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山雨深深蹙起眉,摇了摇头。
“有人吗?”
他决定试探着叫一下:“邓司机!程总!巴克!青鱼!岫岫!”
小戚警官甚至连重伤员的名字也叫了,“南康!”
两人等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不止没人出来,连声答应都没有。
戚山雨:“……”
“会不会是太早了他们还没醒?”
柳弈试图给这个诡异的情况找个尚算合理的解释,又大声喊了一遍众人的名字。
然而依旧毫无动静。
——实在太诡异了!
柳弈和戚山雨再度对视,用眼神无声询问对方,在他们被困在对面山头的护林员站的十几个小时里,这栋别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两人都无法给对方一个回答。
“我们进去看看。”
戚山雨抬脚就要跨进门。
“等等!”
柳弈一把抓住戚山雨的胳膊,“我真觉得事情很不对劲儿,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五了,又给手机连上了充电宝。
——谢天谢地,他昨晚顺便把充电宝叉到满电了,四万毫安的电量足够他折腾到地老天荒。
“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拍个记录比较好。”
说着,他将镜头朝向被雨水浸透的玄关地板:
“8月21日,早上七点二十分,我们折返晴乐庄,发现别墅正门敞开……”
第083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16
房子看起来实在太不对劲了,戚山雨不得不考虑到有凶徒躲在室内的可能。于是很自然地就走在前面,把柳弈护在身后。
进屋后,两人立刻就发现电力并没有恢复。
不过这间别墅是新近几年才建的,因为从一开始就打算当做餐厅和客房来用,设计时就着重考虑到要有充足的采光,再加上屋里家什基本都清空了,几扇大窗户连块帘子都没挂,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入室内,看东西倒还挺清楚的。
雨水在玄关积成了一洼小水潭,直径大约有两米左右,跳一跳就能在不踩到积水的情况下跨过它。
在确定了门内安全之后,柳弈一边走,一边将摄像头挪到了地板上,随后两人一同注意到了一个疑点。
这间别墅已经整整两年无人居住了,就算门窗紧闭,地板上也不可避免地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昨日他们这些人带着一身雨水和泥污闯进屋子,把室内踩得一塌糊涂,现在两人看到的就是地板上——特别是从玄关连接到走廊和前厅的那一段,密密麻麻、横七竖八都是干透的脚印,从形状和尺寸来看有男鞋也有女鞋,有运动鞋也有休闲鞋,彼此重叠、大小不一,若是正常情况下,光是要把这些脚印逐一分离出来就已是一件很花时间的事情。
然而此时,有一组脚印却像混在了米粒里的红豆,尤其引人注意。
这一行脚印压在了一片凌乱脚印的最上面,且方向性明确,是笔直地从室内往室外走的。
柳弈和戚山雨彼此对视了一眼。
“有人在暴雨停歇前从正门离开了这栋别墅。”
柳弈说道。
很显然,那人走的时候没有把正门关好,大风带着雨点灌进屋里,将玄关和屋外的脚印都冲刷和浸泡掉了,反而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部的脚印“锁”住,同时也变相让柳弈和戚山雨知道了有人曾经离开过别墅,且离开的时间还是在大雨停止前这个重要的事实。
戚山雨点了点头:“雨是在今天凌晨两点左右停的。”
柳弈:“……”
他转头瞥了戚山雨一眼,目光带了隐隐的责备。
要不是他还举着手机在录像,他就要直接说一句“我就知道你昨晚八成没睡”了。
戚山雨感受到了柳弈的目光,不知怎么略有些心虚,只能假装自己没发现,引着柳弈小心地跳过积水,在尽量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进入走道,观察那组可疑的脚印。
柳、戚两人离开旅游中巴时都只带了随身的包,大件行李是一件没拿。
