个手里的刀子在窗外的路灯光下反射着森森寒光,一看便令人心生恐惧。
于是段晨很怂地逃了。
丢下身陷险境的小情人,转身溜出了旧校舍。
“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官两道浓眉中间扭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结,“或者你可以喊保安来。”
——这样或许就能及时救下女孩儿的性命了。
“我……我不敢……”
男人的嘴唇嗫嚅着,声似蚊讷,低得不能再低。
没错,自私如段副校长者,当然不可能在如此紧急的关键时刻选择报警或是向别人求助。
比起姑娘的生死,他更怕自己与纪秀慧的婚外情曝光。
“那之后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警官继续追问道。
“没、没有了……”
段晨摇了摇头。
他交代说,自己离开旧校舍时,只听到背后传来纪秀慧模模糊糊的求饶声和惨叫声,但他不敢回头查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反而未免其他人经过时发现端倪,还把正门入口给锁了。
是的,段晨身为新媒体学院的副校长,在新校区草创之初,到处都忙着搬迁的时候,有无数的机会进入校务处,并瞅准时机拿到旧校舍的钥匙并加以拷贝。
事实上,段副院长的妻子早就注意到了丈夫出轨的端倪,特别是他们学院迁到新校区之后,他的妻子在他车上安装了行车记录仪,让他少了许多“应酬”的借口,又不敢在学校附近公然开房,逼得只能绞尽脑汁去找一处隐秘处与纪秀慧偷情。
于是他盯上了因为过于老旧而被禁止进入的旧校舍。
段晨向校工打听出旧校舍的钥匙在校务处之后,就找了个没有别人的机会,从校务处的文件柜里翻出了那把随意丢在盒子里的钥匙,拷贝了两套之后,又依样画葫芦,把原件放回了原处。
从那之后,他就以“值班”或是“选修课”为由,差不多每周都有一两天留在学校里,躲进无人的旧校舍与小情人幽会。
毕竟她的妻子检查他的行车记录仪和定位时不会料想到,这狗男人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和自己的学生在学校里乱搞,而且就算他大舅子想利用职务之便查他的开房记录,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据段晨自己交代,从九月到现在,他和纪秀慧在旧校舍幽会了十多次。
他俩一人拿着一套两把旧校舍的钥匙,出入都很小心,瞅准了附近没有别人时才飞快地开门进屋,而且从来不一起进去一起离开——这样即便被什么人发现了,他们也还有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止如此,段晨和纪秀慧还很小心地记得要锁门。
每次进入校舍后,他们都会从内侧摁下门栓,以防有任何好事者乱闯进来撞破二人的好事。
确实,他们的约会一直都很顺利。
只除了那天晚上,这对野鸳鸯偏偏遇到了那两名入室行窃后逃进校园的犯人。
“那晚你后来折返回旧校舍了,为什么?”
警官前半句用的是陈述句,并不需要段晨回答,他们只想知道后半句的答案而已。
“嗯、嗯……”
段晨胡乱地点着头,眼神飘忽,神情慌张。
“我……我很担心阿慧……所、所以回去看看……”
他竭力试图美化自己丢下情人独自逃命的行为,“可我回去的时候……看、看到……”
警官逼问:“看到什么?”
“看到阿慧死了……还、还有……还有一个男的……我不敢靠近,但、但我想他应该也死了……”
段晨交代说当时他看到那间教室躺着两具尸体后,只觉得天塌地陷,惊慌得不知所以。
他知道大事不妙,又害怕会跟凶案扯上关系,于是他用原本买给纪秀慧的蒸馏水就着包里的湿纸巾清理了他平常和情人约会时经常使用的小房间,然后从女孩儿的手提包里翻出了手机和旧校舍的钥匙,留下一片狼藉的凶案现场逃跑了。
“你说过你们平常出入都会锁上旧校舍的大门的,对吧?”
警官问段晨,“那天你为什么不锁门?”
假如段晨那晚锁了门,那么死在屋里的两具尸体怕是即便放到高度腐烂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我怕如果我锁了门,那么等尸体被人找到时,他们会查谁有钥匙……”
段晨低声回答:
“我配钥匙的地方就在学校旁边的五金店……那把钥匙上面还贴着标签,我怕、怕店主记得我……那就完蛋了……”
本来在段副院长的计划里,荒凉破败的旧校舍平日里连老鼠都不光顾,尸体放在那里应该起码十天半个月无人会察觉,等哪天真曝光时早烂得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看到死者是一男一女,肯定以为那男的才是跟纪秀慧有一腿的那个,到时候他再想办法误导一下警方的调查方向,说不准就能从这桩案子里脱身了。
然而他没想到,因为旧校舍实在过于破败,连带门轴和门锁也很松了,若是不锁门,门锁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很容易自己弹开,使得门打开一条明显的缝隙。
也正是这条门缝引起了路过学生的注意,叫来保安后进入室内发现了两具尸体,令段副院长的如意算盘完全落了空。
最终,段晨还是给出了一个听着比较诚实的答案。
段晨在收拾过现场后顺便带走了纪秀慧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
因为两人是亲密的恋人关系,所以段晨知道纪秀慧的开机手势,轻轻松松地解锁了她的屏保。
然后他用纪秀慧的微信号给班长发了请假条,假装自己接下来的时间要到外地面试。
纪秀慧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儿,自定义的人设是一个长相漂亮、有人宠爱,前程可期,以后不是找到一个顶好的工作成为女强人,就是嫁入豪门当个阔太太的人设。
强烈的自尊心之下,她竭力模仿都市丽人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除了在申请奖学金的时候,最不高兴别人提起她家境贫寒的事,也极少与老家那些她不大看得上眼的亲戚联系,哪怕是亲生父母,一个月也不见得会打上一通电话。
加之纪秀慧在学校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与室友也不亲近,段晨认为,只要用纪秀慧的名义请事假,那么起码十天半个月不会有人怀疑纪秀慧已经“失踪”的事实。
虽然段晨从事的是跟法医学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文艺艺术专业,但现在的人谁没看过几部刑侦题材的影视作品,对相关知识多少有个模糊的概念。
是以段晨知道,尸体越晚被发现,对他就会越有利。
因为证据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逐渐湮灭,等两具尸骨都烂得面目全非的时候,他或许就能脱罪了。
而且段晨原本还打算好好利用尸体被发现前的时间,将能证明两人关系的种种痕迹清理干净——第一步当然是毁了纪秀慧的手机。
“我有个好友先前和别人打官司,从他那儿我知道警察破案一定会调查被告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账号……”
在警方的逼问下,段晨交代了自己试图掩盖证据的思路。
因家有悍妻,段晨生怕妻子让他大舅子查他通话记录,平常与纪秀慧联系用的都是微信小号,不管是信息还是语音,从来都是发完就删除记录,就算手机旁落,也没有人能从他的微信里找出谁是他的小情儿。
但问题是段副院长自己谨慎,却无法用同样的标准要求纪秀慧。
因此他拿到纪秀慧的手机后,先给她的班长请了假,然后清理了女孩的微信记录,最后甚至还用锤子将手机敲成了一块废铁,手段那叫一个“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