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查的,就是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林郁清以手代笔,在卷发女人上楼和下楼的两张截图上各划了一个圈圈,说完后,他又蹙起眉,转向戚山雨:
“只是,我们应该怎么查?”
本来像这样的案子,已经明确了嫌疑人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当时的衣着,只要排查附近的监控——尤其是交通监控,通常就找到嫌疑人的行动轨迹,比如上过哪辆车、买过什么东西,再加上现在移动支付的普及程度,要查明对方的身份一般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然而在这个案子里,却有一点不容忽视的麻烦。
卷发女人“拜访”郭若岚已经是在八天以前了,出事的明桂街26号又地处物业管理非常混乱的老城区,公共监控的死角非常多,民用监控的拍摄范围、拍摄精度以及保存时间又通常不太能三全,要调查起来是非常耗时耗力的。
加之征用民用监控的记录需要得到业主的配合。
不是每个业主都像805室的女主人那么好说话的,沟通成本不小,而且对方万一拒绝,就算是刑警也不能强求,在此过程中无疑会耽误很多的时间,让更多原本可以保存下来的重要线索被覆盖掉。
“……”
戚山雨没有立刻回答林郁清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摊开的一摞截图上。
“……这个。”
他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她上楼时没有带包,就拿了部手机。”
戚山雨说的“她”,是死者郭若岚。
监控记录里的郭若岚凌晨出门,穿着随意,外形也很邋遢,却边走边在看手机。
作为一个瘾君子——尤其是华国一线大城市内的瘾君子,与毒贩进行线上联系是他们最容易获得毒品的方式,郭若岚没吃没穿也不能没有手机。
而卷发女人既然是郭若岚的“客人”,那么两人平日里有通讯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若是能找到郭若岚的手机号码,搜一搜她最近跟什么人联络过,很可能就能锁定卷发女人的身份——这可比在地形复杂、死角众多的老城区胡同串子里到处查监控的效率高多了。
“可是我们不是查过了吗?”
似是明白了戚山雨的意思,旁边一位同样参与办理此案的年轻刑警插嘴道:
“郭若岚名下的手机号已经因为欠费停机好久了。”
虽然现在手机早已全部实名制,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各路犯罪分子为了隐藏自己的犯罪痕迹,还是会想方设法搞来路人名下的电话卡,或是用代理、假基站等方法,不让警方通过电话号码查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郭若岚这种吸毒者看着不像是精通电信诈骗手段的“高手”,大家猜测她八成是找毒友弄了张记在别人名下的电话卡。
只是理是这么个理,可没手机卡号就没法拉通话列表,也没法从微信或是企鹅等常用通讯软件里还原通讯记录了。
“……我记得,810的那位男租户曾经说过,郭若岚白天从来不出门,一日三餐都靠外卖解决,生活必须品也都是网购的……”
戚山雨顿了顿,抬眼看向诸位同僚:
“我想,外卖平台和几个快递那儿,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她真正在用的那个手机号码吧?”
2月27日,星期一。
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今天是《君心似我心》电影正式开机前的最后一次主创团队碰头会。
作为驻场编剧,俞远光俞编剧这段时间仍然隔三差五要被剧组上下折腾一回,加上创作的东西又不是自己喜欢的,整个人都处在“钱难赚shi难吃为了恰饭不得不努力”的自我PUA状态。
他平日就有些电波系的脑回路愈发颓靡,除了工作时间全调成了省电模式,甚至不愿跟其他人多说一句话,无形中给剧组留下了十分高冷的错误印象。
今天俞远光住的公寓前一个路口发生了三车连环刮蹭的小车祸,虽无人受伤,但三辆车几乎将整个红绿灯路口完全堵住,引发了早高峰时段的大塞车。
等他赶到开会的写字楼时,已经迟到了整整四十五分钟。
原本俞远光已经做好了进会议室先道歉的心理准备,并为此在电梯里构思好了腹稿,以便能让自己道歉的态度看起来真诚一点。
然而电梯门一开,他就大感诧异。
因为原本此时应该正在开会的导演居然抓着手机就这么站在电梯间的角落里,大声地打着电话,旁边还跟着他们剧组的副导演和执行,两人都是一面旁听一面搓着手,一脸焦急恨不得抢过电话直接跟对面battle的表情。
俞远光:“???”
他十分迷惑地盯着两人,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又觉得这不是问话的恰当时机,于是只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往前挪,同时听到导演焦急地在说:
“真的没什么事吗?”
“你们确定1号那天真的能开机吗?”
俞远光:“……”
他一边琢磨着难道是投资人忽然撤资了还是项目出现重大三观问题被上面给毙了?看导演等人那焦急的样子,估计事儿还不小。
抱着这样的疑惑,俞远光拐进了公司。
果然,碰头会并未如期开始,前几天开会时经常撕逼扯皮互拍桌子一副随时要打起来的样子的主创们这会儿全都化干戈为玉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
俞远光到底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蹭到了另一个编剧的身边。
那是剧组里唯一一位女编剧,专门负责写高光的感情戏。她的剧情分量很重,在跟组编剧里的咖位也被俞远光高。
女编剧平常跟俞远光关系不错,吃饭时经常会坐到一起。
这会儿看俞远光凑过来,没问他今天怎么迟到了这么久,而是开口第一句就是:“你知道了?”