但小戚警官真不愧是个居家型的好男人,出门旅游还随身带了个小号的针线包。
当他在柳弈面前打开那零钱包一样的小袋子,从里面抽出一把软尺时,连柳主任都被他狠狠震惊了一下。
然后柳弈就看着戚山雨拆开软尺,熟练地将它放到了脚印旁边,“总长二百六十五厘米,应该是41码的鞋子。”
在看到比例尺放下的瞬间,柳弈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进入了工作状态,稳稳地将手机悬空举在脚印上,记录下清晰且角度符合要求的特写俯瞰画面。
穿41码男鞋的男性正常身高一般在一米七五上下,但这个“上下”的浮动空间因人而异,弹性比较大。
不过假如没有除了他们旅游团一行人之外的其他人闯入过别墅的话,那么不算柳、戚两人,这双鞋子的主人便只有司机、程总、巴克和南康四个选择了。
安置南康时,柳弈就在旁边帮他脱掉湿透的衣服,曾经注意观察过他的鞋子。
南康是个健身达人,体格练得很壮实,本身也长得高壮,鞋码自然也很大,绝对塞不进41码的男鞋。
至于程总,身为一个讲究人,昨天“逃难”时穿的是一双与休闲西装配套的黑皮鞋,印不出这种一看就是运动鞋的花纹。
那么就只剩下司机和巴克两个选择了。
“我觉得这是巴克的鞋子。”
小戚警官虽然加了个“觉得”,但语气倒是十分肯定。
柳弈也同意戚山雨的判断。
其实鞋子只要穿上一段时间,鞋底就会出现磨损,表现在脚印上,能给刑侦人员提供很多重要的信息——身高、体型、年龄、工种、走路的姿势和重心、是否受伤等等,就更别说通过微粒分析,连这脚印的主人先前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都能弄清楚了。
华国那些厉害的脚印专家,只要看一眼犯人留下的足迹,就能通过对方的走路姿势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
柳法医和戚警官倒是没能练出这脚印追凶的特技,不过两人的观察力和注意力都优秀到了能注意和记住旁人不大上心的细节。
尽管司机和巴克穿的都是运动鞋,但司机的鞋子很旧,一看就是穿了不短的时间的。
而巴克的运动鞋显然是为了这次那见鬼的凶宅探灵游戏新置备的,怕是在参加旅游团的那天才刚刚穿上的。
虽然柳弈和戚山雨先前没看过两人的鞋底,但就凭鞋子一新一旧截然不同的外观就能知道,司机的鞋底花纹必定磨损严重,不可能留下那么条理分明的、清晰的印痕。
“我想这种鞋印才是司机的。”
戚山雨很快就在满地凌乱的足迹里找到了另一组脚印——花纹斑驳且模糊,右脚脚跟处磨损得尤其明显,一看就是由穿了许久的运动鞋留下的。
“不过鞋子虽然是巴克的……”
小戚警官拾起地上的软尺,团吧起来塞进口袋,又补充了一句:“穿鞋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昨天柳弈等人逃进屋后,大家浑身湿透,鞋子更是跟装满水的船似的,每走一步就嘎吱作响,又冷又黏又难受。
也不记得是谁开的头,反正有一个人先脱了鞋之后,众人也就很自然地先后模仿,都把鞋子留在了靠近玄关的前厅里,赤脚进入室内。
后来柳、戚两人冒雨前往护林员站,也是先回来拿了自己的鞋子,然后再横穿别墅,从后门出发的。
只是两人走的是后门,所以前厅这边并没有留下他们离开别墅的脚印,更显出了唯一从正门离开的巴克的鞋印是多么的突兀了。
在玄关附近录完像后,柳弈和戚山雨追踪着这组可疑的足迹往别墅里走,但足迹很快就断在了走廊与前厅的交汇处。
很显然,不管逃走的人是谁,他都是到了前厅才重新穿上的鞋子。
随后,柳弈和戚山雨找到了这个房子里的第一个“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第一具尸体。
——南康。
那个健壮的汉子就这么面朝天地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旁边是秃噜了皮的旧沙发,裹在他身上的毯子半散开来,露出了他精壮但苍白到骇人的身体,一双眼要闭不闭地半睁着,以一种死不瞑目的虚茫表情盯着灰色的天花板。
“……”