“不知道啊!”
俞远光十分茫然:“到底出了什么事?”
“嗨!”
女编剧抬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俞远光拉到面前,很没有必要但十分具有仪式感地压低了声音:
“我们的女主角,好像昨天晚上被警察带走协助调查了!”
“啊?”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如此劲爆到匪夷所思的新闻,俞远光因过度惊讶露出了呆滞又茫然的表情,甚至很傻地确定了一下:“你是说闵靖?”
“就是她啊!”
女编剧扼腕:
“这就很离谱了不是!?后天就开机了,女主角却进了局子!连娱乐圈文也不敢这么写啊!!”
“不是说配合调查吗?”
听到女编剧略显夸张的形容,某方面脑回路格外较真的俞远光忍不住追问:“这也能算是‘进局子’?”
“嗨,‘配合调查’只是婉转的说法,闵靖是真被请进去了!”
女编剧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接着补充道:“据说是昨天晚上连夜带走的,本来他们经纪人还想压着消息不让咱们这边知道,跟导演说闵靖生病了要休息几天呢!”
“!!”
比起玄幻仙侠爱情故事,俞远光对这个消息明显更感兴趣,甚至在得悉具体详情之前已经脑补了一百八十种可能。
他的上半身前倾,目光灼灼,“所以闵靖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猜?”
女编剧不愧也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很懂如何设计悬念吊人胃口的那一套操作,“给你三次机会,猜不中的话,等会儿要请我吃盛歌的灌浆曲奇!”
俞远光拧起了眉毛,按照内娱最常见的翻车套路开始猜:“偷税漏税?”
“不是不是!”
女编剧一脸嫌弃,“要真是这么普通的理由,我还让你猜个毛线!”
俞远光:“那……该不会是嫖……呃、嫖娼吧?”
这个罪名隔三差五就会把好些社会名流给送进去。
不过女星因这个翻车的概率实在比较低,要不是女编剧给他的“你要放开脑洞往离奇的方向想”的暗示,俞远光还真不会猜这个。
“哎呀,不是!”
女编剧再次一秒否了俞远光的猜测,“再来,最后一次了哦!”
俞远光张了张嘴。
娱乐圈三大塌房理由已经三去其二,剩下的标准答案就是“吸毒”了。
然而就在开口的前一秒,俞远光莫名回想起了半月前在停车场迷路的那天傍晚,自己无意间撞见的闵靖与不知名的陌生女人的那场十分抓马的激烈争执。
俞编剧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惊悚到不可思议的理由:“杀、杀人?”
没想到,坐在他旁边的女编剧却收敛了方才说八卦时的兴奋之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杀人案。”
“……啊?”
俞远光一句“怎么可能”几欲脱口而出,忽然想起自己明明就与连环杀人犯近距离接触过,甚至还让对方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已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了,大惊小怪的实在不太合适。
“……闵靖她……杀人了?”
“那现在倒还只是‘协助调查’的阶段而已,没说她肯定就是凶手。”
女编剧这回的措辞倒是又保守起来了,“只不过闵靖毕竟是公众人物嘛,看警察那边直接把人带走的态度……啧啧!”
她没把话说得太死,只以两声咂舌代替了自己的未竟之语。
“不过啊,我在想,不管闵靖是不是真涉案吧,警察那边还是快点有个定论比较好,不然我们这电影……”
女编剧叹了一口气:
“临阵换角也是够呛!不知道还能不能拍下去呢!”
尽管俞远光在第三次就猜中了答案,可他还是点开了手机,给女编剧叫了她心心念念的某家点心铺子的手工灌浆曲奇。
然后他打开了几个大的娱乐网站平台。
果然,闵靖疑似被警察请去喝茶的新闻已经陆陆续续有了风声,只是还没有任何一家带“警”字的官媒给出蓝底公告,闵靖的职粉也带着一群粉丝忙着到处辟谣,目前看来还占着上风。
这时导演似乎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把主创团队全部喊进会议室,没继续平日碰头会的那些内容,也没有给他们交代进组事宜,反而是用十分严厉的语气叮嘱大家谨言慎行,不要胡乱对外爆料,万一不实谣言传出去闹大了可是要吃官司的云云。
同时导演又强调了他们这电影可是投资几个亿的S级项目,关系到多少多少人的饭碗,对大家来说也是特别难得的机会,你们谁都不想它告吹吧——以此PUA他们乱传话可能会成为令电影项目流产的罪人。
导演将“不要出去乱说话”这个核心主题絮絮叨叨、颠来倒去地换着说法念叨了大约二十分钟,直至他感觉所有人应该都充分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之后,才宣布散会,大家可以各回各家了。
“……那个……”
有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那后天的进组安排……?”