柳弈和戚山雨都知道南康的伤情不轻,大概率撑不了多久。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几个人好歹是一个公司的,怎么就这么狠,把一个重伤者扔沙发上不管不顾,连人什么时候滚到地上,又是什么时候咽气的都不知道,就放任他以这般凄惨的姿势躺在地上,甚至连眼都没闭上,死得既狼狈,又没有尊严。
“昨天还不太能看出来,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柳弈将手机交给戚山雨,自己凑到南康的遗体旁,低头看了看,然后掀开了搭在他肚子上的毯子,露出了死者的左侧肋,“我想他应该是在车祸里撞破了脾脏。”
戚山雨举着手机凑过去,让镜头清楚地捕捉到柳弈指出的伤痕。
只见南康的左侧肋间有一片梭形的红褐色淤青,上缘靠近腋窝,下缘差不多到第八肋间,淤青的边缘十分模糊。
“这不是尸斑,是脾破裂造成的淤血。”
柳弈叹了一口气,“可惜……来不及了。”
脾脏作为腹腔里的实质性器官,位于左上腹的左肋弓后方,血运丰富,组织脆弱,是一个很容易在冲击力下破裂的器官。
柳弈验尸经验丰富,即便手上没有温度计,用摸的也能大致判断出南康的体温降低了大约四五度的样子。
结合这几日夜里大约二十五度左右的气温,他粗略换算一下,判断南康死了约莫得有八到十个小时了——也就是说,大约是昨晚九点或是十点前后死的。
南康的皮肤很苍白。不是白人的肤色黑色素缺乏的白皙,而是近似白石膏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且尸斑的颜色也比正常的尸斑要浅。
柳弈很清楚,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死者大量失血,才会有这种惨白的肤色,甚至连从毛细血管里渗出的血液也都正常情况要少得多。
昨天柳弈就检查过了,南康身上没有明显的开放性创口,那么他的血液只能是通过破裂的脾脏一点点地渗出来,流进了他的肚子里,最终导致他因出血过多而引起失血性休克,丢掉了一条性命。
柳弈和戚山雨在餐厅附近找到了血迹。
那是很典型的滴落血——也就是说血液从伤处流出,汇聚到某个点后从高处滴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圆形或是椭圆形的,周边带着星芒的特征性血迹。
这些血迹的间隔相当均匀,两滴血中间相隔约莫为一米,且血滴都带了一个短短的、尖尖的彗星一样的尾巴。
这个“尾巴”对专业刑侦人员来说意义非凡。
它是伤者在移动的象征,且从“尾巴”到“头部”的方向,就是伤者移动的轨迹。
血迹最初的起始点在餐厅中央的餐桌旁,他或者她从桌子跑开,直奔大门,然后慌乱中在尚算宽敞的走廊里跑了个大C字轨迹,从左侧奔到右侧,又拐回左侧,便到了通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口处。
“受伤的是个女性。”
柳弈一眼便在楼梯的扶手上看到了伤者留下的左手手印。
从纤细修长的指形来看,必定是属于女性的,那便只能是青鱼或是岫岫中的其中一个人了。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拉开软尺,对准扶手上的手印,让柳弈方便记录下重要的尺寸数据。
本来柳弈和戚山雨只要确认了房子里的情况就可以一走了之,等自己脱险之后报警求助,后续也就基本上没他们什么事了。
可现在距离下午两点的泄洪时间只剩不到六个小时了。
而他们光是到达安全的X6号县道就要走上整整四个小时。
若是他们先脱险了再求助,警察和法医们是万万不可能赶在水库泄洪前回到这栋房子,并对其展开系统勘察的。
假如洪峰过后晴乐庄侥幸没有损伤那倒也罢了,可如果不幸坍塌或是干脆整个儿被冲得连渣都不剩,那么柳弈和戚山雨拍摄下的这些影像资料,就是警方唯一可以用以推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凭证了。
为了尽可能多留下一些线索,柳弈将手机镜头的焦距拉近,仔细拍摄了几个手指的指纹细节。这样到时候警方就能截图后进行图像处理,与身份系统里的指纹记录进行对比了。
柳弈和戚山雨循着血迹爬上楼梯,抬头便看到一绺头发从楼梯的拐角处耷拉下来,摇摇晃晃地垂在台阶上。
“小戚!”