导演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个之后大家看群通知吧。”
显然不管是导演还是制作人都没有跟闵靖的经纪人协商出个所以然来。
在不清楚情况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的情况下,原本预定的“进组”和“开机”的流程也做不得准了。
再说了就算闵靖真不能进组,在两天后就要开机的情况下,匆忙中想找个跟她咖位相似的、能担得起大女主戏份和票房的女星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导演和制作人此时简直焦头烂额,只恨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摊上这等破事。
看导演已经烦到这份上了,众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各自回家了。
俞远光照例是几乎最后才离开会议室的。
因为预定好的工作眼看着要黄了,俞编剧竟然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坐电梯来到一楼,出了大门,叫了网约车,回到自己的公寓,一路上都在琢磨闵靖的事。
最后,他没有忍住,还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通讯录。
俞远光先是直接划到“Q”的姓氏那栏,手指悬在“戚山雨”三个字上,犹豫了几秒,转而往上划了几下,转到了“L”的那一栏处,按下了柳弈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到第四下时被接通了。
【喂,俞编?】
电话那头传来了柳弈的很具有辨识度的温和中带着磁性的嗓音。
“喂,柳弈吗?”
俞远光自问跟柳弈交情不错,和他说话时的态度也十分放松,不做任何铺垫地直接就开口了:“闵靖那个案子,是真的吗?”
【……】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不知道是在诧异还是在无语。
【这种事,我怎么能跟你说呢?】
柳弈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就算你是我朋友,我们也是有纪律的!】
“不是!”
俞远光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表述很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来探听消息的,而是来提供线索的!”
【哦?】
电话那头的柳弈提高了声音:【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
俞远光先用他编剧的专业水平归纳了一下前因后果,告诉柳弈自己最近在一个剧组当驻场编剧,而女主角恰好就是闵靖,所以在开机前,他们曾经在碰头会上见过。
柳弈:【嗯,然后呢?】
“然后碰头会那天傍晚,我看到闵靖在停车场的逃生梯的楼梯间角落里跟一个女人在吵架!”
俞远光没有故意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将自己当日在楼梯间门外听到的和看到的尽可能地描述给柳弈听。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跟你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
俞远光一口气说完了自己那日的见闻,才顿了顿,接着解释道:
“不过那个女人实在有点‘奇怪’……呃,怎么说呢,应该说,不像是会跟闵靖那种大明星有交集的人,而且对方看着应该是在威胁她问她要钱……我觉得很可疑,所以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柳弈:【……】
在刚刚接到俞远光的电话时,柳弈确实没料到世界如此之小,涉案的闵靖闵大明星居然是俞远光剧组里的女主角,还正好让脑洞很大心思也细的俞编剧撞见了她和另一个女人的争吵现场。
“俞编,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务必尽可能详细且谨慎地回答我。”
柳弈用很郑重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俞远光回答得很干脆:【好。】
柳弈:“你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个女人的外貌特征吗?我是指跟闵靖吵架的那个。”
【哦,那女人很瘦,都瘦得皮包骨了!】
俞远光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而且穿得也很随便,衣服鞋子脏脏的,头发乱蓬蓬,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还有,我猜她应该是生了什么病吧,脸上有好几个脓疮,看起来怪吓人的。】
因为俞远光是个从来没接触过毒品的正人君子,相关知识也甚是浅薄,脑子里根本就没生出“她可能是个瘾君子”的猜测,只很单纯地认为那女人是生病了,才会骨瘦如柴,肤色蜡黄,连脸上都长满了脓疮和溃疡。
“好的,我知道了。”
听俞远光的描述,柳弈觉得极大概率就是死于阿片类药物过量的郭若岚无疑了。
但他没急着确认,而是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说你看到闵靖给了那女人钱?是吗?”
【对!】
俞远光说道:
【一开始闵靖是很不愿意的,两人还吵了起来。不过那女人求了一阵,说闵靖商演赚得多,还是闵家大小姐什么的,闵靖就从钱包里掏了钱,砸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特地加了个重音:
【砸的是现金!】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
女明星闵靖坐在市局刑侦队的审讯室里,神色紧张,一副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平日里总是格外注重仪态,连下楼倒个垃圾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妥帖的闵靖,昨天从工作室被警察带走时化的淡妆早就完全花掉了,睫毛膏掉的渣子经常不小心弄进眼睛里,让她难受得忍不住总想揉眼。
她昨晚第一次在拘留室里过夜,几乎没有囫囵睡上两三个小时,惊恐不安,再加上强大的心理压力,让她感觉自己的情绪每每处在崩溃的边缘,下一秒就要撑不住了。
可饶是如此,闵靖还是咬牙撑了下来,打死不肯松口。
为了避开审讯室里亮如白昼的照明,她一直偏着头,目光低垂,拒绝与问话的警官们进行任何眼神交流。
这时,门口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闵靖下意识转头,便看到一个高大英俊到直接能进娱乐圈演男主的警官打开了审讯室的大门,朝着桌对面的同僚做了个手势。