柳弈一把抓住了戚山雨的胳膊。
说实在的,他一个法医是见惯了命案现场没错,可以前每一次出现场都是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没进门之前就知道里面死了几个人的,还有民警或是刑警在前引路,一直把他带到尸体旁,像这样冷不丁看到一绺意味极端不祥的发丝,那惊吓感可比玩鬼屋强多了。
戚山雨安抚般的摸了摸柳弈攒住他袖子的手,然后快走两步登上台阶。
青鱼仰面朝天躺在了通往二楼的阶梯的后半段处,双眼圆睁,手臂和双腿因为楼梯过度狭窄而扭在一起,一头带着自然卷度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开来,像一张破碎的大网,黏在了她的脸上。
柳弈和戚山雨不知道她在这里躺了多久,但从她明显已经降了好几度的体温,以及肘部按压后不完全褪色的尸斑来看,姑娘死了得有八到十个小时了。
“致命伤应该是这里。”
柳弈蹲下来,双手托住青鱼的后脑,将她的脑袋抬高。
刚才姑娘的长发四处散落时还不太明显,现在将她的头抬起来,两人就看到这段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有一滩血迹了。
很明显,当时伤口处的出血量还挺大的。
鲜血顺着阶梯往下流淌,几乎浸透了她后枕的全部头发,干透后将它们粘成了一缕一缕一团一团的,柳弈只这么一动就簌簌地往下掉血渣子。
“枕骨处有一条线状伤口……”
柳弈小心翼翼地拨开青鱼被血污黏住的头发,尽可能完整地暴露出头皮上的伤口,并用眼神示意戚山雨展开软尺,“……长约五厘米。”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小心地触摸伤口附近的皮肤,“伴有皮下血肿,枕骨骨折。”
枕骨骨折哪怕是磕出一个小伤口都会流出大量的鲜血,更别提是一条五厘米深的大口子了。
随后柳弈的目光转向染血的台阶,“伤口位置、形状与台阶的形状和角度相符合。”
这间别墅的楼梯是那种类似老式民居的“Z”字形结构,每一层都分成两段,中间有一个狭窄的平台,每一级落差约有十五厘米左右的高度。
别墅没有电梯,这意味着客人们上下楼的时候都得拖着行李箱丁零桄榔地走,时间一长楼梯的木板就磨损得厉害,再加上空置后无人维修,最后两级的铺面木板直接整块儿失踪了,露出了下面光秃秃硬邦邦的水泥台阶。
“她是从上面摔下来的。”
柳弈的目光投向台阶顶端,叹了一口气,“也是运气不好,一下子就磕到枕部了。”
明确了青鱼的死因之后,柳弈轻轻放下已经早没了气息的青鱼的脑袋,和戚山雨一起开始检查死者身上的其他疑点。
最大的疑点简直再清楚不过了——青鱼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一块木板。
那是一截L字形的断掉的木制相框,青鱼像握枪一样握住木板的短端,长端斜斜地倚在楼梯的扶手上,让她致死仍然保持着右臂扬起的状态。
这显然是个攻击的姿势。
戚山雨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包包的哪个旮旯里摸出了一个小塑料袋,撕开包装,掏出了一对一次性薄膜手套。
柳弈:“……”
“柳哥你别这么看我。”
虽然知道现在在录像,两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事后会被不知道多少个同僚反复观看,但戚山雨实在没忍住,解释了一句:“这是你昨天点的小龙虾外卖附赠的,我顺手揣包里了。”
柳弈:“……”
然后他就看着戚山雨戴上了手套,捏住木板的长端,将它翻了过来。
木板的另一面上,赫然有一根长钉,钉尖突出木板足有三厘米,上面赫然沾着干透的红褐色的液体,外观像极了的血迹!
“小戚,你有棉签或是纱布吗?还有能装样本的塑料袋啊小瓶子啊什么的也给我。”
柳弈很不要脸地朝戚山雨坦然摊手:“我要采样。”
戚山雨:“……”
他用复杂的目光盯着柳弈看了几秒钟,然后就真的卸下了自己的背包,埋头一通翻找,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小包旅行用的便携棉签、一小盒牙线,还有一个边长只有十厘米但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号自封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